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悔之觉得有趣,停下脚步走到笼子边打量鹦鹉,鹦鹉并不怕人,对着叶悔之继续喊,“看什么看,老娘嫁人了,秃瓢,来客人了,秃瓢,老娘嫁人了,秃瓢!”
叶悔之朝着伞铺不大的内室望去,果然有个秃头的中年男人笑呵呵的迎了出来,“这位少爷您别见怪,我媳妇见天这么喊,倒让这鹦鹉都学了去,这秃瓢是骂我的,可不是对您不敬。”
“这鹦鹉卖吗?”叶悔之话一出口,却觉得似乎有个和声,寻声望去,果然身旁走过来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公子,来人朝着叶悔之温和的笑笑,虽算不上十分俊秀,却眉眼柔和,声音也透着一股亲切,只见他伸出食指点着笼子逗了逗鹦鹉,又语气温和的问叶悔之,“这位公子也中意这小东西?”
如若来个泼皮恶霸,叶悔之一定会争上一争,可如今对着这么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叶悔之怂了,努力挤了个笑出来,“既然你喜欢,我也不是非要买,”说完想起来什么似的立即转头看一旁的中年男人,“老板,你这鹦鹉卖不卖的?”
老板瞧了瞧鹦鹉,又瞧了瞧两位买家,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虽然我本来是没打算卖的,可是这乾宁街的铺子寸土寸金,我这小伞铺利薄客稀过一阵子确实要易主了,我和媳妇回老家这一路带着只鹦鹉也不太方便,我瞧两位公子都是和善人,这鹦鹉卖给两位也不是不成,只不过我们没教过什么吉祥话,也不会说个好听的,公子可不要嫌弃。”
叶悔之看向年轻男子,年轻男子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和蔼可亲,“奉承话早就听腻了,我就喜欢宠这不会说好话的。”
叶悔之心说这人是干什么的居然一副连好听的都已经听到不想听的德行,想当初他在叶家满府的下人也没几个跟他说几句好听的,这人啊哪都好,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边叶悔之还在腹诽,另一边年轻男子已经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给了店老板,店老板也是个实诚人,一直推脱说使不得,年轻男人语态温和,说这鹦鹉自己多花些银子,看着银子的面子也会善待,老板收了也是为了鹦鹉好。老板犹豫一下,千恩万谢的收了银票,又将笼子取下来递给了年轻男子,叶悔之站在一边简直叹为观止,这世上还有这般会讲话的,当冤大头都当的让人舒心熨帖。
男子拎着鸟笼边迈开步子边问叶悔之,“公子也喜欢这鹦鹉?”
因着在同自己讲话,叶悔之也不由得迈开步子跟了上去,?3 扒谱庞腥ざ选!?br /> “既然如此,你我也算有缘,不如就将这鹦鹉当作见面礼送给公子交个朋友好了。”年轻男子说着讲鹦鹉递到了叶悔之的手中,叶悔之下意识的接过,又有些迟疑,“这怎么好,明明是你高价买来的。”
年轻男子笑笑,“我只是知道那店老板要回老家,寻个借口多送他些盘缠,而且这鹦鹉想必公子也不会苛待。”
叶悔之觉得,可能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下凡普度众生被他遇见了。
叶悔之确实很喜欢这只鹦鹉,见年轻男子也不像在乎百八十两银子的,便点头应了,这时候年轻男子的侍从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明明一脸急色却还是很有规矩的先同叶悔之行了礼,然后才同自家公子说话,“少爷您怎么一转身就不见踪影了,让我好找,时辰不早咱们该回去了。”
年轻男子点点头,“好,这就回去。”
见两人要走,叶悔之忍不住开口询问,“既然你说要交个朋友,能不能留个住址之类的,改日我也好答谢你。”
年轻男子闻言,从容将系在腰上的一块碧玉摘下交到叶悔之手中,留下一句话便带着侍从走了,徒留叶悔之呆愣在原地。
那人说,“在下温珏。”
提着鹦鹉愣了许久叶悔之才回神,他记得当今圣上的五皇子端王正是叫做温珏,而且他还听说太子对他十分忌惮,身旁有这么一位一脸普度众生相的兄弟,叶悔之突然能理解太子了。叶悔之细细品了品温珏其人,郁弘虽也常被称赞平易近人,可平易近人本就是上对下而言,但这个温珏却不同,让人没有距离感,如沐春风难以拒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鹦鹉笼子,叶悔之大大咧咧的想,就当是皇家与民同乐让自己摊上了。
鹦鹉蹲在笼子里仰头冲着叶悔之叫唤,“看什么看,秃瓢!”
