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芙怔怔的,褚清是什么人?她从小只记得褚清是个很温和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有耐心,对吕迟,对她自己都细致妥帖。故而她素来愿意和吕迟黏着,有一小半的原因就是能见着褚清。
“二皇子不会为难哥哥的,”她自觉地想通透了,抬起头反驳,眼眶里又蓄了泪水,“二皇子对哥哥一向很好,如今哥哥去主动提了不要这婚事,二皇子怎么会不听!”
“二皇子是未来储君,你哥哥如今是个庶民!你哥哥若是有这个本事,传出去二皇子莫不是要贻笑大方?”吕朱氏皱着眉头,对这女儿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家里除了吕迟,其他几个孩子对当下情势实在没多少见解。吕平吕修多半是知道皇家险恶,却对褚瑜的事情一知半解。吕朱氏很多话不愿意明说,吕芙就更不懂了。
在她看啦事情简单的不得了,一桩好婚事,放到被人那里求都求不来的,她家偏偏就和疯了一般要将之往外推。
“可是,可是,”她揪着手上的帕子,眼睛一眨就落下水珠子来。
“你哥哥从小到大脾气可以论斤称两的卖,可他对你好不好?”吕朱氏别的没法说,只能绕过去,“阿平阿修求都求不来的关怀,都给了你,他那个性子,若这真是一桩好婚事,这种时候会二话不说到京城里为你做努力?”
吕芙低下头,给吕朱氏说的脑袋乱成一团浆糊,“可我,我不懂呀。”
第七十三章
“皇门深似海,你的性子没半个月就得让人害了,”吕朱氏沉声下来,“这不是你父亲还位居朝臣,你那些玩伴们都要仰你鼻息的时候了,自己回房想清楚,在别用这事情来闹了,你父亲和你兄长自会为你处置。”
吕芙双手搅在一起,没话好说,垂着头怏怏的走了。
第二日一早。
吕迟不想在京城多留,天刚蒙蒙亮便打着瞌睡起来了。平时沾着枕头就睡的人,昨天夜里翻来覆去难得没睡好,素来白净的一张脸此时眼下多了点青色难以遮掩。
“这么早就走啊,”李奶娘跟在吕迟身后,手上捧着一只食盒,是早晨起来弄得早饭。
枣木将那食盒接到自己手里,道,“早些回去的好,恰也能赶得上家里的中午饭。”
李奶娘点点头,对枣木道,“路上经心着些,回去好好照顾少爷,若没什么打紧的事情,以后也少回来。”
枣木给她说的颇委屈,怎么就少回来?
“少爷才是你亲儿!”枣木凑到李奶娘耳边,低声嘟囔了一句。
李奶娘斜眼看他,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想生出那样的金元宝,可奈何本事就够你这个铜板?”她顿了顿,又问,“你和明柳如今……怎么样了?”
枣木原还有些气,听见明柳的名字不由得跟着脸颊一红,带着点扭捏道,“就,就那样,我们两个挺好的。”
“挺好的就好,我看年后可以挑个好日子,到时候我自己去求了少爷赐婚,你们两个早些一处也不影响以后侍奉少爷,”
“哎,说的太早了,”枣木给李奶娘安排的事情弄得心口呯呯跳。
李奶娘见他这样,直想踹一脚再骂一声没出息。
“枣木,该上车了。”马车上,车夫叫了声。
“来了,”枣木立刻应道,又对李奶娘说,“娘,我要走了,后头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年三十白天定能赶回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李奶娘推他,“快些上车吧。”
铁定不是亲生的,枣木愤愤想。
吕迟坐在马车上,单手杵着脸颊,垂眸懒洋洋的坐着。
这事情其实也并非完全无解,只是他并不知道褚瑜那边会怎么做罢了。吕迟将所有事情捋了一遍,暂还找不出头绪,只得将此事先放到一边,想等着回去以后与吕益商量商量。
没想到走到城门口时给人拦住了。
“吕公子,这是二皇子让我交给您的东西,”马车下面站着一个褚清的内侍,模样十分恭敬的递给他一封信件。
吕迟烦得不得了,只抬抬手让枣木去接。
那内侍见枣木出来,不见吕迟,于是又说一句,“殿下说进来政务繁忙,有空再去看您。”
手上跟着将东西交给了枣木。
吕迟坐在车里翻个白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褚清故意在这个时候恶心他呢。
