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修见到叶悔之和绯夜利落的翻身下马,虽然快马加鞭的一路赶回人消瘦了些,但精神还很不错,笑哈哈的迎上来,“这是吹得什么风,还能让你们两个老实的在这儿等我?”
叶悔之帮着洪修牵马,洪修的马同人一般是个好脾气的,见叶悔之来牵它还拿马脸往他身边凑了凑,叶悔之抬手摸了摸枣红色的大马,等一人一马亲昵够了才和洪修抱怨,“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冷的天跑出来挨冻,现在将军只要在府里就捉着我读书,刚开始还让我在自己屋子里读,后来发现我偷懒,天天让我坐在他书房里盯着我,我这才找借口出来的。”
绯夜在一边嗤笑,“别不懂好赖了,那是将军抬举你。”
叶悔之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回问,“昨日我瞧见有个人在先生讲课的时候偷偷溜了,那人你说是谁?”
绯夜张了半天嘴,哼了一声扭脸不搭理他了。
洪修笑呵呵的说季九现在脾气也大起来了,以前不是挺怕绯夜的么。绯夜说现在不一样了,将军喜欢他,走到哪儿都带着,他现在整个人都抖起来啦。
叶悔之闻言,边走路边夸张的浑身乱抖,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洪修厚实的手掌不轻不重的拍在叶悔之背上,“好好走路,以后做了龙骧卫就是将军的脸面,不能这么乱来。”
“还以后什么啊,”绯夜接话,“刚刚护城军的兄弟以为他是龙骧卫的,他解释都不解释一句。”
叶悔之理直气壮,“反正早晚也会是龙骧卫,有什么好解释的?”
三个人说着已经行到了之前遇见有人闹事的那个名字叫做一家书铺的书店门口,因为店名有趣印象还算深刻,叶悔之突然福至心灵,将缰绳递给身边的洪修,“洪大哥,你们先回去,我要去书铺买几本书。”
绯夜将信将疑,“你会主动买书来读?”
叶悔之一脸痞笑,“春宫图,要不要帮你带一本?”
绯夜一脸嫌弃,“滚蛋。”说完指着书铺迁怒,“你瞧瞧这叫什么名字,还一家书铺,这种名字的书铺也就能卖些春宫给你这泼皮看。”
“非也非也,”此时一个年轻的男声插了进来,“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在下书铺这名字并非浅薄,过繁不若至简,公子实在是没有理解其中深意,大隐者隐于市,看似平常实则因过于平常反而并不平常。”
叶悔之站在一边惊呆了,第一次见人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上次聊天时候这个店老板明明告诉他自己懒得想名字所以店名就这么将就了,这是当谁傻骗谁呢。
然后只见傻绯夜拘谨的行了个礼赔不是,“是在下出言莽撞了。”
傻洪修跟在一边诚恳的点头。
目送洪修和绯夜离开,叶悔之同店老板一起往书店里走,店老板名字叫做左春秋,虽然上次被女扮男装的柳龙骧刺激过度看起来有些呆愣,但其实是个有见地也很有趣的妙人,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家卖的春宫图别的地方买不到,那才是好东西。
一脚迈进书铺,叶悔之愣了一下,没料到郁弘和柳龙骧居然也在这里,柳龙骧似乎正在找什么书,郁弘拿了一本递给他让他辨认是不是。感觉到门口有人,两个人一起抬头,郁弘认出是叶悔之刚要张口打招呼,只见叶悔之像见了亲爹一般扑向柳龙骧,“小柳大人,我是季九啊,被季江军的马撞失忆了留在他府上养伤顺便请你帮忙重新办了户籍的那个季九,”说着还扫了郁弘一眼强调,“季沧海的季,一二三四那个九。”
柳龙骧不解的默默退了一步,“我记得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郁弘在一边似笑非笑,“哦,这位小兄弟叫季九啊。”
