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遥莘受伤了。从苏箬这个角度来看,姬遥莘的右手手肘不断有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但是又看不到伤口在哪,伤得是否严重。她看起来似是很平常,就那样在河水中一次次将血洗去,没有丝毫痛苦的表现。
苏箬恍然大悟,难怪方才和娜娜的交锋中,终极boss吉普赛女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大概那时候,是姬遥莘拖住了她。所以最后城堡会崩塌,娜娜会放过苏箬,因为姬遥莘最终胜利了,但是却受了伤。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充盈在苏箬心中,直让苏箬觉得很堵,想要走上前,对姬遥莘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哪怕只打个招呼都好;但最终,她还是扶着白桦树树干站在那里,望向姬遥莘,就像望向永远触及不到的幻影。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一分钟,也许一小时,姬遥莘依然坐在那里,她背对苏箬,淡淡说道:“既然过来了,为什么不说话?”
苏箬轻轻叹口气,这时候她想起了苏笠,姬遥莘的模样有时候会和苏笠重叠在一起,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你伤得重吗?”
姬遥莘站起来转过身,面对苏箬。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但是袖子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了。她温柔地说:“没事。”
两个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苏箬想起幽冥令,便从口袋中拿出来,递给姬遥莘:“娜娜让我把这个给你。她在这里当守墓人,不会跟你离开了。”
姬遥莘苦笑了一下,苏箬感觉她好像不愿看见这玩意儿,但她还是从苏箬手中接过了娜娜的幽冥令。然后她往山坡上走去,苏箬恍惚地想起来那辆魔幻轿车还停在那里,忙不迭地跟上姬遥莘的脚步。
“你大概觉得累了吧,”姬遥莘一边走一边说,“你接下来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可以思考……何去何从。”
第49章 回魂(6-1)
姬遥莘沉默地带着苏箬走上山坡,那辆破车还停在坡上。就爱上网 …苏箬回头看了看,也许是因为树叶稀少的缘故,初春时这片树林中那种神秘诡谲的气氛一点都没有了。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那些坟包看起来也似并无生命质感的土堆而已。
以后再也见不到娜娜了,除非再涉足这片土地。苏箬想着,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遗憾。她并不喜欢娜娜,尤其是发现娜娜心怀叵测之后,然而现在,娜娜变成困在一片土地之上一个无伤大雅的漂亮女孩,一场悲剧中延亘了三百年的主人公。
雾气慢慢散去,从眼前的桦树树干中间,一直到远处森林中,阳光像一只无形的手,将那淡淡的白雾一点点扯开。苏箬侧耳去听,她又听见大键琴悲哀的声音了,但当她去捕捉雾气中的曲调时,那琴声又成了河流破冰的声音。
苏箬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慨,姬遥莘什么都没有解释,也没有问她任何事。两人彼此不发一语坐上轿车,姬遥莘发动车子,苏箬忽然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姬遥莘没有看苏箬,她望着已经落满泥浆和落叶几乎,脏的没办法安全行驶的前挡风玻璃说:“回家。”
有的时候,仅是这样区区两个字,就会让人感觉到安心。或者更重要的是,这话从姬遥莘口中说出来,那确实就是如此了。
她那个乱七八糟却又一张无比舒适的床和沙发的家……
“回家之后,还有下一个恐怖故事吗?”?3 阵栌行┢1沟匚实溃肥蹈芯趵哿耍蘼凼巧撬溃枷M芸吹阶钪盏慕崾?br /> “这个……”姬遥莘顿了一下,“这个是由你自己可以选择的。”
“我可以选?”苏箬疑惑地问,忽然又像被踩着尾巴一样从座椅上跳起来,脑袋险些碰上车顶,“所有的我都可以选吗?题材,难度,boss,装备,对手,我都可以选?那为什么之前这几个鬼故事我事先一点都不知情?”
