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转身,对着门口的厉柯严一推眼镜:“厉医生,什么时候可以移植了,告诉我一声。”
厉柯严眉头紧皱,又低头看了一眼配型通知。
没错。没有错。
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这位流浪艺人,竟然和男孩配型成功了。
厉柯严摇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病床边的几个人。男孩签的捐赠同意书是社会上执行效率最快也是最高的那种,一旦找到配型人,条件允许下移植可以马上进行。
他并没有给自己的接收方设任何要求或是条件,而是以完全匿名,百分百同意的方式签下了同意书。
太戏剧了。真的太戏剧了,简直可以说是滑稽了。
有谁会想到,家庭富裕的富家孩童,会把自己的脏器捐赠给一个路边的,一个过得浑浑噩噩的流浪艺人?
万里并不知道厉柯严的心理活动,疑惑地又问了一句:“厉医生?你怎么了?”
陆柏乔察觉到自己导师神情的变化,但并不敢说话。
他站在床头,看着厉柯严摆摆手,转身慢慢走出了病房。辛海早就把事情给他八完了,现在他完全能够理解厉柯严的感受。
没事的,他总会慢慢接受。毕竟这就是事实。陆柏乔默默叹了口气,又和对面的李跃说起了话来。
“问题是,可这个病人一来没有保险,二来又找不到家属……你们说这个器官移植的费用和风险,谁来承担?”万医生突然嘟囔了一句。他挠挠了头,就往下一床走去。
陆柏乔和李跃对视了一眼。
没有手术费,医院自然是不可能给他动手术的。
陆柏乔很喜欢这位流浪艺人唱的歌曲,特别是那几首ONE DAY DREAM的曲子,可说是能与原声媲美。但唱的再好,自己也不可能给他花钱做手术的。因为陆柏乔他也不是什么富二代,就连房租也只将将交到明年年中,往后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李跃无奈地摊摊手:“这世道上,没钱真是什么都做不了啊。”说着就揽住陆柏乔的肩膀,跟着万里往别的病房走去。
陆柏乔遗憾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男子,心中觉得有些遗憾。
如果把他治好了,介绍给赵雅兰,说不定几年后也能唱出一片天地。可惜时不待人,这也是他的命吧。
李跃察觉到他的情绪,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小声说:“你这么想救他啊?是不是想起了森田?”
陆柏乔没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李跃抬抬眉毛,继续说:“这有什么办法呢,你说是吧。森田他有钱却没能等到配型,这边没钱却找到了配型。好了好了,除非我们几个人中有一个能马上被个超级大馅饼砸中,不然谁都救不了。”
陆柏乔咬咬嘴唇,在李跃的碎碎念中继续跟万里走着。
万医生的老婆和厉柯严的前妻是好朋友,但嘴巴也非常紧。辛海只能套出厉柯严前妻叫景依琳,身边有个他们俩的孩子,接下来的消息竟愣是打听不到。
陆柏乔咬咬牙,只好发挥自己小天使的本色,去接近万里的老婆邹媛邹护士,每天师娘长师娘短的,叫得她好不开心。
和李跃等人查完房之后,他又掏出手机来看邹护士的信息。他刚才和师娘说到睡眠的话题,象征性地抱怨了几句,说总是睡不着,皮肤都变差了。
邹护士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发了个人的天信给他。
“这个是我最放心的代购,她现在在希瑞亚,一般人我还不介绍的/捂嘴偷笑”
“你可以问她咨询咨询,我听说她那边有一款睡眠胶囊卖得很好,效果也不错。老万也说了可以放心的/微笑”
“啊你别随便把她的天信传给别人哦,她一般不做陌生人生意,也不喜欢走小批量的订单,我们医院都没几个人知道。记得和她说一声是我特别介绍过去的/大笑”
陆柏乔有些好奇,于是点开了对方的天信界面。
女,30岁,现居希瑞亚,克林斯顿。朋友圈里一部分是保健品代购返图,还有一部分就是晒吃的,晒包,晒风景,没有自拍。
又往前翻了翻,一张娃照赫然出现在陆柏乔手机上。
“小Tim满三岁啦~今天陪他出去玩了一天,没想到这样还能被搭讪,哈哈~”
陆柏乔看到评论中邹护士的一句“宝宝可爱,依琳也美~”,顿时反应了过来。这个,估计,大概,可能,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位景依琳了。
这么说,邹媛是把厉柯严前妻的天信给了自己??
