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他对这个未来嫂嫂心生不满。
谢家马车来了,谢吟月款款走过去,上车,离开。
衙门口。其他人也都渐次散去。
韩希夷原本想好要送清哑回家,并安慰开导她的,谁知来了个沈寒梅。二女像没事人一样逛街去了,他被撂在那。不知何往。
蔡铭对他抱拳道:“韩少爷,在下还有事,先失陪了。”
韩希夷忙回礼道:“蔡兄弟请便。”
蔡铭便对严未央道:“严姑娘,在下有一事要请教姑娘。不知姑娘可有空闲去前面茶楼一叙?”
严未央见他使眼色,当有什么大事,不禁就跟了去。
韩希夷便和夏流星、鲍二少爷等人一起离去。
蔡铭能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找机会跟佳人聚会而已。
能在韩希夷面前请走严未央,令他很振奋。
但他也不是没事说,坐定后,开口就道:“这位谢姑娘,若非真心悔改,便是大伪似真、大诈似信,你可要郭姑娘小心了。”
一句话便把严未央说急了,“真的?”
……
清哑和沈寒梅先在街上逛了一圈,然后去到郭家城西棉织坊。
工坊内正在生产官用棉布,一派热火朝天气象。
清哑四处巡视一番,心中便被激情和希望充满。
此后几天,她天天来这查看,希图巩固和改进。
在此期间,陆续听见有关谢家消息:
其一是对江家的赔偿。谢家提出要赔偿江家,江老爹愤怒地质问,人都死了,再赔又能赔多少?还能赔十万两?然后,谢家就赔了十万两,江竹斋也归了谢家。谢明理还亲向江老爹赔罪。
其二是收缩产业。谢家关闭了景泰府棉纺织工坊,将所有织布机和纺车都折价卖给百姓,这意味着谢家将不再涉足棉纺织这一块,算是向郭家低头。除此外,谢家还关停了数处织锦坊,收缩织锦规模。
其三,便是方谢两家商定方初和谢吟月明年三月完婚。
经此调整,谢家彻底沦为三流锦商。
江家拿了银子后没有再闹,回毛竹坞去了。
街面上议论的口风不知不觉转变,矛头指向谢家二房,说谢二老爷夫妇教女不严,才连累整个谢家;又因为谢家关闭棉纺织工坊一事,商贾们称赞谢吟月有魄力和胸襟,敢于承担错误。
清哑听到消息后,望着窗外桂树出神。
十万两,对于任何一户庄稼人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江家得了十万两,心底怨气平了吗?
江明辉……
十万两……
她觉得心钝痛。
对于谢家收缩产业,她并不意外。
谢家面临的局面,不能不收缩。
可是谢家父女从棉纺织入手,砍掉了与郭家相同的产业,给人的感觉是放弃了同郭家竞争,是在向郭家低头,那效果自然不同。
谢吟月如此低调退让,清哑不觉得她是真心悔过。
她想干什么,尚不知道。
清哑觉得自己不善心机,便商之于大哥二哥,提醒他们小心。
郭大全笑道:“谢家要真肯认输,那母猪也能上树了。这又不知折腾什么花样呢。小妹放心,我对他们一刻不敢大意,都留心呢。”
郭大有也道:“爹现在不管事,专门留心他家。”
清哑这才放心,遂暂时将注意力转到郭大贵的亲事上来。
除谢家动向外,还有一桩大事吸引了霞照百姓的目光,那就是周县令的下场:他父子被判流放,家产全数充公。
一夜之间,周家也败了。
周氏父子妻妾一堆,从此无所依靠,整日鬼哭狼嚎。
冯佩珊是有娘家的,然冯家唯恐被连累,竟躲着不出头。冯佩珊被周妻当丫头打骂使唤,生活比下人都不如。
※
再说谢家,得了江竹斋后,谢吟月要转给方初继续经营竹丝画。
方初拒绝了,坦言道:“不想在这里开铺子。”
竹丝画源于江明辉,方初从郭家手上拍得画稿,如今江明辉死于非命,他怎能大模大样地在此继续经营!