因着叶悔之出门那日没见着柳龙骧,后来还是季沧海又替叶悔之跑了一趟才将户籍之事办妥,不过叶悔之也不好意思对着龙骧卫们说那什么其实我老子是一品镇国将军我是他二儿子你们不用有压力该怎么对我怎么对我这种话,所以季沧海平时还是喊叶悔之作季九,两个人并都没打算大肆宣扬这件事。
改户籍这件事洪修是知道的,而且他发现自从叶悔之改了户籍之后,居然不再狗尾巴一般跟在季沧海身后了,季沧海偶尔会下意识的喊一声季九,然后才发现叶悔之根本没在他身边,季沧海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改成吩咐白夜绯夜办事,可糙面贴心小棉袄洪修不开心了,瞧着季将军那个心疼呦,叶悔之不就改了个姓认了个爹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怎么能在将军需要他的时候不在呢,洪修决定去找叶悔之谈一谈人生。其实近些日子叶悔之一直是赖在自己房间里专心致志的训练鹦鹉说话,要是能赶在季沧海生辰的时候让它当着季沧海的面说出几句将军威武、吉祥如意、百年好合、三年抱俩之类的话多喜庆,肯定能博他家将军一笑,可惜最近对鹦鹉感兴趣的不止叶悔之一个,还有他家那只馋猫太上老君,鹦鹉一句吉祥话还没学会,倒是把叶悔之撵着太上老君喊滚蛋这句学会了,叶悔之很伤感。
洪修来找叶悔之谈人生的时候,叶悔之正对着鸟笼子发呆,鹦鹉蹲在横杆上一个劲儿的对着叶悔之叫唤,“看什么看,秃瓢!看什么看,秃瓢!看什么看,秃瓢!”洪修瞧着这只鹦鹉有意思,笑呵呵的也来逗,叶悔之一脸生无可恋的看向洪修,“你说,我想教它几句吉祥话讨将军欢心怎么这么难,骂人的话倒是学的顺溜。”
“跟谁学谁。”洪修说完恍然大悟,“你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干这个?”
叶悔之叹气,“不然呢,我不是想赶在将军生辰之前给他个惊喜么。”
“你天天躲在屋子里训练鹦鹉这事儿白夜绯夜他们知道吗?”
“当然了,我不是还托他们跟你说在将军那边多照应着些么。”
洪修庆幸自己嘴巴慢,没进门就责备叶悔之,白夜绯夜显然是挖了个坑等着他跳,就想看他是怎么被叶悔之打出屋子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人与人之间就不能多一些真诚么!外表粗犷内心纤细的小红/袖觉得自己的心灵被深深的伤害了,又同叶悔之聊了几句便赶着离开找白夜绯夜伤害他们的肉体去了。
叶悔之目送洪修消失在视线里,继续撑着下巴对着鹦鹉发呆,其实他躲在屋子里也不全是因为鹦鹉,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季沧海身边围前围后,季沧海好像懂他的心思,又好像浑然不觉他在打什么主意,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所以他也想晾季沧海几天,看看他是个什么反应,不过目前来看季沧海的反应就是没反应,也不知道这算是纵容还是根本不在意,反倒许多天没出现在季沧海面前的叶悔之,不知道该怎么再凑到季沧海身边好了。
本来很烦躁的叶悔之使了个计谋,然后把自己搞得更加烦躁了。
一脸生无可恋的叶小爷拿着食物继续逗鹦鹉,“来,说个将军威武。”
“滚蛋!滚蛋!”
“吉祥如意。”
“老娘嫁人了!”
“那三年抱俩。”
“秃瓢!看什么看!秃瓢!”
叶悔之放弃了,大获全胜的鹦鹉趾高气昂的吃了些鸟食,突然叫唤起来,“将军!将军!将军!”
