书名:最后一只蚩尤
作者:匿名君
文案:
作为人世间最后一个蚩尤,任人间世事沉浮,帝王将相如走马灯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这些与他又有甚么关系?他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找到那个传说中的阿爹,然后赶紧长大,再然后娶个九黎最漂亮的姑娘,从此幸福快乐到永远。
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常居其八/九,与天同寿的一辈子就这么天真无邪地许给了百年一世的凡人,说好的漂亮姑娘呢?这个买卖,实在太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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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物(我设定的是贵族有字,寒门无字,其实是名字起太多甚烦)
柳凤集,字子羽
谢永嘉,字鸾停
卢少连,字公南,人称小郎君
顾清庵,字庆复,人称十二郎
王希平,寒门无字
李淳,呃,这位郡王殿下字什么我压根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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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了太久了,决定振奋一下,把脑补了好几年的故事整理整理写出来。字数不会太多,尽量保证隔日更到完结,不坑。
基本上是中唐时期的背景,灵感起源于顺宗到宪宗年间的永贞革新和二王八司马事件,被少年时期的柳宗元萌得七荤八素,于是各种脑补。但故事和史实真心关系不大,柳凤集和柳宗元更是完全两个人,配角们虽然好多是直接借用现成的名字,也请别和真人对号入座。
总之当做中唐时期一段虚构的年代背景下的神怪故事看就好了。
清水文,1v1,he。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永嘉,柳凤集 ┃ 配角:李淳,顾清庵,卢少连,王希平,刘仲文 ┃ 其它:蚩尤,永生,夺嫡
☆、第一章 银珠
第一章银珠
春日里,天渐渐暖了,可到了傍晚,日头落下去时还是有几分寒气。秀娘起身挂上灶间的门帘,在灶下埋着的火灰中夹出一根微微带着红意的柴火,吹吹,那点红便亮了起来。引火,填柴,灶下熊熊的火光照亮她的脸,也照亮了灶旁埋头把玩着甚么的孩子。孩子约莫三四岁大,瘦瘦小小的身体,一身青布衣服干干净净,只在不显眼的地方些微两三个补丁,头顶绾了个小小的发髻,插了根木簪。
秀娘柔声问他:“要不要吃盏茶?”
孩子埋头只是弄着手里的物事,随口答道:“嗯。”声音很是清亮。
秀娘点点头,自灶旁的暖套里取出个缠枝牡丹的薄瓷茶壶,摘下倒扣在茶壶顶上的同色茶盏,倒了一盏茶递到孩子的手上。暖套与茶壶俱旧了,上头的刺绣与釉色却还鲜艳如昔,华彩非凡,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孩子伸手接过茶,道一声“多谢“,便将茶一口口抿着喝了,将茶盏递还给秀娘,依旧埋头弄着手里的物事,仔细看,却是一把石刀,磨得十分薄而锋利。
秀娘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自去弄饭。很快,屋顶上冒出的炊烟便带着饭菜的香气,随着风飘得很远很远。
远处的村口传来些嘈杂的声音,是耕作了一天,劳累不堪的人们陆续回到了村子里,门前响起四郎说话的声音,秀娘一喜,便要迎出门去,却听到他没急着进来,立在小院门口,在与邻家大伯说着甚么。邻家大伯还在那里殷殷叮嘱:“永嘉的病总是要治的,钱上的事情,有我们东家西家凑一凑,好歹请郎中来看看,吃几剂药,免得耽搁了。“
四郎唯唯应了,谢了大伯,进了门,便转身落了门板。秀娘迎上前,四郎望着她一笑,道:“晚上风凉,早些落门板,免得永嘉受冷。“
秀娘心中模糊地猜到甚么,立在那里不动,四郎走近她,又是微微一笑,道:“是时候啦,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秀娘怔了怔,只觉胸口憋闷得慌,答道:“是。”
四郎用被辛苦的劳作磨砺得很是粗糙的手指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抚道:“阿秀……乖,在这里待了两年,已经太久了。”
秀娘低声应道:“是。“
四郎展颜笑道:“搬家也好,咱们租辆大车,永嘉便日日夜夜抱着那匣子,也不会有人发觉甚么,他能吃个饱。免得我天天辛苦得要死,他还是越来越弱。“
秀娘回头望望,灶间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里头一丁点动静也没有,想来永嘉又入了迷,全没听到这边的声音,她忍不住有些委屈:“少君但凡多似常人几分,也不必这样折腾,你现在的身体,哪里禁得起……”
四郎立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嘘……”他笑,“不可说。”
他的眉眼弯弯,很是温柔,恍似当年,只有从眼角深深的皱纹,还是看出了岁月的痕迹。这个曾经挺拔而英俊的少年,如今,毕竟老了。
秀娘胸口越发憋闷,却不敢再说,只取另一口小灶上烧着的热水,引着四郎去了东厢,伺候他洗手更衣。
四郎脱了外衣,挽起袖子,一边洗手一边低声叹道:“咱家大君是甚么人,生下的小郎君自然不平凡。只可惜十二娘是凡体,弄得永嘉不上不下,这些年月只得苦熬,但他总有长大的一天,到时候就好啦。”
秀娘不做声,待四郎洗好,端起盆便出去了。四郎换过衣服,到灶间门口掀开门帘,扬声笑道:“永嘉!看四哥给你带甚么回来了?”
