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连人渣都不如,她现在就不会好好得待在学校念书。」
陆于霏的眼光中除了愤怒和恨意,又多了个更字。
男人语露无奈,彷佛对小了他好几岁的情人丝毫发不起脾气,却比他用手枪杀人时的模样更令人畏惧,好像这些宠溺,都是奢侈的施舍:「于霏,是不是我太久没关心你了,连人渣这个词都用出来了,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会说脏话的孩子。」
「你比脏话还脏!」陆于霏一个劲儿得发抖,很多烙印在骨子里的恐惧是一辈子都无法弭平的,即使过了这麽多年,即使他已经不再爱他。
男人突然收起若有似无的笑容,陆于霏几乎是同时间惨白了脸,他的神绪不停飘散到门口的位置,即使知道会被抓回来还是没有放弃逃跑的机会。
男人对陆于霏的脾气和性格了若指掌,见他如此,不怒反笑,他突然神情一松,像是拿他溺爱至极的宠物没办法似的:「跑啊,我不介意每次都把你追回来。」
追?陆于霏简直气笑了,但他可悲得发现自己竟笑不出来,他像一只被迫要接受主人爱抚的猫咪,愤怒得浑身颤抖,咬着牙把话挤出来:「不要说得你好像追过。」
男人猛然站起来握住陆于霏的腰,用压倒性的差距把人按倒在自己的怀里,将深情款款诉诸言语,在陆于霏耳中宛如恶魔的呓语:「因为你从来没有跑过,不是吗?」
陆于霏闭上眼睛,不让邪恶又黑暗的势力入侵他的肺腑和神智,他用尽所有的一切去抵抗,导致他连推开男人的力量都做不到。
陆于霏软弱得挣扎起来,所有的怨愤和疲倦把他缠缚成一个茧,他想挣脱出来,一直都想,但却无法想像挣脱出来之後血淋淋的自己,男人早已深入他的肤脉,彻底包缚他。
陆于霏趴伏在男人的怀里,露出一种不曾出现在姜城霜面前的柔弱,低乞道:「你说过放了我的,我们说好了,是你不要我了,我说过你结婚後我就要走,你也答应了……」
男人偏头用嘴唇轻触他的耳根,炽热的温度和冰冷的语调奇异得侵扰着陆于霏的肌肤,好似他们还像往昔般亲昵得睡在一起:「我从来没说过不要你。」
陆于霏狼狈得推开他,神色近乎狠戾,血丝布满他的眼眶,乍看之下,像红色的泪,他死死得揪住男人的衣襟:「你要的从来就只是你想要的东西,是不是我根本无所谓……」
他嘶声低啜:「我愿意让你玩,是我愿意,是我心甘情愿,但我现在不要了。」
「有什麽不对?每个人都是这样,你也一样。」男人平静得回答他:「冷的时候想要人抱,寂寞的时候想要人陪,清醒的时候好像很厉害,喝醉後又找不到回去的地方。于霏,你想要的东西,只要有我能给你。」
「你不能给我,从你结婚的那刻起,你就什麽都不能给我。」陆于霏冷笑:「我脑子没有坏,我分辨得出来我想要什麽,我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能再把我当成你养的东西一样对待。」
男人轻哂:「那你为什麽不跑,嗯?我给你这麽多年的时间让你跑,你又总待在原来的地方等我,我能不回来吗?」他低声呢喃:「宝贝你听清楚了,我要回来了。」
陆于霏心中一动,像是有什麽抓不回来的扑通跳出了胸口:「什麽意思,你去年不就回来了吗,你回来又怎麽样,跟我没关系。」
「你听我说,国外的事情已经都处理差不多了,我也不用再继续待在那里。」他云淡风轻道:「下个月我就会搬回南市,特别先来跟你说,有没有期待嗯?」
陆于霏阴沉着脸:「你住哪里跟我有什麽关系?」
「当然有关系。」男人低笑,意味深长道:「这一个月的时间,让你把小狗卖出去,等我回来之後就不用费心了。」
「什麽小狗……?」陆于霏浑身一震,不好的预感瞬间袭击他:「这跟别人没关系,不要把其他人扯进来。」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楚男人的表情,陆于霏情急之下脱口喊出男人的称呼:「淳先生……」
