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流星听了这话才动心,也与之前对蔡铭说的话相合。
他认为蔡铭就是这样俘获严未央的芳心的。
清哑横竖不肯见他,他有力也使不出。若能逼她前来找他,一切便好办了。那时他自有办法让她明白他是真心爱她的。至于正妻,不过就是个名分罢了。她那样的女子,应该不会在意名分,而在意的是真情。
想罢,他又和父亲商议一回,然后提笔给京中叔爷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夏家目前风头正盛,不可与世家大族或者权贵结亲,最好寻一家没有实力的小官宦议亲,才是保护夏家长盛不衰的根本措施。
他这是公私两顾:一是顾忌夏家势头太盛,恐有危机;二是为了郭清哑,想着娶个小官宦的女子为正妻,没有娘家撑腰,将来不敢欺辱他的宠妾——他已经想好将来要宠郭清哑了。
这也算他用尽心思了,自以为考虑周到,却漏了郭清哑的变数和影响,也是从未将郭家放在眼里的缘故。
过了一日,鲍长史便命人封了郭家城西坊。
理由是:郭家被列为棉纺皇商,所有进贡的新品不得擅自处理,更不得买卖,但郭家未经朝廷明示就将毛巾私自赠送亲友,犯了大忌!
郭大全懵了,这顶帽子让他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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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独饮
他怎不知这是夏家刻意为难,否则的话就该将他入罪。
既不入罪,便是逼小妹答应做妾来救郭家。
若将他入罪,事闹大了怕难挽回,激怒小妹就达不到目的了。
“狗官!老子决不饶你!”
他在心里痛骂不止,面上依然对鲍长史笑。
郭家被封的消息传开后,各家反应不一。
严家惊异夏织造的恣意妄为,蔡铭立即找到夏流星,盯着他道:“夏流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逼良为妾,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夏流星很恼怒,不屑跟他解释,道:“说到逼,蔡三少爷才是高手吧。严姑娘一直不答应亲事,怎么忽然就答应了?她当日为郭姑娘被诬陷一事去湖州府城求蔡兄帮忙,蔡兄怎么说的我可是记得很清楚。”
这是指责他逼严未央就范,正与眼下夏家对郭清哑情形一样。
又延伸一层想:严家和郭家有交易,所以严未央才一再帮郭家。
再延伸远些想:大理寺的蒋大人也受了蔡家暗示。
蔡铭惊怒不已,亏得蒋大人秉公处置,没有治谢吟月的罪,否则也要被他说成是徇私了。
想起蒋大人当日告诫他的话,他深感自己太年轻不知艰险。
他不再和夏流星争执,点头道:“好!夏兄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将来后悔!”
说完转身离去。
夏流星倔强地闭着嘴,没有叫他。
他心想这是郭清哑搬来的救兵,“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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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希夷得知消息后,愤怒到极点。也即刻去找夏流星。
经过田湖十字柳堤时,忽见听水上有人叫“韩大爷”。
他勒住缰绳止住马儿一看,却是锦绣,站在乌篷船头撑篙。
若是春日,这湖上荷叶荷花开了,配上这船、这人,定然生动活泼。可惜眼下湖上一片白水。连残荷都被清理了。这只船孤独地飘在水上,天空阴沉沉的,湖面寒风阵阵。柳堤上树木萧索,连鸟儿也叫得孤寂,实在是寥落。
他诧异地问:“可是谢大姑娘在船上?”
锦绣点头,道:“是姑娘。”
韩希夷更奇怪了。因想:“这个季节,谢大姑娘和贴身丫鬟撑小船出来做什么?若是有事出行。也该坐画舫才对,可避风寒。”
正踌躇要不要问,就听锦绣道:“韩大爷,我家姑娘有请。”
韩希夷便知谢吟月有事了。
他便下马。将缰绳交给小秀,站在岸边等候。
锦绣将乌篷船撑到岸边,韩希夷跳上船。
锦绣将船泊在岸边不动。以示坦荡无私。
韩希夷进入逼仄的船舱,见谢吟月独坐在舱中矮桌前喝酒。自斟自饮,不禁一愣,急忙问道:“谢姑娘,你这是……可有什么为难之事?一初呢?”