还有,他心底里也不愿在郭清哑身边经营竹丝画,觉得这样会勾起她对江明辉那段往事。
谢吟月只得任他去。
这日,她带着锦绣和两个管事去锦署衙门。
谢家关停许多产业,要去锦署衙门落实文契。
她安排定,将一应文书等琐事交代给管事办理,便带着锦绣到衙门院中一棵老桂树下站定,眼望着通向侧院的边门。
桂树右边是院墙,墙外是夹道,另一边就是夏家。
时候不大,一个身穿月白色竹纹锦袍、外罩宝蓝绣金线云纹斗篷的少年从边门走出来,气质微冷,又如寒星般亮眼,正是夏流星。
谢吟月微微一笑。
夏流星见了她,脚下不停,走了过来。
“谢大姑娘怎会在此?”他问。
“来办点事。”谢吟月道,“夏少爷这是?”
“准备回书院,来向父亲辞别。”夏流星解释。
谢吟月“哦”了一声。
见无话,夏流星正要告辞,忽听她道:“夏少爷何不多等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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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早上好!
第285章 夸奖
他疑惑地问:“姑娘有何事?”
谢吟月笑道:“小女子听夏姑娘说,夏少爷曾托她在江竹斋定购一幅竹丝画。后来江明辉出了事,想必这画也没影了。如今小女子指一个去处给夏少爷。”
夏流星道:“何处?”
谢吟月道:“便是方少爷,他如今正经营竹丝画。”
夏流星诧异地问:“方兄何时开始经营竹丝画的?”
谢吟月道:“这事说起来也跟江明辉有关……”
遂将当年郭家拍卖竹丝画稿的事说了一遍。
“江明辉开始编制的竹丝画,都是郭姑娘提供的画稿,甚至许多编制方法都是郭姑娘设计的。后来江明辉和舍妹因为抛绣球有了瓜葛,郭家和江家退亲,郭姑娘一怒之下将精心为江明辉准备的画稿都拍卖了。那时,我谢家生恐这画稿被别家拍去,挤垮了江家,谢家也丢脸,所以想借方家之手拍下这画稿。然郭姑娘十分聪慧,逼方少爷当众签下保证书,令我的希望落空……”
谢吟月娓娓陈述前情,并不遮掩隐瞒。
夏流星目光奇异,轻声问:“这么说,江家的竹丝画,包括方少爷正经营的竹丝画,竟都源自郭姑娘之手?”
谢吟月点头道:“确实如此。”
夏流星道:“姑娘如此推崇郭姑娘,是甘居人下了?”
谢吟月怅然道:“这不是甘居不甘居的事。郭姑娘才情出众,不但善织锦绘图,便是琴艺也是一流。七夕夜一支曲子,堪称天籁,倾倒在场无数人。我之前心怀不忿。痴心妄想与她一较高下,谁知因我一己偏见,竟冤屈她差点丧命,实在羞愧难安。”
夏流星道:“姑娘能悔悟,令人钦佩。”
跟着又问:“郭姑娘……琴真弹的那么好?”
谢吟月道:“当然。夏少爷可回去问夏姑娘。”
想想又道:“夏姑娘过几日要办秋菊会,邀请大家去府上赏菊,或者有幸能听到郭姑娘的妙音也未可知。”
口里很随意说着。双目却关注夏流星。
夏流星沉吟。似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
他问谢吟月:“方兄那竹丝画的买卖在何处?”
谢吟月道:“这个,连我也不知道呢。又没去过。这城里也没有铺面。之前他要回避江家,所以未在霞照开铺子。而是去了京城那边开的。夏少爷若有兴趣可去找他,让他带你直接去工坊挑选,不是更好!”
