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眼睛只是随手一指:“放回去了。”又闭上眼,好不惬意。
陶陶不禁有些羡慕,索性也躺在草上,果然身下的秋草就像绵软的毡毯一样软绵绵的,仰头是秋日碧蓝碧蓝的天,一行大雁呼啦啦的飞了过去,去南边寻找属于它们的乐土,置身这样一片蓝天下,不知不觉就叫人忘了所有烦忧。
忽听旁边十四低声念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十四的声音有些低沉,诵起诗来抑扬顿挫豪气干云,异常有气势。
陶陶却指了指远去的飞雁:“可不是一鹤。”忽然想起一个可笑的对子,便道:“我记得有个对联极有意思,上联是一行征雁向南飞,你猜下联是什么?”
十四想了想道:“两排归鸿由北来。”
陶陶没想到他这么随口就对了出来,不禁侧头看着他:“你真厉害,这样就对出来了。”
十四真不习惯这丫头用如此崇拜热烈的目光看着自己,颇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这算什么厉害,勉强罢了,连工整都称不上,你的下联是什么?”
陶陶嘿嘿笑了起来:“我的下联跟你的差不多,不过比你对的妙,是两只烤鸭往北走。”
十四愕然一瞬笑了起来,指着她:“你这丫头,亏你怎么想出来的,烤鸭,哈哈哈,的确妙的紧。”
陶陶也笑了起来,忽然觉得讨嫌的十四其实也没那么讨厌,这样的秋日下,有个这样的人在身边说话聊天,也不错,至少因图塔那些话而生出的莫名烦恼抛在了脑后。
忽听十四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的烤鸭极好 ,我请客,去不去?”
陶陶笑了:“有人请客这么好的事儿为什么不去。”
十四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打了响亮的口哨,陶陶惊讶的看见刚十四骑着那匹大黑马,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到了近前儿嘶鸣一声停下,在十四身上蹭了蹭,那样子亲热之极。
陶陶羡慕的眼睛都绿了,想伸手摸摸大黑马,油光水滑的鬃毛,还没靠近呢,就被大黑马一个响鼻,吓得缩了回来,不满的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小气,见了你主子就撒娇,我摸一下都不成。”
十四笑了起来,安抚了一下自己的马,跟陶陶道:“你摸吧。”
陶陶试着伸手过去,大黑马虽然还是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却没像刚才那样不友善了,任陶陶摸了摸它的鬃毛,又摸了会儿马脖子。
陶陶道:“你这马比我那匹好多了。”
十四道:“你那匹也是难得的好马,可惜遇上你这丫头,白糟蹋了。”
陶陶不乐意了:“什么话,怎么遇上我就糟蹋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伯乐。”
十四笑的不行:“你要是伯乐,这天下可就没千里马了。”说着翻身上马,一弯腰把她捞上马:“抓好了,摔下去爷可不管。”吆喝一声,大黑马四蹄儿撒开,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出了马场……
☆、第93章
陶陶嫌自己学骑马的时候姿势丑,让小雀几个在马场外头候着她,可马场好几个门呢,十四带着她走的是侧面的门,小雀儿根本不知道姑娘已经不在马场了,陶陶一高兴也忘了知会小雀就跟十四吃烤鸭去了,小雀儿这儿左等也不见,右等也不来,眼瞅晌午都过去了,怎么也得吃饭吧,刚要进去忽见图塔骑着马出来。
小雀儿忙往后找不见人,忙拦住图塔的马头:“那个,我们家姑娘呢?”小雀儿对图塔可没什么好印象,从一见面就黑着脸,连点儿笑模样都没有,跟谁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
图塔看了她一眼:“你拦着我没用,想找她问十四爷去。”撂下话一带缰绳,从小雀儿旁边跃了过去,把小雀儿吓得尖叫了一声,脸都白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十四爷?干十四爷什么事儿啊?