不知道以什么姿态重新出现在季沧海面前的叶悔之眼睛亮了,现在他完全可以拎着鹦鹉舔着脸去找季沧海,见了人就说,“将军你看,我养的鹦鹉会叫人了。”
☆、43
不待叶悔之第二天拎着鹦鹉去找季沧海,反倒是晚饭后夜色渐沉的时候季沧海主动登门了,时近六月暑气越发浓重,早些日子开始叶悔之便嫌热不再关着房门,季沧海来找叶悔之的时候恰巧他去冲了个凉,屋子里为了不惹蚊虫并未点灯,昏暗的屋子里只有桌上笼子里翠绿的鹦鹉略微显眼。
叶悔之胡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现在自己屋子门口的时候正看见季沧海坐在桌边用食指逗弄鹦鹉,见他回来,季沧海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笼子里的鹦鹉问叶悔之,“你教的?”
叶悔之还未答话,鹦鹉先叫唤了起来,“将军,秃瓢,将军,将军,滚蛋,老娘嫁人了,滚蛋,滚蛋!”
叶悔之:……
季沧海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可惜被鹦鹉摆了一道的叶悔之正抑郁着并未注意到,季沧海见他不答话,拄着腮倚在桌边看他,“我哪里惹到你了?”
以郁弘的评价,季沧海此人浑身上下由内到外没有一丝柔和的地方,站如松坐如钟,横平竖直规矩的不能再规矩,可就是这个所有人印象里笔直如枪的男人,此时却微靠在桌旁,透着一丝旁人从未见过的慵懒闲散,惹的叶悔之心如擂鼓说话也不利索起来,“不是我教的,也不都不是,将军是我教的,其他不是。”
叶悔之庆幸他现在这副样子没被别人看到,想他也是自诩风流倜傥放荡不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叶家二少爷,现下这表现实在是怂,忒怂。借着进屋点灯的契机稍稍缓和平静了一下,叶悔之终于恢复常态,他倒了杯茶水递给季沧海,“将军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季沧海接过茶杯却握在手中没有喝的意思,“不过是明日休沐,想找个人一起去酒窖偷些酒喝。”
叶悔之笑着回答,“有和将军一起做坏事这样的好事,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将军府的酒窖里没什么好酒,倒是有不少从北境带回来的烧刀子,酒虽粗劣酒劲却足,入口火辣辣的痛快,喝起来让人有种油然而生的豪气,洪修常说男人就该喝这种酒,饕餮楼的劳什子神仙醉都是给小娘们喝的,叶悔之觉得洪修是因为没喝过神仙醉所以泛酸,但他也承认洪修对烧刀子的评价,这酒喝的是豪情。
平日将军府没人在酒窖里喝酒,整个酒窖也寻不到半张桌子半条板凳,季沧海和叶悔之都是习武之人视力较常人好上许多,索性两个人连备着的铜灯也不点,寻了个宽裕的地方便席地而坐,背后靠着乌突突的大酒缸,一人捧着一个小酒坛。季沧海同叶悔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聊北境的风雪,聊当年的季家,聊事事与他争高低的叶惊澜,也聊桃花树下的柳半君,叶悔之起初是听,后来酒喝高了也开始滔滔不绝,甚至还搂着季沧海的肩膀劝他,柳半君再好也快当娘了,昨日之日不可留趁早还是忘了吧,有句诗不是叫什么劝君惜取眼前人,眼前人懂么,你看我,嗯,眼前人。季沧海看着叶悔之越嘟囔声音越低,最后索性瘫在他肩膀上睡了过去,烧刀子这酒烈,他在北境喝惯了,叶悔之却是撑不住,抬手拢了拢怀中人散乱的头发,季沧海继续一个人默默的喝着酒,叶悔之对他是个什么心思他其实猜到了,他对叶悔之是个什么心思更是明镜一般,可是在意能如何,心动能如何,喜欢又能如何,季家偌大的宗族指着他复兴不说,叶悔之更是叶老将军的二公子,岂是能容他委身男人的,心下深知两个人并无可能,所以叶悔之这些天不去找他,他觉得分开也好,却不料最后忍不住的那个人会是自己,情不知所起,却抑不得了。
叶悔之倚得不甚舒服,扭动了几下身子又醉醺醺的醒了过来,胡乱摸过地上歪着的空酒坛朝着季沧海傻笑,“将军,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不醉不归。”
季沧海拿走叶悔之手里的酒坛,“你醉了。”
叶悔之抬手去夺,“我没醉。”
“既然没醉,”季沧海认真的打量着叶悔之,“那你不做叶家的二少爷了可好?”
