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觉失言,慌忙住了口,眼中诧异却更浓。
奇怪,他应该不会看错才对……
六皇子上官曜入宫之后径自奔着御书房而去,连杯茶也不喝就开始忙着处理堆积了一天的文书。
侍卫们纷纷退下了。
路过宫墙一处拐角时,混在护卫队伍最末端的纤细人影轻烟般一闪,消失在了队伍尽头,一路之上也没有人发现队伍末端少了这么一位。
她抬眸看了看远处皇帝寝宫的方向,明亮眼眸里泛起冰冷寒意,取出黑色面巾系在头上,脚尖发力,身形如风般穿越空地,潜入了皇帝寝宫,步伐快得令周围侍奉的宫女不见其影只闻风声。
屋檐一角的宫灯在夜半风里打了个旋。
清冷月华照在皇帝寝宫的大门前,地面上有如笼罩了一层细碎寒光,充满了冷意,重重帷幕后,卧榻里侧皇帝正安然昏睡,有轻微的鼾声,却正好掩盖了叶爻行动的声音。
为以防万一,她给皇帝以及周围的侍女侍卫一个不落地都友好地点了一圈穴道,以便他们能有一个高质量连续长时间睡眠。
而后她向外张望了一眼,确定了寝宫外面没有人注意到里面的变化,才放心地开始在皇帝睡榻两侧的桌案上寻找,翻了一遍却并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又开始改换目标,从柜子上寻找。
会放在哪里呢……
桌案、架子、笔洗、花瓶、乃至痰盂她都忍着恶心仔细看了一遍,叶爻却依然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时间微微烦躁,她紧张地鼻尖渗出了细汗,抬手匆匆抹了一把,想了想,干脆匍匐到地面上,双手开始仔细摸索,把每一块砖都敲一敲,试图发现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或是下面的空陷。
然而结果是令人失望的。
叶爻叹了口气,无奈地把目光定格在了皇帝的寝榻上。
这个老家伙,不会是把她要找的东西藏在了床上吧!
她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东西,她必须要拿到,才能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屏住呼吸,叶爻一步一步走近了皇帝沉睡的床榻,手轻轻伸进了他的枕头下,脸色瞬间变得惊喜。
那里竟有一处凸起。
看来这屋子里另有机关。
贝齿咬紧了红唇,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将机关凸起轻轻一按。
随着一声沉闷而微弱的声响,平坦毫无起伏的地面赫然向上翻起一块,露出一条尽容一人通过的密道入口。
叶爻目瞪口呆看着掀起的地板,正要惊喜地上前,突然皱了皱眉,眼珠一转,掏出怀中的一只耳坠扔了进去。
果然底下传来几声尖锐物体摄入墙面的声音。
叶爻啧啧称叹,她的预感还真准确,前世那些夸张的影视剧倒是没白看。
她回头看了尚在熟睡的皇帝一眼,一脸鄙夷。
拜拜吧您哪,估计等您再睁眼天都翻过来了。
自从听蝠翼说了当年的旧事,她对眼前这个老皇上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了,轻轻一纵身,跳了下去,将地板又翻回合好,寝宫内终于再次恢复了平静。
进了密道的叶爻手持蜡烛边走边由衷感叹,这密道的建设工程比当初天机阁里那条强多了,单是这大小,就比当初那宽敞许多。
一念及此,心头突然涌现三年前那一个相互扶持着奔命的夜晚……
她咬了咬唇,清醒地走向前方,往左一拐,便看到一间宽敞的密室,手中烛光将室内光景照得很清晰,里面正中央方方正正摆放着一个锦制小盒。
看那大小,里面应该就是他要的东西。
整个房间里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谨慎地走上前,素手轻轻拂过锦盒的表面,心头突然有种莫名地诧异,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心念一动,她猛地打开了盒子,惊讶发现里面居然是空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手中蜡烛砰然熄灭!