苏箬说着,觉得愤怒起来,虽然她并不明白到底在愤怒什么,全然忘了姬遥莘之前估计经历了一场和吉普赛女人的恶战,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娜娜带我去那个日本的鬼地方,还有她老家,这是娜娜的问题,不是你的锅。在雪山上那一次,咱俩还不认识,也不算数……但是,孔桦是你带到我家的。”
“之前说过,是我们的工作出了问题。”姬遥莘有些无奈似地解释道,苏箬有种奇怪的感觉,姬遥莘对待别人肯定是没有对她这样耐心的,“可能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接下来你也应该有你自己的选择。”
苏箬愣了一下,姬遥莘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苏箬透过还没有脏得那么彻底的车窗看到外面的景色,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窗外成了城市的街道,而且是苏箬所生活的城市。时间大概是凌晨天将亮微亮的时候,天边微泛出一些深沉的蓝,路灯孤寂地立在街边,马路空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两辆满载的渣土车呼啸而过,没有人对姬遥莘这辆破烂又肮脏的轿车投来好奇的目光。
“如果你愿意——”姬遥莘说到这里时,忽然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如果你愿意当引路人,接下来所要发生的故事,都可以由你来选择。”
“如果我不当呢?”苏箬问。
“那么你就选择了离开,我会送你上路。”
姬遥莘说话时的语调异常平静,尽管苏箬觉得“送你上路”是一句非常有威胁性的话语,但她的语调却如此柔软。
“所以我没有选择?”苏箬皱起眉头。她之前也想过当一个听起来就很炫酷的引路人,那样就会和姬遥莘、娜娜这些人一样,拥有一些一看上去就很牛x的技能,想虐爆谁就虐爆谁。她还能和姬遥莘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当令人称羡的神雕侠侣,简直完美。
“不,你当然有选择,你现在就要选择,过几天我希望知道你的答案。”姬遥莘说着,将车停到了医院前面,苏箬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她觉得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肯定不是她所喜闻乐见的。
两人下了车,凌晨时的城市好像还在沉睡中,潜伏着无数的未知的危险。姬遥莘从医院的急救入口往里走去,苏箬感觉“急救中心”那几个还亮着的红字格外刺眼,长明灯一般。
“但是从我个人来说——”姬遥莘一边沿着走廊往里走,一边背对着苏箬说,“我希望你能当引路人。”
她说的什么苏箬并没有仔细去听,苏箬疑惑无比地望着空荡荡的医院走廊。这家医院她知道,是本地设备比较好的二甲医院,但是这个走廊破旧斑驳,头顶白炽灯一明一暗,墙角蛛网遍布,像是几十年没有人入住的危房,两侧的急救室、手术室、病房之类的房门紧闭,连值班护士的人影都看不见,姬遥莘不会带她走错地方了吧?
周围的时空像是发生了某种扭曲,不需要姬遥莘的带领,或者说,苏箬此时不需要任何人的带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景象此时都毫无意义,她的身体仿佛被某种力量所吸引着,不知不觉向前走,前面往左拐,再直走,穿过另一条墙壁斑驳的走廊……她走过堆满尘土瓦砾之类垃圾的楼梯,心中平静无澜,就是前面的病房,苏箬推开了门。
无尽的黑色席卷了她,像是永远做不醒的梦。
一直沉睡是种格外诱惑的感觉。时间停止了,过去和未来也停止了。苏箬仅剩的一点意识里,像是飘荡在深黑的天空中,又似沉没在百尺黑色的海水之下。
太舒服了,舒服得让苏箬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身上曾经发生的一切诡异的事情,忘记了娜娜和姬遥莘……她在黑色的波浪上无边无际地漂流着,前面有一点隐约的光线,有一个人影站在黑暗粘稠的水面上,那人身后的光线越来越强烈,苏箬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站在水面上的人虽然逆光,但苏箬看清楚那人是苏笠。
苏笠问她:“你想要这样吗?”
