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绍霙回道。「洛家庄。」
「萧玉琛的别苑?」果然如他所料,钟宁冷笑。「离开萨隆那个蠢蛋,走向萧玉琛这匹饿狼并不是好主意。」
穆绍霙为了他的直白脸色红透。「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萨隆不笨,二皇子也不坏。」
这是什么脑袋?钟宁懒得跟他辩驳。「那是怎么样?你自己说吧!如果没有被蛊惑变心,那就是被抓住把柄不得不就范。」钟宁抿唇。「我猜想,萧玉琛在因缘际会下知道了你的秘密,一方面先助你离开药王谷,逃离萨隆,接着,又以此为要挟,除了想趁机打击西玄与药王谷的关系,还有──顺便除去我?」
「小七,你是怎么知道的?」穆绍霙边说边流泪。「那一日我不甚失足,掉入河中,幸得二皇子相救,但是,二皇子说过,他不会说出去的,他也说过他不会伤害萨隆,也不会伤害你,他只是想从你身上知道一些事。」他小声的说着,一会儿又道。「不过,除了你是凤凰盟人外,我什么也没说出去。」
萧玉琛是个蠢蛋,不代表他周围的人也都是蠢蛋。但是一个蠢蛋要是不知道这道理,骂了也是白骂。
「你怎么知道真是他相救,还是你的落水是他派人所为?」
穆绍霙睁大眼。「真是如此?可我以为……」
「以为什么?」钟宁又道。「长久以来,你守着那么大的秘密,那份煎熬压得你透不过气来,但萧玉琛不是简单的人,你想与虎谋皮,真有把握?」
穆绍霙眉头一紧。「我……我也是不得已。」
绕来绕去,终归是个死结。「他若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与我会有什么话题可说?」
穆绍霙睁大眼。「你是说,二皇子骗了我吗?」
「真要见我一面,又怎么用得着这种下流手段? 俊?br /> 钟宁心里明白,早先萧玉琛便是透过萨隆知道了自己与穆绍霙的关系,现在证实了自己是凤凰盟人,难保萧玉琛对于凤凰盟不会有更进一步的联想。
另一方面,他也为了萧玉琛的手段感到不解。据树瀞带回来的消息,萧玉琛在各地抓了不少与方皇后长相相似的男男女女。虽然这些年来,各路人马都在找寻方皇后和其后人,但从来不曾如此大张旗鼓。他为的只有赶尽杀绝吗?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有想透的?
听了钟宁的分析,穆绍霙慌了手脚。「小七,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们该如何是好?」
钟宁抿唇,查觉到驾车之人不是个普通的人物,刚才说的话一切,他肯定也听见了。因此,他一笑置之。「也罢,反正到洛家庄还有十几天的路程,就当游山玩水吧。」
「小七……是我害了你。」穆绍霙说着,眼泪扑溯地掉了下来。「你气我吧?」
钟宁笑笑。「怎么不气?我记着,一起算。」
*****
驾车的人名叫阿漠,身形高大,长相不俗,但言谈之间却带着一股吊儿啷当的流气。
瞧见穆绍霙扶着钟宁上车下车,阿漠露出困惑的表情。「是长得比较好看,但也未免太多一样的了,真不会倒胃口吗?」
钟宁内功不俗,自然将他的唠叨放进耳里。
之后,接连在马车上过了十几日,就在即将到达洛家庄的前晚,没让他们在马车上过夜,反而安排了客栈留宿。
进房之后,穆绍霙扶着钟宁在床上坐着,还倒了一杯水给他。
「明天就要到洛家庄了。」穆绍霙的眼神反复不定。「小七,我们是不是趁着夜里……」
钟宁给了他一个噤声的手势。「阿漠住在我们隔壁。」这道墙看来并不坚实,要是放心开口,绝对得不偿失。
穆绍霙呀然,下一刻又道。「我们该怎么办?」
钟宁瞪他一眼。「我身上的软骨散还没解呢!」
「我竟然忘了。」穆绍霙正要从腰间拿出什么,忽然想到。「对了,在那之前,我得先把脉。」
但钟宁回身,一个势便躲开他发来的丝线。「我拒绝。」
穆绍霙先是皱眉,一会儿才想起自己错得多离谱。「我怎么又忘了。软骨散是困不住你的,因为你……但是,这会不会对你……」
钟宁将手指放在舌上。「东忘西忘,我是不是该庆幸我的身体不是由你来照顾?」说完摇头浅笑。「别自乱阵脚。」
「幸好。」穆绍霙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像想到什么一样。「既然你没事,为何……」
虽然他问话时压低了音调,但是钟宁却沾着水,在床沿写了就此打住四个字。
穆绍霙看了,点点头,一会儿,居然掉了眼泪。「我真是笨手笨脚,总是给大家添麻烦。」
像穆绍霙这样总是弄不清状况的人,要是没有像萨隆那样总是爱管东管西的人来合,人生要如何圆满?可惜,在这条圆满的路上,第一关便卡住了。
钟宁也不好苛责他。「想起某人了?」
「没有一天不想。」穆绍霙擦擦眼角。「但,他一定很气我。」在成亲前夕逃婚,再怎么样也不能原谅吧?
