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怍之余,他用新手机给段立拨去了电话,两人聊了大约半个小时才终结了话题,挂了电话的昝三邻有一瞬的出神,他依稀也想到了赵嘉鹏,好像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再通电话了,久到昝三邻不太记得是不是有一年的光景没再联系他了。
昝三邻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当即便翻出了记录本,拨通了赵嘉鹏那个久违的电话,而当系统提示音来回重播此号码为空号时,他不由露出讶异之色,确定了播出的号码没有出错,心里头不由一阵失落,他从502室换到315时,并没有去申请座机电话,赵嘉鹏即便打过电话到502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昝三邻不知道的是,赵嘉鹏被赵嘉鹏狠狠教训了一顿之后,在传统的观念折磨下学着断了对昝三邻的那份执念,因为换了手机号码,试着不再去联系昝三邻,不去想念昝三邻,一年的光阴,他以为他做到了,偏偏在听到同班同学要去市一中考省级的物理竞赛时,心跳快了几拍,烦躁了几天后,终于鼓起了勇气给502拨去了号码,那边也被系统音提示没有此号,郁闷了半天之后,给昝三邻寄去了一封信。
昝三邻收到赵嘉鹏寄来的书信时,离省级物理竞赛还有三天的时间,信是罗丹丹收到的,地址虽然不准确,但全校几乎没人不认识昝三邻,于是把信转交给了与昝三邻交好的陆杰,陆杰最近的心情很好,兴冲冲的把信拿到昝三邻的班级,他跟高承业依旧呆在三班,依旧是同寝室,形影不离,只是舍友中再也没有其余502的成员了,晚上的座谈会都不那么热烈了。
高二(6)班离(3)班并不远,往上拐一层楼便是了。市一中把学生分为三个等级,所以彼此间总有一层森然的隔膜横亘在不同的等级当中,以往的陆杰是将慢班的学生视为古惑仔类型的危险人物,自当昝三邻去了高二(22)后,他去315室串门的时候,渐渐也跟林锦琛等人熟悉了起来,这才改变了对慢班的看法。如今因为邱粤也常常去高二(6)班串门,他虽然觉得这个班级的人对自己很不友善,可毕竟有邱粤与昝三邻护着,况且身后还跟着表哥呢,他也就仗着胆子串门了几次。
“三哥,赵嘉鹏的信!”陆杰高高扬了扬手中的信,兴奋地道,“他是不是也要过来玩了?”他们与赵嘉鹏的友谊始于电话吹侃,所以看到信封上发出的地址写着平县高级中学,后边还写了个“赵付”,便知道了写信人的身份。陆杰还记得去年赵嘉鹏到市一中时还在关情客栈发生了一件令他记忆犹新的事件,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明确地知道了邱粤是与他们不同世界的人,邱粤身上没有书卷气,读书却是顶呱呱的第一名,偶尔会有露出的杀伐之气,偏偏转瞬即逝,他想去捕,一碰到邱粤的眼神便只有闪躲的份,想想便不由对昝三邻更加佩服起来,书读得比他厉害不说,连邱粤也不怕,还成天与他腻在一起,果然是琴心剑胆,常人所不能及!
“谁要过来玩?”一个声音低沉而冷然的从他的身后传来,陆杰打了个寒颤,僵硬地扭过头,站在高承业旁边的,可不正是邱粤么?
“二……二哥,”陆杰讪讪笑道,“今天不是星期三吗?你怎么不去广播室了?”邱粤虽然有一个多学期没在市一中,除了学生会正会长的职务被人取而代之之外,其他的职务依旧挂职,尤其是广播室节目,自他回归那周开始就没断过,据说每次都能在众多的来稿中夹着一些表白的情书,可惜都是传闻,谁也不敢当面问邱粤。
“本来是要去的,不过看到你出现在6班门口,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邱粤灼灼的目光几欲要焚烧掉昝三邻手中的信件,其实方才陆杰的话他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又是姓赵的,这赵氏两兄弟一个比一个不消停,想想就令他很光火!
