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了得,想他余书彦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种事呢,他母亲是月莹公主,父亲是不肯吃亏的余山,有这两个人,他在西晋也是能够横着走的。这种被人撞倒还踩了两脚的遭遇真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儿。
余书彦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揪住那人的衣领就要训斥,可不曾想,那人是个高个子,站起来比余书彦高了两个头还不止,而且随着他站直了身子,余书彦就够不到那人的领子了。
那人很粗鲁地将余书彦一把推开,不屑道:“什么东西?!敢揪你爷爷衣领,找死啊!”
余书彦被他推了个趔趄,后退好几步才险险稳住身子,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眼前这人不是什么善茬,再观他面容,心中更是吃惊,只见这人年纪不算大,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倒是魁梧,面上也蓄起了络腮胡子,配上那刚硬的直眉和瞪大的圆眼,看上去无比凶狠。
这就是传说中的恶霸了吧?余书彦心中想到。不过不管他是不是恶霸,占自己便宜就必须要他道歉。这时候的余书彦还是留了一分的,毕竟这是大楚,闹大了自己很容易暴露。所以他只是强压住怒气对那人吼道:“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占我便宜?!道歉!”
那人显然没料到余书彦还敢回嘴,登时怒了,他上前一把拎起余书彦,劈脸就是两个耳光,后又随手扔在地上,狠狠唾了两口,骂道:“孙子,叫你知道,你爷爷我是这条街上的霸王!也不打听打听,这整条街谁见了爷爷我不是低头哈腰,口称霸王爷爷,你……哎哟!”他没说完就倒了下去。
余书彦眼疾手快地撑起身子躲开了,幸亏他躲得快,否则那个霸王倒下来能把他砸扁了。
余书彦刚刚撑着地坐起来,就见对面打起来了,确切的说,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左右的小孩子在打那个霸王。
只见那小孩子骑在霸王身上,一条腿撑地,一条腿压制住他不让他起身,一只手揪住那人衣领,另一只手攥成拳头用力砸在霸王脸上,一时间,“砰砰砰”拳头击打声不绝于耳,直把余书彦看呆了去。
也不是说这小孩子有多厉害,他打架也不过是用了寻常孩子常用的招式,让余书彦感到震惊的是,这小孩儿犹如战神附体,面对的像是战场上不共戴天的仇人,每一拳都用了全力,而他那么矮,那么秀气,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压制住这个高个子。
对了,秀气,余书彦目瞪口呆:这小孩儿太美了,而且好眼熟……我天,这不是庄南吗?!犹记得上次来大楚,他还偷看过他呢,那时候的庄南斯文极了,若非一身男装,说他是小姑娘也没人怀疑。今天这是……庄南这是撞邪了吗?!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余书彦完全惊呆了,都没想到要去帮忙或是劝阻,直到周围渐渐围上人来才反应过来,这时候正是掌灯时分,家家户户大约都在用完膳,只不过庄南打得太用力了,那个霸王叫得也太凄惨了,竟然引了不少人出来看。
不知为何,余书彦第一反应是不要让人看到庄南在打人,他说不好自己为什么要帮庄南,可他就是不想见他被人围观指点。他急忙爬起身去拉庄南,劝道:“别打了,快走吧,叫人看见会被人说闲话的!”堂堂国公府少爷,在街头打人,还打得那么凶,哪怕有理,也不是什么好事。
哪知庄南并不理他,拳头打累了,又用脚踢,余书彦再去拉他的时候听见了他的斥责声:“你怎么这么坏!你摔碎了我的玉佩!我最重要的玉佩!”他声音里明显带了哭腔,倒像挨打的人是他一般。
那个霸王可能是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被庄南的气势压制,竟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过他倒算清醒,听见这话连忙松开捂住头脸的手求饶道:“别打了!玉佩没碎,在我这里!”
