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师傅挡开叶悔之的手,横眉冷对,“军有军规,穿好衣服院子里等着。”
叶悔之明白季师傅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迅速穿好衣服到了院子里却没看见季师傅的人,既然季师傅说让他在院子里等着,他也算难得听话真的站得笔直等着。没一会儿季师傅带着几个龙骧卫进了院子,两个手里拎着军棍,两个同抬了一条木凳,叶悔之再傻也看出来了,这是要揍他。
就算有一身好功夫,可也护不到屁股上,按军规叶悔之该打三十军棍,季师傅根本没含糊,直接让人架了叶悔之按在长椅上,季师傅亲自动手,一棍一棍打得实实在在,叶悔之听着木棍拍在肉上的声音又是一种折磨,紧紧攥着拳头咬着牙一声不吭的熬完了好似没完没了的棍子。
季师傅打完丢下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扔了棍子走人,等到洪修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叶悔之早就被扶回床上趴着,还让军医糊了一屁股乱七八糟的药,模样瞧着有那么几分凄惨。洪修瞧了直叹气,也不敢说季师傅的不是,想想叶悔之刚受伤进府的时候是怎么折腾他的,只能继续叹气,饭都没吃就挨了顿揍的叶悔之觉得十分累心,不知不觉在洪修的唉声叹气中居然就睡着了。
叶悔之做了个梦,梦里季沧海遇到了危险,数不清的黑衣人将季沧海一行团团围住,玄夜几个难以力敌,纷纷受伤倒下,最后黑衣人一起将剑刺向了独木难支的季沧海,在季沧海被刺中的一瞬间叶悔之惊醒了,心脏噗通噗通的狂跳,额头也满是汗水,那一瞬间叶悔之觉得季师傅打他应该打得再重些。
“醒了?”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让叶悔之有些恍惚,下意识的循声望去,旁边椅子上坐着的竟然是季沧海,季沧海放下手中的名册,起身过去探了探叶悔之的额头,“周大夫说可能会发热,现在倒还没怎么样。”
“将军。”叶悔之叫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季沧海虽然像往常一样穿戴的一丝不苟,但眼中难掩疲色,他走的时候季沧海那边还许多事没处理完,如今却只晚他一日回皇城,想必一路赶得十分辛苦,结果回了府还要来管一管他这个挨了揍的,叶悔之有些惭愧。
季沧海挨着叶悔之床边坐了,顺手将叶悔之乱七八糟的头发理了理,“虽然你走时只留了寥寥数字,但所为何事我大概清楚,其实于我而言,你是季九还是叶悔之并无分别,若只是因为你大哥,我保你衣食无忧便可,并不必像现在这般待你,我之所以一直不说,是因为你一直不说,我怕说穿了你再跑掉,到时候又让我和你大哥去何处寻你。”
叶悔之趴在床上歪着头看季沧海,这个角度能看到季沧海的侧脸,一贯的寡淡表情,望着他的时候眼中却从不吝惜温和宽纵,叶悔之低低答了一声我错了,声音有些发闷,季沧海微热的手掌扶着他的肩,“你若想走,伤好些我送你回去,你若不想回去,你从前缺了的,我尽力补给你,我自幼寄人篱下,你心里什么滋味,我都懂。”
“我不走。”叶悔之抓了季沧海的手,却因为扯动伤口疼的皱了皱眉,“将军,我不想走。”
“嗯,”季沧海应了一声,又扫了眼叶悔之的伤处,“季师傅不知道其中内情罚了你,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让他起大早等在城门口就为了开城门马上来揍一顿军棍,他心里看重你,你也不要怨他。”
“我没有,季师傅罚的对。”叶悔之说完才想到,从醒过来一直都是季沧海在关心他,可沙洲城那边的事季沧海却半个字都没提过,“将军,慧王爷那边怎么样了?”
“听郁弘说,皇上将他软禁在府里,对外只称得了重疾,要如何处置还不得而知。”叶悔之还要问话,季沧海却已经站了起来,“这些日子你好好养伤,我叫洪修来照看你些,龙骧卫选拔拖了太多时日,最近我会住在军营里,有什么事你找人带话给我。”
季沧海虽未显出倦色,但风尘仆仆的形容却也瞧得出来,叶悔之不忍心再耽误他的时间,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目送季沧海离去。
将军府里常被叶悔之爬上去坐着的那棵老树已经长满了新绿的叶子,洪修路过树下忍不住抬头发呆,本来他都已经做好被叶悔之百般折磨的准备了,可叶悔之非但没像当初那样折腾他,而且才第三天就活蹦乱跳的出府了,这让本想忍辱负重的他,何等空虚,何等寂寞!