陆杰嘟起嘴,露出委屈的神态,高承业一拳挥向邱粤的胸口,道:“别把火撒到小杰身上。”他与邱粤熟稔,知道邱粤跟昝三邻暧昧不清的关系,可他无意插手他们中的爱恨情仇,那毕竟不是他能管的,可邱粤吃醋就不该拿无辜的表弟开刀。
高承业的那一拳只是虚晃一下,邱粤冷睇他一眼,迈步到昝三邻的身边,挨着他坐下,探头去看信的内容,信写的很长,都是毫无营养的日常片段,不过提到了省级物理竞赛也会跟同学到市一中一趟,希望能见到昝三邻云云。
邱粤暗哼一声,又不是你竞赛,跑来市一中做什么!
手中的信被陆杰抢了过去看,昝三邻推了推越靠越近的邱粤,皱眉道:“你还不去广播室?”虽然平时邱粤也会到班门口晃一眼他,可贴身坐得这么近却是第一次。6班留在教室看书的人虽然没有火箭班那么多,零零散散算起来也有十来个,且6班的学生距离天之骄子只有一步之遥,所以对昝三邻这位从天之骄子行列中被挤下的“谪仙”极其瞧不起,偏偏这个他们瞧不起的人,竟然抢走了属于他们班应该的荣耀——物理奥数竞赛资格,他们怎么可能不群雄激怒呢?尤其是物理课代表,他拿了那张市级的物理竞赛试卷做了,分数虽然没有昝三邻那么高,可也比晋级的16位选手中若干的人强一点,考场上风起云涌,谁知道他会不会临时发挥超常,超越昝三邻的分数也说不定!
“要讲话能去外面吗?”正在背英语单词的物理课代表愤怒到了极点,他知道昝三邻早就对这个单元的英语单词滚瓜烂熟,所以才故意大声干扰他的学习,实在是居心可诛!
邱粤沉着脸看了那个物理课代表一眼,缓缓地站了起来,椅子挪动声音很轻,昝三邻却知道他动了怒气,吓了一跳,赶忙扯住邱粤的校服下摆,朝他摇了摇头。
陆杰战战兢兢地把书信交还给了昝三邻,正要编一个什么借口走人时,走廊却响动了起来,有人不停地从教室涌出,依稀不知道谁惊慌失措地高声大喊:“有人跳楼了!”
虽然不知真假,不过看到那么多人涌到外面围观,从众的心里作祟,6班也有人陆续跑去走廊里探看,彼此不明真相的人总会询问:“谁跳楼了啊?”
“好像是高三的!”
“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你看教学楼那边不是围了很多人吗?去看看吧……”
有女生道:“不要去看了,跳楼啊,好恐怖!”
“就是,怎么这么想不开!不过高三压力这么大,去年的实验中学也……”有人附和。
高承业拉住了耐不住好奇心往外走的陆杰的手,蹙眉道:“小杰,你不准过去!”
“哦……”虽然很想去围观,不过习惯听从表哥的话,陆杰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邱粤虽然是学生会前任正会长,遇到这样的大事定当回去看个究竟,于是嘱咐昝三邻:“你看好小杰。”言下之意也不许他过去看血腥的现场。
昝三邻点了点头,45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自寻短见,他也同样窘迫过,痛苦过,甚至失去了全部的亲人,他却一直顽强地生活着,坚信未来的幸福的离自己不远,偏偏有的人坚持不下去了,草率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让原本有无数种可能的人生早早画上句号,实在太没担当了!
楼下闹哄哄的乱成了一锅粥,6班的人几乎都走光了,被制止了陆杰只好拿出了手机,学校贴吧上早就有人发帖了,十几个挂着最新日期的帖子也有人跟进回复了。
“啊!”陆杰叫了起来,“有人说,是程亦扬!”
昝三邻心中“咯噔”一下,抬起头看着他:“程亦扬?”
“是啊,”陆杰也惊恐了,干巴巴地念着帖子上写的内容,“虽然看不清模样,不过一定是程亦扬,手腕上的纹身第一无二!”帖子后面还有许多带哭的符号,一些跟帖的人也佐证了死者的身份。
程亦扬是市一中有名的坏学生,逃课、打架、抽烟、顶撞老师……据说独来独往,从来不卖谁的面子,得罪的人占了全校的三分之一,身上大过小过一筐筐,不过因为体育成绩出色,才被市一中破格录取的。
陆杰摇了摇头,这么颓废的差等生,跟他的人生是没有一丁点的瓜葛的。可他却见到昝三邻站了起来,怔愣了一下,拔腿就向教室外奔出。
陆杰睁大双眼,难道三哥跟这个程亦扬是好朋友?还真说不定呢,毕竟三哥是去过慢班的读过一个学期的,认识程亦扬一点也不奇怪。
昝三邻一边朝楼下奔去,一边掏出电话拨给欧家宝。高三的教学楼是在第一栋,此时的楼下大厅里黑压压地聚满了攒动的人,欧家宝的教室是在五楼,昝三邻祈愿此刻的欧家宝别知道消息。
电话通了,欧家宝带笑的声音传来:“怎么敢给姐姐我打电话了?不怕你老公吃醋啊?”