陆柏乔心中大骇,如临大敌。他立刻“啪”地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过了一分钟才又慢慢拿起了手机。
……似乎过得很不错的样子,也没有纠结于上一段婚姻的动态。看了一圈空间,似乎也只是个生活积极的单身妈妈罢了。
他思考了几秒,终于发出了一条消息,询问睡眠胶囊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自己做的并不是什么能摆在台面上的亮堂事,打听消息也要给对方点补偿。买点东西也是应该的,就算是辛苦费了。
对方很快回复了他消息。听说是邹媛介绍的,先是有些为难,但很快还是说可以寄过来。陆柏乔知道寄的少了对方赚的也就少,于是只敢小心翼翼地,明着暗着夸景依琳,敲下了一笔五盒的订单。
景依琳是个不错的人,听说陆柏乔在医院干活,就和他聊起了天来。陆柏乔连病程都不想写了,拿起手机专心打字。
景依琳是前年刚去的希瑞亚,本来在内地做护士,但后来得到了工作签证,就一个人跑到了异国他乡。生了孩子之后她也没想过要回国,反而做起了代购生意。现在她在国外也有几个小店,日子过得也挺有滋味。
陆柏乔不由得有些感慨。
虽然是厉柯严的前妻,却能在独自抚养孩子的情况下在异国他乡扎根,过得相当自在,她真的是个厉害的女子。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暗恋者就差远了,一个不敢说,一个成天被厉柯严耍得团团转,姿态比她低了不知道多少。
越想越难受,他索性把手机收起来,走出门去找李跃和周莜吃午饭。
话说饭卡里只有四十块钱了,这个月才刚过一半,剩余十几天要怎么撑过去呢……上周起厉柯严让自己去给他做晚饭,但这一周他们俩都忙到昏厥,连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这份妄想中的“买菜津贴”算是不翼而飞了,陆柏乔有点遗憾,掏出自己的饭卡来,想去充点钱。
他走到窗口,把自己的卡递进去,对里面的工作人员说道:“麻烦你把□□里剩余的钱全冲进去吧。”
里头的小伙子“嗯”了一声,把卡往机器上放,然后开了账户数据。
陆柏乔站在窗口等待着,突然就听见小伙子又“嗯……?”了一声。
……难,难道卡里已经没有钱了吗?陆柏乔有些心虚,凑到窗口查看情况。小伙子一脸复杂,抬头瞄了瞄他:“我说……陆大夫,你这存心耍我吗?”他把电脑屏幕往陆柏乔面前转了转。
个,十,百,千,万,十万……
哎等等等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这个大到可怕的数字是怎么回事!!!!!!!!!!
陆柏乔吓得立刻从一边的门里跑进去,抓住电脑屏幕仔细数了一遍。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亮地叫了两声。
掏出手机,他看到屏幕上有两行黑白分明的信息:
“陆柏乔先生,您在二月十三日提前下注的马匹‘夸克’于今日上午成功夺得了州际冠军,现将五十万赏金打入您尾号为2332的天银账户,请查收,谢谢。”
☆、第二十二回
这里有个问题要给你。
你信不信运气?
中彩票?
一曲成名?
写写段子半年几万粉?
救助的老人其实是亿万富翁?
很多人不信,很多人半信半疑,还有很多人根本不敢去想这些事。潜意识里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只会让人不安,毕竟是种逾越。
屏幕上亮闪闪的数字提醒着陆柏乔,他该干些什么了。张了张嘴,他气若游丝地对小哥说了句:“那啥……给我冲200吧……”
陆柏乔拿着饭卡,双足轻飘飘地来到了厉柯严面前。他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吓到了不少人。
“老,老师,”陆柏乔终于镇定下来了,把自己的银.行卡掏出来往桌上一合,“那个器官移植的手术费,我来出。”
厉柯严看了看桌上那张皮都掉了一半的卡,半信半疑,哦不,就是非常怀疑:“你在说胡话?出得起吗?”
