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听到了动静,微微偏头,因虚弱显得有些苍白的唇轻启:“娘子醒了?”
语声魅惑勾人,她听得心神微微一荡。
叶爻咬牙,心中暗想果然是妖孽祸水,明明重伤大病初愈的还能这么勾引人……
她清了清嗓子,装作无视眼前美人美景:“咳咳,你昨天晚上突然晕倒,我没办法,只能留在这里。然后你又发了一夜高烧……”
他忽然转身,放下手中梳子,唇角一勾,笑吟吟道:“然后娘子你服侍了为夫一夜?”
叶爻一窒。
她嘴角抽了抽,“请左相大人不要乱用词,是‘照顾’,照顾……”
他眼中波光潋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轻笑:“并没什么大的区别啊。”
叶爻很想一巴掌抽过去,她忽然想起什么,一伸手,手心摊开,淡淡道:“以后不许叫我娘子。另外,那块丝帕还给我,那是我贴身用的。”
顾西陌笑意越发深了些,从怀中慢吞吞取出那块雪白的丝帕,眼眸亮亮的,“是这个吗?”
第三十三章 壁咚与反壁咚
窗前,白衣乌发的顾西陌背靠着窗台临风而立,身姿如玉树皎然,笑盈盈握着叶爻的丝帕。
叶爻上前一步就要夺过来,忽然被他轻笑着躲过。
叶爻瞪他:“你干什么?”
“娘子用这帕子照顾我一夜,我当然要把它收好。”他笑容狡黠。
叶爻怒了,“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
他忽然清了清嗓子,语声魅惑:“娘子莫非忘了,天机阁里,娘子可是连我的贴身玉佩都拿走了。总得有得换吧,这帕子也是你贴身之物,就当是你我交换过信物了。”
什么交换信物!
一阵诡异的安静。
叶爻大窘。
她差点真的相信他当时是没有发现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她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皱眉道:“还你便是。”
顾西陌倾身凑近,却并不接那玉佩,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含笑道:“那可是御龙阁的骨玉令牌,在江湖上可是有威慑力的。”
叶爻漠然道:“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要。”
他不置可否,将丝帕放入怀中,悠悠道:“随你,总之这东西我留下了。”
“你!”叶爻眼中寒光一闪,伸手便抢,不料他轻轻一旋身,身影竟如烟闪过,叶爻一个踉跄,慌忙中伸手一拽。
顾西陌闷哼一声,被失去重心的叶爻一不小心抵在了墙上。
她脑海中一个惊雷,一时愣在原地。
她的手紧紧抵着他的肩头,幸好另一只手及时抵住了墙壁,她才没有摔进他怀里。由于他比她高不少,一时间两人的姿势无比怪异。
叶爻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壁咚?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貌似是因为自己比他矮?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顾西陌,眉毛跳了跳,心也跟着跳了跳。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采取措施,被自己抵在墙上的那人忽然轻轻勾唇,明明是很窘迫的处境,却淡然自若,冲着她眨了眨眼,语气足可将人溺毙:“下一步呢?不会要我教你吧?”
他呼吸轻而缓,目光直视着她,那语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抬手轻轻勾住了她的脖子,雪白的丝袍质地凉滑,她感到颈上微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冲上大脑。
她不可置信地呆了呆,忽然哈哈一笑,松开他,看了看窗外,若有所思道:“今天天气不错哈,阳光明媚……呃——”
她身子忽然被一股大力狠狠一拉,然后后背狠狠抵在了墙上!
他轻笑着凑近,“这可是你自找的……”
她偏头,右侧是他雪白的衣袂,他的手抵住了她身边墙壁,另一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有种欲哭无泪之感。
她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面前这位是风月老手,自己刚才那简直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了。
这一招干净利落,一个眼神秒杀,然后瞬间反客为主,她毫无悬念惨败收场。
窗外掠来的风柔和轻缓,吹动近在咫尺男子散披的黑发。
她抬眸,怔怔看着眼前他线条完美、五官精致的脸庞,忘记了该说什么。
他嗓音微微沙哑,“叶爻,我待你至此,你还要我如何?”