永嘉闻声抬头,一张小小的脸孔上满是笑容,迎出来扑在四郎身上笑道:“四哥!”
四郎弯腰抱起他,捏捏他的脸,笑着问道:“一天不见,想我不想?”
永嘉回头一口就咬在了四郎的手指上,四郎假意呼痛道:“小狗么!总是咬人!还想要四哥带回来的好东西么?”
永嘉吐了吐舌头,伸手到四郎怀里掏摸,摸半天一无所得,四郎笑:“快别找了,怪痒痒的,不在这里。”说着,他放下永嘉,在腰带里摸出个物事递过去,“看,这是甚么?”
永嘉伸手接过,只觉入手很是沉重光滑,尚带着四郎身上一点点暖意,侧头借着灶间的火一看,禁不住喜得一声大喊:“啊!”
秀娘闻声,也看过来,却见火光映照下,永嘉手中托着沉甸甸一只银珠,径有寸许,雪白光亮。
永嘉已亟不可待地挣下地,握住银珠咚咚咚跑进了他住的西厢房。
秀娘忧心问道:“这珠子,哪来的?”
四郎微笑道:“左右要走了,便拿那六亩田,并种下的黍子一并折算给了王家。”
秀娘蹙眉道:“便是加上黍子,也不够这只银珠。”
四郎迟疑了一下,不由自主将左臂往后藏了藏,秀娘凝视他片刻,蓦地恍然大悟,再不管甚么尊卑,一把抢过四郎的左臂,将袖子高高挽起,果然上臂外侧寸许长短,圆圆一块伤痕,鲜血初凝。
秀娘急得跺脚,却无法可施,气苦之极,勉强压低声音道:“怎么这个也拿去换钱,有这鳞甲,有这鳞甲,说不定……”
四郎笑道:“越发像管家婆了,居然管到了我的头上,只是欺负我心软。”
秀娘眼圈发红,看着他,眼泪在眼睛里转来转去,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四郎默然片刻,放下衣袖,轻轻抚摸秀娘头顶,柔声道:“没关系,反正我命不久长,有没有这块麟,也没甚么相干,只是以后再没第二块儿啦,永嘉再饿肚子,便要辛苦你一个人想法子。”
秀娘摇摇头,目光低垂,轻声道:“是大君吩咐我跟着你的,我便是你的人。”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下去几分,语气中却多了些决绝,“等你死了,我一定把你带回九黎安葬,谁敢拦着我,无非尽力一拼,大不了陪你一块儿死在那里罢了。至于永嘉,便让他自个儿过。”
四郎失笑道:“说着说着就发狠,大君原本那么多婢子任我挑,本想挑个娴静听话的,却选了你这么个凶巴巴的小娘子。好罢,不管永嘉便不管,便让他自己闯荡去罢,但你也不必非得回九黎,这么些年过去,族人已传了多少代,早没有认识的人啦,身上没有蚩尤鳞,他们怎么会让我葬进祖坟?你硬去争个头破血流也是无益,还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我埋了,然后嫁个年轻本分的郎君,好生过完剩下的日子,再不用守着我这个老头子啦。”