叶悔之硬着头皮赔笑,“是。”
打过招呼不疑有他,柳龙骧去找店老板询问有没有自己要找的一本书,郁弘站在叶悔之身边低声说,“一坛神仙醉,不然拆穿你。”
叶悔之肉疼,说你也太狠了吧。
郁弘嘴角微微一扬,“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说完啪的将手中描金扇一开一合,? 丫帕チ耍靶×业矫挥校俊?br /> 柳龙骧拿了书点点头,付了银子又和叶悔之打过招呼便同郁弘一起走了,徒留下叶悔之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先悲伤自己被敲诈了一坛神仙醉还是嫌弃郁弘大冬天拿扇子还是吐槽那句小柳让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左春秋送走了小柳状元,又去内间取了本书递给叶悔之,“新出的。”
叶悔之接过一看,装订精美纸质优良,书名叫做《颠鸾倒凤谱》,作者还是三禾书生,叶悔之疑惑的看左春秋,“这个系列的春宫不会都是你自己画的吧。”
左春秋闻言矢口否认,“您真会说笑话,呵呵,呵呵呵。”
☆、17
将新买的书往衣服里一塞,叶悔之没事人一般的晃悠回了将军府,走到大门口还同门房李叔一起品评了一下承安花柳界各位美人之特色这种深奥问题,要不是后来李婶举着大擀面杖打的他俩抱头逃窜,两人没准还能继续研讨一下各个楼子里的公子们。
回了自己住的客房,叶悔之先倒了一大杯子茶水喝,因为出去的久早上沏的茶早就凉掉了,好在屋子里的炭火一直未断,倒也不是特别难下口。刚刚放下茶杯准备去大厨房讨些吃的,却被白夜堵在了房门口。玄夜严肃、绯夜傲娇,倒是白夜同叶悔之的脾气像一些,此时他也不进屋,就靠在门口传话,“将军遣我来看你回来没有,他叫你过去。”
叶悔之知道季沧海一定是捉他去读书,自己做不做龙骧卫真的是太监不急皇上急,这还饿着肚子呢又不考状元至于这么拼么。随着白夜往门外走了几步,叶悔之摸摸胸口想到了什么,喊白夜等自己一下,然后又窜回了屋子里。白夜不明所以的立在原地看叶悔之,只见他将桌子上丢着的一本《尉缭子》外皮扒下来,又从衣服里掏出一本其他的书也将外皮一扯,然后把兵书的书皮套在了另一本书外面。
白夜:……
叶悔之嘿嘿一笑,做了个要他噤声的手势。
白夜想了想,说你那本书回头借给我也瞧瞧,叶悔之闻言朝着白夜招手,等白夜走过来直接拉着他去自己床边,得意的将被褥一掀,床下藏着十几本各种“闲书”,叶悔之大方的朝着床板上的书一指,“喜欢哪个,自己挑。”
白夜侧头看叶悔之,“我要是将军,直接杖毙了你这孽障。”说完又指,“这本、这本,还有那个,我都要看。”
两个人又去白夜的住处将书藏好了才去书房见季沧海。
季沧海的书房炭火烧的很旺,还稍微开了半扇窗子通风,案头红梅正艳,倒给将临近的新年添了一抹喜色。自从叶悔之常被捉来读书,时不时就选些新梅摆在季沧海书房里,季沧海似乎也觉得不错,自己还会添些水好让花多活些日子,连洪修第一次看到都笑呵呵的说嘿嘿这个不错。书房里季沧海和洪修正在下棋,见了两人洪修咧嘴一乐,倒是季沧海没什么过多表情,只是说了一句怎么这么慢,不过也没什么斥责的意思。
因为叶悔之常在,季沧海的书桌边习惯了多放一张椅子,叶悔之在自己惯坐的位置坐下,一脸不情愿的掏出自带的“兵书”准备刻苦,季沧海把吃掉洪修的军棋棋牌放到一边,问你吃饭了么?叶悔之借坡下驴立即摇头,“我一大早就去城外等洪大哥,只吃了一肚子的北风。”
其实他早就看到书桌上有一对精致的木质食盒,里面定然是什么好吃的。季沧海闻言果然指了指食盒,“宫里赐下来的点心,你打开一盒吃吧,”说完又看白夜,“另一盒你带去给绯夜他们一起吃。”
白夜眉开眼笑的答了是,朝叶悔之使了个眼色拎着食盒闪人了,叶悔之这边也不客气,立即扑上去将食盒盖子打开准备开吃。盒子打开见到里面摆放精美的几排小点心,叶悔之愣了一下,抬头去看季沧海,“将军,这点心外面吃得到吗?”