阳光如此的明媚,风吹起的声音都响亮悦耳,窗外是天高云淡,轻轻飘荡的云犹如一个个迷幻的梦境,美好而轻柔。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迷乱的心跳声。
他定定注视她,目光灼灼,越来越近,唇温柔地向她的唇靠近……
叶爻忽然偏过头,涩声道:“等一下!”
他僵住,适才的温度一瞬间冷却,眸光也恢复了淡然,缓缓松开她。
窗外忽然响起爆炸般的呼喊声:“叶爻你在吗?师父师娘找你有事!”沈非花站在叶爻的房间门口,等了片刻,见始终没有人答应,便看向这边。
叶爻顿觉尴尬,推开顾西陌,正要出去,忽然被他从身后轻轻搂住。
缠绵温柔的吐息靠近,他低声轻语:“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不安,轻轻“嗯”了一声。
他手掌贴近她的,轻轻与她十指交扣,柔声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早上阁主传来了消息,有一项任务需要尽快离开。近来京中也有异动,我恐怕……暂时回不来。”
他有些不安地抚弄着她的手指。
叶爻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他总是这般,对自己不设防的模样,每每引得她有些愧疚。
然而,感受到他的信任,心里竟隐隐的喜悦和温暖。
她轻轻莞尔,“那我等你回来,正好我也需要一段时间给你答复。”
他点点头,她又加了一句:“我想知道的事情,你想好怎么告诉我。”
“等我。”他松开她,静静低语。
她转过头看着他,失笑,“你欠我两条命呢,我当然不能放过你,”她摆弄着他修长的手指,“一定要回来,给我还债。”
微嗔的语气,他却眼神亮了亮,深深凝视她,笑容醉人。
一路跟随沈非花来到修境堂,叶爻怀揣着满满的心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落在沈非花眼里。
她举起手在叶爻眼前晃了晃,错愕,“叶爻你没事儿吧?”
叶爻一脸黑线,“我能有什么事。你这两天和同门师兄弟们处得还不错吧?”
沈非花哈哈一笑,“你放心,我们已经打成一片了!小川还说,得空带我们下山溜达一圈呢。”
叶爻点点头,不再言语。
两人到了修境堂附近,听到里面似乎有谈话声传来,其中一个声音清冷疏朗,沈非花低声道:“师父师娘在找燕师兄谈话。”
沈非花正要通报进去,被叶爻一把拽住,低低道:“等一下,听会儿。”
沈非花错愕的瞪大眼,看着面容平静无波的叶爻,不可置信:“我的天,叶爻,这是你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腹黑了?居然在偷听墙角?”
叶爻冲着她比了个静声的手势,无奈。
她可以说是因为接触了某个更腹黑的人才变成这样的吗?
借着一排与青色服饰相近的翠竹遮掩,两人成功地接近了墙角,里面的谈话声清晰传来。
“洛廷啊,今天把你先找来,是有些私事想和你商量。”风一兮一本正经说道。
“长老请说。”燕洛廷容色淡淡,一身青衣越发衬得身形俊秀挺拔,气质清冷如竹。
“十几年前,庄主答应了你爹娘,将你收入华云山庄,并在那时,给你与当年的陆小姐定下了亲事。你还记得吧?”
“自然记得。”燕洛廷垂眸。
风一兮点点头,“当年大小姐出事,庄主过于悲痛,不曾再提此事。后来据说曾与你商议退亲一事,你当时不曾应允,说是大小姐尸身上未找到,你不愿毁约?”
“不错。”
沈非花忍不住嘀咕:“燕师兄哪儿都好,就是有点太清高正直了。那么多年了,人早就死了吧,还守什么约?”
叶爻不知为何,远远看着燕洛廷那晦明难辨的脸色,心头微微发酸,只拍了沈非花一下,“不许胡说。”
风一兮叹了口气,“庄主他昨夜也是过于悲痛,实在无法厚颜向你明说此事,因此着我来跟你商量,退去当年婚约。”
燕洛廷眸光一闪。
“你也老大不小了,其实早就该娶妻了,众所周知,如今陆小姐对你情深义重,不知你意下如何?”