昝三邻定了定心,努力抑制急促慌乱的喘息声:“学……学姐,你在哪里?”
欧家宝还是听出了他紊乱的气息,笑道:“在学生会议室啊,怎么了?喘这么大声,该不会是你老公在你旁边摸你吧?”她甩出一串银铃一样的笑声打趣道。
“你待在哪里,我去找你!”昝三邻不敢与她细说,急匆匆往学生会议室奔去。
欧家宝挂了电话,笑着摇了摇头,抬头看到有人惊慌失措地跑来问道:“欧学姐,你看到了会长了吗?”他口中的现任会长是由以前的副会长取代邱粤位置坐上去的,现在邱粤回来了,虽然没有接管正会长的职务,不过大家也习惯将大小事拿到邱粤的手上,于是现在的正会长的身份就尴尬万分了,常常躲起来不愿理会大家。
“你找他做什么啊?”欧家宝笑盈盈地问,心里还想,真是个愣头青,还看不清局面吗?现在哪还有人找现任的正会长办事的啊!
“咱们学校有人跳楼了,老师也去现场了,很多学生在围观,老师就让会长组织大家去劝走大家……”那人兀自心慌意乱地说,他是高一的新生,招入学生会还没有一年,不认识邱粤,所以并没有像大家那样遇上什么事,率先想到的是邱粤。
“跳楼?”欧家宝皱了一下眉头,市一中几年前就有人跳过楼,怎么现在也有人轻生了?
“是啊,好恐怖!”那人兀自打着颤,他被人群带去了现场,看到了血肉模糊的一团,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还被老师抓到赶来这边找会长。
“谁啊?”欧家宝嘀咕了一声,她全然没想要得到那人的回复。
“好像听说叫陈……哦,程亦扬的……”那人笃定地说。
第116章 未亡人(内含番外)
校医室里的白炽灯很柔和,一只不知打从哪里飞来的小飞蛾萦绕其中,扇动着小小的翅膀义无返顾的朝着心中的光芒扑去,一只虎视眈眈的壁虎迂回游了过去,越来越靠近它,它却恍然未擦。
昝三邻看着那只即将成为壁虎盘中餐的飞蛾,心里不由滋生起一股哀伤,明知不可得到的光亮,为什么会执迷不悟,甚至任性地置身于危境之下,白白的丢掉了性命?
病床上的欧家宝脸色苍白,她还在重度晕厥中,已经睡了快两个小时了,床畔上还有两个平日里与欧家宝交好的女生正在小声谈论着什么,不必细听也知道,除了傍晚的那一出骇人听闻的轻生事件还能是什么?
昝三邻仿佛听不见她们的议论,脑中只记得他赶到学生会议室时,欧家宝失魂落魄地干站着,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学姐”,欧家宝才眨动着干涩的眼睛看着他,她笑了一下,眼眸里的哀伤顺着决堤的泪水汹涌而出,惨白的脸上尽是绝望的笑容,那一刻,昝三邻读懂了“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的无奈。
“你们……都提前跟我过愚人节,对不对?”欧家宝喃喃的问,呆滞的目光看向他,然后眸光朝他的身后飘散开去,尔后白眼一翻,整个人便直直的的往后摔下,重重地砸到了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人闷声不响地顺着桌面滑到了地下。
与欧家宝交好的那两个女生并非昝三邻叫来的,不过他把昏厥的欧家宝从学生会议室里背到校医室,一路上遇到了很多赶去看自杀现场的学生,她们大概是从谁的口中得知了消息,也急急忙忙赶到了校医室,这一待就待到了现在。
校医是一个中年男子,在市一中已经做了十几年校医,合共这一次,已经见证了三次的学生轻生现场,他在第一时间就赶赴到了1号教学楼,确认了人已经失去了生命特征才报的警,警察还没到,校医室的病人却先来了。
他将欧家宝诊为“精神过于紧张,学习压力大”等不痛不痒的症状,开了一剂西药,说等人醒了就给她吃下,他以为欧家宝是现场目击者,不堪忍受现场的血腥才晕倒的,心里还嗔怒现在的女生,好奇心重,胆子却小,非要干作死的事自讨苦吃。
第一节自习课下课的铃声响了,然而今晚的自习室已经不复往常的宁静,高一新生们胆战心惊,他们刚刚来到这所更让自己接近高校殿堂的学府,棱角还没被残酷的现实抹平,就目睹了一场惨烈的血案,可谓是赤裸裸的触目惊心,哪有什么心思上晚自习了?