叶爻的视野完全黑下来的一瞬间,隐隐的衣袂带风声响在耳侧,她抽出短剑就要劈向那人,握剑的手腕突然被人用手轻轻扣住,随即她穴道便被点住了。
她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那人手指好凉。
“姑娘是想要这个吗?那可要凭本事来抢。”身边人轻笑,猝然一伸手,摘下了她的面罩。
随即烛光又亮起。
叶爻气急败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上官公子,我们真有缘。”
上官烨莞尔一笑,手里轻轻握着一枚雕刻成虎头形状的物事,对着烛光细细打量一番,挑眉道:“这虎符可真是好东西,今天我们两个竟然不约而同来抢它。”
他漫不经心把玩着那半枚虎符,若有所思:“你要虎符做什么?”
“你呢?你想干什么?”叶爻没好气地问。
上官烨凑近她,笑容惑人,“嗯……你说呢?也就是谋个权,篡个位什么的,不然要这玩意做什么?拿着怪沉的。”
叶爻被他那双眼眸注视着,总是不知为何心跳加快,那心动的感觉熟悉得过分,她不自在地撇开眼,拼命掩饰自己心里的慌乱。
他却偏不依不饶,又凑近一分,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告诉我,用这虎符想干什么,我就把它给你,并且帮你保密,如何?”
这个言语间半威胁半诱惑的调调都像极了某人……
要真是那样……还真以为她和三年前一样好骗吗?
叶爻眨眨眼,凝视着他半晌,神色无比认真道:“我是为了帮一个朋友报仇。”
他轻轻一扬眉:“哦?”
“他全家包括他自己都冤死在皇上手里,我要帮他报仇,就必须有这虎符,拿它来调兵。”叶爻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言辞真诚。
他沉默了。
“我告诉你了,这下总可以了吧。把东西给我吧。”叶爻毫不客气地伸手,冷冷注视他。
熟料他眼波一转,慢悠悠道:“姑娘真天真,我刚才不过是套你话,你还真傻傻地相信啊。”一脸得逞的笑容。
“你也错了,我刚才不过是骗你,为冲开穴道拖延时间而已。”叶爻面无表情一抬手,刀光凌厉一闪,奔着上官烨面门就劈了过去!
上官烨微微一怔,随即身子飞快后退,边退边道:“叶姑娘请回吧,这东西我不会给你的!”
“那你至少让我知道你是谁!”叶爻紧追不放,跟着他一路往密道出口方向掠去。
蜡烛早已熄灭,两人全凭黑暗中彼此衣袂的风声判断对方的位置。
叶爻始终按捺着心底的冲动,跟在他身后,见他翻开地道口,轻身窜出,便也毫不犹豫跟着窜了出去。
如果真的是如她心里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那个猜想,她绝不会再像三年前那般任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出了皇帝寝宫,便见那身影鬼魅般融入夜色,消失不见了。
叶爻立即惊觉自己还站在寝宫门口,一跺脚无奈地沿着墙边继续向外掠去,同时心底默念,千万不要被夜间巡逻的侍卫看到。
然而她运气真的不太好。
身后突然有一个侍卫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叶爻身子僵在原地,缓缓转身。
那巡逻侍卫愣了愣,连忙恭谨道:“原来是叶统领,不知您为何深夜在此内宫出现?”
叶爻抬眸,向着黑暗深处的皇帝寝宫方向看了看,微笑道:“奉旨入宫,陛下有要事相商。”眼底寒光一闪而没。
侍卫眉头一皱:“陛下病危,为何召见叶统领?”
叶爻闻言,眉梢微微抬起,笑容冰冷:“这你也要过问吗?”
“不敢,只是还请叶统领出示一下证物圣旨。”侍卫很负责。
毕竟这个时辰寻常人都在熟睡,何况是病重的陛下,叶爻的话很是可疑。
“放肆!”叶爻一声轻喝,微带怒色,“皇上亲传的圣旨,岂容尔等过目?难道你一个小小侍卫就敢质疑我不成?”