男人按住他的嘴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既然没关系,干嘛那麽紧张?」深邃的瞳孔,倒映陆于霏的脸色苍白如纸。
「别这麽凶,我也不是小气的人。」男人轻笑,笑不及眼:「我不在的时候,找人陪陪你也好。丽娜也是,上次吃饭的时候不是挺黏你的吗,过完年後我就让她回南市上学,这样你们要见面也方便些。」
陆于霏硬是从男人的手臂中挣脱出来,试了好几次,执着到男人不得不松开手:「……你真的要回来?」
明明知道男人从来不会骗他,就连说要结婚的时候也是,平白直述,毫无预警得跟他说完就走了,陆于霏还是下意识想缩回茧蛹里,他花了七年的时间从绝望的谷底爬出来,男人却又再次轻易得把他推下去。
迟早有这一天,当初就不该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平白又多了一次斩断的苦楚。
「不,不,我不会跟你走的。」陆于霏冷静下来,不再被无聊的情绪牵着走:「你要就现在打晕把我扛走,不然我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一步。」
「你不是说我都上年纪了,嗯?你岁数也不轻了,还玩这种把戏。」
男人好整以暇得摊开手,示意他不会动一根指头诉诸武力:「下次要卖房子前,先想想你要卖的地段,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在环东的三条街上买房子。」
陆于霏刹那丧失血色,哆嗦道:「所以、买的人,是……」後话不言而喻。
男人泰然自若道:「对,我就在想,是什麽事让你急得连我送给你的房子都敢拿出去卖,宝贝,两周内就按你的价格现金成交,你这麽聪明怎麽会没想到,这市价两三千万的地段,脱手太容易了?」
「我只用四分之一不到的价格,一定会有人肯买……」
「就说你单纯,才会被我这种坏人搞到手。」男人摇摇头,低沉道:「我记得很清楚,我花了五百万的现金,把我送你的房子,继续保留你的名字,这些钱……」
「别说了!」陆于霏甩手一挥,就把史育朗办公桌上的东西全数扫下来,框啷一声,不论是马克杯、电脑还是更昂贵的摆饰品,全部变成陆于霏泄愤用的牺牲品。
陆于霏踱步走在男人的面前,弯下腰捡起那瓶沁着甜气的酒瓶,甩手就砸向史育朗用来收藏美酒的壁柜上,凄厉的刹那间,玻璃的碎裂声被迫奏起一出悲壮的交响乐,外头的雪色正浓,呛烈的酒气却像爆发的烈焰般,突破最低温的燃点。
「你不是有钱?」陆于霏面容死灰:「我就是要把整间屋子砸烂,你明天就得赔一栋给史育朗。」
男人坐在老虎毯上,好整以暇得看着陆于霏宣泄愤怒,陆于霏也不客气,把能砸的不能砸的,只要出现在他眼前的东西全摔得一蹋糊涂。
办公室内除了男人以外,所有的东西都被他砸成稀巴烂,直到他筋疲力尽得瘫回老板椅上,瞪着始终保持微笑的男人喘息不止。
男人等他闹腾玩了,才缓缓弯下腰伸进陆于霏的腿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残喘的小兽打横抱起来,动作怜惜又轻柔:「你爱怎麽砸就怎麽砸,就是别把自己化伤了,那得多心疼。」
「洪天淳,你真恶心。」陆于霏厌恶得闭上眼睛。
男人收起似笑非笑,音色宛如严冬,配合着背景的残局,就像一场弥漫着诡异甜味的倾盆大雪:「不卑鄙一点,怎麽留得住你。」
作者有话说:
☆、三十三
彻夜未归,陆于霏一想到家里有一只忠心耿耿的大型犬在等待他喂食无意义的解释,双腿顿时宛如拖了千钧重,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姜城霜的脸,昨晚发过短讯後,索性把手机关了。
他从没有骗过城霜,他确实和洪天淳分手了,早在男人跟他说他要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了断,真可笑,那种爱自己更胜一切的男人居然说要结婚,而且说走就走,婚礼一结束就带着新婚燕尔的妻子飞到美国,一去就是七年。
