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三邻10点钟结束了物理竞赛,从市一中到青穰村大致花了一个小时的车程,方才又在新居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待听到邱粤的肚子打鼓时,中午已经悄然而至了。
邱粤正在剁肉馅,他手起刀落,刀法快狠准,鱼虾肉已混成了一团,昝三邻则洗净了厨具,又在邱粤旁边给肉馅添盐加酱时,有人走到了门口,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就是房屋的新主人吗?”
两人循声看去,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美人迟暮这个词在她的脸上有说不尽的惆怅,她显得有点拘谨,一口地道的本地客家话,邱粤听得懂,却不太会说,昝三邻用客家话回答了她,原以为她是八卦的村民,打探完了情况就走,没料到她从口袋里拿出叠成四四方方的手帕,一层一层打开,原来是零散的人民币,她点出了十几张一块一块的散钱,笑道:“你们肯定认识上回载家具过来的王老板吧?他那天在我家买了一只鸡,那鸡七斤三两,他给我一百块钱,我回屋里拿散钱找回给他,他却不见人影了。”
她口中的王老板应该是王南了,昝三邻见她质朴,想说王南阔绰,不在意这点小钱,又唯恐这说法伤害了乡下人的自尊,他也出身于农村,知道这类不贪小便宜的人很有原则性,断不容别人玷污高洁的品行。
邱粤看出了昝三邻的犹豫,于是笑着用粤语道:“你别给钱了,你家有鸡蛋吗?拿来抵押吧,”转头问昝三邻,“鸡蛋用来做肉馅好呢,还是弄成荷包蛋好?”妇人听懂了他的话,连连应声好,转头往自己的矮房走去,她欠着别人的钱心里不舒坦,可手头也需要钱,拿鸡蛋来抵押,实在是太好不了,市面上家下鸡蛋可以卖到两元一只,她出市集不方便,家里还真攒了不少鸡蛋。
鸡蛋加在肉馅里是邱粤的奇思异想,昝三邻从未想过弄出的饺子味道也不错,邱粤吃得很撑,一大锅的饺子,昝三邻只吃了三碗就吃不下了,剩余的全部归邱粤包揽,吃完之后就不能再动了,非要昝三邻过来给他揉胃部,帮助系统消化。
“活该!”昝三邻骂道,却也乖乖地给他揉了几下胃部,邱粤趁机伸手逗弄昝三邻,被他狠狠拍开,两人又闹了一阵,才朝村口的桃花林走去。
走进才发现许多桃花是新近移植的,新翻的土壤上还落了很多花瓣,大概是移植的时候造成的损害,几个本来在林间穿梭的小孩见有人来了,好奇地张望了几下,并不惧怕陌生人。
大概是穿过桃花林时,昝三邻嗅过了花瓣,一只忙碌的小蜜蜂竟然在他的鼻翼上停留了片刻,邱粤唯恐他被蛰了去,又不敢驱赶惊扰它,正着急时,却见昝三邻伸出手,指尖轻轻的接近正飞舞的小精灵,那灵物竟落在了他的指尖,流连忘返了几个来回,才想起花粉没有采,急急忙忙地展翅飞到繁花枝头去了。
“我的三邻真棒!”邱粤揽过他的肩膀,一边在他耳边厮摩,一边好不吝啬称赞之词,他看中的人,果然体质过人!“你在这里养蜂吧,你不是喜欢喝蜂蜜吗?我总觉得你皮肤好,就是喝了蜂蜜的缘故。”昝三邻以前干很多重活,肤色在众多同龄人之间偏向黝黑,不过质感不错,邱粤一旦上手了,就跟上瘾了一样,不到万不得已,实在很难移开。
“真的可以在这里养蜂吗!”昝三邻睁大了眼,他从小开始与蜜蜂为伍,家里还养了几箱蜜蜂,可谓极其熟悉它们的属性,年少时也会被蛰过,可这些年下来,他驯服过不少野蜜蜂,已经懂得怎样与它们交流了,离开上湖村时,他曾不舍过他的蜂蜜,如果能在这里养几箱,也算是弥补了情怀。
“当然可以!”邱粤笑了笑,指了指前头荒草凄凄的田野,“这块地皮,还有那个山头,可都在你的名下了,你要用来做什么都可以!”他先前确实是托王南找个僻静的乡下宅院而已,哪知道这边的地皮如此便宜,顺手也就圈下了一大片,王南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三四十株开得正好的桃花,像模像样地种在了村口,据说刚移植过来的时候,还引来了不少路人驻足拍照,不过请了本地人做护林人之后,前来观赏的人都被劝走,邱粤看过王南传来的照片,觉得景色还不错,迫不及待地将昝三邻带来了。
“我的名下?”昝三邻听仔细了,拧着眉看着他。
“不,不,”惊觉自己说漏嘴的邱粤立刻笑嘻嘻地纠正,“是我们的名下。”
昝三邻何其聪明,知道其中定有隐瞒他的事情,便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昝三邻很少会用这么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他,邱粤见欺瞒不过,只好老实交代了:“好吧,确实是你的名下,不过在谁的名下有什么关系呢,你总不至于对我始乱终弃的,对不对?”他装出委委屈屈的模样,仿佛昝三邻就是成了司马相如,不要他这位糟糠之妻。
“怎么会是我的名下!”昝三邻急了,“我要这么大片的地方做什么!”