夏流星点头道:“这主意倒好。”
谢吟月道:“到时候,你就能看见郭姑娘的才情了。”
说着声音低下去。有些颓丧,好像她已经见过。而深受打击。
这情形令夏流星心中升起强烈的希冀,迫切想要见识一番,到底是什么样的画艺和琴音,令骄傲的谢大姑娘对郭清哑甘拜下风。
他脑海中浮现一道撑着银红油纸伞的身影。安静恬然,渐行渐远,最后融入雨雾人流中……
墙外夹道上。夏四少爷猫腰躲在菱形窗棂下偷听。
夏流星是嫡长子,学问又好。每次回家,夏织造都会拿他当活教材教训庶子,所以夏三少爷和夏四少爷看见大哥就躲。
今儿夏四少爷刚出来,便看见夏流星和谢吟月在这边,他本能就想躲开,因此猫腰走过夹道。走到窗下,听两人说得热闹,他好奇心一起,便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听了半天,也没什么新闻,只听谢吟月夸郭清哑了。
他便悄悄地跑过去,等到看不见的地段,方才直起腰走路。
他边走边想:“看来谢大姑娘是彻底认输,对郭姑娘服气了。”
他这是去醉仙楼,正为看竹丝画。
江竹斋关门后,求购竹丝画的人失了去处,十分惋惜。
一日,不知什么人传出方大少爷在经营竹丝画,于是喜好者纷纷找上门来。上门都是客,方初没有不卖的道理,只得从清园拿了些货来,供人挑选。
夏四少爷应朋友请求找方则定了几幅,约定今儿交货。
到了醉仙楼,方则等人早就到了,正在雅间看画儿呢。
夏四少爷便也凑上去看,都惊叹不已。
“这都赶得上江明辉编的了。怪不得!”他嚷道。
“怎么怪不得?”有人奇怪地问。
“我听见谢大姑娘对我大哥说,这画稿是郭姑娘设计的。谢大姑娘把郭姑娘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没有。我还奇怪呢,骄傲的谢大姑娘难道就这样认输了?没想到是真的。郭姑娘真是有才!”他摸着那画不住感叹。
“谢姐姐夸郭姑娘?”方则追问夏四少爷。
“当然,刚才我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夏四少爷笑道,跟着又补充,“谢大姑娘如此夸对手,真是磊落,令人敬佩。”
这雅间里面还有个套间,以八扇屏风相隔,方初正和海商朋友史舵在里面说话,听见外面议论谢吟月和郭清哑,一齐收声侧耳细听。
听了一会,史舵先笑道:“谢姑娘果真胸襟磊落。”
方初却低眉敛目出神,不知想什么。
忽然他站起来,对史舵道:“瞧他们争的!出去看看。”
于是两人到外面,看众人挑画、问价。
众人见了方初,忙都问好。
方初一一招呼,嘱咐方则给众人优惠价。
众人皆感激称谢。
他笑着说不值一提,又随口问夏四少爷:“四爷刚才说碰见夏大爷了?他做什么呢,怎没一起来瞧瞧?”
夏四少爷忙道:“大哥要走呢,去跟父亲辞别。不过好像又不打算走了。他听谢大姑娘说,方大少爷这里有竹丝画,都是按那年拍的郭姑娘的画稿编的,叫他来看看。哦,还说郭姑娘琴艺高超,彷如天籁……”
他觉得宣扬谢吟月夸对手郭清哑,尤其还当着方家兄弟的面,这等于宣扬谢吟月气度不凡、不计前嫌,现成的人情。
等说完,众人果然都夸赞谢吟月胸襟磊落。
方初对夏四少爷道:“那可好,正要请夏大少爷指教。”又转向方则道:“你陪大家,我和史大哥出去走走。”
方则正发呆呢,因为刚提起的郭清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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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求画
他如今彻底死了和郭家结亲的想头,不单因为谢吟月和郭清哑的仇怨,还因为他自己觉得,他跟郭清哑中间隔了一道天河,任他如何努力,也搭不起一座鹊桥通向她。
这个认知令他很痛苦。
他摩挲那些竹丝画,在心底羡慕江明辉。
至少,他拥有和她共同创造竹丝画的经历。
神思恍惚时,他被方初拍醒,听了大哥吩咐,点头道:“大哥去吧。”
方初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中一叹,招呼史舵出去了。
深秋的田湖,残荷凌乱,草树萎黄,格外寥落。
两人乘一叶小舟,向湖心荡去。
方初静静地望着湖面沉思。
他直觉谢吟月的举动不寻常。
想不出缘故,他又怀疑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总是这样不信任她,将来如何?他们还要一起度过漫长的一生呢。
“方老弟,方老弟?”
