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柏树是忐忑不安的,好像当年他鼓起勇气叩响槐树下的那扇木门,用期待而固执地目光注视着站在黄昏般的灯光里的秦木森。
而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眼前的秦木森也已变了模样,两个人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没变的是什么呢?
“那你呢?”秦木森缓慢地开了口,“柏树……你呢?”
柏树估计吃了太多风,嘴唇哆嗦着有点儿瓢,目光躲躲闪闪,“我……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我。”
秦木森再次垂下眼帘,片刻后说:“那算了,我送你回去。”
他再次毫不留情地留下背影,雨雾中渐行渐远,柏树气愤地咬了咬牙,大步追上秦木森挡在他面前,掏出自己的皮夹硬塞到他怀里,别扭的东张西望不去看他。
秦木森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接过他的皮夹就着路灯的光线打开,看到里面的一张照片。被人撕过,又被人拿胶带粘好了。
照片里的他和自己笑得很开心,穿着土里土气,显示与现在格格不入的质朴和朝气。
他都忘了,原来柏树拍照的时候笑得这么灿烂。
柏树悄悄捏紧了从秦木森那儿抽来的照片,也不知道这个木头懂不懂他的心思。但见秦木森有点儿窃喜似的弯起嘴角,又抬头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才把他钱夹里的照片抽出来放到大衣内侧的口袋里,
“我知道了,回去吧。”
柏树愣愣地瞪大眼睛,这个死木头只说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又继续走人,到底什么意思!
“喂!秦木森,”柏树冲着他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吼:“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说句话能死吗?说你喜欢我你能死吗!”
秦木森没回头,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我不会说,要么你教我?”
“我……”柏树恨不得冲上去打死这个又犟又倔又别扭的死木头。
“你不说,那我走了。”秦木森迈开腿,走了没两步突然听到柏树恼羞成怒的吼声自身后传来,
“秦木森你个王八蛋,你窝囊废!你他妈就是一彻头彻尾的懦夫、怂货、孬种、软蛋!——我喜欢你!行不行?”
“……”秦木森慢悠悠地笑起来,心里止不住的美,还有点儿小得意。
他终于转过身朝柏树走过去,走到他面前发现柏树苗儿委屈的眼睛都红了,有一小颗豆大的泪珠在细碎的雨水里格外扎眼,又大又亮。
“行。”秦木森拉起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把柏树轻轻抱住,“我也喜欢你……柏树苗儿。”
啊,令人倍感蛋疼的秦先僧和柏树苗儿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本来打算就写个四五六七章的,结果没掌控好。这个小故事的灵感来自于一首老歌——童安格《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接下来就当做是番外吧——
互相告白了之后,两人的相处模式还是没变,因为柏树马上要回部队,接下来的两天俩人一直寸步不离地粘在一起。
柏树苗儿对秦先僧颐指气使,动辄连踹带骂上脚蹬,还专门儿蹬在秦木森的脸上,眼镜被他踹歪了好几回,秦木森终于不堪其扰,攥住他的脚踝说,
“起来吧,我带你去逛逛。”
“去哪儿逛啊就这么一天了!”柏树一想起俩人又要分开就满肚子火,又踹了脚秦木森的后腰,蒙住脸作势要睡觉。
到最后在秦木森锲而不舍地催促下慢吞吞爬起来,不甘不愿地跟他来到百货大楼。
买了一堆东西,秦木森特意嘱咐这是送给他战友的,还啰哩啰嗦了一大堆,什么要处好关系不要跟人吵架云云,路过一家奢侈品商店,秦木森又把他拉进去。
“给你爸妈挑点儿礼物吧,别说是我送的。”
“你怎么这么会操心!”柏树不耐烦地靠在展示柜上看他挑来挑去。
“你有没有喜欢的,我送你。”
“喂,有你这么送礼物的吗?你不能直接挑了送给我嘛,还问,”柏树翻了个白眼儿,“真没劲!”
秦木森笑着说:“你又不是姑娘,还讲究这些?”
“我不是姑娘就不能享受浪漫了?这不是讲不讲究的问题,问题是你有没有这个心!”