“你不是要养蜜吗,都种上百花就好了,”邱粤安抚他,认真地说,“就跟荷兰的花田一样,每一垄田地种上一种花,粤地适宜种的花有很多,月季、茶花、向日葵、百合……那个山头还能种上各种水果,你爱吃的荔枝、龙眼都种上,比王南说的打造桃花源靠谱多了!”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昝三邻为他摘荔枝时展现的笑颜,活泼,满足,快乐,他的三邻因他所失去的,他都要十倍加还。
昝三邻没有被他的顾左右而言他迷惑,依旧拧着眉,看着他不语。邱粤心里打鼓,不知道他是不是埋怨自己的擅作主张,其实经历了分开那道大劫,他几乎患上了一种收购房产的病态,将能挪动的现金全部取了出来,置办了好几处宅院,户主无一例外的,写的都是昝三邻的名字。
人说兔子尚且有三窟,身为高级动物的人类,理应比兔子更多房子才对!
偏巧两个护林人巡逻到了这里,他们得到阿伟的嘱咐,知道了眼前两个学生模样的就是他们的金主,忙过来打招呼闲聊,邱粤善于应酬各类人物,大大地嘉奖了他们一番,才跟昝三邻离去。
昝三邻依旧眉目不展的神色,邱粤唯恐被他擦觉了机密,正要说一些有趣的事儿分散他的凝思,却听水池旁有几个小孩的声音在起哄:“丑八怪,小怪物,快走开!”隐隐还伴着一个低低的抽泣声。
昝三邻对某些字眼尤为敏感,脸色顿时一变,循声看去,有三四个小孩正在那小石块扔一个蹲在草丛里的小孩,嘴里兀自不干不净地骂着那几个字眼。
“住手!”昝三邻加快脚步喝住那几个扔石块的小孩,小孩见来了人,一哄而散,跑得远远的,嘴里还在嘲笑那个被欺负的小孩。
草丛里的小孩也受了惊吓,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要跑,可身上的袍子很长,小脚被绊了了一下摔倒了,兴许是摔了膝盖,他的手揉了揉疼痛的地方,依旧是压着嗓音隐忍地哭。
昝三邻正要跑过去,邱粤已经越过了他的前头,那小孩也看到了跑来的邱粤,以为也是驱赶自己的坏人,吓得连忙爬起,只是没走两步便被邱粤抱在怀中,他心里一慌,双手本能地抓挠邱粤,哭得更带劲了。
小孩的指甲很尖,大概很久没修理过了,虽然力度不大,但抓在脸上还是会一阵刺痛,邱粤皱了皱眉,待看清小孩的脸,便不怎么抗拒他的抓挠了。
昝三邻从他的怀中接过小孩时,眼眸也是闪动了一下,终于明白了那群小孩为什么这么羞辱他了。
这是一个兔唇小孩,裂开的幅度不算大,却很明显,他也似乎知道自己的缺陷,脏兮兮的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噙满泪水的眼睛惊慌而失措,像一只落单的孤雁。
昝三邻很会哄小孩,那孩子闹腾了一阵,便乖乖的伏在他的肩膀上,看了一眼凶巴巴的邱粤,赶忙别过了头,把脸埋在昝三邻的怀中。
当那个卖鸡蛋的妇人赶过来时,对昝三邻千恩万谢,原来这小孩时她的孙子,本来男童在粤地是极宝贝的,可惜这小孩先天缺陷,他的父母因为有两个健康的小孩了,对这个有缺陷的儿子便不太愿意打理,更不愿筹钱给他治病,把他丢到了乡下奶奶的家,便不管不顾了。妇人只好卖地,邱粤圈到的那片田野里就有她的一份田,可惜卖地的钱还远远不够手术费。
说到伤心处,妇人也掉下了眼泪,她丈夫早逝,自己只会种菜,可惜连最起码的自行车也不会踩,种的菜只好挑着走上两三个小时到最近的市场去卖,收入极其微薄,偶尔也会卖卖家禽,不过每次她去集市或者去菜地时,孙子总会被村里那些调皮的小孩欺负,扔石子的事儿,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次。
昝三邻垂着眼,眼角隐隐沁出一行泪痕,他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从这位小孩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悲苦的童年,那个遭遇了长辈无尽白眼的童年,那个也是被亲人骂做“怪物”的童年……那样的童年,他也从这小孩孤寂的瞳眸里看到了曾经的缩影,也看到了缺陷小孩对这个世界的恐惧。