这边洪修对着老树叹气,另一边叶悔之坐到茶馆的板凳上也疼的忍不住抽了口气,郁弘打量了一眼叶悔之那别扭的姿势,本来无精打采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疑色,“季将军这么生猛?”叶悔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就要拿茶杯盖子砸郁弘,“这是被军棍揍的。”郁弘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想不到好这口。”
叶悔之拍拍桌子让郁弘回神,“慧王爷那边如何处置你有没有消息?”
郁弘似笑非笑的盯着叶悔之,“不是有本事出走么,怎么挨了顿揍倒巴巴的跑来关心季将军安危,放心吧,皇上都将他人都圈起来了,那份圣旨还重要么,至于季沧海,更无关紧要了。”
叶悔之打量郁弘,“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
郁弘抿了口茶,眼神不时往对面左春秋开着的那间书屋瞟 ,“我一路劳心劳力的出远差办案,没落到半分好也就算了,回来还被柳龙骧奏了一本,说我贪功冒进,为独揽功绩擅自以三品将军性命为饵,那奏折写的真叫漂亮,文采锦绣字字铿锵,我直接恩请皇上赐给我回家摆着了。”
叶悔之压低了些声音,“既然皇上没追究,你还气什么?”
“我气了?”郁弘头发丝都快立起来了,能瞧见一回从容雅致的郁少当家这副模样,叶悔之暗叹柳龙骧是个人才,激动了一小下郁弘又平复了,修长的手指慢慢敲打着桌面,“你说他这般坑我,不心怀愧疚就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主动找他,他居然还敢让下人将我赶出来,天下哪有这么不讲理的混账,还还什么儒林新秀学子楷模,天下人都瞎了不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这种聪明人,最讨厌被人骗,你不但骗成了,还是他最讨厌的督敬司的人,他就是这般想的,你心里明镜一般,何必问我。”叶悔之答完,正瞧见他们口中的聪明人从对面的书屋出来,手中还捧了几本新买的书。
郁弘自然是在柳龙骧进去的时候便瞧见了,不然也不会一直往对面瞧,此时见他出来,直接将准备好的银子放在了桌子上,起身拉了叶悔之一起走,“跟着他,走到没人地方捂住脑袋揍他一顿。”屁股有伤的叶悔之被扯的直皱眉头,倒也挺乐意跟着去瞧热闹,他倒要看看郁弘是不是真有骨气敢碰柳龙骧那么一下半下。
两个人不言不语的跟了柳龙骧几条街,因着都是闹市区行人众多,柳龙骧并没有发现他们两人,近来对医术有些兴趣的小柳状元买完医书又顺便去了离他府上不远的一家药铺买些寻常药材来试。郁弘和柳龙骧躲在离药铺不远处守株待兔,兔子还没出来,叶悔之却见到香儿先出了药店神色匆匆的离开,这个香儿是他大哥偏房孙氏的陪嫁丫头,专门跑到离叶府很远的地方来买药,怎么想都不对劲,顾不上围观郁弘揍柳龙骧的大计,叶悔之跑到了药店里,拽过正在帮柳龙骧称药的伙计,“刚刚穿青色衣服的女子买了什么药走?”