这话听在钟宁耳里,心头也是酸的。
你确定我输?你对我未曾动心?一点点喜欢都没有?
宁宁,我不懂情爱,脾气也不好,但,这辈子我定倾尽心力让你开心,过得顺心如意。
不能为我一试吗?
分一点给我很难吗?
你一定也气我,但,你还是愿意为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北秦的理由为何,但我知道,你肯定为我而去。
钟宁带笑的嘴角微微地抿直,脸上的表情倏地凝重起来。
穆绍霙看见他这样,不解地问。「小七,我说错话了?」
钟宁呼了一小口气。「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
将床让给穆绍霙,钟宁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午夜,窗沿传来声响,钟宁连眼都没睁,伸手过去,往窗台敲了几下,给了一个静待消息的暗号。
窗沿恢复平静的同时,一阵细微如风的声响掠去。
是阿漠吗?
轻功上乘。
虽不知那人的功力如何,但树瀞的武功不差,何况,他个性平稳,要真不敌,也不会恋战。
感觉到周遭尚有他人存在的气息,钟宁明白那些人肯定是萧玉琛的手下。虽然在马车上屈了几日难受得很,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在屋里等了。
树瀞,你要撑住。
*****
次日。
一夜未眠的钟宁与穆绍霙正在梳洗,就听见隔壁的阿漠开怀的唱着小曲。
两人对看了一眼,与阿漠一起用早饭,比起前几日的匆忙,今日非但不赶,还异常从容。
这个阿漠非常有个性,做事但凭心情。
瞥见钟宁的目光,曾经发牢骚的阿漠露出开心的表情。「我开始觉得这差事有意思了。」
钟宁眸子微暗。「漠先生何出此言?」都已经快结束才觉得有趣吗?
阿漠朗笑。「当然是遇到好事,境随心转。」
钟宁若有深意地瞧着他。「漠先生非寻常之人,为何投入萧玉琛门下?」
「我非二皇子门人,只是利益交换。」阿漠回得爽快。「我只替他做我有兴趣的事。」
钟宁啐了一口。「强掳民众算得上是兴趣?」
阿漠的表情摆明无所谓。「有架可打。」
「所以,漠先生昨晚也打了一场好架?」
明明知道钟宁在试探自己,但阿漠却笑咪咪地回道。「贵客想问什么?」
闻言,钟宁不得不开始担心树瀞的情况,早知道如此,无论如何他都该不顾一切地跟过去瞧瞧。「那人为我而来,倘若他出了事,我绝不会轻饶。」
「你担心他?」阿漠探询。「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对我而言,就像亲弟一般。」钟宁说着,眸光变得阴沉,伸手便将桌上的茶碗一拍,震成粉末。
「原来,你也是个高手。」看着桌面,阿漠微笑。「让我知道你的能耐,不担心我说出去吗?」
「真到那时,我定会连漠先生一起收拾掉。」
「你是个有趣的人。」阿漠一边说,一边扒饭。「我很期待与你打一架,但在那之前,我必须──把你送到洛家庄。」