史舵一边熟练地摇浆,一边叫他。
“什么事?”方初转脸问。
“你想什么?我叫你也听不见。”史舵疑惑地问。
“呃,刚才想起一件事,就没听见。”方初掩饰道。
“呵呵,你在想谢大姑娘吧?老弟,哥哥劝你一句,谢大姑娘那事已经过去了,她也知道错了,你就别搁心里了。谁这辈子还没做错事的时候!你还是好好想想竹丝画吧。哥哥十一月底出海,这段日子你好好安排,争取多备些货。”史舵略劝了他几句,就说起买卖来。
“放心,小弟已经交代他们赶工了。”方初道。
原来。他刻意限制竹丝画的销量,却先往海外拓展市场。
“那就好。我明天有事,不然还想跟你去瞧瞧呢。”史舵道。
“我过几天回老宅,要待些日子。你回来若有空闲,就去找我吧。我都在那儿。”方初道。
“那好。怎么,你不去京城了?”史舵问。
“暂时不去。”方初很坚定地回道。
他不放心谢吟月,也不放心……郭清哑!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回头传信让圆儿回来。”
他想。京城几处铺面都安置妥当了,只要安排能干管事照管就行,圆儿机灵聪慧。是自己最得用的人,清园只能交给他打理。
他不愿其他人插手这一摊子。
方初和史舵在湖上散淡地闲飘了一阵,依旧回醉仙楼,同大家一起用过酒饭。方才各自散去。
到家后,方初在书房一算账。今日又是收入不菲。
这结果并未让他欢喜,他坐着发愣。
生意这样好,细追究缘故,乃是这件凶杀案令江明辉和他的竹丝画在最短的日子里传遍江南和京城。江明辉既死。江竹斋关闭,竹丝画成为求而不得之物。这时候,方家的竹丝画正好在京城开张。自然吸引了求购者的目光。
京城还好,霞照的热潮让他有些尴尬。
——翁蚌相争。他成了得利的渔翁!
他起身,去里间暗柜中拿出个细长的花梨木匣子,放在屋子当中的圆桌上,打开来,取出一支卷轴,徐徐展开。
这是一幅竹丝画,题名为春江烟雨图。
烟雨朦胧的江景,落在他眼里十分熟悉。
并非他去过画中的地方,而是类似的江景很多,典型的江南风味。他眼一闭,便仿佛进入画中,靠在船舱中的矮榻上,听江上的和风细雨,催生草木繁荣。再细听,不知何处传来一缕琴音,沁入心脾……
这是按清哑的一幅底稿原样编制的。
自送来,他从未在人前展示过。
他想送给郭清哑,又踌躇,因为笃定她不会接受!
他沉浸在画中“听琴”,外面昌儿叫:“大少爷,夏大爷来了。”
方初惊醒,忙小心翼翼收起画儿,匆匆走了出去。
夏流星和几个少年来求竹丝画。
方初将众人让入正房客厅待茶,又命人取竹丝画来。
观赏那些与纸画截然不同的竹丝画,另有一种清新雅韵和特殊的视觉效果,众人都惊叹不已,又赞这画比江竹斋出品更好,只有江明辉亲手编的方可媲美。
唯有夏流星一言不发,逐幅细细品味。
方初在旁陪同,不动声色地注目他。
都看完了,夏流星才抬眼,瞅着方初笑道:“原来方少爷才是最大的赢家!”口气有些不平,还有些讥讽。
方初一笑,道:“可以这么说。我捡了大便宜。”
恰如其分地流露出商人的市侩嘴脸。
夏流星轻笑一声,抚着手下画,问道:“就这些吗?”
方初点头道:“这里就这些了。夏少爷若不满意,我叫他们选些再送上来。不过要过些日子了。到时候给夏少爷送去。”
夏流星点点头,转而谈起郭清哑,“没想到她还有这般才情。听说她琴艺也很好。据方兄评来,比谢大姑娘的如何?”
方初道:“算不错了。和谢姑娘相比,功力还是差了些。可能是少人指点,年纪又小,琴音清新有余,意境不够丰满。”
他也不知怎么了,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这么说了。
夏流星笑道:“你还真是……夸赞起自家人来毫不谦虚!”
方初笑道:“让夏少爷见笑了。不过我说的是实话。”
夏流星道:“岂能听你一家之言。要等我听过了才能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