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琛掩口,干笑两声。「新来的在那?全叫来我瞧瞧。」
洛云闻言,又是点头,又是示意,见状,钟宁赶紧回到房里,顺手将穆绍霙身上的穴道解了。然后,坐回自己椅子上。
没一会儿,门响了,钟宁与揉着眼睛的穆绍霙启门,听见仆众说明,要他们前往书房,钟宁注意到,这些门众不是每间门都敲的。
十几个人来到书房,就见这间状似宽广的书房竟意外地狭小。洛云与白天相异,恭恭敬敬,总管庄福手拿名册和笔,问了他们每个人的姓名。
钟宁故作若无其事地立在那里,却隐隐感觉到浑身不对劲。他知道还有别人在这里,而且还不只一个。
庄福开口。「你姓啥名啥?」
钟宁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身形、举动得知,此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在下姓戚,戚左。」
洛云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倒是庄福问了一句。「凤凰盟盟众?」这句话吸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是凤凰盟盟众这事早就传开了,钟宁不知庄福为何强调,只得点头,随口说了地点。「凤凰盟扬州分舵。」
庄福一边写,一边又问。「脸是怎么回事?」
「在下不能吃虾,要吃了不好的虾,便会浮肿,如果是蟹,会更严重。但我不是说洛家庄的食物不好,只是,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也许你没事,但我有事,所以,真要说食物不洁,应该也不尽然……」
懒得听他扯下去,洛云嚷道。「够了!庄福,下一位。」
将十几个人问话完毕,同行的人有两名被留了下来。一名是那位招摇的周姑娘,一名是那位想要与他攀交情的『晚生』。
虽然想知道这两人留下来做什么,但为了日后着想,那夜钟宁没再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受不了昊承和寧寧分隔兩地,當後母當得很為難,但我是個很公平的後母。
第27章 困心衡虑(二)
次日一早。
众人来到洛家庄的空地上,周姑娘不见人影,而李重之非但风采不再,脸上还一阵青一阵白的阴暗异常,走动之间带着些许不顺,仔细一瞧,领口边缘似有什么的红色痕迹。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钟宁不得其解,但看见人群里面那些所谓旧有的人们个个了然的目光,他明白这事不是头一回发生。
洛云请来的艺师都是一等一的名家,动作、表情要求繁多,但要众人拿起真剑,尤其里面还有一些根本连绣花针都拿不稳的姑娘公子,根本是强人所难。
一个上午,就见有人手掌破皮,手腕扭了,还是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等等。这之中不少人是含着眼泪,咬着牙齿才把上午撑完的。
钟宁尽量让自己保持在比太差好一些些的情况下,不时地错个一两回,让艺师骂个狗血淋头。
「亏你还是个使剑的!」
「这……」钟宁抓抓头,皮皮地道。「使剑与舞剑不同……在下实在做不出来。」
艺师气得将剑甩在地上。
中午用饭,钟宁没跟穆绍霙回到房里,他若无其事地走向对门,站在李重之门口。
李重之的门连合都没合,整个人失神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李公子,你还好吗?」钟宁连问了好几声,才见他缓缓地回头。
那是一付充满恨意的眼神。「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啊?」
钟宁抿唇。「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李公子的状况不好,来看看你。」
闻言,李重之又哭又笑。「我还能怎么样?我说得出来吗?一个男人竟然……竟然……」他呜咽了几声。「皇子就能如此?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接连的几句,他甚至用吼的叫的,没一会儿便引来洛家庄的人,推开钟宁,连抓带拉,将人拉走了。
远远的,钟宁还听得到他的哭叫。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一个人疯狂至此?