这些事姜城霜多少有耳闻,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几年陆于霏从没跟洪天淳断过联系。
说他贱吗,可能有一点,但他之所以能留在洪天淳身边这麽久,靠的就是忍字一诀,洪天淳也从没亏待过他,他们一直都站在公平的天秤上,他一直觉得只要他继续守着自己的一块角落,就能毫无芥蒂得维系两人的关系,直到哪天洪天淳厌倦他,或是他再也忍受不了。
但洪天淳却逼迫他做了那件事。
而他竟鬼迷了心窍,答应了他。
他以为他已经忘掉了,轻轻回首却又鲜明得历历在目,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而罪魁祸首居然又若无其事得出现在他眼前,然後告诉他,他要回来了。
曾经不论清醒,或是梦魇十分,他都在等待男人的这句话,七年过去,他却不能再像往昔只承载自己一颗心的重量,再度愚昧得献出期待,和青春的幻想。
这种类似罪恶感的重量,让陆于霏忍不住卑劣得想推罪给姜城霜,要是姜城霜没有执意介入他的人生,他现在就不用背负这些本来就不该是他来承担的重量。
陆于霏走在午後的街道上,温暖的冬阳淋灌在他冰冷的面颊上,熙来人往的市井声贯穿他空寂的思绪,宿醉的钝痛不断提醒他现实的清醒,他不知不觉绕到了以前读书的大学附近。
事务所是绝对不用去了,估计史育朗到现在都还在收拾昨晚的残局,但他活该,陆于霏恶质得感到痛快,谁叫他要跟洪天淳沆瀣一气,帮他处理台面上不能出现的帐目。
这种肮脏的会计事务所,陆于霏打从心底瞧不起这些拿着专业触犯法律的勾当,他要是有骨气,肯定在看到脏帐的那一刻就立刻拍桌走人,就算是回乡下种田,都不能玷污了自己的专业殿堂。
要是他再有骨气一点,就不会蹉跎到现在,仍旧无法摆脱洪天淳的威胁利诱。
要是他再有骨气一点,当初香澄问他要不要结婚的时候,他就应该果断放弃一切,带着她跟肚子里的母女俩回老家,考个公家单位的会计人员,中规中矩得养家糊口,还能就近照看大姊和她的孩子,然後看着丽娜开开心心得长大成人。
要是他再有骨气一点,就应该立刻戒掉姜城霜带给他的欢愉和安逸,对他来说,就像毒品一般虚幻又折磨的爱情。
家不能回,公司又不爽去,他只好折衷逃到避难的场所。
陆于霏走进一家以前常来的酒吧,大学的时候他就偶尔会来小酌,虽然不频繁,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
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小酒馆,跟蜘蛛楼、或是洪天淳涉及的场所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有时候累了倦了就会逃到这里躲起来。
他的朋友总爱说他爆脾气,像呛辣的烈酒,点的肯定是威士吉、白兰地之流,但实际上他更喜欢颜色漂亮,果香丰富的鸡尾酒,像是柯梦波丹、龙舌兰日出、玛格丽特,这种女生偏好的酒品。
「一杯玛格丽特,请这位先生。」
陆于霏正要点单,就被人捷足先登,还是一道熟悉到不可思议的声音。
他一转头,就看到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风度翩翩得拖下风衣和围巾,泰然自若得拉开他隔壁的位子。
「瑄哥?」陆于霏仍回不过神,凤眼歛着混沌的疑惑:「你怎麽在这里?」
「我要一杯马丁尼。」梁是瑄点完单,自然而然得勾上陆于霏的肩膀,道:「好久不见了小霏儿,肯定是老天听见我太想你了,迫不及待把我俩送作堆,来亲一个。」
「神经病。」陆于霏皱着眉直接推开他的脸,毫不留情道:「还没喝就先醉了,离我远一点。」
梁是瑄顺势被推到一旁,伸手拉松领带:「就只对你瑄哥傲娇,以前你多可爱,真该录起来给现在的你瞧瞧。」
这种毫无根据的话陆于霏一律选择无视。
梁是瑄又点了一些配酒的餐点,对着已经自饮自酌起来的陆于霏道:「我刚好到附近应酬,好不容易才藉口公务脱身,看到你让我高兴到都忘了我到底为什麽要这麽高兴。」