燕洛廷脸色微微发白,垂下头,“弟子对不住庄主和长老一番厚望,实在……实在无法娶陆姑娘。弟子宁愿一生为华云山庄、为朝廷尽力!”
风一兮定定望着他,“洛廷,我华云山庄有愧于你和你父母,今天这番话,并非逼迫于你,只是希望你放开执念,不必固守前约。听说过两个月会有任务派你下山,届时望你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他语重心长,燕洛廷听出他是为自己担忧,勉强一笑:“多谢庄主和长老一片关怀,弟子感激不尽。只是陆小姐当年遗体尚未寻到,弟子不便毁约。”
风一兮点了点头,“你倒是重情重义,不错。”
一直沉默端坐一旁的越萍秀眉一挑,“洛廷啊,过两个月你下山,到时候看上哪家姑娘回来告诉我,我帮你操办!”
燕洛廷淡淡一笑,谢过。
风一兮喃喃低语:“你去帮人家提亲?还不把人家姑娘吓得不敢出来……”
越萍耳朵尖,顿时一拍桌子,秀眉倒竖,“老顽固你说什么?”
连窗外的叶爻两人都吓了一跳。
风一兮缩缩脖子,对燕洛廷笑呵呵道:“洛廷啊,那,我的话说完了,你也先回去吧,我召唤叶爻还有点事。”
燕洛廷目光一闪,嘴角动了动,还是忍住没问,施了一礼退下了。
见他掀帘出来,叶爻连忙拽着沈非花躲到后面,不料燕洛廷目光淡淡一扫,瞬间落到叶爻身上。
叶爻顿时觉得想找个地逢钻进去。
她居然偷听到了风一兮找他谈婚事……
她尴尬的挤出一个笑,“燕师兄,我不是有意的……”
“无妨,快进去吧。”他目光淡淡,含一丝笑意,修长身影在逆光下衬托出淡淡柔和。
叶爻讪讪一笑,僵硬地一点头。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叶爻感到背后一层细密冷汗。
第三十四章 原来你们是故意的
带着一丝紧张掀开风一兮夫妇门前的轻竹帘,叶爻突然反应过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
“叶爻,来,这边坐。”越萍一反之前在弟子们面前立下马威时的状态,笑意盈盈指着身边座位,叶爻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看着那把楠木椅子愣了愣,才挤出一个笑容:“谢师娘好意,弟子不敢。”
这不科学啊,明明适才连燕洛廷都是站着和风长老夫妇谈话的。
她看了看一脸微笑的风一兮,还来不及说什么,越萍已经一把将她拽到了座位上,笑道:“你看这孩子,让你坐你就坐,客气什么?”
“明明是你把人家吓着了……”风一兮咕哝着,被越萍狠狠掐了一把。
风一兮和越萍一左一右坐着,中间一张红木方桌,墙壁上挂着一副山水图,风格淡雅清新,与这山中岁月甚为相符。
叶爻想起自己昨日昏迷,没赶得上行拜师礼,连忙起身,敛衽下跪,垂首道:“弟子那日身体突发不适,未能行拜师大礼,今日弥补。师父师娘在上,受叶爻一拜!”
风一兮正色道:“起来吧。”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交与她,叶爻双手接过,站起身凝神一看,不禁一怔。
华云山庄弟子的专用令牌竟是玄铁打造,入手微沉,泛着淡淡的银色,上面雕刻着团龙图案,隐隐有王者之气。
叶爻谢过,将它揣入怀中。不经意碰到怀中某物发出一声轻响。
她心头一惊,这才记起玄影那块令牌自己还没来得及还给他……
风一兮目光淡淡望着她,“弟子测试那天你表现非常出色,庄主还特意当着我们面夸过你。”
“弟子不过尽力一试,不想竟坚持到最后。”她不卑不亢回答,想起谢君桓在水中下药一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提起。
谁人不知鲁国公谢家权势熏天,此刻若要揭发只怕是徒惹祸上身。
“当日根骨判定我探出你体内修为,却被顾相打断,如今看来他是有意庇护于你,今日我还是要问一问你,”他紧紧盯着叶爻神色,“你的内力修为从何而来?”