钟宁想着,在桌上瞧见某样闪着晶光的东西,他走近一瞧,原来是一只作工精美的玉如意,这东西绝非凡品,怎会出现在李重之房里呢?钟宁不解,在房里瞧了个隐密的方位,然后将玉如意放了进去。
回到房里,穆绍霙都快吃饱了,他不解地问。「小七,你去那了,还有,方才是谁在哭?那声音听来真是伤心。」
钟宁在心里轻叹一口。「是对面的李公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方才已经被洛家的人带走了。」
「真是奇怪。」穆绍霙放下筷子。「昨夜他被留下时,不是挺得意的吗?」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钟宁抿唇,完全想不出来。
*****
接连的几夜,都有人被带走。
钟宁可以从窗边传来的声响判断一、二。
李重之再也没有回来,但是几天后,周姑娘倒是回来了,比起李重之哀莫的表情,周姑娘倒是一付欣喜的模样,这表情与林姑娘当日的得意十分相像。
一起学习百凤朝阳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减少,有时也会补上几个,但没有失去的快。
那一日,阳光普照,林姑娘练着练着便昏了。钟宁趁着大家手忙脚乱时将袖里的丝线甩到她手上,号脉的结果让钟宁茅塞顿开。
居然是喜脉。
没来由的怎么会是喜脉?难不成,那些被留下来的人,不见的人,还有李重之都是……而那玉如意是萧玉琛事后的打赏?
强压下喉头泛起的那股恶心,钟宁想着,那么,那些没回来的,到底去了那里?
趁着夜里,给穆绍霙点了睡穴,到李重之原来的房里取了玉如意,然后,跃上屋顶,飞快地探查洛家庄仆众的动向,果然被他瞧见有一路人似乎扛了什么出了庄外,将东西扔上马车,三个人挥了鞭子,马车动了。
钟宁在那一剎那窜入马车下方,紧紧地抓牢车轴。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那三人下车,其中一个嚷道。
「阿发,今个儿轮到你来背。」
「知道了。」那个叫阿发的叹了一口气。「真是的,干嘛这么费事,埋在庄里不就好了?」
「你胡说什么?一年好歹也有十来个人,全埋在庄里还得了?」
「阿财说得是,那位玩得疯,每次来都要过去一、两个人,如果不放在这里,光是挖洞,庄里都要坑坑疤疤的。」
「好了,别说了,早点完事,早点回去吧。」阿财抚了抚手臂。「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春天了,怎么越来越凉。」
三人咕哝一阵,走了一段山路,接着便挖起土来,将黑袋置入之后,费力地掩上,之后,拿着手里的铁铲拍了拍,将土压实。
待马车声走远,躲在草丛里的钟宁这才跑出来,努力将三人埋进土里的东西挖开。
当他挖得双手都痛时,有个东西从上头落了下来,罩在他的身上。
「初春还很冷。」
落在他身上的温暖太磨人,熟悉得像是上辈子前便已经刻在心头上。
钟宁飞快转头,对上那个不被允许进入自己梦境的人──依然如故的俊脸闪着孤傲目光,总是带笑的唇角抿直,若不是他才说了带着温度的话语,殷昊承简直清冷得骇人。
「你看来不好。」
钟宁想起自己那张花脸。「只是障眼法。」他沉下眼,看着自己满是泥沙的双手。「门主无恙?」
他跳过他的问句。「我去了北秦。」
「我知道。」钟宁应着,忽然发现自己连搭讪都不会,只要殷昊承不开口,他根本就找不到话来聊。「门主……」
「钟左使应该有事要忙。」
钟宁愣了一下,看着他挖起地上的泥沙,这才回神,跟着挖了起来。没一会儿,一个黑色布袋露出。
这么大的布袋里到底装着什么?有别于钟宁凝重的表情,殷昊承倒是一派平静,这时蓝毓秀和岳腾也赶到了。
「师兄,就算你急着赶到洛家庄将钟大夫打昏掳回门里恩爱,也请你顾念一下我们的状况好吗?一路赶个没完就算了,现下还在林子里挖什么有的没的……」蓝毓秀连珠炮放到一半,忽然瞧见大师兄身边还有个小个子。「……钟大夫?」立马变了笑脸。「脸怎么了?」接着,注意到小个子身上披着殷昊承的外衣。「你们──又合好了?」