陆柏乔点点头。
“四十万,你出得起?”
陆柏乔点点头。
厉柯严两只眼睛都瞪大了:“如果你现在没发烧,那就是我发烧了。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陆柏乔脸上的神情让他有些不安。那是一种既成大事,却丝毫不兴奋的表情。
“你肯定不相信,”陆柏乔低头看向自己的导师,“我中了五十万。”
陆柏乔实际上不是笨蛋。有财不外露,何况这笔钱算是横财。他借口自己父母拿这张卡炒股,瞒过了窗口的小伙子。陆柏乔给周莜和李跃发了天信,然后就关了提示功能。这两人他信得过,告诉他们不会有事的。厉柯严这边他不打算说谎,因为厉医生本来就不是个喜欢嚼口舌的人。
两人飞快地去了银行和医院财政部,以匿名的身份把钱捐给流浪艺人,器官移植手术终于得以在男孩脑死亡后的第二十个小时正式开始。
流浪艺人的器官严重衰竭,能支撑到这个时候也算是奇迹。厉柯严一反常态,整场手术没说一个段子,只在关腹后对所有人道了句“辛苦了”。
他把帽子扔进回收桶里,一脸凝重地回到办公室,拎包就走。
下楼的时候,他看到了刚刚查完房的陆柏乔。后者正想和他打招呼,就被一把揪住领子拖走了。
陆柏乔体力比不上厉柯严,一脸惊慌失措地被他塞进车里,厉柯严也不说话,开车直接回了自己的公寓。陆柏乔看他有些精神恍惚,也不敢刺激他,只得窝在车后座上瑟瑟发抖。
虽然就连他也知道,害怕只是装出来的。但姑且还是要给厉柯严一点面子的嘛,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
厉柯严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陆柏乔跟着厉柯严上了楼,看他用密码开了门。直到这时候陆柏乔才反应过来,厉柯严的家离自己的公寓近到离谱,才几条街道。哎,如果以后能在一起,会不会上演一出“夜奔”的戏码?他胡思乱想了一小下。
“喂,你和随便一个人换个班。今天下午就别去了,我先睡一觉,八点吃晚饭,钱在饭桌上。”厉柯严那毫无情感的话语突然从后面传来,吓得陆柏乔差点磕到舌头。
没有可能性的事情还是不要去想了,陆柏乔遗憾地目送着厉柯严进了卧室,关上门。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是这样。
午后三时,陆柏乔坐在厉柯严家中,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中。
这附近有一个蔬果超市,陆柏乔经常去。下楼的时候,他还在好奇为什么没在超市里遇到过厉柯严,随后马上就明白了,厉柯严是不会来这里的。
他每天就吃两餐,中午在食堂解决,晚上经常吃馆子,家务啊日用品的采购啊都是交给一星期来一次的家政阿姨,屋子里丁点生活气息都没有。真是白瞎了这么大一套房子。陆柏乔心想,三室一厅一厨两卫,都够一家三口住了。
选了些瓜果鱼肉应季蔬菜,又买了点调味料,陆柏乔拿着厉柯严给的现金就去结账了。之前他也想给厉柯严做晚饭,但大魔王是出了名的挑剔,冷的不吃,淡的不吃,回锅的不吃,不知道是什么食材的不吃,就算陆柏乔做的再好,不是现成做好的菜就别想入他的口。
这么一来,陆柏乔只可能下班之后跑去他家做饭了。但两个人又非常忙,厉柯严忙他的手术;陆柏乔还在内科轮转,到妇科可能会好一些,眼下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儿去吃饭了。
哎,如果哈子食堂还在营业就好了。
陆柏乔拎着食材,往厉柯严的公寓走。他心里仍然残留着不甘心和遗憾,但此刻他似乎忘记了这一切都得在“他们间有可能”的情况下才能成立。
怎么可能呢。陆柏乔鼻子一酸,袋子里的西红柿突然掉出来,滚到了马路上。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汤是陆柏乔从哈子食堂那里偷学来的炖菜罗宋汤,放了许多胡萝卜和牛肉。他还在厨房里捞汤的时候,听到了身后房门打开的声音。
厉柯严洗完澡,散着头发走出来觅食了。
他看到自己的学生正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家的厨房里盛汤,一瞬间有点恍惚。
怎么说,关系再怎么好,学生也不可能心甘情愿跑到导师家里去给他做饭的。他忽然发现了这个问题,意识到不妙。陆柏乔把汤端到桌上,一脸真诚,夹带显而易见的自豪:“老师,我手术做不好,不过做饭还行,您洗个手来吃吧。”
这一丝不妙,不是陆柏乔的不妙,而是他自己的不妙。
厉柯严摸摸鼻子,走到洗手池边,用标准的刷手姿势开始洗手,他想了想,兀自说道:“以后别说‘您’了,直接喊‘你’就行。”
厉柯严觉得这真是自己待人接物的一大飞跃性突破,他从来没这么主动过。就连景依琳也是主动追求的他,虽然最后也是她主动离开的。
陆柏乔发觉厉柯严表情不大对,于是问道:“菜味道不好吗?烧淡了?”