邱粤出现之前,他也曾如小孩一样,是个被遗弃的人,只是他的运气稍好,没有将缺陷赤裸裸地展现在人前而已。
第113章 狡兔三窟2
从青穰村回到市一中的这一周时间里,昝三邻依然跟往常一样认真上课学习,下了课总待在教室里等邱粤找上来一起去食堂,吃完饭再一起回寝室,生活似乎不起一丝涟漪,可他的眉宇间偏偏藏着一丝隐忍与纠结,有时对着邱粤欲言又止,不知在担忧着什么。
邱粤只当他太记挂那个兔唇小孩,心里不免有点带味,那天的情形他历历在目,五六岁的孩童被昝三邻抱在怀里仿佛找到了令他魂安的港湾,怎么样也不愿意离开,就算是他的奶奶来抱,也只一味的哭,哭声很浅,生恐惊动了谁又来欺负他似的,一脸的眼泪鼻涕只往昝三邻的衣服上蹭去,昝三邻也没有嫌弃,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那小孩平复了哭势之后竟然睡在了他的怀中了,昝三邻也没把熟睡的小孩交给那妇人,而是把他放在了客房的床上,与他枕着同睡了一个午觉。
当时的邱粤脸都绿了,虽然很想揪起小孩把他丢还给那个妇人,偏偏又不舍得惊扰了昝三邻的睡眠,沉着脸计谋了一番之后,才想到了个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雇佣了妇人做家政人员,其实也只是每天简单的打扫一下房子,工资给出了1000块,那个妇人喜从天降,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卖几个月的菜,也赚不来这1000块呢!顿时高兴得双手无处安放,只搓着破旧的围裙,几乎怀疑是在做梦,再三确定了之后,才高兴地左右转了几圈,又是扫地,又是抹桌,终于见到了厨房里全是狼藉的锅盘碗碟,那是昝三邻与邱粤吃完饺子就走去村口的桃林里消食,也没来得及到厨房善后,那妇人麻利地挽起衣袖,勤快地收拾残局起来。
昝三邻午休醒来时,才知道邱粤又擅自做了决定,换做平时,昝三邻肯定会心疼这笔开销的,1000块对于苦过日子的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而且他从来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但凡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从来不假手他人,宿舍活如此,家务活也一样,别人或许会觉得打扫房屋是一件极为劳累又繁琐的烦心事,他却不这么认为,古人所说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一点言论,他是很认同的。
那个妇人小心翼翼的看着昝三邻,她显然从邱粤对昝三邻的宠溺态度中看出了昝三邻才是决定她去留的决定性人物,于是惴惴的站在一旁垂手而立,手指本能地捏着围裙的一角,将那片布料揉成了一团乱糟糟的皱褶。
她很需要这一笔巨额收入,她已经带过孙子去大医院看过了,孙子兔唇比较严重,五六岁早就错过了最佳修复时期,不过手术没有什么后遗症,手术费用前前后后加起来需要四五万,她已经筹够了四五千,跟亲朋好友也能借几千,小孩的父母虽然一直说没钱,但再怎样也能挤出几千块,趁着春夏之际先去给孙子做第一次修复手术,医生说了,早做手术,小孩的语言发音纠正得也快。
昝三邻并没有为难她,很爽快地点头应允了,看到妇人展开感激的笑容时,昝三邻也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他抬头看向二楼的客房方向,他醒来时,小孩还沉睡在香甜的美梦里,呼吸匀称,眼角的泪痕隐约可见?4 芽拇桨曷冻鲆唤亟喟椎难莱荩敲吹纳豢刹溃从秩绱说奈拗胪纯唷?br /> “你还在担忧小半夏吗?放心吧,豆腐婶不是说了要送他去做手术吗?”邱粤仔细地将几缕沾上了昝三邻发梢的柳絮捻走,他见过沾了一头柳絮的人,像极了刚出壳的雏鸟,模样实在太滑稽,他绝不让他的三邻也像那人一样,成为大家调侃打趣的对象。