苏笠是不会说话的,但苏箬着实听见了这个声音,是苏箬她自己的声音,毋宁说,苏箬心里也在用这个问题在问着自己。水流速度忽然加快,远处的光越来越近,苏箬忍不住闭上眼睛,她想要抓住一个什么东西阻挡住无可遏制地坠落光中,但是触手所及的只有温暖、粘稠的水……
苏箬猛地清醒过来。天好像黑了,外面传来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空气中带着陈腐、潮湿的气味。她觉得很舒服,那种午觉一觉睡到晚上时,清醒而凉快的感觉。她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这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和姬遥莘走进的医院肮脏的地板上。四周都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她看见斑驳肮脏的天花板,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老式的输液架子,上面的油漆早已脱落,锈迹斑斑。
苏箬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爬起来,也许是休息过的缘故,她觉得很轻松,心情也好。这是一间病房,虽然俨然很久没有人进来过了。靠窗子那边是一张病床,苏箬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人,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头发已经干枯打结,枕巾上落了灰尘,窗外飞进来的落叶驻留在被面上,就像这间废弃的医院一样,没有人来处理。
躺在病床上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苏箬觉得脸上的肌肉开始哆嗦起来。其实整件事情想想也是合理的,她自杀了,当然会被送到医院抢救,在弥留的时刻,在生死之间摇摆,每一秒钟都被无限拉长,娜娜告诉她已经死了,姬遥莘告诉她还没有死,似乎都有道理……但是为什么,她会看到自己的躯体躺在这样一个鬼地方?如果床上这一具是她的身体,那么她现在又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灵魂吗?
苏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纹清晰,透明度为零,她攥紧拳头往旁边的墙上砸了一拳,咚的一声,墙皮纷纷掉落,指骨感觉到撞击和挤压的疼痛。没有穿过墙面的灵异事件,没有传说中所谓灵魂震荡的感觉,苏箬相信自己还是一个“人”,一个活着且有感觉的个体。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她走近了病床,低头望着自己。那真是凄惨的景象,躺在床上的人好像是一具烘干的人体标本,因为保管不当落满了尘灰。太可怕了,比苏箬之前一切的素颜都要可怕……她心里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会不会在姬遥莘的眼中,她就长这种德性?
苏箬退开了两步,掐断了想爬上病床和“自己”合体的念头。她转过身,拉开病房门,走到外面阴森森的走廊中。她想要去找姬遥莘问个明白,虽然她并不敢确定姬遥莘是不是还在医院里。
这条走廊无比贴切地诠释了“阴森”二字的含义。头顶白炽灯的灯光发黄,一闪一闪的,两边的白墙已经成了灰色,墙壁卷起,斑斑驳驳,落到地上成了一层白灰,日久天长,和发黑的水磨石地面几乎融为一体。走了几步之后,苏箬又有些犹豫。
这鬼地方根本不可能是医院,废弃医院改造的鬼屋还差不多。这么说,在病房里所看到的那具她的遗体,难道是……道具?
如此一想,苏箬有种被耍了的愤怒感,她正想转身回去研究一下“自己”是蜡像还是硅胶,前方不远处的走廊忽然传来了啪嗒啪嗒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从苏箬所能看到的走廊交汇处跑过去,拐了个弯就没影了,只有带着回声脚步声远远地传过来。
…
第50章 回魂(6-2)
这座医院里还有其他人吗?虽然是个小女孩,而且也不见得是“人”,但苏箬还是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走廊很长,隐隐只能看到尽头的窗子透进来一点微光,两侧是无数间病房,就像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牌位。所有的门上面,浅黄色的油漆已经剥落,显露出灰白色。有的病房房门紧锁,有的露着一条缝,苏箬路过时往门缝里看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走廊前不远是一个很小的空档处,在那里有两条向两侧延伸的窄细的走廊,就像伸开的手臂。苏箬回想着小女孩跑过的方向,向一边走廊走去。
这条走廊就短多了,一边墙上还有窗子,显得很明亮,灰尘在从窗户斜斜探进来的阳光中飞舞。走了几步,苏箬就看到那个小女孩正侧对着她站在窗口洒下的阳光中,她穿着破旧的连衣裙,散乱披下来的头发上好像还沾着一块一块的泥,遮挡住了她的脸,在她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既然有影子,那应该不是鬼吧?
