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昊承一时没有会意,但钟宁却瞧见了他的异常。「丁护法身体不适吗?」
丁当连忙摇头。「没有,没事,我好得很。」
闻言,钟宁只是微微瞇了眼。
下一刻,大门主便带着门主夫人走开了。
*****
一年前在殷昊承书房前种下的句芒神树在春天时发了芽,秋天时已经长到了成人膝盖的高度。
虽然号称神树,长得却挺抱歉,光秃秃的树身上只挂着几片枯黄的树叶,缀着一颗比指头还小的果子。
钟宁与殷昊承对看一眼,殷昊承伸手想将果子摘下,但无论他怎么用力,也取不下来。
「传闻句芒的果实具有奇效,能治百病,但句芒具有神性,除非有缘之人,绝对不可能得到它的果实。」
果然是很任性的树,连种的人都拿不到它的果实。殷昊承想了想。「它不给我们,是因为我们不需要。」
钟宁点头。「的确。」
两人手拉着手,细步走回当初殷昊承让给钟宁住的宅子,才到入口,殷昊承便愣住了。
不若钟宁开怀地东瞧西看,他的背后开始冒起了冷汗。
哎,丁当,这算那门子的暗示,什么都不说,谁看得懂呀?
殷昊承兀自纳闷的当下,钟宁已经绕回他身边。「怎么了?你有些不对劲。」
殷昊承嗯了一声,心虚地道。「我们好久没回来了,是不是先到别处转转?」
钟宁抿唇,笑靥如花。「成亲之后第一次回来,当然先看我们的园子。」
他那句我们的平日肯定能够甜进殷昊承的心底,但现下,他的心里可是起起伏伏,不能自已。
兀自拉着殷昊承的手,钟宁推开房门,不若自己当初住时的空空荡荡,屋里增了各色的桌椅、小柜,样样成套成对,光是瞧着便让人欣喜起来。
「房里呢?我记得丁当搬了新的床来。」那时的钟宁因为身体不舒服,一心想走,根本无意去瞧殷昊承为自己采办了什么,可现在的他已经成了他的夫人,自然想要知道自己在大门主心里是如何受宠。
他的动作太快,殷昊承想挡,但根本挡不住。
进入内室的钟宁站在入口,一会儿才动了起来,他走向那张被劈烂的床,还有那块硬生生被拍入床案的白玉,钟宁伸手抚了抚白玉上的纹路,离去那日的种种浮现眼前。
见他不语,殷昊承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一年前,那时的自己被钟宁下毒,一觉醒来,又气又悔,当下便将钟宁归还的白玉信物拍在床上。毫无遮掩的力道将白玉硬是按进床案,将床劈成了两半。
丁当第一时间冲来,见了房里的惨状,小声地道。「门主,这……这可是新房,是不是让人再搬张新的来?」
「不用。」
那时的他正在气头上,一句不用便制止了丁当的好意,之后,他为了钟宁,一整年都不在非凡门,要不是重回园子,早就将此事忘得一乾二净。
看着钟宁对破床上的白玉抚了又抚,殷昊承轻道。「宁宁,我……」
钟宁转头,目光悠悠。「原来你这样生气。」
殷昊承低垂着眼,像是个做错事,等挨骂的孩子。
钟宁走向他,伸出双手,放在殷昊承的脸颊两侧,轻轻的拍了一下。
他的动作唤回殷昊承的视线,望着自己的绿色的眸子里面闪着璀灿的晶光,钟宁蹭了他的唇一口,一想到自己疯狂爱着的男人原来也有这样一面,便觉得好笑起来。「你想,重新找张床会不会很麻烦?」
殷昊承先是愣了一下,急忙道。「不,不会,很快就好。」
改恰怪幽衾贸こさ摹!肝业男盼镌趺窗炷兀俊?br /> 殷昊承连忙又道。「放心,我让人小心点取下来。」万一真的不行,就让人做个仿的,仿到谁也看不出真假,反正,只要他家夫人开心,什么都成。
钟宁抿唇,目光转了转,一会儿才笑道。「也只好如此了。」末了又加上一句。「不过,在我看来,其实睡书房也不错。」
他的一语双关让殷昊承甜进心里,顺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今晚真的睡书房?」
钟宁揽上他的肩头。「先前传成那样,门主不想坐实吗?」
殷昊承在他脸上落了吻。「极想。」
钟宁的手指抚过夫君的脸。「吃药前,得先吃饭。」
殷昊承吻了他的指尖。「那有什么问题?」
*****
秋天还没过,非凡门来了新房客。
带着一车家伙的傅太医以投亲为名,大大方方地住进了非凡门。
「反正你放不下我,何不来非凡门找我?」
那时,他的七皇子离去时是如此说的,于是,他便不客气地来了。
看到七皇子站在入口,红着眼睛地望着自己,让铁血的傅太医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但他没有哭,只是对他点了头。
非凡门家大业大,不缺住的地方。
虽然其貌不扬,但怪医的名号在杏林有着崇高地位,加上那一车的案卷可是傅太医穷尽五十年来的心血,杨长老是个医痴,见到他和案卷只有欣喜若狂,那来的分别心?