听见这话,庄南的踹出去的脚硬生生停在半空中,若非余书彦搀扶,庄南肯定会闪了腰。
“哪里?!拿给我!”庄南大喝一声。
霸王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玉佩来递给庄南,随后趁他看玉佩的时候手忙脚乱爬起来挤开人群跑了。
不过,就算他不跑,庄南也没心情再打他了,他拿着失而复得的玉佩,感激地流下了热泪。
余书彦只是匆匆一瞥,见那是一块成色上好的翡翠,上面刻着如意纹,若说贵重自然不假,但是值得庄南这么激动吗?!他顾不上询问,只是拉了庄南就跑,他已经听见人群中有人说“哎呀,那个小孩好俊啊!咱们这附近还有这么好看的小孩儿啊!”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怀疑那是庄南了。
他一直拉着庄南跑到另一条巷子深处无人处才停了下来。
庄南一直紧紧攥着那块玉佩,就连向他道谢的时候也攥的死紧,好像生怕有人来抢似的。
***
“你还记得吗?”余书彦笑着问庄南。
庄南点头:“记得,不过我只记得那件事,不记得你的模样了。原来那天的人是你。”那天,那个霸王抢了他的玉佩,他去追,那人当着他的面摔碎了玉佩,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个障眼法,那人用了很多次,受害人都以为自己的财物已经损毁了,伤心之余顾不上追赶,竟被他得逞了很多次。
原来,他和余氏堂兄弟的缘分开始的那么早……难怪后来他与余书林的初见,他会莫名其妙信任他,原来,曾经有人顶着一张与他相似的脸帮过自己……
“很重要?”余书彦指着那块现在还悬挂在庄南腰间的玉佩问道。
“很重要。”庄南低头婆娑着玉佩回答。
余书彦只是笑笑,没再问了。
☆、汝京 捷报到
庄南告辞:“我们要走了,接下来事情多得很,既要押送俘虏回京,派人接管桐城,又要与贵国谈判……我想如果我能够知道你母亲做那件事的初衷,我会很荣幸。”
余书彦先还听他盘算今后的安排,就听见后半句他说想要知道月莹公主掺和进这件事来的心意了,不禁愣了一愣,随后回神道:“我想我现在就知道……只是,我也想听母亲亲口说与我听。过段日子与你书信联系,不知是要寄去同泽呢,还是寄到汝京(汝京乃是大楚的都城)?”
庄南沉吟片刻决定道:“汝京有家青楼,名曰‘宵?5 阍骸肽慵牡匠ぽ汗媚锬嵌闶牵瓤杀芟樱舶踩!?br /> 余书彦抚掌笑道:“这宵香院,长莺姑娘的故事,还请贤弟稍后书信告知,如何?”
庄南失笑,摇头道:“这位长莺姑娘,自有她的故事,与小弟的故事并不相干。”
余书彦轻摇折扇,面上似信非信的,不等庄南再解释什么,又将扇子一收,往他腰间一点,挑眉笑道:“贤弟拒绝了为兄的请求,自然要拿另一个故事来抵才是,别的我也不了解,只对这块玉佩有过一面之缘,不如就烦请贤弟讲讲这个如意玉佩的故事好了。”
庄南瞠目结舌,这才反应过来余书彦不过是声东击西罢了,他低头看看那块绿莹莹的如意玉佩,忽而笑了:“待尘埃落定,我的心想事成成了定局,自会告知兄长。”
余书彦含笑点头。
***
大楚汝京城。
同泽战起的讯息快速传至朝堂,周景宏即刻召集大臣商议应战之事,大臣们各有思量,观点不一。
有的认为同泽时常战乱,地广人稀,条件落后,并不值得派兵救援,与其将兵力用在援助同泽上,不若汇集军队直接攻打西晋边城。那人信誓旦旦道:“这可是现成的调虎离山,这般大好时机,若要错过,必将悔之莫及!”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骂声:
“胡说八道!您莫不是还不知道同泽目前的状况?!而今的同泽已经不是只有百户人家的小县城了,现在足有两千余户!三千余人!就连一般城镇都难以企及!咱们岂能放弃这许多百姓?!”
“不说人口,单说同泽去年上缴朝廷的粮食和库银,一年足有两万两纹银,五千担粮食和菜蔬,一县之力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罕见。现在的同泽足可称得上是西部粮仓!”