是个知道状况的人。钟宁又道。「最重要的是,不准对那孩子出手。」
阿漠瞇眼。「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面好像藏着什么?钟宁抿唇。「漠先生。」
阿漠抬头看着他。
钟宁在这一刻想到了树瀞,把到嘴的话吞进肚里。「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第26章 困心衡虑(一)
关外,云岭。
风沙漫漫,一路人马强行南下。
「师兄,已经连赶几天的路了,是否先在云岭留宿一晚?」蓝毓秀一面说话,一面伸手拉拉掩在口鼻上的厚布,虽不想黄沙入口,也不想被闷死,真是两难。
殷昊承连犹豫都没。「直接入关。」
「我们撑得住,马不见得撑得住。何况……」身为天远山庄的少庄主,最是懂马的蓝毓秀看着远方,突然目光发直,连声音也没。
一人穿着白衣,迎面而来,清雅俊逸,犹如仙人。
「一言?」领骑的殷昊承在片刻后与他对上,司徒一言立马转向,与他并骑。
瞧见来人连看自己一眼都没有,蓝毓秀脸上浮现一层失落。
殷昊承放慢速度,开口。「有事?」
司徒一言道。「门主,晓风阁里传来消息,是钟左使亲笔。」
闻言,殷昊承绿眸发亮,虽然说话一般,语气却掩不了地上扬。「说什么?」
「凤凰盟事,凤凰盟了。」
果然是他会说的话,殷昊承嗯了一声,又问。「他现在何方?」
司徒一言回道。「虽然尚未确定,但属下以为钟左使此刻正前往京城。听闻萧玉琛在京城外置了一处庄园,差人从各地掳了长相相似的男男女女。」
事有蹊跷,殷昊承调整马头,手指了方向。「前往京城。」
司徒一言入队,骑在他身畔的蓝毓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手好了吗?」
「多谢少庄主的雪莲。」司徒一言说完,将缚住口鼻的厚布拉高,没一会儿便刻意落到后头去了。
蓝毓秀叹了一口气,挥了挥马鞭,与殷昊承差了半身。
「你忘了先说──我很想你。」
「我知道。」明明练习过的。蓝毓秀又叹了一口气。「今晚,我一定会说。」为什么一见他,自己就要慌乱得像个孩子一般?
殷昊承点头。「先赶路。」
*****
黄昏,马车进了洛家庄。
「我只能送你们至此。」阿漠小声地道。「一切好自为之。」
钟宁点头。「记住,别欺负人。」
阿漠瞅了他一眼,觉得这小个子管得真宽。
洛家庄占地广阔,屋舍繁多,庄主洛云是萧玉琛外祖父甄太师的门人,自然为萧玉琛所用。
虽然普通人瞧不出来,但步下马车,走进园子的钟宁知道,洛家庄里里外外人手重多,其中不乏高手。最让人不解的是,单是看守人犯,需要这样多的人手吗?除非这里面还有什么重要到必须严加守护的东西。
钟宁与穆绍霙被带到居住的屋舍时,天已经黑了,从屋里的灯火可知,每间房里都有人。如果与他俩一样,也是两人一间房,单是这个区落,就有二、三十个人。难道,这些就是先前被抓来的那些人吗?