叶爻脸色微微一变,后背顿时被冷汗浸透。
卓一谷交代过,不能和旁人提起自己的内力来源。他那个什么见鬼的心法也不能提。
那日根骨判定风一兮显然探查出了自己身上内力有一部分来自于卓一谷,幸好顾西陌及时出现帮她通过,如今想来,他必然知道一部分内情。
犹豫了一下,叶爻平静地道:“师父明鉴,弟子年幼时曾被人指点过几招,当日蒙师父宽厚不曾计较。”
风一兮目光锋锐,淡淡道:“你不必瞒我,如实说来。”
叶爻一惊,心头一沉,眸光雪亮,“师父,不是弟子不肯说,实在是弟子允诺恩人在先,无法言说。师傅您想必已然看出,何必为难弟子?”
风一兮眯了眯眼,沉默打量着叶爻,一言不发。一旁的越萍面无表情取过桌上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茶杯。
叶爻紧咬下唇,心里越来越凉。
气氛僵硬得几乎凝固。
“吧嗒”一声,叶爻额头的冷汗滴落在地面上。
秋风凉爽,她却只觉得心头闷热。
“算了老顽固,别这么为难这孩子了,你看她这么坚持,显然是要死不肯说的模样。这么重情重义的孩子,我看着都心疼。”越萍忽然揉着眉心站起身,那种短时间内有阴转晴的神情变换看得叶爻一阵发憷。
风一兮端正的神色瞬间垮了下来,瞪了越萍一眼,“我说你,我审问我的弟子,关你什么事!”
越萍柳眉一竖,“明明是你和卓师兄商量好了,现在却在这里吓唬着孩子……我看不惯!”
叶爻越听越晕,“卓师兄?你们……”
越萍白了风一兮一眼,注视着叶爻目光柔和,“卓师兄给我们来过信了,嘱托我们照看好你,而且,这是最好先不让庄主知道。”
叶爻眼睛瞬间睁大,随即反应过来,不禁暗暗腹诽。
“你表现的很好啊,遵守了自己的承诺,没有食言。卓师兄委实选了个不错的传人,”风一兮微笑让叶爻坐下,“他来信说,你算是他的继承人,叫过师父的,还特意嘱咐我不许因此就责怪你,笑话,他当年可是待我们有大恩,我们怎么会计较这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似乎陷入了回忆,神情略微沧桑,“他那般惊才绝艳的人,最后竟然是那般下场,我本以为他会悲伤过度做下傻事,时隔数十年,再收到他的来信,我们都为他庆幸啊!”
他眼眶微微发红,看起来当年的事很悲惨。
叶爻呆呆地听着,思维缓慢运行着。
风一兮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转头,不料越萍也是怔怔神色,良久无言。
此刻的叶爻却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沉重了。
她想起了顾西陌讲给自己的故事,那对因江湖门户之见被迫拆散的青年情侣,对照顾西陌讲述的时间,似乎刚好吻合。
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竟然是卓一谷?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把顾西陌抓过来结结实实拷问一番。
这个家伙每次都神神秘秘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他果然知道很多,就是不告诉她!
叶爻思索着,忍不住咬牙切齿。
风一兮夫妇显然以为叶爻对卓一谷的过去已然了解,缓缓回忆着,一边唏嘘一边感慨,“当年前任庄主震怒之下不惜违抗朝廷命令,下令对御龙阁众人全力诛杀,卓师兄已是走火入魔,当年庄主,奉命斩卓师兄于剑下,谁料……”他顿了顿才道,“结果却是岳姑娘救了卓师兄,香消玉殒了……”
越萍伸手抚了抚风一兮的后背,有些忧心看着自己的丈夫。
风一兮闭着眼摆了摆手,强笑道:“无妨,事情过去太久了,我不过是有些伤神……”
叶爻脸色发白,贝齿紧紧咬唇。
小山洞石壁上那八个小字,右边“相思相守”四字精致秀雅,左边“此生不渝”飞舞洒脱,两相契合竟是无比般配。当年那一对含情脉脉的男女为彼此书写下这灼灼誓言之时,可会预料到日后一个香消玉殒、一个远走天涯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