回门次日,钟宁便重回医庐,秋天的医庐忙得让人发狂,虽然增了傅太医这个生力军,但多的是事可以做。
犹如昨日一般,钟宁与殷昊承白日各忙各的事,夜晚,大门主不似先前那样呆呆守在园子口,现在的他,总会正大光明地站在医庐门口探头探脑。
见着他的傻样,钟宁虽然甜蜜在心里,却忍不住要亏他两句。「门主这样有空?」
「为你,当然有。」
虽然有理,但钟宁免不了要捏他的手背两下。
「会痛呢。」殷昊承说着,低头唇便蹭了过来。
钟宁被他亲得想笑,一双手揽着他的腰,忽地感到脸上一凉。
不知何时,天空中落下细细飞雪。宛如花瓣的细雪,似是活在世间的仙子,舞得如梦似幻。
钟宁仰头,望着,呆了。
见状,殷昊承顺势将他揽进怀里。「天冷了,进屋里去。」
钟宁摇头,不自然地咬着唇。「我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雪了。」不知不觉间,冬天就这样来了,谁会想到,他也会有这一日,身体再也不会无端发痛,让他下不了床。
殷昊承爱怜地蹭着他的脸,任他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将他哄进屋里。
吃着重热过的晚饭,钟宁的眸子依旧闪闪,如此心不在焉是能吃得进什么?殷昊承不舍,便将身畔的人拉了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好好地喂,轻轻地哄。
钟宁听话地吃了几口便不吃了。
「宁宁……」
不待他举筷,钟宁吻了他的唇,将他喂进自己嘴里的尽数喂哺进殷昊承嘴里,殷昊承受不了他的拨弄,咽下了饭菜后,便吮吻起钟宁。
喂人的反被喂,还喂出了一番旖旎风雨。
之后,门外的雪继续下着,门里的两人裹在被子里开怀地吃起冷掉的饭菜。
*****
门主与门主夫人的浓情蜜意瞧在非凡门门众的心里,各有一番滋味。
精英们原就站在支持但不插手的立场,因此乐观其成。
长老们则是继续观察,与夫人保持距离。
然,渐渐的,他们便发现钟宁的脾性。
身为夫人,却从不干涉非凡门的内务,即便是门务会议,也是避得老远,从不想参与。简单的说,这是个极好相与的主母,他的领地除了医庐、非凡门门主外,再无其他。
至此,长老们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比起他人,柳长老心里更有感触。
想当年,侄儿舒眉为了姜维文要死要活,明明订了亲事,却又横生事端,舒眉为了明志,私自潜逃,没想到竟是钟宁收留了他。弟弟柳义拉不下脸,嘴里虽然不说,但心里对钟宁很是感激,事实上,柳长老又何曾不是?