“不敢,叶统领,属下只是谨遵命令,请您配合。”侍卫的脸色很为难。
叶爻感到一个头两个大。
原来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都怪她自己,平时把这些御央军这些人训练得太严格了,今天居然开刀开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咬了咬嘴唇,正当她在心底计较着是行贿呢还是一指头点晕比较好一些的时候,突然一道修长人影对着她的方向掠来,一阵风一般伸出手指在那侍卫颈后轻轻一点。
好么,有人帮她动手了。
侍卫顿时瞳孔涣散,昏倒在地。
几乎是与此同时,叶爻毫不迟疑一掌对着那突然出现的人就劈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烈火燎原
淡银色的月华笼罩着叶爻清冷面容,上官烨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对自己动手,唏嘘了一声,面对她穷追不舍的掌风来势,只是身形不住躲闪。
衣袂生风,他四周扫了一眼,见果然没人注意这边,便劈手扣了她手掌,含笑低语:“你这姑娘好狠的心,我替你解围,你反倒恩将仇报……”
她不答,眼眸亮得灼人,轻轻道:“我只是想证实一件事。”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他胸前穴道。
他身子一僵,眸光中流露出无奈,突然抿了抿唇:“叶爻,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叶爻根本不看他眼睛,更不理会他的话,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从哪里能出去吗?”
“想知道啊?先解穴。”他面不改色。
叶爻笑了笑,附近他耳边,轻轻道:“你真以为,我还和三年前一样吗?”
他闻言垂眸一笑,浓密乌黑的睫羽长长地遮盖了眼底情绪。
这一次他格外温顺地任她牵着走,也不问她要带他去哪里。
然而,她还是让他意外了。
眼前转过重重宫闱、回廊、过道,穿越积石小径,记忆中早已封存的景象一幕幕清晰重现,他手指竟越发冰凉,怔怔望着眼前清景。
这边的宫殿因为长久无人居住,也并没有放什么要紧的事物,因此没有什么侍卫或者宫女值夜,反而方便了他们进入。
入目是一座清雅闲居,白墙青瓦,乌漆雕柱,那建制竟酷似一般寻常人家,门前挂着风铃,门外栽有挺立的萧竹,此时节翠色正浓,在风中微微摇曳着。
垂落门前的珠帘色彩已经有些昏暗,月色下看来却依旧晶莹剔透,反射着点点荧光。
叶爻犹豫了一瞬,拉着身边的人,掀帘走了进去。
房中挂着风雅如故的壁画,上有二十年前最闻名的宫廷书法家题字,因为长久无人居住,大多的家具已经搬空,唯余古琴一架,小几一张。
她感到身边那人在看到那张琴的瞬间呼吸窒住了。
“这是姜前辈当年在宫中的故居,当今圣上亲自为她建造的,至今仍每两日有人来打扫一次。”叶爻抱着手臂。
“你怎么会知道……”他声音已沙哑,怔怔看她。
叶爻缓慢地笑了笑,靠着门框,手一摊,淡淡道:“好了,现在弄清楚了,你也承认了,那么,顾狐狸,你还想和我玩多久,我陪你。”摆出一副乐意奉陪的姿势。
眼眶里却盈满了水汽。
他偏过头,深深凝视她,她不等他有所反应,上前利落地一把掀了他面具,细细凝视了片刻,将面具往他怀里狠狠一塞,笑道:“还是这张脸耐看,”含笑的语气里有微微的哽咽,轻轻吸了口气,“顾西陌你骗我骗得好苦。”
心酸夹杂着抑制不住的欣喜,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真的还活着……
看着她拼命忍着眼泪却也同时拼命忍着笑的模样,顾西陌始终不说话,眨了眨眼,望着她。
她挑眉,狐疑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被我这样一下子戳穿,你很没面子?”
“不,”他突然说话了,笑着上前拥住她,伸手将她鬓边散落的碎发温柔拢起,在她耳边柔声呢喃,“我只是很想知道,你怎么看穿我的?”
当初为了骗过她,他可是连衣襟上的熏香都换了,还往身上熏了那么重的药材味。
她这才发觉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穴道冲开了,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尚且带有几分微凉,却偏是让她挣不开的力道。
她翻了翻白眼,手掌一伸。
“原来你还惦记着这个,”他淡淡说着,将脸一偏,“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从我这里骗虎符才故意带我来这里动摇我意志的?”
叶爻气结,气鼓鼓瞪着他。
她盗这虎符是为了什么他会不知道?
没好气地一甩头:“看穿你很容易啊。”
“嗯?”