正想着就见那边儿像是十四爷跟前儿的随从跑了过来:“小雀儿姐,小雀姐儿,我们家爷让奴才跟您说一声,陶姑娘跟我家爷吃烤鸭去了,一会儿我们爷送姑娘回去。”
小雀儿再不乐意,人都跑了还能拉回来不成,只得点头说知道了,心道,姑娘不是最讨厌十四爷吗,怎么今儿想来跟十四爷吃烤鸭去了,真不知怎么想的。
却说陶陶跟着十四走街串巷,钻到个挺窄的胡同口下马,十四见她满脸期待不禁道:“你看这儿小胡同又偏又远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陶陶:“堂堂的十四爷想来不会干买卖人口的下作营生,况且我深信美食在民间,越是偏远的地方,越值得期待,本来刚才我还有些后悔跟你跑出来,这会儿却开始期待了。”
十四:“还是个怪丫头,不过放心吧,保证你不会后悔。”说着进了胡同,陶陶忙跟了过去。‘
胡同窄而深,却四通八达的,陶陶跟着十四拐了几个弯到了一个院子前,刚一靠近就闻见了烤鸭的香味,陶陶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点点头:“光这味儿就不虚此行,地道。”
十四道:“倒是个识货的,走吧,今儿爷请客,撒开了吃。”
陶陶:“放心,本姑娘绝对满足你请客的愿望。”先一步走了进去。
是个独门独院,里头就住了老两口,院子里摆了两张桌儿,靠墙盘了烤鸭的吊炉,已经有一桌客了,瞧着也是熟客,见了十四纷纷打招呼,称呼澜公子。
老妇人招呼他们在旁边的桌子上坐了:“澜公子跟这位姑娘宽座,老身去给你们倒茶去。”说着往吊炉旁的灶房去了,年纪大了想来腿脚不利落,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陶陶站起来:“婆婆您忙吧,我们自己倒茶就成了。”说着过去找了两个茶碗,捏了些茶叶在碗里放在桌上,风炉上提了铜壶,冲了两大碗茶,自己端起来吹了上头的茶叶沫子,喝了两口,蛮香,有怀念的味道。
抬头见十四盯着自己不禁道:“你不喝茶,看我做什么?”
十四:“听说三哥的好茶都便宜你这丫头了,三哥说你口高,非好茶不吃,怎么这样的粗茶也能入得口。”
陶陶:“那是三爷自己以为的好吗,我可没说自己非好茶不吃,当然有好茶吃更好,没有这样的大碗茶也别具风味,之前在庙儿胡同住的时候,往哪儿找茶去,有口水喝就不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没那么娇气。”
十四挑挑眉:“三哥跟七哥眼里,你可比谁家的千金小姐都金贵。”
陶陶:“三爷是我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疼自己的学生也没什么吧。”
十四:“那七哥呢。”
陶陶放下茶碗指着他:“没看出来你还挺八卦的,这是我的**,我拒绝回答。”
十四:“什么**,直接说喜欢我七哥又能如何,说实话凭我七哥的人品配你可是绰绰有余。”
陶陶白了他一眼:“我怎么了,我觉得自己好的很,亏了你还念过书,难道不知道红颜再娇,也不过一具皮囊罢了,珍贵的是内在懂不懂。”
十四嗤一声笑了:“就现在而言,爷还没看见你所谓的内在。”
陶陶:“夏虫不可以语冰,还是吃烤鸭吧。”
自己的内在美七爷知道就好了,讨嫌的十四看见有什么用,陶陶可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因为毫无意义。
老人烤鸭手艺的确不同凡响,鸭皮香脆,鸭肉嫩滑,香脆的鸭皮沾着用冰糖蒸好的甜酱,卷着几根切得细细的葱丝,瓜条,包在刚烙熟的春饼里,咬上一口,能回味半天,最后再喝一碗熬得浓白的鸭架汤,简直是人间美味。
陶陶吃了半打春饼才停下,摸了摸饱涨的肚子,虽说还有些意犹未尽,可也知道再吃下去,恐怕要撑坏了,只得遗憾作罢。
十四见她那样儿忍不住道:“你可真够有出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城西刚逃难来的灾民呢,你是多少年没见荤腥了,一个小丫头吃这么多。”
陶陶撇撇嘴:“你要是舍不得请客那点儿银子就直说,这顿本姑娘请,有什么啊。”
十四哼了一声:“这点儿银子,爷还掏的起。”