两行泪从秀娘眼中缓缓流下来,她再也禁不住,将脸紧紧贴在四郎肩膀上,低声哽咽道:“你哪里老了,你老了,我也同样老了,四百多年的日子一起过来,除了你,旁人我都看不上。”四郎微微一笑,笑容中略有几分苦涩,他抬起头向东望去,目光深远,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极东之地。
西厢里,永嘉紧紧握着银珠,贴着帘子站在门口,面容沉静,再不像方才那般幼儿的纯真稚嫩。
任谁一口气活了四百多年,哪怕其中一多半时间都住在深山,也没办法再像幼儿一般纯真稚嫩,心思再少,也是有的。永嘉就有很多烦恼,例如,他的身体长得实在太太太太慢了!慢得简直令人发指。按常理,四百多岁的人,也是半个彭祖,便该是白须飘飘,童颜鹤发,看着又睿智又沉稳又有本事,俨然太公重生黄石再世的模样,哪有似他这样,四百年光阴过去,居然还是个经常要闹肚子饿的垂髫童子。
永嘉咬牙切齿盯着手里的银珠,这珠子当真雪白纯净,个大圆润,看着就口感上佳。这几百年来,他零零碎碎的各样金石吃过无数,银子虽比不得炼化的金子来得香滑,但胜在生吃时很是软脆,尤其这颗珠子闻着气味纯正,想是吃起来必定入口即化,绝无渣滓,着实引人口水。
然则这颗珠子是四哥拿他的本命鳞甲换的,他有点舍不得吃。那片鳞甲,记得小时候曾听四哥闲聊时说过,是九黎族身份的象征。九黎族始祖就是当年那个大闹中原,和黄帝打得不可开交的蚩尤,其族人力大无穷,可吞金石,刀枪不入,但历经几千年沧海桑田,九黎族人的蚩尤血统已经非常稀薄,除了族长一脉因有蚩尤珠护持,寿命绵长,因此血脉还算纯正,依旧保持几分法力,其他人除了身上有多多少少几块蚩尤麟,已与常人无异。族人去世后,蚩尤麟会脱落,颜色赤红,质地坚硬无比,若以之锻造成兵,其光如电,可削金玉。有少数一些蚩尤麟流传于世,世人只看其色火红,称为火精,是不可多得的铸剑材料,千金难买。四哥这回想是看自己一连几月饿得狠了,又实在弄不到钱,无可奈何之下,竟生剥了身上唯一一块麟拿去卖掉,换了银珠给自己充饥。
不晓得哪个奸商买去了四哥的麟,当真可恨,蚩尤麟是何等的神物,居然只换了这么小一颗珠子,若碰上个识货的,怕不得搬来个金山银山才够?
永嘉想着那高高的金山银山,简直可以闻到扑鼻而来的香气,越发饿得难耐,终于忍不住呲起尖尖的小白牙,咔擦一声,从银珠上脆生生咬下一块嚼了嚼,顿时清甜甘爽的银水流了满口。
好吃!
永嘉几乎要泪流满面。这么好吃的银珠,上回吃到已经是几年前了吧!平时只能啃些铜铁勉强充饥,还得提防附近的铜匠铁匠问起,为甚么谢四郎家的铜锅铁锄头一天到晚地坏?饶是几年一搬家,也怕人议论,不敢敞开吃喝。何况四哥在挣钱上实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丁点儿商业头脑都无,只能老老实实种地,所得有限,也供不起他敞开吃喝,还不准他去偷去抢,若不是历次搬家途中,他还能躲在马车里抱几天蚩尤珠补充元气,只怕早饿死了。而当年从谢家顺手拿走的几件金银器物,也统统被少不更事的自己一股脑吃到肚子里,不然留到现在,拿来换多少金珠银珠不可得?