那个又字超级让人不爽。「少庄主,」钟宁截了他的话。「现下最重要的是这个。」
「这黑布袋里面有什么?」岳腾开口。「难不成是死人?」
没回答岳腾的问题,钟宁伸手将黑袋拉下,里头果然是李重之的尸首,他睁着眼,眼神充满惊恐、绝望,衣杉不整,几乎整个上身□□,不难想象,他死前受了多大的折磨。
钟宁看着他身上骇人的伤痕,忍不住将黑袋掩上。「这人叫李重之,是萧玉琛派人强掳而来,已经失踪数日。方才,洛家庄的仆众亲手将他埋在这里。」钟宁解释。「这一、两年,萧玉琛以重现百凤朝阳舞码为名,四处拐掳百姓,但,其中有不少人进了洛家庄后却异常消失。」
蓝毓秀大吃一惊。「你是说,这座山谷很可能还有别的尸首?」
「我不知道,但消失的人至少有十几个,男男女女都有。」钟宁拿出袖里的玉如意。「这是我在李重之房里找到的,这作工该是南越的贡品,极有可能是当今天子的赏赐。」
殷昊承开口。「钟左使怎么想?」
钟宁在听清楚殷昊承对自己的称谓时抿唇。「初到洛家庄的那日,洛云曾集结众人至书房,当时有两人被留下,其中一个就是李重之。今日我在被掳的一名女子身上号出喜脉,再加上李重之身上的伤势,我猜想这些百姓很可能都被同一人□□得逞。」
所以,这是先奸后杀吗?
蓝毓秀与岳腾呼了一口气,后者怒道。「真是太可恶了,应该快些通知官府,将洛家庄封了。」
蓝毓秀摇头,第一个反对。「现下朝廷泰半是萧玉琛的人马,就算不是,为求自保,也没有多少人敢发声。」
「那该如何是好?」
钟宁看了殷昊承一眼。「如果殷门主首肯,是否能请岳堂主带着尸身与玉如意去找韦曦?」
「那个韦曦?」岳腾皱眉。「听都没听过。」
「他是刑部主司。」钟宁又道。「整个刑部只有他敢接这个案子。」
「原来是个官。」蓝毓秀插嘴。「倘若成案,也许韦主司就要成为韦尚书了。」
钟宁摇头。「冒犯龙颜其罪难悯,无论此案成不成,韦曦至少也得连降三级。」
蓝毓秀与岳腾对看一眼,又道。「钟大夫与此人有仇?」不然干嘛将这等烂事丢到他身上?
钟宁再次摇头。「没有。」
瞧不透他的心思,蓝毓秀等人见状,纷纷退后了一大步。
殷昊承道。「岳腾,你去吧。」
岳腾在得到殷昊承的示意后道。「是,属下遵命。」
蓝毓秀跟着开口。「我也去看看。」
钟宁追了上去,喊道。「少庄主。」
蓝毓秀张大眼,不知道自己与他还有什么话好说。「请讲。」
「水阁不宜久居,对于伤者更甚。」
住在水阁的只有那一位。蓝毓秀听闻此言,先是一愣,后来露出苦笑。「感谢钟大夫相告。」说完,打手作揖,走得飞快。
作者有话要说:
都要過年了,快點合好吧(泣)。
第28章 困心衡慮(三)
整片林子,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钟宁转身,对上那个根本没说几句话的人。
殷昊承低下身子,开始将挖出来的土一点一点地填回去。
钟宁蹲在他身畔,跟着帮忙。
这之中,殷昊承除了动作,默静到像是不存在一般,连个声音也没有。
这不是我的殷门主。钟宁将手贴在土上,试着将土压实。一会儿才道。「门主也觉得我欺人太甚?」
「钟左使很在意我的看法?」殷昊承没待他回答,接着又道。「韦曦是个好官,幼时是大皇子的伴读,当官之后,心里只有国家,没有自己。但韦曦的伯父相爷韦德不同,仗势着母亲是当今皇上的姑母,多年来与甄太师针锋相对,聚集朋党,横行京城多年,有朝一日,倘若韦德失势,韦曦定被株连。如有此案,或许能为韦曦日后求得一线生机。」
殷昊承对此事的了解让他惊诧。「你居然知道。」钟宁咬唇,当然,如果韦曦离开京城,就能够名正言顺地到那人的领地相助。师尊要是知道此事,肯定会开心到做梦都笑出来。
还有什么?对自己钟情之人下功夫算得上什么了不起的事吗?再说,钟宁最念旧情,韦曦既是他的旧识,他绝不可能如表面一般待他狠绝。这辈子,他狠绝的对象只有自己。站起身,殷昊承用力将土踏了踏。
