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瞪他一眼。「对你,我不靠运气。」
殷昊承想起当日的情景,在钟宁的目光中了然。「所以,你喂我喝你的血是为了解毒,但,为何如此大量?」他只花了一点时间便想清楚。「除了帮我解毒,你还想──拖延我进宫的时间。」如果他太早进宫,那时钟宁还没假死,一切便是白忙。
果然是关心则乱,钟宁坦白道。「皇上个性反复,绝不是诚信之人,若不以死相逼,将来必无宁日。再说,你家夫人是个神医,让自己假死个几日,会是什么困难的事吗?」
虽然他说得有理,殷昊承还是忍不住咬牙。「你不该连我也骗。」这些日子的眼泪岂是假的?要不是为了信守带他回伏龙山的承诺,他绝不可能苟活。
钟宁早猜到他的想法,但他也知道,他一定会将自己带回伏龙山。况且,他还有一件事一直放在心里,耿耿于怀。抬起下巴,露出涎笑。「先前殷门主不理人时,我就是这样过的。」
殷昊承扬眉,虽然知道亲爱的门主夫人睚眦必报的个性,但,又怎么想到他居然会拿这事来做文章?无奈地叹气。「既然如此,为何要向皇上讨那些有的没的药材?」他总觉得拖延时间,还是让皇上放下戒心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闻言,趾高气昂的钟宁愣了,下意识地看向别处。
见他不语,殷昊承只得又道。「还有,句芒神树是怎么一回事?」那时的他虽然受制于毒性,半昏半醒间也听萧玉瑾和傅太医说了不少,总觉得这里头还有着什么。
钟宁快速地退到一旁,却被殷昊承抓住,他惊呼了一声。
「别想逃。」
「我那有?我只是觉得那些事没什么好说的。」
够了,殷昊承瞅着他,非要他说个清楚。「我听大皇子说,你种在我书房窗口的就是句芒神树。」虽然他追问过,但他那时没有回,现在也是,如果只是一般的小树,为何如此支支吾吾?
钟宁沉下眼,有些别扭地道。「既然知道了,又何必问?」
殷昊承望着他,离得极近。「我想听你告诉我。」
钟宁呼了一口气,与他对看一眼,本想不理他,又挣不殷昊承眼底的失落,只得为难地抿唇。
「傅太医还在宫中时,待我甚好,十二年前,太医告老还乡,曾想带我离开,但母亲不答应。现在想想,他应该早就瞧出来周遭的情势,只是不便对我言明。」
「当我中毒时,第一时间找的就是傅太医。他倾尽心力医了我两年,也只能勉强控制我身上的毒性。母亲不死心,想要带我去药王谷,那时的我身体很差,心情也很低落,傅太医舍不得我难过,便将他珍藏已久的种子送给我。」
「他说,若有朝一日,若我找着了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就将它种在门口,让它佑我一生一世。」
「那种子就是句芒神树?」他居然将那么重要的种子种在他的书房前?这代表什么?
「是。」
殷昊承点头。「你要我见他的用意又是为何?」而且,还用这样激烈的方式?
「傅太医对我而言,亦师亦父,以前,我总想着要在身子完全之后再见他一面。但……这愿望很难,所以……至少让他见见你……」钟宁越说,声音越小。「至于那些药材,都是傅太医需要的,你初见他,总不好意思空手吧?」
第47章 腹心相照(六)
殷昊承见他这样吞吞吐吐,忍不住笑出来。说到底,他竟是为了自己。明明是个高高在上,什么狠话都说得出来的人,为什么这样一两句真心话,却要扭扭捏捏,说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
他笑,钟宁可笑不出来。「有什么好笑?」
殷昊承扬起嘴角,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别扭到可爱的人,一想到他对自己如此真心,心里甜得像是吃了蜜。
「原来,早在那时你就已经爱上我,想要留在我身边。」若不是将自己当成一生的摰爱,怎么会将句芒神树种在他的窗口?若不是将自己当成一生的伴侣,又怎么会让他带着礼物去见他的傅太医?
钟宁抿唇,轻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然干嘛一直死缠着他不放?
殷昊承摇头,终于承认。「那时的我不知道,只是希望有一天会成真。」
也是,一开始,自己对他总是没好话;发现自己对他有情,又因为身体的状况与他划清界限;接着,虽然跟他交心,与他成亲,但也是存着过一日算一日的想法;要不是遇到这一次的事,让他大澈大悟,他与殷昊承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
我在你心里,是最最不值的人吗?