厉柯严摇摇头,往嘴巴里又塞了一筷子肉丝:“菜很好。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和你无关。你这五十万的事情有和别人说过吗?”
“没,我只和周莜李跃和辛海提过。他们的反应也很平常。”虽然这个平常是指的抓住他的肩膀大呼小叫。
厉柯严“嗯”了一声,就没再言语。他正在思考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注意到陆柏乔把自己头发拉下来,遮住通红的耳朵尖。
流浪艺人总算是在器官移植后第七天醒了过来。
说不了太多的话,也没办法做多大的动作。他的文化水平不高,全身上下只有一项才能,弹唱。
护士和他说了,他好好休息,先不要急着说话下床,这次的手术费用有人捐助,不需要他多担心。流浪艺人支支吾吾地,最后含糊地点点头。他搞不清,只是觉得自己可能刚闯了一次鬼门关。
那一次突发的“做饭事件”之后,两人的关系又变得尴尬起来。厉柯严继续着每天不吃早饭,手术一做做到天黑的生活,陆柏乔仍然带便当盒饭到医院里吃,但频率大大下降了。
陆柏乔是个很务实的人,同时也是个不大会理财的人。他对剩余的钱没有多大想法,觉得暂时就这么存着也可以,于是就没有去多管。他这几日自己都踩在棉花上,整个人轻飘飘的,他还没有从给厉柯严做饭的喜悦中缓过来。
暗恋不甜美,但一旦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回应,内心就像在漫天放烟花一样,美丽到绚烂。人的心智也会倒退,就像是得到奖赏的小狗一样,想要做得更好,得到更多。
陆柏乔觉得,似乎,可能,的确,他们两个人之间是有可能性的,只是还不知道是在何时。如果出现了,他能不能抓住呢?
至少现在,他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就一下下?
一下就好?
他脚步轻快地走入病房中,查看流浪艺人的身体情况。
“陆医生,你好啊。”流浪艺人恢复地很快,已经能说话了,他在病床上朝陆柏乔挥挥手,表示自己精神还不错。
“差不多也快一个多月了,感觉怎么样?”陆柏乔把病历拿起来看了一眼。没有什么问题,按他这个恢复速度来看,甚至有些惊人。
“挺好的,这两天已经可以借助护士去厕所解手了。陆医生,我这个病是不是很严重啊,我怎么看到肚子上有一道疤?我听护士说是肾脏什么的不能用了?”
“是的,你之前感冒得了脑膜炎,没有及时医治,后来到医院的时候身体器官都一并撑不住了。只好给你换了一套。”
“啊这个我听说了。只是发个烧而已,这么严重啊……话说这个给我出钱做手术的人是谁啊?我真的没钱,还不起啊。”流浪艺人面露难色,搓搓手。
陆柏乔摇摇头,朝他笑笑:“这你真的不用担心,匿名捐钱给你的人是直接开支票给医院的,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啊,如果你真想报答他的话,那就请赶快好起来吧,早日继续给大家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