钟宁跟着起身,见他不语,心里顿时觉得委屈起来。「门主没有收到讯息?」他明明说了,凤凰盟事,凤凰盟了。
「我不会插手凤凰盟的事。」
钟宁抿唇。「原来门主只是路过。」
殷昊承轻叹,直言9 。「找人练舞不需要与方皇后一般的长相,钟左使会将脸掩住,肯定也发现了其中诡谲之处。」
又是钟左使。「别说绍霙还在洛家庄,就算没有他,我也得再进洛家庄探探究竟。」钟宁说着,转身向殷昊承一揖。「今晚承殷门主相助,多谢。」他抬头,对上那双半掩的眸子。
殷昊承的嘴角忽然微微绽着,绿色的眸子扬起,满溢的感情似要泛滥成灾。
钟宁愣了,但下一刻,那双灼热的眸子却疾速冷却下来。
「珍重。」
他的身影比声音去得更疾。
没有再会,只有珍重。
钟宁的心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冷。
*****
穆绍霙一觉醒来,就见钟宁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小七,怎么了?」
钟宁睁眼。「没事。」
穆绍霙下床,瞧见钟宁枕着一件黑色外衣,想到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自己占着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今晚换你到床上睡吧?」
钟宁用手将外衣揽着,回道。「不用。」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钟宁摇头,将脸埋在外衣里,清亮的声音变得闷闷的。「别理我,让我静一静。」
「小七……」穆绍霙瞧着他,有那么一刻,他觉得钟宁哭了。
「温度感觉不到了,味道也快消失了……」伏在衣上的钟宁忽然笑出声音来。「这是我要的,自找的……」
他在说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一句也听不懂。「小七……」
钟宁在穆绍霙的呼唤下起身,半阁的眸子没有泛红,没有水气,但他的表情木然,即使扬起嘴角,声音清亮,却感觉不到半丝神采。「我饿了,快点用饭吧。」
穆绍霙注意到钟宁将那件黑色的外衣仔细地收好,记忆中,他不曾见过钟宁穿过这样的衣裳。
这到底是谁的,那人与小七又是何关系?
*****
从差劲到非常差劲并不是很远的距离,何况他连装都不用装。
钟宁一举到达让艺师放弃的地步,没有长相,没有舞艺。
穆绍霙看着他被艺师骂,忍不住帮了两句,但钟宁非但不领情,还凶了他一番。看着一直以来表现最好的得意门生含泪的可怜模样,艺师们毅然决然将钟宁赶离。
钟宁听着艺师气怒的言辞,无奈地被领回房里。
见门的钟宁合上,这才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
洛家庄至京城只有一日的距离,依韦曦精实的个性,肯定立马赶到山谷挖尸,待他挖完尸首,再到洛家庄查封,估计最多只需两日。
要想探究洛家庄的秘密,只剩今晚。
但要从那里查起才好?
钟宁想起那间明显有异的书房。每次选人时,萧玉琛肯定也在那里看着众人。一想到当日情景,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再度浮了上来。
细细盘算一番,等穆绍霙回来,又与他大吵了一架,要不是仆众赶来,钟宁差点就要出手打人。在穆绍霙千求万求之后,钟宁被留了下来。但直至穆绍霙入睡,钟宁一句话也不愿与他多说。
深夜,待穆绍霙睡下,钟宁毫不迟疑地出门。
洛家庄的地形已然摸熟,书房门口的守卫何时换班也知道。钟宁趁着守卫尚未换班,手法快速地跃过去点了对方的睡穴,然后在合上门的那一刻,将一颗石子打在守卫肩上。
守卫清醒的那一刻,换班的守卫来了。
「你又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