这个门主夫人看似无情任性,自以为是,但处处为人着想,事事留着余地。
男子又如何?外人又如何?终究敌不过两个字──真心。
想着,柳长老站在远处,看着练武场的门众。这个非凡门,该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柳长老?」
柳长老回头,对上了手持丈二的钟宁,不禁想着,自己真是年纪大了,竟然连门主夫人站在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夫人。」柳长老恭敬地拱手作揖。一声夫人喊得心服口服。
「长老一早过来,有何指教?」
柳长老摇头。「指教不敢,去年小侄舒眉因故离家,柳忠多谢夫人收留。」
钟宁连想都不想。「既是非凡门门众,便是一家人。既是昊承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为家人出力,天经地义,何需言谢?」
闻言,柳长老心里难免有愧。想当年自己对钟宁虽无百般刁难,但从没把他当一家人,谁知道门主夫人大人大量,竟然不放在心上。
似是看出他心头的纠葛,下一刻,钟宁竟向他行了大礼。
柳长老见状,大吃了一惊。「夫人为何如此?」
钟宁回道。「当初,若不是柳长老数次伸出援手,今日昊承何在?若没有昊承,那来的钟宁?真要谢,也该是我谢您。」
仅仅几句话便让柳长老红了双眸。「夫人……都说了是家人,既是家人,柳忠不过尽本份而已。」
听了这句话,钟宁总算笑了。「长老。」
「是。」
「请您继续待在门里,协助昊承吧。」
柳长老吸了吸鼻子。「属下遵命。」
站在练武场的殷昊承回头,瞧见了钟宁与柳长老边说边笑,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
第51章 番外-安心
伏龙山境位于太梁国境极北,冬季严凉。
门主夫人虽有门主守着,身体状况大好,但,再怎么说,也是个凡人。
因为钟宁碰不得酒,厨娘只得试着煮点甜汤给他补补身子。
见着甜汤,钟宁的唇不只抿着,咬得极紧。
他已经很久不曾露出这样的表情,殷昊承看得心疼,凑上前,用唇啄了他的唇一下。「不喜欢,就别吃。」
钟宁顺势依进他怀里,任他将自己抱个满怀,许久才道。「不是不喜欢,只是怕。」
他在下一刻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小时的他是个爱吃甜的孩子,嗜糖如命,服侍他的公公、宫女总爱随身带着糖,一点一点地宠他。
那人也是。
身为亡国之人,因为美貌成了皇上的才人,接着,又因为宫中嫔妃争权,流掉了自己的骨肉。
当年的耶律慧痛苦难当,方皇后见她可怜,便将她接来如意殿,让她负责起七皇子的起居。
一开始,他并不想理她的。
虽然,她对自己很好,总是拿了很多糖给他,但,他从来不是好收买的孩子。
直到那一日,他从隐在暗处的密道钻出来,正巧听见耶律慧哭着喊着逝去的孩子,七皇子小小的心里竟然起了恻懚之心。
渐渐的,她成了他的慧姨,变成了他最在意的家人,她总在身上带着一种含酒的糖,又香又甜,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己竟然吃起了这个,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了,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
进入八岁的那一年某天,习惯在地道里钻来钻去的七皇子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出口,他正想在出口上刻下记号,却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
「父亲、母亲,在天之灵定要保佑慧儿,为你们报仇雪恨。」不若平日的端庄和气,现下的那人犹如恶鬼般笑着。「方兰馨,妳胆敢灭我一族,就不要不舍得妳的宝贝儿子。」她咬牙切齿地说着,紧紧握在手里的竟是平日给他的糖。
那一日,七皇子见着他的慧姨,接过了糖,却迟迟不敢放进口中。他心里想着,傅太医离开前曾说过的,宫中诡谲,不是他这样一个孩子能够面对的,他要他小心,要更小心,非常小心……但,他没有。
拿着手里即将化开的糖,七皇子飞奔至五皇兄面前。