谢吟月若有事,方初一定不会不管的。
谢吟月脸颊酡红,对他嬉笑道:“他呀,不要我了!”
韩希夷目瞪口呆,解不过意来。
醒悟过来后,一步跨到矮桌对面坐下,疾声问:“怎么回事?”
谢吟月且不回答,也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酒杯,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道:“来,韩兄,陪小妹喝一杯!”
韩希夷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吟月,神色郑重起来。
他接过酒杯放在桌上,盯着谢吟月问:“出了什么事?”
谢吟月笑道:“你怕?怕人说你?”
她眯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合拢然后又掀开,笑道:“不用怕,不会有人说你了。”
韩希夷越糊涂,越震惊,再次问:“谢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谢吟月瞅着他笑了一会,仰头喝干杯中酒,又斟满。
韩希夷端坐不动,沉声叫道:“锦绣!”
锦绣走到舱口,红着眼睛看着他。
韩希夷也不催她,静静等着。
锦绣咬了咬嘴唇,道:“方大少爷要和姑娘退亲。”
韩希夷静了半响,才慢慢转过脸,“你说什么?”
锦绣满脸是泪,重复道:“方大少爷要和姑娘退亲!”
韩希夷问道:“为什么?”
他不敢相信:上次谢家遭遇那样的浩劫,方初都没有退亲,为何这时候要退亲?
锦绣看看谢吟月,没有回话。
韩希夷便看向谢吟月。
她已经没笑了,也没喝了,盯着面前酒杯出神。
“为什么?”韩希夷又问一遍,这次是冲谢吟月。
“你不知道?”她垂眸自言自语,“你不也是一样,每次经过景江都要停下听琴!未见而神交,‘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你早就看出来了吧?”
韩希夷“唰”地站起身,因船在水上,他又起得太猛,船摇身子也跟着摇晃,“不可能!”他失声道。
谢吟月也不解释,只是低笑。
锦绣插嘴道:“这话是方大少爷当着姑娘面说的。也对方老爷和太太提出了。方老爷和太太也劝不住他。”
韩希夷呆立不动,连斗篷也垂坠不起,再不飘逸。
他心中已经信了。之前为了清哑的事去找方初,方则接待的他。他见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强笑说哥哥不在,就觉得不对了。
谢吟月抬眼看向他,轻声道:“他说,夏少爷爱上郭清哑,是我促成的。”说完笑起来,清脆的笑声一点不悦耳,有些凄怆。
竟无半点谢家女少东风采!
韩希夷身子微微轻颤。
他觉得自己该安慰她,嘴动了动,却无从说起。
方初的性子他很了解,像这样大事一旦说了出来,必是无可转圜了。他不能保证劝转方初,又何必说些无用的。且他自己心中也十分愤怒和难受,急需一个人来安慰他,哪有力气安慰别人!
可是,他又不能看着谢吟月这样伤心颓废不管,因此费了很大力气才挤出不成句的话:“你……别担心,我去找他,劝劝。许是他误会了。你们之前……那样,他不会轻易抛下你的。”
他感觉声音有些飘,有些远,好像别人发出的。
谢吟月脸上残留着笑意,若非眼中有水光,半点看不出伤心。
她低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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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谋取
韩希夷再待不住,转身出了船舱,上岸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听着马蹄声远去,谢吟月端起酒杯,仰头喝下,然后又斟了一杯。
韩希夷命小秀去夏家给夏流星送帖子,自己先去了醉仙楼。
等待的时候,他的思绪纷乱不堪,汇聚不拢,偶尔闪过一星半点念头,也快得像水中游鱼,根本抓不住。一时耳边回荡谢吟月凄怆的声音,一时脑中又想起郭清哑说“刚离虎穴,又进狼窝”,一时眼前又浮现方初说退亲时果断坚决的面容,心便跟着痛缩。
他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冷静。
冷静下来的他没有恢复往常随性,俊朗的脸肃然凝冰。
夏流星如约而至,韩希夷亲自为他斟了茶,然后直言道:“承蒙夏少爷不弃,与我等商贾子弟也能坦诚相交。在下有一不解之处请教:夏少爷想纳郭姑娘为妾,手段狠绝不留余地,所为何来?若为真情,只此一回便伤害了郭姑娘,怕是再难挽回佳人心了。且逼迫郭姑娘为妾,夏少爷就不怕惹人非议?”