季沧海看叶悔之,目光里挂了些微难以察觉的笑意,“说什么昏话,宫里的东西外面自然吃不到,就算是宫里也只有每年的二十八才赏出来一些。”
叶悔之若有所思的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很熟悉的味道,每年大概这个时候叶惊澜都会拎个寻常纸包给他,里面装的就算这种点心,边同他一起吃还边嘟囔,“你都不知道这家店谱子摆的有多大,二十八、把面发,他还真就只有二十八这天卖这个点心,不过倒是真好吃,小混崽子,你别趁着我说话使劲往嘴巴里塞,噎死你!”
叶悔之一直以为他大哥太过大意随性,却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大哥对待他也曾这般小心翼翼,又想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摆在他面前,又顾忌着他的自尊尽力掩饰,如果知道这点心是皇上赏给叶宗石他大哥偷偷拿给他吃的,那再好的东西他也确实难以下咽。叶悔之机械的嚼着嘴里的东西,心里有些暖,鼻子却泛酸,想大哥了。
“不好吃?”注意到叶悔之的模样,季沧海开口询问。一旁的洪修也忍俊不禁,“季九你是不是没吃过好东西,宫里赐下的点心居然是一副难吃的要哭了的表情。”
“你才难吃的要哭,”叶悔之将手中的点心全塞进嘴巴里大口嚼,“好吃。”
季沧海吩咐,“坐过来,我们也吃些。”
看下棋总比看书有意思的多,叶悔之将书塞回衣襟里搬了自己的椅子过去,又将食盒也拿到了旁边摆着。洪修性子粗犷率直,瞧着叶悔之在一旁吃的津津有味却不给自己,忍不住伸手讨要,“季九你别顾着自己吃,也给我来一块。”叶悔之拿起一块糕点,无视洪修伸过来的手,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一大块糕点堵着嘴巴洪修直瞪眼,叶悔之在一边闷笑。季沧海握着棋牌侧过头看叶悔之,叶悔之忙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季沧海又看了一眼糕点,叶悔之想了想才明白季沧海不是不满他胡闹,是也要一块糕点。叶悔之不敢也朝着季沧海嘴里塞糕点,倒有几分恭谨的将糕点递到季沧海面前,季沧海伸手拿了,继续同洪修下棋。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叶悔之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在季沧海面前就平白矮了三分,他这副作态有一次被又来“找猫”的叶惊澜瞧见,背后不知道酸了多久,说你大哥我给你做牛做马这些年也没见你低眉顺眼殷勤周到一次,结果跑季闷蛋这里装小媳妇来了,你个白眼狼。
三个人围在一起,一个吃糕两个下棋,这种军中流行的步战棋叶悔之也跟着他大哥学过,虽然下的不精却也能分得出形势。季沧海和洪修的棋下得都不错,但出乎叶悔之的意料的是,棋风大刀阔斧常行险招求精变的反而是一贯看起来沉稳端肃的季沧海,倒是瞧着风风火火的洪修步步求稳不动如山。叶悔之眼见着季沧海以各种小局部的精妙布局蚕食洪修的实力,虽然大局尚稳,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旦时机到了,必然兵败如山倒。洪修一边顾着下棋一边还不忘朝着叶悔之伸手,“再递给我一块,别趁着我和将军下棋一直往自己嘴巴里塞。”
叶悔之将糕点塞进洪修手里,“败军之将,不足言吃。”
洪修瞪眼,“我还没输呢,你别咒我。”
季沧海抬眼看叶悔之,“会下?”