而高三学生更是人心惶惶,上至年级领导、班主任,下至每个学生,都被警察循例问过口供,他们几乎都认识程亦扬其人,并且差班男生几乎个个都跟他打过架,人突然就没了,警察询问的时候自然也会牵出一些过往的事情,吃过程亦扬的亏的男生们成了警察重点盘问的对象,尤其是高三(24)班,那是程亦扬的班级,每个人都如坐针毡,离得程亦扬的座位远远的,仿佛靠进了,就会被他的鬼魂拉下去作伴一样。
欧家宝醒来时,已经将近10点,校医早早就走了,两个女生见了醒过来的欧家宝还调笑着埋怨了几句,昝三邻打发她俩去给欧家宝买夜宵时,她们还意味深长地娇笑出声,打趣了昝三邻几句,才做出很识趣的模样,结伴去了食堂,显然欧家宝没有跟她们袒露过自己的心事,她们当然也无法将欧家宝的昏厥与这件跳楼事件相挂钩了。
“学姐……”昝三邻看着抱着膝盖呆坐在病床上的欧家宝,他想宽慰她“节哀顺变”,可她这样大的反应了,又岂是一个“节哀”能抚慰受了重创的心灵?
欧家宝对他置若罔闻,昝三邻看着陷入自己世界里的欧家宝,心里的哀痛又更深了一层。
良久,幽远而凄凄的声音浅浅的从欧家宝的嘴里溢出,依稀是哼着一首哀伤缠绵的歌儿,旋律有点熟悉,昝三邻却不知道是谁的歌曲,只听到她来来回回都哼着这样的台词:雨打湿了眼眶年年倚井盼归堂
最怕不觉泪已拆两行
我在人间彷徨
寻不到你的天堂
东瓶西镜放
恨不能遗忘
昝三邻听到“我在人间彷徨,寻不到你的天堂”这一句时,心中被谁狠狠重击了一下,疼得几欲停止呼吸,他突然滋生了一股强烈的后怕,如果哪一天,邱粤也不在了……这个念头疯草一样不停地生长,怎样也无法从脑海中挥走,他的额上渗出了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在校服里,晕湿在衣服的褶皱下,不起一点涟漪。
十点半,晚自习结束,欧家宝也被两个女生扶着回了寝室,昝三邻呆呆怔怔的坐在校医室的门口阶梯上,昏暗的路灯下以往打打闹闹的学生安分了许多,三五成群结伴快步走过,仿佛惊惧于留在空气中还没散开的血腥味一样。
邱粤跑过来时,见他神情落寞地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昂起脸,呆呆傻傻地看着自己,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俯下身拉起了他的手,触之冰凉如水,三月份的晚上,凉凉的水汽潜伏在空气的每个角落,伺机攻击着每一个落单者。
“怎么坐台阶上了?”邱粤埋怨道,拉起了昝三邻,轻轻替他拂去裤子上的灰尘。不料素来要在人前与他保持距离的昝三邻不管不顾地扑入他的怀中,环上他腰间的双手抵死的合抱,只想把他禁锢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唯恐一松手,邱粤便从他的身边消失了似的。
“怎……怎么了?”邱粤有一瞬的失怔,一手缓缓的揽上他的腰,一手揉揉他的后颈,低叹了一声,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慨之意。
“我不准你比我先死!”昝三邻哀伤的声音闷闷的从邱粤的胸膛里响起,邱粤几乎怀疑是自己的幻听,他睁大眼眸,又微微眯缝了起来,揉住他后颈的手更轻了,他笑着应允道:“好。”声音轻轻的,似乎音量稍微大也一点,也会将他梦寐以求的承诺幻化成泡泡,一戳便会消散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