叶悔之带着醉意呵呵笑,“说的好像我做过几天一样,以前成天圈在宅子里也没人肯认我,如今认了我可我已经不在意了,不在意你知道吗?”
“我也不做将军了。”季沧海握住叶悔之不安分到处寻酒坛的手,“咱们寻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白头偕老。”
叶悔之惊的酒醒了大半,惊疑的看着季沧海,“你说什么?”
“这皇城容不得你我这样的身份在一起,不如你不当叶家的儿子,我也不做朝廷的将军,我们寻一处好地方,有风有月有花有雪,我们一起在那儿终老,叶悔之,我中意你。”
“你可当真?”
“当真,”季沧海认真答道,“只等一年,我将北境的戍防整顿完善,让朔北再没本事惊扰边民,你也趁这一年好好尽孝,然后我们便去过我们的日子,叶悔之,你可愿意?”
虽然整日怀着别样的心思混在季沧海身边,可叶悔之一直觉得季沧海便如雾中花水中月,不过是他暗自雀跃虚无缥缈的绮念,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刻,两情相悦相约白首,昏暗中叶悔之不知道自己忽然那展颜一笑有多明媚绚烂,他只是抽出手摸上季沧海的脸,然后准确的在他唇上狠狠啃了一口,“将军,我先收个定钱。”
第二日醒来,叶悔之一度怀疑自己做了个极其不切实际的美梦,直到吃早饭的时候看到季沧海破了的嘴角,叶悔之不走脑的问了一句,不料季沧海一脸淡然的说昨晚被你咬的,叶悔之险些一口粥呛死自己,脸色没比点心里的红豆沙好上多少,还做贼心虚的直往门口看,生怕有什么人听墙角。这边叶悔之心惊胆战,那边季沧海却淡定许多,帮叶悔之又盛了碗粥后悠悠开口,“我见你枕边那个我的木雕不错,不如一会儿拿来送我。”
可怜叶悔之偷偷藏个木雕还被当事人抓包,有些激动的还嘴,“凭什么给你?”
季沧海诧异,“你都有我了,还要个假的木雕做什么?”
叶悔之艰难的将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神色复杂的看向季沧海,“其实你不是季沧海,真正的季将军已经被夺舍了对不对,大胆妖孽,速速招来。”
季沧海不搭理叶悔之胡言乱语,继续自己的话头,“我生辰将近,那木雕就当做贺礼了。”
叶悔之觉得木雕做贺礼太委屈季沧海了,找借口推脱,“你不是从来不过生辰么?”
季沧海一脸理所当然,“现在开始过了。”
叶悔之:……
叶悔之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欢欣雀跃季沧海中意他这件事,也不是赶紧寻找季沧海生辰贺礼这件事,而是请个得道高僧看一下,这个皮囊里到底是不是季沧海自己的魂儿,为什么总有种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的违和感,高贵冷艳的季将军居然变成了高冷着赖皮的季将军,请问这种欺骗买家的行为大理寺和刑部管不管,告个御状行不行?
虽然是休沐日,但吃完早饭没多久便有宫里主事的太监来宣口谕让季沧海进宫,叶悔之十分添乱的协助季沧海换好官服出府,然后自己立即脚底抹油奔着叶家去了,季沧海的生辰贺礼他一直选不到中意的,不知道叶惊澜那儿有没有什么私藏的宝贝可以搜刮一番,而且他和季沧海的事,他想探探叶惊澜的口风。
叶悔之如今回府里也是下人们见了要诚惶诚恐请安的,想必叶老爷子亲口认下他后叶老夫人也对下人们好好提点了一遍,她是侯府嫡女,自嫁入将军府便是一副端方周全的气派,即便当年他亲娘害她良多,她虽不亲不喜叶悔之,却也从不曾有害他之心,叶悔之对叶老夫人亲近不起来,却也是尊敬的,更何况她还是自己大哥的亲娘,从小打到,至少这个大哥对他是千般万般好的。
此时这个千好万好的大哥正窝在叶悔之的院子里亲力亲为的做木马,理由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怕吵到柳半君,叶悔之瞧了瞧初见雏形的木马,看着叶惊澜既开心又认真的样子自己嘴角也不免扯上一丝笑,明明满心温暖,嘴上却故意挖苦,“你这是在皇上面前失宠了准备改行做木匠?”
叶惊澜闻言拍拍手上的木屑直起腰看叶悔之,“季沧海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