“这张脸这么君子,不符合阁下那么风骚的作风。”她语气优雅淡定。
还没来得及看他的表情,叶爻突然感到耳垂一痛一痒,她轻轻闷哼一声,听得他在耳边边吹气边呢喃,气息撩人,语声含糊:“嗯……娘子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只好配合你一下了。”
月华笼罩她颈间雪玉般精致的肌肤,他按捺不住地低头,轻轻咬了一口,乌发丝丝缕缕垂落她颊侧。
久别重逢引发的爱欲有如烈火燎原,一寸寸缓慢灼烧着人的理智。
他呼吸阵阵灼热,越发急促,揽在她腰间的手逐渐上移,极尽缠绵地游走。
她立即感到一股热流迅速地窜遍全身,从皮到骨地软了软,出于本能地想要挣扎,奈何这狐狸三年未见,tiaoqing的功夫大有见长,舌尖灵巧地几个挑弄,她已连挣脱他的力气都没有。
叶爻恍恍惚惚地退后几步,一不留神后腰撞上了小几,被他一揽贴近他胸前。
她尴尬地埋头。
他看出她的反应,笑得越发柔软,在她头顶低声道:“你不是想要虎符吗?现在是个好机会,也许一会儿意乱情迷,说不定你就得手了。”
她微恼,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一分神间没留意他动作,立刻被这狐狸钻了空子,目标已然转移,修长手指将秀颌轻轻一挑,深深吻住了她柔软的唇,舌尖肆意地在她口中撩拨。
那唇齿间的缠绵碰撞让人无端联想到生机盎然的春日丽景,一切美好的事物在梦境深处萌芽,而后生长,顺着血脉一路延伸至内心,从而迸发出更炫目迷人的光华,激发隐藏更深的本能与欲念。
她毫无准备,惊慌失措用迷蒙染着水汽的眼望着他,他察觉到她气息不稳,低低笑了一声,颇有些不舍地放开她。
叶爻白皙双颊染上如霞红晕,躲闪道:“我们这么久没见,说会话吧。”
他笑盈盈支肘在她身侧,眸子里波光流转,狡黠而诱惑,悠然道:“嗯,你想问什么?”说着凑得越发近,容颜艳色逼人。
叶爻凝视着他,突然默默地想,造物委实太不公平,三年不见,这狐狸出落得越发妖孽。
要说什么,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们有三年没见了吧……”
“到今日是三年又一个月零七天。”他柔柔地握起她的手,优哉游哉地玩她的手指,很有耐心。
叶爻瞠目结舌,脸上又火辣辣烧了一片,于是又试图找话题。
“既然你没事,那当初山崖边上是怎么回事?”这一直是叶爻心底的疑问。
他沉吟片刻,温柔一笑,颇为神秘道:“关于这个,山人自有妙计,你夫君我还留着保命用呢,不轻易透露。”
她满脸黑线,哼了一声。
他微微垂首,在她额头吻了吻,轻声叹息:“不过我要认错,当初不告而别,苦了你了。”缱绻而诚恳。
她调皮地眨眨眼,眉眼弯弯:“知错啊,那么你打算怎么赎罪呢?”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他狡黠一笑,拉住她作势又要热吻。
“等一等!”她雪白脸颊灼烧得厉害,心虚道:“这毕竟是你娘的故居,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好?而且……一会儿说不定有宫人来打扫……”
他失笑,随即她皓腕一紧,被他拽进了内室,床帐轻松一扯,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乌檀般的发铺了满枕,他微微俯下身,指间缠绕她黑发,柔声低语:“她若知道,必然是欣慰的。”言罢垂眸,长睫遮住眼底惆怅。
浅浅的微光照在朦胧婉约的床帐上,为她莹白的肌肤增添一抹无可言说的美感,形态秀逸的眉,微雨般迷蒙的眼,还有那泛着水光的绛唇,具如造物所钟,此刻被他看在眼底,醺然欲醉。
银光遍地倾洒,他伏在她身侧,咬了咬她微红的耳朵,含糊道:“当初在南疆,你还欠我一个要求没有答应……”
“你……”她此时想起,才明白这狐狸当时在算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