夏流星诧异地看着他问:“你喜欢郭姑娘?”
不等他回答又道:“她不喜欢你,还是你嫌弃她退过亲名声不佳,无法说服双亲将她娶回去?否则的话,你也不用来质问本少爷,直接上郭家求亲就是了。郭家若应了亲事,本少爷还真棘手了。”
韩希夷强自克制,盯着他问:“夏少爷真不顾后果?”
夏流星轻笑道:“什么后果?倘若郭姑娘愿意给我做妾呢?”
韩希夷鼻子里轻哼一声,道:“夏少爷太不了解郭姑娘了。只怕一腔心思要落空,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要连累夏大人。那时悔之晚矣!”
夏流星脸一沉。起身喝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少爷!”
说完重重将茶盏往桌上一顿,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又站定,回头轻蔑地冷笑道:“不过是逐利的商贾,别以为那点心思别人看不穿。真要那么讲道义,两年前在谢家怎不为郭姑娘出头?”说完拉开门出去了。
韩希夷没有发怒,相反,他镇定下来。
之前怎么也聚不拢的思绪忽然就清晰了。
坐了一会。他起身从衣架上取下斗篷。不慌不忙披上,优雅地系上丝绦,然后走出去。下楼,守在雅间门外的小秀急忙跟上。
在楼梯口,碰见一位带丫鬟的少女,有些面熟。不知是谁家的。他往旁一闪,有礼地让她先行。那少女脸红了。扫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见他根本没留心自己,只得先行。
韩希夷待她下去了。才和小秀离开。
回到家,他先将韩嶂叫进书房。
韩嶂在书房待了足有一个时辰,然后匆匆出来。
韩希夷则一直待在书房里没出来。
这晚。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再说夏流星,从韩希夷的雅间出来后。转身上了三楼。
等无人时,他脸色才凝重起来,不复刚才面对韩希夷的气势。
先是蔡铭代表的严家,然后是韩希夷,接下来会是谁呢?
夏流星并不认为自己要纳郭清哑为妾的行为引起他人不平,因为之前说娶她为妻时,蔡铭就出面劝阻了,可见不是名分问题,而是这些人不愿郭清哑进入夏家。
还有谁,他无法猜测,只能等待。
※
卫家花园,卫晗坐在暖房里发怔,满目鲜艳的花儿也不能引起她半分注意。从郭家西坊被封的消息传来,她便这样失魂落魄了。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命运惯会捉弄人!
卫昭也没空管她,他忙得很。
他将人都派出去了,有关注夏家的,有关注郭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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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府城,方初在一间清幽的茶楼与高巡抚之子高达明会面。
高大少爷笑道:“巧的很,方兄弟若再来晚一天,就找不着在下了。”
方初忙问:“高大爷要出门?”
高大少爷点头道:“去京城。”
原来他一直在家候缺,如今刚在户部谋了个主事的差事。
方初急忙恭喜,问了行程等安排。
高大少爷略说了下,便问他此来有何事。
方初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巡抚大人对向朝廷申报请奏御赐‘织女’称号给郭清哑,可有想法。
高大少爷点头道:“家父确有此打算。然申报奏折还要当地县令亲拟,报家父上达朝廷。”
方初问道:“大人不能直接奏请?”
高大少爷早觉得他不对了,因问:“贤弟何以这样急切?”
心中还有一句话未问出来,“郭姑娘可是与你半点关系没有,何以如此热心?就不怕谢大姑娘误会?”