“有有有,”秦木森偷偷攥了下柏树的手,但是完全没听进去,还在问他:“那……手表你喜欢吗?”
“不喜欢,送钟,不吉利。”
“那……戒指?”秦木森试探地问他。
柏树一瞬间有点儿犹豫,“不喜欢,部队不让戴戒指。”
“那就项链,要么这条你试试?”
柏树勉为其难道:“随便。”
秦木森就把项链戴到柏树脖子上,发现柏树脖子上有条手工编织的黑绳儿,这么戴着有点儿乱,看不出效果。
售货小姐在一旁亲切地提出专业意见:“您先把那条项链摘下来再试试。”
柏树靠在展示柜上当个歪脖树,自己就是不动手,秦木森只得去解他原来的链子,还在想怎么这两天没见他戴项链偏偏今天戴了,结果刚把黑绳儿挂着的吊坠从他衬衫领子里捞出来就傻眼了。
“黄金太土,不适合小伙子,铂金吧。”秦木森耳边犹记得当初那个售货小姐喋喋不休地推销,“我们这里还可以为您刻字,属于您的专属礼物,私人定制,您想刻什么?”
树、森,秦木森执笔在白纸上写下两个笔锋遒劲的大字,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当时写出来才觉得自己和柏树苗儿真有缘分。
幸好,这个缘份还在。
柏树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脖子有点儿僵,表情也僵硬不自然,“咳……忘了,那个……这个挺好的,别换了。”
地下停车场里笼罩着难闻的汽车尾气,又闷又热,熏得人怪不舒服的。柏树着急忙慌地往停车位走,想赶快离开这儿,偏生秦木森不急不缓地跟散步似的走在后面,柏? 髡咀〗鸥障氪咚馊说妥磐芬膊豢绰罚旖敲雷套痰目爝值蕉涓耍胄τ直镒挪桓倚Φ难印?br /> “喂,”柏树觉得刚才的做法太欲盖弥彰了,有点儿丢面子,结结巴巴地想给自己找回场子:“你别以为我很在乎你,我……我就是当初……没……不……不想便宜别人,这么贵的东西,让人捡走多不划算。”
秦木森本来不想笑得太过分,但他这番别扭的解释比刚才的做法还让他觉得窝心,“我知道,我也很在乎你。”
柏树哼了哼,坐上车才想起他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我也很在乎你”?我都说了我没那么在乎你!什么叫“也”?你非得加个“也”字干嘛,在乎就在乎嘛,还“也”!自作多情!
二
柏树还有一年就可以转业了,这一年里两人偶尔通通电话,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勾搭。到柏树生日那天,也就是秦木森的生日,柏树收到了一封信——
困惑的木森同学:
很久没跟你通信了,不知道你的现状怎么样?
我不太会讲话,你走之前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讲,以后我会尽量练习。
看到你收藏了那条项链我很开心。其实我后来很多次后悔过,我第一年回去找你时并没有穷得揭不开锅,硬咬咬牙那次就能送你礼物。我很想送你什么,可我总觉得我们的时间还很长,不差那一次。
我很抱歉,你说的都对。我总在别的事情、别的人和你之间选择抛弃你,我并没觉得那是抛弃,因为我深信我们还会有未来,现在的缺憾可以在将来弥补给你。
分开后才知道不是这样。
人生很多事情以我们短浅的目光没办法分清主次轻重,于是重要的、主要的人和事会被其他一些跟虚荣、跟自尊有关的事情模糊掉,遮掩掉,令我们看不清自己的真心。
幸而你还在。
我会改正错误,等你回来。
不困惑的木森先生
进步了啊秦先僧,柏树面对着这么一封含糊的情书摇头苦笑,真是佩服,这人的性格怎么这么扭曲!从来就不能有话直说,藏着掖着琢磨了一堆大道理,通篇讲了什么呢?
在乎我你就说嘛,觉得对不起我你就说嘛,想我了你就说嘛!