「怎么了?小七?」
他颤着手,强忍着头昏目眩,将手心里的糖递给了五哥。
「五哥……五哥……我……我……我要死了……」
他连话都没有说完,便昏了过去。
七皇子手里的糖被验出了毒性,耶律慧没等宫人查明,便割腕自尽了。
如她所想的那样,方皇后穷尽一生也无法让小儿子重获健康,至死都为了他不安。
每个习惯的背后,总有一段故事,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吃过一颗糖。
*****
听完他的故事,殷昊承将钟宁搂得紧实,两人都没有开口。
许久,钟宁抬头,看着殷昊承,他知道他又为自己担心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同他一起,那些不愿想的,说不出口的事,总能很轻易地说出来。
一定是因为他太宠自己了吧。
「我也想听你的故事。」
殷昊承想了想。「好啊,日后我再慢慢讲。」
钟宁靠回他怀里。「汤怎么办?」
殷昊承倒是洒脱。「我吃。」说着,干脆地拿起碗,一饮而尽。
钟宁望着殷昊承的唇,忽然有感而发地道。「说我自此之后,都不吃糖也不尽然。」
殷昊承查觉他的视线,了然地开口。「我像糖吗?」
「可不是?」钟宁回道,伸出手指,点了点殷昊承的唇。「满嘴甜言蜜语。」
「但你喜欢。」他边说边啄了他一口。
「我是。」钟宁抢在他有下一刻动作之前道。「昊承,雪融的时候,我们去北秦吧,让我看看小王爷的家乡。」
「这么想了解小王爷?」
钟宁脸颊微红。「极想。」
「好。」殷昊承应了一声,声音结束在两人交合的唇间,满室春光,甜蜜无比。
*****
但雪未融,还没来得及前往北秦,访客便来了。
一身素净的树瀞送来凤凰盟宗主的手谕,立在他身边的是久违的阿漠。瞧他们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什么,钟宁眨了眨眼,展信。
长兄如父,萧玉瑾的信写得很长,交待的事也不少,但自从钟宁与殷昊承成婚之后,除了关怀和叮咛,更多的篇章是训示。
钟宁虽然不以为然,可就算此时此刻萧玉瑾不在自己面前,还是细细地瞧了一遍。
厚厚的信件后面,是一张红得喜气的帖子,钟宁看了之后唇都抿紧了。
那一晚,为了安抚门主夫人,门主大人很辛苦。
数日后,又有访客。
接着,葛分堂主回门,顺便送来了某位王子的喜帖。
然后,凤凰盟分舵柳总管至非凡门省亲,也带了同样的一张。
接着,又几日,访客再来,这次来的是西玄的使者。
然后……
至此,钟宁怒不可遏。「不就成个亲,这个王八蛋是要发我们几张帖子才甘心?」
殷昊承看着桌上的五、六张帖子,缓缓地道。「兴许萨隆是想每个人都知道他与少谷主的喜讯。」
一讲到那个娘们似的少谷主,殷昊承心底直发毛,如同他亲爱的夫人讨厌蕯隆那样,他对穆少谷主一样敬谢不敏到千里之外。这个萨隆竟将那样的家伙当宝,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拖了这么久也好意思招摇?」钟宁啧了一口,冷笑道。「我们都成亲多久了?竟然连一个绍霙都搞不定?」简直废物。
不着痕迹地丢着他的不屑,殷昊承缓缓道。「早成亲晚成亲不都一样吗?」最重要的是,自此之后,那少谷主就是蕯隆的事了。至于门主夫人,您好生管好门主就好,其他的就别费心了,好吗?
钟宁原是嗯了一声,想想又道。「真想去北秦,好不容易等到春天来了。但,还是先去西玄瞧瞧吧,就当是到西玄去玩玩。」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望着殷昊承。「门主意下如何?」
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殷昊承心里千百个不愿意,还是不得不开口。「就依夫人。」
这算那门子的就依夫人?分明不太情愿。看着殷昊承那张带着情绪的脸,钟宁用手指将他的嘴角拉起。「门主。」
殷昊承抿唇,与钟宁的手玩起了拉锯战。「嗯。」
「我与绍霙是姊妹,姊妹的婚礼总要走一遭吧?」
那来那么多扰人的亲戚?殷昊承没好气,只能又嗯了一声。
钟宁心里明白殷昊承的纠葛,但自己与穆绍霙相识多年,总不能说不理就不理,嘟起小嘴,撒娇地道。「天底下,我爱的只有殷门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