方初想了一想,决定对他说实话。
不然等过些日子他得知消息,还以为他利用他呢。
因此道:“夏大少爷要娶郭姑娘。郭家不肯应亲。”
高大少爷听后十分意外,蹙眉道:“此话当真?”
方初肯定点头,道:“当真!”
高大少爷问:“郭家不应,夏家如何?”
方初道:“不肯放手。”
高大少爷了然地点头,静了会又问道:“那方兄的意思是?”
方初道:“若郭姑娘有御赐的称号,想必夏家会忌惮一二。”
高大少爷轻笑道:“贤弟这是……要家父去对付夏大人?”
方初摇头道:“小弟几个胆子,敢驱使利用巡抚大人!此前江明辉凶杀案已经了结,证实郭姑娘是被冤枉的。小弟想,巡抚大人上奏正当其时,安抚郭家,安定民心,彰显大人为国为民的襟怀。至于夏大人所行所为,乃至于将来会如何,与巡抚大人有何干呢?巡抚大人可不曾有半点徇私。”
他特意在“将来会如何”几字上微微加重语气。
高大少爷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
方初并不紧张局促,从袖中拿出一条小毛巾来递给他,说:“这是郭家新近研制出的棉毛巾。大爷请摸摸看,比以往咱们用的布巾都要软。听郭家说已经送了一批进京了。治下出了这样的人才,也是巡抚大人治理有方,正是巡抚大人的功绩!”
高大少爷眼睛迅疾亮了起来。
“巡抚大人的功绩”打动了他。
他觉得父亲受之无愧。
郭清哑,上次可不就是在父亲庇护下才得以沉冤昭雪吗!
他郑重问道:“夏家求亲在这毛巾出现之前,还是之后?”
方初道:“之后。郭家是在三子婚宴上将些织废的毛巾拿来送人,好的都进上了。听郭家大爷说,将来等上面批准了,这毛巾与其他新品一样,也授权给其他商家织造呢,绝不会独揽。大爷想,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高大少爷哈哈大笑道:“这还用说!这个郭家,有些意思。”
跟着又道:“这件事愚兄知道了。贤弟但放宽心。”
方初听见如此说,总算一颗心落了下来,眼底笑意浮泛。
高大少爷收了那条毛巾,状似随意地看看方初,很想问他为何如此帮郭家、帮郭清哑,只是因为与郭家有合作关系吗?
心里掂量了下,还是没问。
反正高巡抚请奏前也会调查,只要不假就成。
二人又小坐片刻,并去了酒楼用过饭,方初才告辞。
方家就在府城,他晚上便回家住了。
次日,他拜访了几个人,调查了一些事,三天后才启程回霞照。算上来回途中耗去的时日,这趟出来前后共花了七八天的工夫。
到达霞照的时候,正是午后。
已是十月下旬,天空阴沉沉的,即将降下今冬第一场雪。街上行人并不匆忙奔走,神情坦然,仿佛期待这雪。相比干冷冰冻的天气,人们还是喜欢下雪天。百姓们喜欢雪,是为了来年的收成;文人雅士喜欢雪,则是喜欢雪的洁净和诗意。已经有人在筹划,等下雪了去法华寺观梅,去田湖赏寒雪。
这样的情形下,方初听见街上人只言片语:郭姑娘答应给夏大少爷做妾,夏家已经送过聘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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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反目(二更求月票)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去茶楼打听。
原来,郭家在霞照的西坊被封后,紧接着绿湾村的西坊也要封。郭家人便不怕,但织工心不能散,郭家的声誉不能毁。封几天可以,若是接连封一月两月,再被上面官儿一拨拨查来问去,根本耗不起。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不知多少商人破家在这上头。
做妻也好,做妾也好,清哑都是不会认命的。
她心中已有了打算,所以封坊的消息一到,便立即决定先答应下来。她可不想郭家辛辛苦苦劳累两年的成果付诸流水。横竖妻也好,妾也好,结果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