……
反对声将那坐视不管的一派给骂得毫无还手之力,几乎不用周景宏多说,这便议定了要出兵救援,可是派哪一方的士兵呢?
“自然是沙城当地的军队了!整个沙城拥有士兵两万余人,全兵出击,想必还是能打败西晋的!”
“不妥!”有人立刻出来反对,那人道,“以前沙城也不是没出过兵,可是邪乎得很,每次要么平手要么大败而归,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傻子也不信,老臣建议,这次请出护国军!”
“什么?!您要让护国军支援同泽?!那怎么能行?护国军一走,平岭关怎么办?汝京城又如何自处?!”
“微臣也赞同请出护国军!”又有人出列回禀道,“启禀陛下,微臣认为,西晋多次犯边,虽则只是侵犯同泽,小打小闹,但是次数多了难免堕我国威,咱们不若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一下他们,让他们知道咱们大楚,每一寸国土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臣附议!”又有人道,“护国军乃是卫国公庄成麾下,而卫国公又是同泽县令庄南的父亲,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战父子兵’,若能请卫国公支援同泽,势必可以大败西晋,扬我国威!”
“臣附议!”
“臣等附议!”
……
“儿臣愿领兵前往同泽!”在一片附议声中,突然有一个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待听清那话里的意思时,整个朝堂静的落针可闻,大家不约而同看向说话的周辰。
周辰跪倒在地,恭声重复道:“儿臣愿领兵一千,前往同泽应战;平岭关那儿,请父皇准请卫国公调用一半兵马支援同泽,余下一半守卫汝京。”
这倒是两全其美的法子,诸位朝臣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这个建议很好,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否舍得容王殿下亲自带兵上战场了。朝臣们又悄悄抬头偷瞄着御座上的周景宏。
周景宏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端端正正跪在地下的周辰,不知为何,有一瞬间,眼前的一幕似乎与他看到过的一个场景重合了起来。是什么呢?哦,是了,前年庄南中了状元的那天,自己宣他进宫,他也是这般跪在地上,自己将一道圣旨扔给他,让他离开汝京前往同泽,自己还说:“记得你的职责。”
庄南记得他的职责吗?自然是记得的,他做得很好,非常好。那么,而今的周辰也记得他的职责吗?自己曾经问过他,要庄南的前程还是要皇位,他选了前者,今天看来,他还是选择前者。
那就成全他吧,周景宏默默想着。
他就要开口答应,却又听见殿外传来响亮的一声声“报!同泽战报!”
“宣!”周景宏咳嗽一声后,大声喊道。
“报!启禀陛下,同泽大胜!同泽县令庄南带领沙城士兵夜袭桐城,击败守城士兵,占领桐城,擒得桐城知府等若干官员……”随着那人的回禀声,殿堂上的周景宏和众朝臣们先是惊愕,随后惊喜,最后目瞪口呆:
惊愕于同泽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大胜;
惊喜于沙城军队攻陷桐城;
目瞪口呆于,庄南,一个十六岁的小县令,竟然能做到这一切。
大家惊呆了,周辰低下头,眼泪有些止不住了,他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想要防止自己御前失仪——可是,没用。
泪水噼里啪啦砸在他的靴子面上,浸染开来,烫了他的心。
他想:要我如何不为你骄傲呢,我的挚爱。
他深呼吸一口气,按捺住狂跳的心脏,隔着模糊的泪眼,无声道:“思君令人老,愿君莫来迟。小南,我等你回来。”
☆、秘闻 薛蓝馨
***
周景宏下了三道圣旨,一是命庄武从平岭关赶往同泽,接手桐城一应事宜;二是宣召庄南即日押送关未风赴京,以接受封赏;三是……传位周辰。
前两道圣旨还不如何,第三道却是直接将整个汝京给搅了个翻天覆地。而且,眼看着天下人都要被这一出震得措手不及、目瞪口呆。
圣旨下达的当天下午,承乾宫门口就跪满了人。人群中有请命的大臣,也有请见的皇子。
陈喜公公从承乾宫内殿出来,一甩浮尘,朗声道:“陛下口谕,宣庄太傅、宋丞相、定远侯进殿。”
跪在殿前的庄同、宋季恒和余海磕了一个头,口称:“遵旨。”然后被小太监搀扶起身,跟着引路太监进了承乾宫。留在外面的臣子们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突然心下惴惴,陛下这是要各个突破吗?如果真是这样,他们怎么办?真要口出狂言说出自己支持哪位皇子吗?!嫌命长?!他们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里会想到陛下真会理会他们啊!