越想越郁闷,再狠狠咬一口,寸许大的银珠,就这么被他三口两口吞落肚。永嘉舔舔嘴唇,恨不得再来那么十几二十颗吃才好,可是终究不可得,无非想想罢了。他已饿了数月,一颗银珠落肚,登时觉得身上满是力气,忍不住便转起了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蚩尤麟新剥,血气未散,必定还带着四哥的味道,原先不晓得,被卖的贱了,现下既然晓得吃亏,身上又有了力气,何不追着气味寻过去,找那个奸商好生理论理论,拿回应得的价钱呢?这不能算偷,也不能算抢,是我们应得的,也不要多,再给那么几十颗金珠银珠,就马马虎虎吃点亏算了。但这事一定不能让四哥知晓,那个老实头,即便是那么宝贝的蚩尤麟,卖得再亏,卖了就是卖了,也决计不会翻回头再去多要钱的,因此只能夜里悄悄出去。只盼那个奸商不要拿着蚩尤麟到处乱跑,最好乖乖呆在店铺里等着。
他心里计较已定,面上却甚么也显不出,只是露出一副吃饱喝足的餍足神态,袖子里藏着这段日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石刀,笑眯眯团坐在席子上看秀娘伺候四哥用饭。
说来四哥好生可怜,自小跟在自己那个不靠谱的阿爹身边做侍卫,不近女色,到后来,突生变故,再也不能回九黎,只得和秀娘各吞了阿爹一滴心头血,得享长生,从此假扮夫妻带着自己隐居至今,现在他二人寿限将至,自己还未长成,无力为他们续命,秀娘或许还有十几年好活,四哥却眼见得就不行了,竟是要终生孤老的架势,自己怎么也要在他临去之前,为他圆了这个缺憾。
当夜,四郎和秀娘忙碌许久,将行囊收拾妥当放在堂屋,便都已歇下了,永嘉悄悄从窗子翻了出去,他人小身轻,落地毫无声息,房里的人竟是一无所觉。
正值深夜,月朗星稀,周遭一片安静,只有隐约几声犬吠。永嘉微微弯腰,凝神仔细闻着,循着四哥的味道一路迅速找过去,自小开河村一路找到了临近的定阳镇上。几十里的山路走下来,四哥的味道原本是越来越淡的,到了镇上,又忽然浓郁起来,永嘉大喜,晓得蚩尤麟定然还留在这里。
定阳镇不大,可也不算太小,总有几百户人家,永嘉平日出门极少望人多处走,只跟着四郎来过几次镇上,也不大识这里的路,只是循着气味一路向西北走,最后停在了一家名叫如归的客栈门口。
味道很浓,就是这里了。
原来是个行商,幸亏自己来得快,不然被带得远远的,过了几天,血气飘散,便难找了。永嘉绕到侧面的墙边,找棵大树,三下两下爬上去,向内张望。里头是一栋两层小楼,看格局,应当是一楼用饭,二楼住宿,现在楼上一排窗子都黑着,只有东南角的屋子里亮着一点灯火,而味道恰恰便是从那个方位传过来。
永嘉有些郁闷,这位奸商呐,都深更半夜了,你怎么还不睡呢?当着你的面,总不好意思明抢。
但毕竟来了,也不能白来,永嘉紧紧裤脚,悄没声儿地跳进墙里,从袖子里拿出石刀,伸进门缝,挑开门闩,闪身进了屋子。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屋子里勉强可以看得清东西,他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摸到了那间亮灯的房间门外。
房间里很是安静,沾点口水在窗户纸上捅破一个小洞,永嘉眯起一只眼向内望,见这房间甚大,依稀有两个里间一个明间,里间全黑,明间放着几口大箱子,窗前的书案上亮着一盏油灯,案边坐着一个书生样的人,正在灯下写着甚么。
灯光明亮,照在那人脸上,这人看着正值年少,长眉秀目,整个人便如同一幅水墨画儿,干净通透得不见一丝烟火气,只是神情安然地坐在那里,却是说不出的好看。
永嘉惊得微微抽了一口气,世间竟有这样的人!
永嘉以前不止一次想过,等自己长大,一定要娶一个全天下最好看的人,要比阿爹阿娘还要好看无数倍,但在他几百年来想象的无数美人中,也从未有一人能比得上眼前这个人。
卿本佳人,奈何要做个奸商?
永嘉叹口气,只恨手里没有甚么迷烟蒙汗药,不然一股脑丢进去让这厮迷迷糊糊睡过去,然后只管进去拿,神不知鬼不觉,现下只好做个入室强盗。他拎起石刀,在窗外对着那个好生美貌的人影比划两下,估摸好力度,甩手一丢,嗖一声,石刀破窗而入,刀柄已端端正正砸在那人的额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这称呼,在唐代既指父亲,又指兄长,据说李世民给李治写过一封信就是以“哥哥”作为署名的。我觉得挺好玩的^^ 所以自己亲哥可以叫四哥,亲爹也可以叫四哥,四郎和秀娘在人前冒充永嘉爹娘,但正经论起来,他们都是永嘉亲爹的侍从婢女,和永嘉算是平辈,这个四哥怎么理解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