若是摊开了讲,褚清的感情一向很隐晦,他前头又没开窍,故而难以发觉。他受了人的好,这个没法否认,如果就此一点不谈别的,吕迟甚至会有些愧疚于褚清的情绪在。毕竟他并不是不能喜欢男子,只不过没喜欢上褚清罢了。
只不过褚清如今的打算让吕迟无法忍受,什么都想抓在手中,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更别说现在还有些因为他自己而要牵扯阿芙下水的念头。
褚清明知道阿芙喜欢他喜欢的多单纯,偏要将这份感情利用了。
吕迟也没有别的好说,就连吕芙太傻也不好想了。阿芙的傻,一半是天真,一半是家里娇惯出来的,这个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缘故。
类比自己,很多时候又哪里不是蠢的很呢。
吕迟轻叹一口气,上身趴在小几上,双眼看着窗外,头一次这般无奈。
一路行到了宁康县,恰是一个早上的时间,正赶上家里吃中午饭。
下马车的时候与吕平前后脚,不知他从哪里回来。
“哥哥,”吕平见了吕迟,立刻绽出一个笑,从后头快步走到他身边,“哥哥回来的早。”
吕迟应了一声,又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问,“你又去了哪里?”
“父亲交代我办些事情。”吕平道,又问吕迟,“哥哥在京城里可有什么结果?”
话题说起来,他是知道吕迟去京城做什么的。
吕迟也不太奇怪,他出门前还让人知会了吕益一声,兴许是吕益告诉吕平的。
“没什么结果,”他顿了顿,还是将后头那半句关于褚清的话给吞了下去。
吕平点头,开口是安慰,“这结果父亲已经有所预料,你不用着急,他成竹在胸,想来解决这事不会很难。”
吕迟听到这句,面上的神色果然舒缓下来,他露出惊喜的笑意,“当真?”
两人说着一块儿进了二门里,吕平语气轻快,“当真的。”
有了这句,吕迟前头的忧心忡忡便也淡了,跟着笑道,“那就好了,”后停了停,道,“阿芙那傻子这回兴许就要怨上我了。”
“阿芙她性子直来直往,说出来的话多半不过心,可她心里对哥哥极崇敬喜欢,断不会这般就怨你的。”吕平再安慰吕迟两句,两人便站在了分叉路上,“父亲此时不在家里,哥哥若是想见他恐怕要到晚上了。”
“知道了。”吕迟摆手,与他分别。
元宝居里,两个丫头糊里糊涂,见到吕迟回来才放心下来。
昨儿个不声不响的就带着枣木出门了,又是一晚上都没回来,加之前面又不是没有这么乱跑出去过。明兰明柳不由得怀疑是又跑了。
吕迟换了便服躺在软榻上将褚清给的信件拆开,本还以为里头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反复看过两遍后也不过是说些两人从前的趣事,一半还是吕迟小时候犯的糊涂。
原来只不过是追忆往事来的。
吕迟胡乱的将那信件叠起来扔到了一边,再不想看第二眼,后自个儿上床去睡了,只说中午饭也不想吃。
等他睡着,明柳轻手轻脚的进了屋里,小心的将他睡前弄乱的东西扶正摆平了。等走到软榻边上,看见角落里的那几张信纸,她也不敢轻易给扔了,只拿过来小心的叠好,后给放到了吕迟书架下面的一只平日就放信件的小巷子里。
信纸落下去,正好和胖信鸽脚上的薄纸片叠在了一起。
不等晚上吕迟去见吕益,下午听说他已经回来的吕芙便先到了元宝居。
坐在外间一直等着吕迟睡醒,低着头不说话,难得有那般的耐心。
明兰明柳见这娇小姐的眼眶还红着,多半不想凑到她面前给自己讨没趣,只将礼数尽到了,后便远远站着不说其他。
等到吕迟醒了,吕芙便犹犹豫豫的凑上去,赶在几个丫头前面站在床边跟个小丫头似的和他说话,“哥哥……”
吕迟原本睡意朦胧,正坐着有些呆,还以为是明柳站在边上,一听见她的声音立刻转头,有些奇怪,“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只以为吕芙还是来让他不要多管的。
“我来认错的,”吕芙抬手擦擦自己的眼角,将那滚烫的泪珠子用手背拭去,后赶紧坐到床边拉住吕迟的手,有些怕又有些急,“我前面不懂事的,哥哥不要因为那个不喜欢我了。”
吕芙回去自己仔细想了,要哥哥喜欢还是要褚清喜欢?她犹豫半晌,到底还是觉得哥哥的喜欢比较打紧。是以忙不迭的要来服软,就怕吕迟厌弃她。
她到底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吕迟又一贯很看重的,这会儿心头一软,抬手便帮着吕芙擦了擦脸颊的泪水,问,“哪里做错了?”