陶陶呵呵笑道:“知道十四爷不差钱儿,老板给我带两只外卖。”十四倒也痛快的结了账。
吃饱喝足从胡同里出来已经是下半晌了,瞧见小雀儿跟车把式,陶陶对十四挥挥手:“今儿谢十四爷的烤鸭了,回头我找个好馆子做东请十四爷,回见了您呢。”钻上车走了。
上了车,小雀不满的道:“姑娘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跟十四爷跑这儿来了,不是我缠着十四爷的随从跟了来,回去怎么交差。”
陶陶也知自己理亏,把手里油纸包的烤鸭塞到她怀里:“好了,好了,下次一定跟你打招呼,这个你叫人给陈韶送一只过去,剩下的一只给你娘尝尝,比海子边儿上鸭子楼的烤鸭好吃多了。”说这打了哈气:“你现在别吵我,一会儿到了再叫我,今儿可把我累得够呛。”咕哝两句靠在车壁上就要睡。
刚吃了油腻的烤鸭就睡,回头积了食可了不得,小雀儿忙推她,缠着陶陶东拉西扯,想把盹打过去,哪想没用,没辙的道:“姑娘还睡呢,那图塔走的时候脸黑的跟锅底似的,他是万岁爷点名给姑娘找的骑马师傅,您把他得罪了,他要是使坏,可有得罪受了。”
不提图塔还好,这一提陶陶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图塔可是个大麻烦,先头自己还觉是因为大妮图塔跟七爷才互看不顺眼,可今儿听图塔话里的意思,好像跟他有婚约的不是大妮而是自己,怎么想怎么想不通,就算订婚约,论年纪也该是大妮啊,怎么落到自己头上了?图塔身上挂的那个荷包难道是信物?想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回了府就问小雀:“从庙儿胡同搬过来时有个旧包袱搁哪儿了?”
小雀儿愣了愣:“那个包袱里都是没用的旧衣裳,我收起来了。”
陶陶:“快找出来。”
小雀儿虽觉纳闷,也不敢说什么忙叫婆子搬了梯子过来,从顶箱柜里拿了出来,疑惑的递给陶陶,不明白好端端把这个旧包袱翻出来做什么。
陶陶打开包袱找了半天才从一件旧衣服里翻出那个荷包来,拿到窗前仔细瞧了瞧跟图塔腰上挂的那个一模一样,连花纹都不带差的,可见图塔那些话不是骗自己的,不过既有荷包,婚书呢,既是两家订的婚书,也该各执一份才对吧,没道理就图塔哪儿有,陶家没有。
想到此,把那包袱一抖里头的东西都抖在了炕上,翻了几遍也没找着,难道图塔糊弄自己的,没有这种必要吧,手又翻了翻,忽发现有件红花儿的破棉袄里好像个硬邦邦的东西,陶陶让小雀儿拿剪子过来,剪开棉袄的襟口,从里头咕噜噜掉出个老旧的银锁来,用根红绳子拴着。
陶陶敲了敲,又对着窗外的亮看了看,是中空的,里头好像有东西,鼓捣了一会儿没弄开有些着急:“小雀儿给我拿锤子过来。”
小雀儿忙道:“这锁片想来是姑娘自小带的,弄坏了反倒不好,这儿有锁眼,肯定就有能开的钥匙,姑娘再找找。”
陶陶耐着性子翻了几遍,毛儿都没有啊,哪还管什么钥匙,侧头瞧见炕柜上摆的鎏金香炉,拿过来,哐当就砸了下去。
小雀儿想拦都没拦住,眼看着砸了个稀巴烂。果然砸开了,里面真有东西,一33 张纸叠的小而方正,拿出来,有些年头了,纸都毛了,陶陶一点点儿打开,字迹仍然能看的相当清楚,写着: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首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下书图塔陶二妮之名。
小雀儿见陶陶脸色难看,不禁道:“这上头写得什么啊,姑娘怎么这个脸色?”
陶陶三两下把婚书收起来,放到自己的八宝攒盒里,这个盒子是自己过生日的时候三爷叫顺子送过来的,四层的攒盒,做工精美,上头绘制着烫金的佛八宝,一层用一个小金锁锁着,钥匙就在自己腰上的荷包里,陶陶极喜欢,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放在了里头。
刚收起来,七爷就迈了进来,打量她一遭:“今儿瞧着还好,看来是有些本事。”
陶陶:“什么本事,就刚学会了上马,而且还摔了两次,这会儿腿还疼呢。”
七爷弯腰把她的裤腿卷起来,见有些淤青,叫小雀儿拿了上回的玉荟膏来给她擦了一些揉开了,问她:“还有哪儿伤了?”