柏树真想当着秦木森的面儿语重深长地教育他一顿,死木头臭木头。嘛,不过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认错态度还是很诚恳的。
柏树苗儿当即挥笔洋洋洒洒回了秦木森几页大长信。非常简单粗暴——
秦先僧:
你这人真没劲!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数清楚有几个我想你了吗?没数就数数,但是我想你想的比这多多了。我会早点儿回去的。
这才是情书懂吗?
比你这个不困惑的木森先生活得更透彻的柏树苗儿
嗯,秦木森摸着末尾的落款,“活得更透彻的柏树苗儿”,好吧,我就假装你是吧!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你说我像迷总是看不清,其实我永不在乎掩藏真心。
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你说要远行暗地里伤心,不让你看到我哭泣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蛋疼》之《柏树林》结束了,有可能还会有别的短篇。不过最近在码一个长篇的大纲,所以也可能《蛋疼》这边暂时完结。
《悍青日话》正在筹备个人志,如果有新朋友觉得《蛋疼》还可以,文荒去看一眼《悍青》吧,万一合胃口呢?如果真的很对胃口请支持!留言收藏什么的我都很感激,谢谢。
《悍青日话》摇滚歌手攻VS痴情凶萌受。喜欢摇滚和民谣的不要错过,不单纯是情情爱爱。
还有《群狗的光明》,流氓攻VS小偷受,觉得设定有意思就去扫一眼啊!
送上我真挚的感谢,mua~
☆、他人世界
我至今忘不了子寒的眼睛,大眼睛双眼皮儿,黑眼仁儿比一般人多,因此格外有神。当他专注地望着我时,我能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暧昧多情,充满了渴望。
我的名字很俗,满中国同名同姓的不在少数。我叫方昕。
子寒的名字也很俗,不论是他这个精心起得艺名还是真名。
现实生活里,咱们都是俗人。
以前有不少人说过我自以为是,除了子寒,所有跟我好过的人都这么说。
七年前我还是个文艺的屌丝青年。那年我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可能好奇心占了很大一部分,通过凡子的牵线搭桥,我和我们学校一个人尽可夫的小骚货搞上了。
我们那个小县城像个大铁盆儿,四面环山,空气时好时差,但是水好,很多矿泉水的厂子都落在我们县。
我们的县城落后但不贫穷,随便挑出来一个铁矿金矿煤矿这个矿那个矿的大老板都不比外面的生意人差什么。但是那些老板毕竟是老一辈了,老一辈人就爱跟老一辈人呆在一起。年轻人又都出去闯荡,所以我们这个落后的县城是个未经繁华沾染,现代信息闭塞、同时又俗不可耐的地方。
因此同性恋一词儿仅存在于中二期的学生之间,有女同也有男同,两个群体的人数都很少,而这其中的很多人都犯了跟我一样的毛病:好奇、猎奇、新鲜。
小骚货的名字我不想提,至今一提他我就觉得自己是一睁眼儿瞎的大傻x,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情,也因为到现在他依然是个不知上进、还沉浸在非主流世界里、喜欢搞青春疼痛的小白脸儿。
简单来说,我觉得他的人格配不上我当初对他的喜欢。
但是当初的我没有这个思想境界,我那时初初接触这个圈子,面对他十分羞涩。他后来无数次告诉我,说他对我一见钟情,看上了我的眼睛,觉得我看他的眼神儿特干净。
再干净也是要上床的。我们俩第一次时他非常激动,在我所有的床伴里,他是最会叫|床的那个。所以情窦初开的我就被一时的痛快蒙了心,不论他后来怎么作、甚至给我戴绿帽我都没狠下心跟他断。
直到两年后,我妈发现我一直拿店里的钱偷偷养活这个小骚货,勒令我必须跟他分手,并且打定主意要把我送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体验生活。
我妈不能理解俩男的有什么好搞的,包括现在,依然以为我当初的出柜宣言是叛逆期的正常现象,她更在乎我在小骚货身上花的钱。
不可否认当时我的确挺叛逆,东窗事发的第二天我就连拼带凑了五百块钱,买了火车票南下了。