陈喜守在殿门口,看着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们,心中为他们默哀:这群愣头青,莫不是以为陛下老糊涂了?陛下端坐高堂,岂会看不清底下人的小动作,还来请命?请完命自己还有命吗?哦也是,他们不是愣头青,而是老油条,收了皇子们的贿赂或是要挟,自以为来这儿做个样子就好,呵呵,哪那么容易,今天就让你们体会一下什么叫做“进来容易出去难”。
庄同三人进了内殿,就见周景宏正坐在书桌旁批改奏折,并不是他们担心的卧床不起,顿时心下一松,恭恭敬敬上前行礼。
不等他们跪下,周景宏已经叫起了:“好了,三位爱卿免礼,过来坐。”
“微臣不敢。”庄同三人齐声道。
周景宏叹息一声,不自觉咳嗽两声,道:“坐吧,今天咱们只聊家事,不谈国事,坐吧……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与诸位爱卿促膝聊天。”他说得哀婉,庄同三人听得险些落下泪来。
周景宏哈哈一笑,抚掌道:“被朕骗到了不是?!哈哈,放心吧,辰儿一日坐不稳这个皇位,朕就一日不会归西。”
庄同三人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周景宏看他们这样,也自觉自己这个笑话不怎么成功,只得肃整了表情,郑重道:“爱卿们还是坐下说话吧,朕仰着脖子看你们实在劳累。”庄同三人只得捡了凳子坐了,只是除了宋季恒外,另外两人都没坐实,不过是稍稍坐了个椅子边罢了。
周景宏看看庄同和余海的坐姿,笑道:“你们俩还是坐好吧,就像宋相那般,免得被我接下来的话吓得摔了屁股蹲儿。”
这话虽然说得诙谐,但是庄同和余海还是听出了里面足有七分真,不禁面面相觑,再看宋季恒,见他虽然老神在在、安坐如山,但是面上却带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宿命感。庄同和余海只得又往后靠了靠,倚在椅背上,两手也抓住了椅子扶手……事后证明,这一举动还是相当正确的。
因为,周景宏等他们坐好,没有任何缓冲地放了个炸雷:“是时候让你们知晓,我的亲生子,只有周辰一个而已。”
“砰砰砰!”庄同和余海的心跳跳得像是要蹦出来。
“陛下……”余海一说话就咬了舌头。
周景宏点头确认道:“朕不是危言耸听,这确实是事实。宋相也知道。”
余海看看宋季恒,果然就看到他对自己点头,可是宋季恒的证明让余海更加混乱了,他连比带划地说道:“怎么可能?这种事情……陛下,您有八个子女啊!”如果这是真的,那岂不是史上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丑闻!一位皇上,八个儿女,只有一个是亲生的……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周景宏却并不在意,不仅不在意,他甚至还有些释然和悠闲,只听他缓缓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朕的后宫,朕还是能够一手掌控的。”
这话的意思是……皇上是眼看着甚至是一手促成了此事?余海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千头万绪理都理不清。
周景宏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是我安排的,一切都是我促成的。”他开始用“你我”来说话了,像是突然间挣脱了什么禁锢,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为什么?”余海当兵出身,是个耿直的性子,此时也顾不上以下犯上了,直接问出了口。
周景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向一个方向,余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不曾看到什么画像之类的东西,倒是一边的宋季恒悄声与他说道:“那是翊坤宫。”
“是啊,那是翊坤宫,皇后的寝宫。”周景宏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