“会一点,下的不好。”
叶悔之说着又仔细挑了一块糕点递给季沧海,季沧海摇摇头表示不吃了,状似随意的问,“这步战棋只在我南溟国军中盛行,想不到你也会些。”
“都是别人教的,军中的东西我哪里接触的到。”
季沧海点点头没再多言继续下棋,果然不出一会洪修败得落花流水。洪修抱怨说大过年的就不能让我赢一次高兴高兴,说完起身准备走人,叶悔之不解的仰头问你干嘛去,洪修说回家,还能干嘛去,我去边关这么多些日子总要报个平安吧,要不是等着吃皇上赏的糕老子早就走了,都是你磨蹭,你不来将军不让吃。
叶悔之本来以为季沧海催他过来是让他读书,不料是等他吃东西,难得郁弘嘴中脸比城墙厚的叶小爷觉得有些腼腆,挠挠头咧嘴一笑,说了句谢谢将军。季沧海点点头,将两边棋牌重新摆好,“来陪我杀一盘。”
叶悔之不情不愿的挪到季沧海对面坐下,说我真的下得不好,季沧海笑笑,回说没关系,我教你便是。
叶悔之讲条件,“我就陪你下一盘啊,只下一盘。”
季沧海点点头,答了声好。然后又问,“刚才打开食盒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叶悔之摇摇头,想了想又说了实话,“想我大哥了。”
“想就回去看看,”季沧海将棋牌推进一格,“我现在想亲人也见不到了。”
叶悔之惊讶的抬头看季沧海,季沧海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催了一句,“该你了。”
默默的将自己的棋牌推出去,叶悔之没接话,心里却觉得季沧海又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只是觉得他是个很傲气的将军,后来觉得他是一个严肃但心善的好人,却没想过他也是幼年失了父母的,柳家对他虽好终归不是血亲,他可能也会觉得孤单也会羡慕别人阖家团圆,看着强悍的季江军也不是铁铸心肠无坚不摧的。
叶悔之东想西想,很快输了一局,不甘心的将棋牌搅和乱,“不行,再来一局。”
季沧海依然只是点点头,答了声好。
后来,下棋下得上了瘾的叶悔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拽着季沧海不罢休,一直输到点了灯火过了饭口,李婶举着饭铲子骂再不吃饭你们俩这辈子都不用吃了!
☆、18
年三十清早,承安城便已经热闹的不得了,总是觉得办年货还漏了那么一两样的妇人们拽着自家汉子出门采办,从来闲不住的孩子们街头巷尾的疯跑也不担心会挨骂,还有各个高门大户的管事们,驾着装饰一新的马车载着贺礼一户一户的拜早年,连巡街的护城军今日都依例换了重大节日才会穿的一套锦装,显得格外英气。
洪修一大早骑着马赶来给大伙拜年,他家在遍地显贵的皇城虽算不得什么高官,但他爹在军中也算有些名声,还担着些不大不小的官职,过年家中也是马虎不得的,洪修作为长子忙的团团转,只能趁着大早过来一趟。反倒是真正算得上显贵的三品将军府,门房李叔才不紧不慢的将两只大红灯笼挂好,连大门口的春联都还没贴。
洪修唠叨着这府里没个女人就是不像样子,进了府里马上把这句话收回去了,府里各处一派闹哄哄的景象,厨娘们捉着平日出门傲得二五八万的龙骧卫们像指使儿子一般顺手,一会拉着这个将各处的小灯笼好,一会拽那个去把里面的春联都贴上,嫌弃这个毛手毛脚,训斥那个不够麻利,洪修忽然觉得,没有女人什么的也挺好。
一边和大伙拜年,一边寻到了刚练完枪法正在拿毛巾擦汗的季沧海,旁边还跟着个陪练的白夜,洪修笑呵呵的走过去,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将军,过年好,白夜,你也过年好。”
白夜笑着回了个礼,季沧海只是点点头,披上白夜递过来的外衫,问洪修要不要同他一起吃早饭。
洪修说我哪有那闲工夫,这过年简直烦死个人了,说完又觉得大过年的该说吉祥话,拍了自己嘴巴一下嘿嘿乐,乐完四处瞧了瞧,又问季九绯夜他们呢?给他们拜完年我还得赶回家去。
“之前让白夜去看了一趟,季九还没起来,玄夜带着绯夜给各位将军府里送年礼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季沧海答得平常,洪修倒是不满了,“这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老子一天不去掀他被子就睡起来没完。”
季沧海不说话,白夜在一边插嘴,“将军说了,今日要守岁,让他多睡一会儿无妨。”说完还故意泛酸,“说的好像我们不守岁一样。”
季沧海闻言露了些笑模样,“你以为过年不敢赏你几军棍?”
白夜说我又不是季九,您有什么不敢的。
洪修也接话,“你这样惯着他,有你撑腰等他进了龙骧卫我怎么管,我爹都说了,玉不琢不成器。”季沧海听着耳边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难得开口解释,“季九虽然散漫,但可贵他从不自恃出身高耍脾气,偶尔宽让一些并无大碍,也免得他大哥心疼。”
白夜和洪修齐齐瞪眼,白夜嘴巴更快些,“将军,您找到季九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