尽管在苏箬之前的经验中,有影子也并不等于不是鬼,反而无论如何她总是能见到鬼,苏箬还是想要和这个小女孩沟通一下。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清了清嗓子,刚说了句“小盆宇”,小女孩却已经缓慢地转过头望向苏箬。
用“望”这个字并不十分准确,因为小女孩的眼睛只剩下两个硕大的黑洞,脸上带着一些黑色的污迹,不知道是干涸的血块还是泥土。这个样子,直接放在娜娜家祖坟里也毫无违和感。苏箬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强烈的光源下看见鬼。她下意识地想要摸那把武|士|刀,又想起来姬遥莘带她离开的时候,刀就不知道扔到哪了。
苏箬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恐惧,大概是鬼脸看多了,也就麻木了,就像在观赏一场拍得并不怎么样的电影。
小女孩面对着苏箬,什么都没有说,眼眶处两个可怖的黑洞直勾勾对着苏箬,就像在等着苏箬把她的问题问完一样。苏箬讪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她现在什么都不想问了,而且相信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开始苏箬的脚步还勉强保持镇静,等走到稍微宽一些的走廊后,迈开步子狂奔起来,脚步声在走廊间回荡着。她跑了几步,又回头去看,什么都没有,小女孩并没有跟上来,苏箬松了口气。
这家医院除了她和那个小女孩还会有别人吗?如果有别人,是不是也都一副鬼样子?连同苏箬自己……苏箬低头看着双手,在娜娜家的城堡被木头碎片扎伤的手心竟然已经痊愈,只是有一点极为浅淡的疤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能让她知道这个地方曾经受过伤。血管在皮肤下隐隐浮现,粉红色的毛细血管,青色的静脉血管,都似证明她的生命还在运转着。
苏箬站在墙边,后背贴着肮脏的墙面,墙皮从头顶哗哗往下落,像下了场雪一样。苏箬开始仔细地想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石川沙罗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娜娜把她带到西伯利亚的勒拿河畔时,应当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初了,她在那时候受了伤,按照伤口愈合的程度,也许这期间隔了好几年……
然而想通了这些事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作用,苏箬既不明白姬遥莘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丢在这里的用意,也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反倒是一个苏箬一直不愿意去想的问题,忽然间冒了出来,她现在的问题大概并不是死没死,而是想不想死。
一直以来,苏箬都有厌世的念头,在苏笠自杀之后更是如此。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选择死亡。但是假如在她自杀的时候稍微有一些犹豫,或者是之后被抢救回来了,她还会坚持同样的选择吗?在她真正意义的活了、获得新生之后,她就再也见不到姬遥莘,见不到苏笠……苏箬双手捂住脸,莫名的痛苦整个席卷了她,让她在矛盾的拉扯之中想要放声尖叫。
几分钟之后,苏箬放下了手,神色又恢复了自然,开始向自己的那间病房走去。在医院里乱跑也许并不是个很明智的选择,还是守在自己那具“遗体”旁边比较稳妥。
苏箬沿着走廊走了很远,这条走廊太长了,像是永远无解的迷宫。在印象里,这家二甲医院就算废弃了,成了这副鬼样子,应该也不至于衍生出一条这么逆天的走廊吧……在走得腿都开始有点发酸之后,苏箬开始发憷。
所有的病房门都关着或者是锁着,有几间门没有关严的,苏箬都推开看看,但都空空如也,并不是“自己”的病房。苏箬心里有些着急,虽然并不想回到自己的那具躯体旁边做不知所谓的等待或者是其他什么的,但是找不到病房这事还是比较尴尬的。
她又推开一间虚掩着的病房门,发现里面并不是病房,而是卫生间的水房,靠墙的两侧是瓷砖剥落的水槽,水龙头锈迹斑斑,几把干透的拖把靠墙放着。窗户外面的铁皮雨棚因为锈蚀倒塌下来,遮住了光,水房显得很暗。苏箬有些好奇地探头往里看,只见摆在最里面的那个拖把忽然动了一下,等到苏箬的眼睛适应眼前黑暗之后她才发现那不是拖把,是个倒立在墙边的女人,长长的黑发托在地上,两条干瘦如柴的腿搭在墙边,活脱脱的人头拖把。与此同时,水房后面的厕所也传来些异响,一个厕所隔间的木门正缓缓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