吕芙低着头,将想了一晚上的事情说了出来,“二皇子,他,他的确不是良配,不好嫁的,我前面犯了糊涂,还反怪了哥哥。”
吕迟低笑一声,心里仅剩下的那点隐忧也跟着消散去了。
“你说你这么傻,”吕迟道,“往后嫁给谁我能放心?”
他态度亲和,反倒让吕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然后不管不顾的就往吕迟怀里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迷惘又委屈,“我就是喜欢他,现在,你们都说不能喜欢他,不能嫁给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
事情想通归想通,然而感情岂是一两句话就能割舍的下去的?
吕迟皱起眉头将吕芙紧紧抱着,仿佛回到了她才一两岁的时候,笨拙的抱着自己妹妹,轻轻地拍她的脊背,嘴里柔声安慰,“不哭,都会过去的,咱们阿芙往后见的人多了,自然就知道天底下并不是他一个人好了。”
“会吗?”吕芙懵懂的抬起头看着吕迟。
“会的。”吕迟保证。
第七十四章
小五洗干净了脚,裹着棉衣慢慢走到厨房里。林羡正在往灶膛添柴火烧水。
他走过去靠林羡站着,问,“一会儿等你烧好了水,可以来陪我睡觉了吗?”
不抓紧着点,就怕萧祁文要将他弄去偏房睡。
林羡偏头看他,灶膛下的火光黄橙,一半印在小五脸上,照的他的嘴巴红润润。
“炕已经烧好了,你自己先去睡就是了,我这里还要将水烧好给表哥洗脚。”林羡将他往外头推了推,自己又垂眸用烧火棍拨弄两下灶膛里的火苗。
小五不太高兴,又很不情愿的抱怨,“他一个人睡,管他洗脚不洗脚,还要使唤你烧水。”
他倒是个打抱不平的语气。
林羡对他很好,他已经慢慢习惯起来,乍一见她对别人也体己贴心,就不知怎么很不是滋味。就像是这么久以来难得见着一个好东西,忍不住要占为己有只许自己一个人看着一样。
林羡给他说的要笑,又看他双腮微鼓,只能哄他,“不过就一会儿的功夫,你先回去,我就来了。”
小五本来还是不太愿意,可是被反复哄了两句,才往后退了两步,勉强道,“那好吧,你快些。”
林羡点头,手边的柴火烧没了,于是起身去里头拿些出来。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小五将那放在砧板旁边的菜刀拿了下来,半遮半掩的藏在怀里,然后快步的跑了出去。
萧祁文的解药一下肚,他立刻有了力气,又因为这两天喂养的好,更是生机活现的。
他蹑手蹑脚的回了房里,将那菜刀藏在自己这般的枕头下面,又睁着眼睛侧头看着窗外。屋里没点灯,只有些冷凉的月光透进来。
“表哥,热水焖在锅里了,你自己来打,”林羡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没一会儿就传来脚步声,是她端着自己洗脚的热水回来了。
“天气比前两天又冷了点,”她坐在矮凳上,想到明天家里的两个人就要上路,免不了嘱咐两句,“你衣服少,还是要带件我的去,我找一件颜色灰扑扑,看不太出来样式的你带去披上。”
小五巴到炕沿,一双眼睛水光光的看着林羡,“我就非得走吗,我想和阿羡在一块儿。”
“说什么傻话,”林羡扑哧一声笑了,“你京城还是有家里人的,日子一定比这里舒心。”
小五气结,哼了一声翻进床里面不说话了。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听的到水声间或哗啦响一下。
小五还是沉不住气,又开口问,“那要是我京城里没有家人,你愿不愿意收留我呢?”