小半夏就是那个兔唇小孩,三岁时被父母送回了乡下,那时还没有名字,他奶奶是临省嫁过来的,识字不多,便给孙子取了个年轻时经常上山去采的草药名,这位坚强的妇人年轻时模样出众,丈夫没过世时夫妻俩一起做豆腐卖,前些年丈夫去世了,村里家家户户也从那个时候陆续搬离了青穰村了,如今也不过剩余十来户人家,她也从豆腐西施变成了豆腐婶子,一天最多也只卖一笼豆腐,入不敷出,这两年再也没做豆腐了,不过“豆腐婶”的称呼一直在青穰村里延叫着。
昝三邻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他固然是在意小半夏的手术情况,然而从小半夏的身上,他也看到了迷惘的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与身边这个事事将他搁在心窝里的人提及自己也是不健全的身体,每每话到口边,却怎么也无法将真相告知他。
明明知道邱粤不会嫌弃自己,或许会更怜悯、疼爱自己,昝三邻任是无法道出实情。
“三邻,恭喜啊!”那边正快步走来石毅与温良,石毅一掌拍在邱粤的胸口说,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三邻一样出息啊!”
他俩说的是上次的物理竞赛,昝三邻代表高二(6)班出赛,拿到了全市一等奖,全校也就只有三个获得一等奖的学生,金鑫也在其中,将代表市一中参加省级的比赛,听说如果也拿到了名次,就能参加全国物理的总决赛,一旦在总决赛中获得奖项的,高考就有附加分!邱粤以第二名成绩升入市一中时,就有10分的奥数附加分。
“我家三邻出息了,我与有荣焉!”邱粤揽住三邻的肩膀,脸上全是大写的自豪。
“要点脸啊,三邻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了?”运球过来的陈启亮把手中的篮球砸向邱粤,趁着邱粤接球松开对昝三邻的禁锢时,拉过了昝三邻,笑道:“恭喜恭喜,今晚的宵夜算我的,说,想吃什么?流沙包还是糯米包?对了,小杰说最近食堂还出了榴莲糕饼,我还没尝过呢,今晚去尝一下?”
三月份的天,天气乍暖还冷,他们三人都穿着篮球运动服,身上热汗淋淋,显然已经开打了一阵子了,陈启亮似乎比上学期还要高一点了,却是还很瘦,他低着头看向昝三邻的时候,消瘦的下巴挂着汗滴,嘴边也荡开了一丝笑容,不知是期盼着今晚的榴莲糕饼,还是能跟昝三邻又坐在一起吃宵夜而开怀。
自从两人分班之后,几乎没什么机会约在一起吃了,火箭班的课程总是很紧,试卷又多,科任老师没到上课的前一秒绝对不会离开教室,高一还不觉得怎样,可跟昝三邻分开了之后,陈启亮才感觉上课偶尔也会犯无聊,特别是题目看不明白时,也没个像昝三邻那样随时随地都能详细替他解题的同桌,陈启亮现在的同桌是个女生,长得虎背熊腰,体重数量比他还要大很多,掌握解题能力也比他强,可他不太乐意问她,因为每次开口,她总是虎眼一瞪,睥睨嘲笑:“这么简单你也不会做?你好意思呆在火箭班吗?”
早知道火箭班有她,陈启亮宁愿去高二(6)班与昝三邻为伴。
“榴莲糕饼什么时候不能吃?”邱粤将篮球也砸向陈启亮,笑道,“沉鱼湖岸畔不是有一家很有名的炸虾吗?跟你的班主任请个假出去买几碟回来,叫上高承业他们一起吃,人多才热闹,这才叫庆祝。”
温良与石毅见他俩扛上了,笑哈哈地也不帮谁,反正都有得吃,他们乐得隔岸观火。
陈启亮脸色一沉,炸虾那家店确实有名,因为502室的人也去那边聚会过,炸虾也只点了一盘,毕竟价格太昂贵了,不是他请不起,而是请邱粤吃,他总是很堵心,浑身不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