伙计被拽的一个趔趄,还不得不赔笑,“这个行有行规,小的不能说。”
叶悔之手上用力,静立一旁的柳龙骧却意外帮了个忙,他拿出官牌递到伙计面前,“官府查案,你告诉他便是,坏不了你们的规矩。”
伙计答了声是,瞧了一下记录,“刚刚那姑娘买的是附子。”
此时郁弘也跟了过来,不解的看叶悔之,“很寻常的一味药,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柳龙骧没理会郁弘,而是看向叶悔之,“附子可用于回阳救逆、补火助阳、散寒止痛,虽是大毒的一味药,但确实像某人说的,还算寻常。”
叶悔之不放心的又追问了一句,“那对孕妇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柳龙骧目光敛了敛,“大忌。”
叶悔之闻言转身便跑,郁弘倒还算悠哉,拽了药铺伙计的胳膊,“劳烦小哥也同我走一趟做个证人才好。”
伙计迷茫的一个劲儿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郁弘哪里管他,拉着人便走,柳龙骧拉住伙计另一边胳膊,盯着郁弘看,显然是要个解释。郁弘说我若没记错,你姐是怀了身孕的,那位偏房什么角色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不然叶悔之也不会背了个锅被赶出府,现下他自然是去抓那个买药的丫头了。
柳龙骧想过季九不像寻常人家出身,倒没料到其实就是柳半君同他提过的那个小叔子,但此时也顾不得诧异,柳龙骧担心自己姐姐的安危,一甩手也朝着叶悔之的方向跑了,小身板跑的甚快甚稳哪里有半点书生的文弱,郁弘拎着一脸迷茫的伙计,喊了句等等我也快步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谜之更新频率 =3=
☆、38
叶悔之追到快到叶府的时候又停了脚步,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香儿拿到药也不可能直接进府塞进柳半君嘴里,还是从长计议一下比较好。柳龙骧说过,附子只是寻常的一味药,就算捉住了香儿也算不得什么实据,他这样闯进去抓人反而打草惊蛇。叶悔之正在心下盘算如何是好,柳龙骧和郁弘以及莫名其妙的药铺伙计也都追上了他,三个人稍作打算,还是先偷偷找到叶惊澜说一下,想办法来个人赃并获永绝后患才好。
翻墙对叶悔之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带着郁弘几人往季沧海的府门口走,那路上有个叶家的侧门,正好是他从前住的偏院附近。熟门熟路的叶悔之让郁弘三人等在原地,自己轻轻松松的就翻进墙内准备开门,却不巧墙内此时正站着个人。叶惊澜上朝时候听季沧海跟他讲了一声,叶悔之因为一些误会被揍了板子,他正准备去瞧着叶悔之的惨相乐一乐,谁想到刚要开后门就眼看着一个大活人从天而降,而且这个大活人还是他要瞧的那个乐子,向来碎嘴子的叶惊澜居然愣了几愣没讲出半句言语来。叶悔之瞧见叶惊澜倒没太大反应,只是朝着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转身打开门放了郁弘、柳龙骧和药铺伙计进来,叶惊澜将几个人瞧了一遍,十分诚恳的问,“这是打马吊三缺一,还自带个端茶倒水的?”
几个人悄悄进了叶悔之住的小院,先把药铺伙计安置在一处小屋里,又将香儿的事同叶惊澜讲了一遍,大多时候是担心自家姐姐安危的柳龙骧在讲,郁弘优哉游哉的补几句,而叶悔之则是东走走西看看,出乎意料小院被人打理的十分整洁,连他常用的东西也都摆在随手可触的地方,就好像他每日仍住在这里不曾离开一般,叶悔之心中一暖,忍不住看着叶惊澜笑了笑,叶惊澜自然知道他这个弟弟在想什么,瞪了他一眼说别起腻,没看我们在这儿说正事呢,说着还揉了揉鼻子掩饰难得的那点不好意思。叶家上下本就对柳半君怀孕这件事十分重视,叶惊澜更是亲自挑了自己放心的几个家养丫鬟随身伺候,还下了严令柳半君的事别人不得插手,再加上每日形影不离跟着柳半君的陪嫁丫鬟席翠,叶惊澜没想到这么周密的安排下孙小寒居然还敢下手。郁弘问柳龙骧,有没有可能真的只是二房要单吃这味药,柳龙骧嫌弃的白了郁弘一眼,“府上贵人病了哪个大夫敢不将药开齐了,还是说你见过谁是给自己单买一味药平日做零食吃的,就算做零食吃家门口的药铺不去,偏偏要绕了大半个皇城,怎么着他们家专门卖孜然味的附子嚼起来味道特别好?”郁弘被喷了一脸血,还拉得下脸点头附和,“你是大户人家你讲什么都对。”其实这道理郁弘何尝不知,他只是没事想逗逗柳龙骧说话,自打从沙洲城回来,柳龙骧还没正经搭理过他。