“这怎么说?”林羡失笑,“你本来就是有家里人的呀。”
“你就说愿不愿意。”小五执拗的问。
林羡想了想,虽不知这犯的是什么毛病,却还是答道,“那我愿意的。”
虽说还不太满意林羡中间这么长的停顿,可听见她说愿意,小五也勾起嘴角觉得心里一阵畅快。
“如果那天我飞黄腾达,会回来找你的。”他对林羡保证。
这话他从前不知和人说过多少次,可那多半是等他有本事了再回去取人性命的意思。到了林羡这里,却是发自真心的要想给人报偿。
林羡正要起身倒水,却忽的听见这一句,以为小五是说孩子话,便忍着笑意半真半假的跟着附和了一句,“那我等着你。”
月色慢慢升到了半空中,所有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林羡一睡着就迷迷糊糊的蜷着身子将小五抱在怀里,两个人几乎脸贴脸,均是陷入睡眠里头。
院子里几个青年翻过墙面,脚步飞快的穿过院子,而后停在了房门口。
偏房里,萧祁文耳垂一动。
主卧中,小五的眼睛也跟着簌的一声睁了个浑圆。
他起初以为是萧祁文,后借着月光却看见三个人影佝偻着腰站在房门口。随后门闩缝里给塞进一块刀片,缓缓的将那门闩一寸一寸的给推到了边上。
小五摒住呼吸,很小心的从林羡怀里退出来,飞快的和她换了个边,将自己的枕头搬了出来,把林羡挡在了床里面。
原本在床尾睡着的小黄也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有些疑惑的呜咽了一声。
后便是手紧紧握住菜刀柄,盯着那门给人轻轻推开。
“都睡着呢。”打头的人看了屋里一眼,低声对外头道。
后面一共四个人便跟着他鱼贯而入,若是仔细看,手里都带着刀具,在月光下面闪着寒光。
“将小的那个先搬走。”王荣道。
朦胧的光线里,小五闭着眼睛睡得毫无防备。
那人听了他的话,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伸手正要将小五抱起来的当口,小五忽的抬脚一踹,正中那人的小肚子,后那菜刀便跟着从被窝里飞了出来,不歪不斜的一下砍到那人的手背上,顿时深深一个豁口,鲜血如注的往外涌。
“这小子没睡!”王荣跟着喊出声来。
林羡给这声音惊醒,慌张的回头看,只见小五立在炕边,手脚利落的又踢又劈,一把菜刀耍花枪似的弄得虎虎生风。
虽不是下下都准,可到底心狠还毒,角度刁钻的只往手上头上砍,有厚衣服穿着的地方绝不招呼。
没几下就伤了三个人,伤势或轻或重都够人一阵疼的。
林羡先是给一阵惊吓,后也回过神来,飞快的四下看着找办法。
小五手脚再灵活,那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又因为出其不备占了一点先机,摆明支撑不了多久。
小黄在一边狂吠不止,给王荣一把拎起来摔到了地上,小小一个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么摔法,当下呜咽声小了下去,歪在一边没了动静。
他后咬牙切齿的对林羡道,“本就想安安静静的办了事,你们现在非要闹大,我也没其他办法了!”
王荣说着扬起手上的刀,又厉声对其他人骂道,“还愣着?你不捅他,还等着被捅死不成!?”
王荣一语点醒梦中人,那几个带了伤的双目之中一下多了疯狂,三把刀子眼见着就往小五身上刺去。
小五往后飞快一闪,若不是为了林羡,他一个人跑出去实在轻轻松松。
他一向最烦累赘,也早早告诉自己做什么都要先为了自己,可是这个时候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将林羡一个人扔在这里。
林羡趁着小五往后退这一步的当口,猛将炕上的被子掀起来,使了全身的力气将那被子抛到王荣他们头上。当下将其中两人盖在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