梁是瑄不禁埋怨道:「你还说什麽会给我电话,结果一消失就是半年,发短讯也都爱理不睬,我还是从璐恩那里才知道你有跟她连络,也不跟我讲。」
不提还好,陆于霏一想到他居然去找梁是瑄的前女友帮忙照顾丽娜,就觉得丢脸到史无前例:「我才要说你,分手也不跟我说,害我有够丢脸,还去按她家的门铃。」
梁是瑄哟了一声,不可置信道:「是我分手,你却比我还凶,这话说出去还合理吗,更扯的是璐恩说你请她帮忙带孩子,我的老天,挂上电话後血压立刻飘升二十,怎麽,是我理解能力出问题了吗?」
陆于霏瞥了他一眼,不高兴道:「怎样,我不能生是吧。」
作者有话说:
☆、三十四
梁是瑄跟他一样在康城出生,比他年长了三岁,是他哥哥的同学。
陆于霏小时候家境还算可以,他们家是农户,在康城的外郊有一些地,在他们那边算是大户,可放到稍大一点的城市就落伍了,他父母亲都是农村人,有点闲钱就特别羡慕别人家有文化的知识分子,也想家里栽培一个大学生出来,遇到亲戚朋友才有体面。
他哥哥因为是长男,所以得到父母用尽心力的栽培,从幼稚园就被送进大城里的私立学校,烧光父母的钞票一路直升到国中,同侪都是像梁是瑄这种家境富裕的少爷公子。
他打一出生开始就明白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和哥哥判若云泥,他是老么,家里本来没有要他的,他还有一个大姊,乡下地方重男轻女,他父亲非要生出一个儿子来,等他哥出生後,他姊就等同一个饭碗,跟他一样都是长了嘴的多余品。
打小家里有什麽好的新的漂亮的,都要优先给他哥,什麽牛肉啊,玩具啦,外国牌子的夹克和球鞋,通通都是他哥的,他顶多捡着他哥淘汰下来的穿,但好在他至少是男的,他父母虽然不重视他,但到不至於嫌他。
而且他功课好,顶好,上学後从没掉过前三名,数学竞试还拿过校长颁发的奖状,他们家就最崇尚,所以该念的书他都没有少,他也是为了讨父母开心,至少不要摆脸色给他姊那样对他,所以拚了命的念书,也很少跟同学出去胡玩。
以前他们家有一栋两层楼的农厝,他父母占一楼,小孩子住二楼,空间就那样,也不过两个房间,他父亲却硬是腾出一间给大哥作书房,还安装了电子遥控空调,说是让他有舒适的空间读书,而他只能在餐桌的角落架起小灯,沉默得度过勤学的日子。
每当他哥去上学的日子,他就特开心,偷偷摸摸得钻进他的书房,还不能让父母知道,免得又要骂他说哥哥知道会不高兴。
他父亲期啊盼啊,等着他哥飞上枝头再衣锦环乡,除了要在一众干活的面前扬眉吐气,其中还有一个缘故,是他母亲的娘家。
他妈年轻的时候长得挺漂亮,家里也算有点底,嫁给他父亲不亏也不赚,他妈有个哥哥,因为政府收购土地发了一笔横财,不晓得摸了什麽门道投资了一些材料,结果误打误撞撞成了暴发户,恨不得牙齿全打了铸成纯金的镶回去,从此怎麽铺张怎麽来,生的男的哗啦哗啦得推往城市改造,又听说现在海龟流行,又哗啦哗啦的把两个儿子推上飞机送出国,每每过年聚会两儿子在哪干嘛又去哪里观光,拍了什麽塔什麽博物馆的话没有离嘴过。
他父亲每每回娘家都给大舅子当众洗脸,面子怎麽挂得住,回家後说什麽都要把于龙送出国。
家里一年的经济就在那,收成好坏也差不了点,他一直都知道父母没有打算让他念高中,而是要他中学一毕业就回家帮忙农务。
他哥的成绩一直普普,不至於烂,但也不出色,偏偏统测的时候发挥失常,愣是连康城的三高都落榜,他父亲不甘心落人口实,心一横皮一绷,把他们家的农地全卖了,换来的钱硬是把他哥送出国念书。
刚开始三年还好,省吃俭用点就这麽过,後来渐渐得只靠父母出去打工赚的钱,已经不大能负担他哥在国外生活的费用,待他国中毕业,他父亲丝毫不能谅解他要继续升学,而不是直接去找工作帮忙贴补家用。
要不是那时候他大姊嫁给了康城开不锈钢工厂的连家,他可能这辈子就真的跟高学历和会计师绝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