陶陶眨眨眼,虽说美男当前,有些受不住诱惑,到底是女的,有些最起码的矜持,屁股那样的地方,是绝不肯让他擦药的,摇摇头:“没,没了。”
七爷见小丫头难得有些害臊,抿着小嘴,一张脸有些粉红,像染了一层桃花色,格外漂亮,忍不住心里一荡,伸手把她揽在臂弯里低头逗她:“真没了,若是伤了不及时擦药,明儿可就更疼了。”
陶陶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勉强找到一丝理智,略推开他一些:“那个,真没了,真的。”
七爷忍不住笑了,也不再逗弄她,在她对面坐了,喝了口茶:“那个图塔可跟你说了什么?”
陶陶最不想提这档子事儿,摇摇头:“他不过是奉皇上旨意教我骑马罢了,还能跟我唠嗑不成,更何况我跟他又不认识有什么可说的。”
七爷也就不再提起此事 ,嘱咐陶陶:“骑马不是一两日就能学会的,别着急慢慢来,反正父皇也没指望你骑术多精湛,能骑在马上摔不下来就好了。”
陶陶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对了,秋猎的时候娘娘也去吧,有些日子没见娘娘了呢,前儿叫人送去宫里的洋参不知可吃了。”
七爷心里一暖:“放心吧,母妃知道你的孝心,天天儿吃着呢,说这些日子精神都好多了。”
陶陶:“其实娘娘就是在宫里闷的,多出来走动走动,什么病都没了。”
七爷忙道:“又胡说,母妃怎么可能出宫,便是将来,也得看恩典了。”
陶陶知道他说的是等老皇帝晏驾之后,新皇登基,像贵妃这样的有儿子的后宫嫔妃,若新皇放了恩典,是可以出宫到儿子府上养老的,若没有恩典,也只能老死在宫里,到最后埋在妃子灵里,生死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想想都觉不人道。
陶陶拉着他的手:“你放心,会有尽孝的机会,到时候你多陪陪娘娘就好了。”
七爷看着她,目光温软,低声道:“咱们一起陪着母妃。”
☆、第94章
陶陶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仍一早就去了跑马场,图塔看见她颇有些意外,以为这丫头今儿不会过来了,还想着怎么交代,不想这丫头比昨儿来的还早。
进了马场,不等图塔说话,陶陶先开口道:“昨天之前,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你我之间怎么订下的婚书,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既然发生了总的解决。”
图塔冷笑了一声:“你想怎么解决。”
陶陶:“我不能问为什么你会答应订这样的婚书,婚书的日子是两年前,那时我不过十三,你为什么会答应跟个十三的小丫头订婚书。”
图塔颇有些不想回答,半天才道:“我有个亲戚在庙儿胡同住过。”
陶陶愣了愣:“什么意思,你见过我?”
图塔别开头:“我见过你姐。”
陶陶忽然就明白了,不禁苦笑,闹半天陶二妮是打着她姐的幌子订的婚事,对于大妮长得多美,陶陶耳朵都快听出糨子来了,举凡知道自己是大妮妹子的一开始都不信,总说大妮多美,言下之意自己丑的没法看,十四就当面说过自己难看,跟大妮一点儿都不像。
这些人都说大妮长得美,那肯定是个大美人儿,一般人都会觉得姐妹长得差不多,大妮这个姐姐长得倾国倾城,自己这个妹妹也不会差,所以图塔再见过自己姐姐之后,就痛快的答应了这门亲事,哪怕自己才十三,得等着也觉得值。
不对,有些说不通,陶陶看着图塔:“我醒过来的时候,邻居柳大娘可说我们家没人了,怎么不知道此事。”
图塔:“庙儿胡同的人来来去去的,你那邻居才来了多少日子,哪知道之前的事儿。”
陶陶琢磨这话的确有些道理,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柳大娘跟自己絮叨了那么多,却没说柳大娘家是什么时候来京的,想来日子不长,若是日子长了,也不会赁那么个小屋子一家四口挤着,而且陶家的事儿知道的也不是太多,就知道陶家四口是南边逃难过来的,大妮先头嫁个丈夫死了,进晋王府当奶娘去了,而这些事根本不算什么秘密,只要在庙儿胡同住着的,没有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