我还给我妈留了封信:混不出头,我就死在外面。
我挺佩服自己当时的勇气,千万人的城市,没一个我认识的,没一条路我叫得出名字,满兜儿的钱连个招待所都住不起,最多够我上几个小时的网吧,吃几个馒头充饥。
碍于这种即将露宿街头的窘状,我给我在珠海那个不着调的亲哥打了通电话,他叫我去珠海跟他一起混,我死活不去。很凑巧的是我哥的朋友遍天下,他给我在这个潮湿的让人骨头缝里发霉的城市找了个落脚处。
我亲哥的名字也俗到家,这个名字经常出没于每个城市的犄角旮旯里,被无数次的冠名于旅馆、超市、饭店的破旧招牌上,他叫鹏飞。
他认识的人和他一样,混迹于江湖,靠歪门邪道儿赚钱。
所以当我在火车站出站口看到那两个人时,就知道他们不是正经人。
男的叫猴哥,一米八七;女的叫莉莉,这名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手了,这行人的通病,每换个地方就改一个名字。莉莉一米七二。
他们俩瘦高个儿,都穿着地摊货的廉价白衣服,在午夜徘徊于火车站前拉黑活的司机和小旅馆的掮客里显示出生人勿近的气息,瘦出了刻薄的味道。
“方昕吧?”猴哥走上前问我。我勉强冲他笑了下,他又说:“你哥跟我打好招呼了,来这儿不用担心,跟着我混就行。”
他们俩带我到大排档吃顿接风宴,饭桌上无可避免地问到我离家出走的原因。我当然不能跟他们说我是同性恋,拿话模棱两可的糊弄过去。
六月的南方和北方温差挺大,我还穿着长袖长裤,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浑身黏糊糊的凉汗。我跟着他们进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区,小区里乌漆麻黑,零星的路灯还不如没有,瘆人的白光拉长了他们俩瘦长的影子。
“得委屈你睡客厅,隔壁那屋是我们合租的,小两口。这屋我和你嫂子,有电脑,无聊了你就上上网,没睡觉前你随便玩儿。”
我对住处不太挑剔,主要是那时候也由不得我挑剔,住在这里最大的坏处就是没有隐私。我正洗澡呢,外面的人连门也没敲直接走进来。
“哟,有人啊?”进门的是个女的,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微胖,白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胸脯上的两坨肉,特别大,大的有些下垂。让我想起我高中时的物理老师,一个老太太,也是这样的身高,人不好看,戴什么胸罩都遮不住她胸下垂的事实,一直垂到肚子。
但是我那时候是个稚嫩的愣头青,她的睡衣又薄又露,我长那么大头一次近距离看到年轻女人的胸器,一时也忘了自己还裸着。
她对我笑了下,特别温婉的笑容,和北方姑娘的笑非常不同,骨子里透出的柔媚劲儿。
“你新来的?”
我赶忙拿毛巾遮住下面,脸腾地红了,“呃……对不起,忘锁门了。”
“没事,我叫小宛,你叫什么?”
“我叫方昕。”我脑子一热就把真名报出去了,过后特后悔。
“哦,”她就站在门口,也不关门,幸好两个卧室的门都关着,“你年纪还小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想骗她说自己二十多了,又觉得没什么好骗的,没等我答话莉莉就出来了。
“你别逗人小孩儿,他是猴子哥们儿的弟弟,”莉莉凑到小宛耳边轻声说:“刚成年。”
这俩姑娘就在门口用戏谑的神色兴致勃勃地盯着我瞧,有点儿老牛吃嫩草的感觉。可我除了窘迫外一点儿不生气,毕竟我是个男的,俩姑娘又都挺漂亮,看就看。
我当天睡觉时已经是四点多了,小宛和她男人在房间里吵得不可开交,说的是四川话,隐约听得出来和钱有关,然后乒零乓啷的就动起手来了。
猴子从门口探出个脑袋,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跟我说:“你进来上会儿网吧,别管他们。”
我刚从沙发上起来,小宛那屋的门砰地拉开,走出来的男人又高又胖,皮肤比姑娘还白,反正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像个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