叶惊澜离了小院去做安排,既然药在香儿那边,他只需派人不动声色的盯住香儿便可,只要她出手必然被捉,倒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只不过他还想去瞧瞧柳半君,别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现在是一眼不见都浑身不舒坦,刚才还嫌弃叶悔之腻歪,他对着柳半君才是真腻歪,要让叶悔之瞧见了估计会忍不住提拳揍他。叶惊澜一走,屋子里只剩下叶悔之和柳龙骧、郁弘三人,怕暴露行迹连杯茶也没法安排人来送,柳龙骧倒颇能自娱自乐,寻了围棋出来自己同自己下棋,叶悔之在从沙洲回皇城的一路同柳龙骧混的已经十分熟稔,直接坐到了柳龙骧对面住着腮看他,“小柳大人,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看有一门亲同你十分合称。”
郁弘竖起了耳朵听着,柳龙骧将碧玉做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微响,“不知哪家闺秀,说来听听。”
“礼部尚书的千金,你觉得怎样?且不论你们俩的父亲同为朝廷一品大员,单说你们两个,你是当朝状元,她也素有才名,你是才高八斗,她是学富五车,你是艳冠群芳,她是国色天香,你们俩在一起定然是天作之合。”
郁弘在一边讥讽,“你不去做媒人真是皇城闺秀们莫大的损失。”
柳龙骧神色不动,“我若没记错,景姐姐虚长我五岁,和我远房的一位姑妈同年。”
郁弘嗤嗤的笑,叶悔之瞪了他一眼,也觉得有些牵强,可若不是柳龙骧这般人中龙凤,换做谁叶悔之都觉得有些配不上景裳。叶悔之对感情之事并非一无所知,景裳是何心思他心里明镜一般,只不过两个人各自装傻而已,如今他喜欢上了季沧海定然不能给娶了景裳,而且也自觉配不上她,所以本着相识多年的情意,总想替她寻一户好人家安稳下来,既能让她富足度日,又该有配得上她的风华气度。
白玉棋子落下,将碧玉棋子困成一副颓势,柳龙骧幽幽开口,“景姐姐的事家姐也同我提过,这浑水恕我不蹚。”
叶悔之那点私事,郁弘自然是清清楚楚,而且他也不想将柳龙骧扯进来,难得主动开口帮忙,“你想帮景姑娘寻良人,我倒是想起来个人,我大哥不是只爱弹琴作画么,他那些朋友里面,倒有位配得上景姑娘的,瑛贵妃的儿子,当今圣上的五皇子你们听说过没有,这位小王爷我在府上遇见过几次,是个才貌双全的,瞧着品性也不错。”
叶悔之白了郁弘一眼,“你大哥何止爱弹琴作画,还爱睡美人。”
郁弘尴尬的咳嗽一声,“皇家不比我们,家风很严的,嗯,家风威严。”
柳龙骧收了拿棋子的手看向郁弘,“他怕太子妒他,平日只管寻欢作乐半分朝事不沾,要他去夺太子的心头好,你当他是真傻?”
郁弘想了想答话,“若是连他都不能保景姑娘周全,那景姑娘还是别嫁的好,再说那景裳何等聪颖,哪里用得着你在这儿帮她乱点鸳鸯谱,她自然有办法替自己留条后路。”
叶悔之觉得郁弘的话在理,又觉得景裳也不过是个弱女子,凭什么人人都觉得她万事都有办法,左右想不通有些烦躁,干脆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没有半点主人家该有的殷勤,不过柳龙骧和郁弘也并不在意,只是自己寻些打发时间的事情做,等着叶惊澜那边的消息。
因为还未到准备膳食的时辰,叶府平日常用的小厨房里人并不多,除了远处两个在挑拣青菜的厨娘,只有一个看着年纪颇小的丫鬟在熬药。香儿进到小厨房的时候并没太多人关注到她,倒是她难得脸上带笑不似平日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主动问了厨娘一句,她们家夫人的当归红糖鸡蛋水在何处。厨娘擦擦手准备去拿,香儿却只让大娘指了个位置,自己朝着蒸笼去了,平日里香儿便常嫌她们笨手笨脚,是以厨娘瞥了她一眼并未多想,由着她自己去拿,一排蒸笼距离正在熬药的丫鬟很近,香儿笑着打了个招呼,“小桃,在熬药啊?”
小桃是家养的丫头,今年才十四岁,机灵可爱很得柳半君喜欢,她见香儿问她,想了想说是在替老夫人熬些补药,答完还觉得自己十分聪明,香儿点点头说老夫人的药当真要仔细些,平日香儿从不跟她们讲这么多话,小桃奇怪的问,“香儿姐姐,你今天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香儿又挂上一副笑模样,“今天我家夫人心情好,我得了赏呢,而且夫人还说当归红糖鸡蛋水都不用端给她了,赏给我喝了。”说着香儿将蒸笼打开,一股子热气散开,还带着些许香甜,小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香儿瞧见,说不然我分给你一半?小桃最喜欢糖水喝,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这不好吧。”香儿脸色有些不高兴,“要不是看在你能伺候老夫人的份上,想让你帮我们家夫人说几句好听的,你以为我愿意分给你?”说完用布包着滚烫的碗递到小桃面前,“给你喝你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