钟宁想了想,趁着穆绍霙入睡的当下,从袖子的暗袋里拿出一个纸包,将里头的细粉倒在装了水的杯里,搅了又搅之后,用手指沾了些许涂在脸和脖子上,然后把剩下的水倒入某个瓶里。
次日一早,当穆绍霙起床,瞧见钟宁的脸时,吓得两眼发直。「小七,你怎么……怎么整张脸又红又肿?该不会是昨晚的食物不洁?一定是虾!」
来送早饭的仆众看了也是双腿一软。「怎会这样?庄主一定会责罚我的!」早说住在洛家庄的人都是贵客,居然让贵客出这等事。「小的去请个大夫来吧?」
「不用,我朋友就是大夫。」钟宁扯了扯穆绍霙的袖子。「你来看吧。」
穆绍霙点头,号了脉却瞧不出问题,只能开些擦擦抹抹的药膏,让仆众们一一备了。
无所事事地过了数日,仆众突然来报,早饭过后,贵客们必须前往大厅与洛庄主一叙。虽然钟宁的病容没有改善,也不能例外。因此,用完早餐,两人便依着仆众给的指示走出房门,钟宁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坦白说,瞧见那么多与自己或多或少有些相似的人从房门走出来,真有点恶心。
钟宁在心里更正,不是与自己相似,而是与母亲相似,事实上,那也是自己来到此处的理由。
进了偌大的厅里,钟宁这才发现,人数比自己估的多了一倍,想来这庄上还有另一处住着与方皇后长相相似的人。
四十出头的洛云两鬓霜白,声音干涩,如不细听,很容易就漏掉一两句话,当他瞧见钟宁时,明显地露出嫌恶的表情。刻意的撇开视线,他看了看两旁,拍了拍手,接着,从两旁各走出十几名身穿红衣、手拿双剑的人,乐音一起,长袖翩翩,剑影闪动。
「这就是当年最有名的百凤朝阳舞,皇上寿宴将至,二皇子府将重现当年的剑舞,倘若诸位能够齐心齐力,得到皇上赏识,日后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洛云的声音断断续续。「……接着会请裁缝为各位制衣,还有请剑师教各位舞剑,时间有限,请诸位认真学习,不要想存逃跑之心,二皇子已下令,不从者非但要死,还要罪及全家。」
闻言,方才因为百凤朝阳看得入迷的众人纷纷露出愁苦的表情。
想当年,母亲编排百凤朝阳用的全都是受过训练的士兵,个个都是能杀能打的猛将,而如今,萧玉琛居然妄想用一群乌合之众取而代之?怕是重现百凤朝阳是假,想要趁着皇上寿宴,趁机取而代之方才是真。
钟宁观着正在跳舞的那几位,还有身旁的这几位,这里面有多少是萧玉琛派来的内应?要真的将这群人送上寿宴,届时就算皇上没事,每个也都是欺君之罪,可不从,现下就要祸及家人,一进一退,都是刀山油锅。
再者,真要重现百凤朝阳为何需要与母亲长相相似之人?钟宁抿唇,正待着裁缝量身时,一阵吵闹的声音传来。
「杖着二皇子宠爱,林姑娘很嚣张呀!连排都不用排,只要过来抢位子就好。」
「知道我们林姑娘是二皇子的人,周姑娘就该让远一些,何必过来挤人呢?」
「那是二皇子没见过我们周姑娘,要是他见着周姑娘,林姑娘就不林姑娘了。」
看着那两团长相不差的女人们吵嘴,钟宁默默地站了开来,但有人就是见不得人闲。「晚生姓李,名重之,听说公子是凤凰盟盟人,晚生仰慕贵盟多年,能否代为引荐一、二?」
钟宁转头,对上长相清爽的人,对方瞧见他的病容之后,脸面大变。「这个……公子不便,请多休养,晚生下次再来请教。」
见状,钟宁乐得轻松,瞧见身畔的穆绍霙露出沉重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他参悟了多少,想必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小七,」穆绍霙面色凝重的开口。「我终于想出来了,你不是吃了不好的东西,你是……」
钟宁拉起袖子,将他的嘴掩住。穆绍霙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处境,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钟宁压低声音。「一切小心。」
穆绍霙点头,钟宁这才将袖子松开。
身边有着不可靠的伙伴,周围又多是各怀鬼胎的人,看来只好在夜里想个法子溜出去逛逛。
*****
夜深人静。
坐在椅子上假寐的钟宁张开眼睛,在确定床上的穆绍霙已经熟睡的当下,他快手快速地跃到床边,在穆绍霙的身上点了睡穴,接着,在脸上缚了厚布,以极快的身手从窗口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凭着那日来的记忆及这些天走过的方位和众人交谈的内容,钟宁心中浮现洛家庄大致的雏形。
寻着路线细细走了一遭,突然听闻声响,钟宁侧身而立,瞧见某个方位火光幢幢,人影交迭,虽然不致于吵闹不堪,但洛云的声音隐隐传来。
「属下恭迎二皇子。」
一名穿着王服的白面男子开口。「我等踏夜前来,洛庄主辛苦了。」
「殿下说笑了。」比起白日的有气无力,如今的洛云说话倒是清淅了不少。「殿下何等尊贵,何时到来,敝庄都是蓬壁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