他的那句话,伤在他心里,烙在自己胸口,虽然结疤,却永生难忘。
虽然说什么都抹不了,但,至少让他把话说明白。「对我而言,你是这世上最最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最最最心爱的人。」
殷昊承红着眼眶笑着,百感交集。「我早知道会是这样。」
「如你所想,」钟宁被他感染,跟着又哭又笑。「在我心里,你比谁都好,比谁都值。」
殷昊承亲吻着他的唇。「只要值你就好。」
钟宁笑了,热情地回吻着他。
天色透亮。
人心亦然。
*****
非凡门门众在冀州分堂苦等了三天,迎来了不信与笑意。
殷昊承与钟宁连袂而来,虽然脸色不若先前好看,却也是意气风发,明艳照人,尤其殷昊承嘴角藏不住的笑意,让众人的心情好了大半。
不过,开心是开心,但岳腾一向开口没好话。「夫人果然福大命大,死了那么多天都能活过来。」
门主夫人对他眨眨眼,没打算对他客气。「岳堂主如果愿意,我也可以帮你从地府带一个上来。」
闻言,岳腾慢慢地退了两大步。
众人都笑了。
江清夜问道。「先回伏龙山吗?」
殷昊承看向钟宁,钟宁沉下眼,一会儿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久,远处传来马鸣。
那人骑着骏马,一身飘然白衣,当他接近众人时,一张脸笑得灿烂,目光镢铄,每个人瞧见他,心情都转好。
大方地承受着众人的目光,大皇子萧玉瑾朗道。「小七,我就知道你没死。」普天之下,他实在想不出来,有谁能够死得这样完美,居然一点破绽也没有。
「大哥想说什么?」钟宁还是钟宁,谁也挡他不过。
萧玉瑾目光绕了又绕。「可否借一步说话?」
*****
进入非凡门冀州分堂,萧玉瑾既不喝茶,也不饮水,将手里的两卷圣旨交给钟宁。
「自己看吧。」看到钟宁戒慎的眼神,萧玉瑾笑道。「放心,有我在,他不会再犯傻了。」知道钟宁死而复生,让萧伯源想了很多,也收敛了不少。
钟宁与殷昊承不信地互看一眼,看了第一卷圣旨,那里头写了很多,但重点却是七皇子受封景王之事。
看完,钟宁不悦地抿唇。「这算什么?」
萧玉瑾看着他。「你是成年的皇子,受封景王,开宅置产,理所当然。」
富贵荣华很了不起吗?钟宁不以为意。「原来今日大哥是来当说客的?」
萧玉瑾摇头,指指他手里的另一卷圣旨。「你还没看完。」
钟宁咬唇,与殷昊承打开第二道圣旨,这一看,殷昊承的表情如故,钟宁的脸色却倏地怪异起来,快速地将圣旨卷起,他抬头对着大哥。「我不懂。明明反对,为何赐婚?」
「这是他对你们的补偿,他承认了你们。」萧玉瑾直言,既然他假装不懂,那他索性说个明白。「你是他最钟爱的儿子,你的婚事岂能随便?说得明白些,那些个封王、开府、置产,加上□□礼物,除了是他欠你的,你应得的,难道不能当作为你备的嫁妆?」无论是那个年代,那种父母,总希望子女幸福美满,后半生无忧。
钟宁握着圣旨。「那又如何?」他才不信那人会这样为他着想。
萧玉瑾叹气,只得挑明地道。「小七,情投意合很好,但有众人的支持更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难道不能明白大哥的苦心?」
钟宁抬头,要说萧伯源为自己退了多少步,他绝对不信。但萧玉瑾不同,钟宁心里明白今日会有这两道圣旨,全得归功于自己的大哥,为了他与殷昊承的将来着想,这一切不知费了他多少心思,光是这一点,他就无法生气了。「长兄如父,钟宁永世难忘。」
好一句长兄如父,萧玉瑾心里涌上一股嫁女儿的愁怅。「不用长记,珍惜就好。」
钟宁点头。
虽然萧玉璘笑得可亲,但转向殷昊承便道。「昊承,玉璘个性差,只怕你将来有苦头吃了。」
殷昊承明白他家夫人难理的个性,只是颔首,没敢回话。但萧玉瑾一向不是省油的灯,该说的话绝不会少。
「昊承,听大哥一句。玉璘脾气坏,虽然这些年在江湖飘泊,多少有些长进,可天性使然,恶习难改,我知道你16 宠他爱他,舍不得让他不快,然而,两人相守,图得是天长地久,日后纵有什么不是,你要让他忍他顺他,也要给自己留三分余地,我的用意,你可明白?」
殷昊承点头,一声大哥叫得心服口服。「谢大哥教诲,昊承谨记于心。」
但钟宁听得很不是滋味。「原来你们才是一家人。」
萧玉瑾敲他一记。「我若与昊承交恶,才是你该担心的事。」
钟宁虽然不悦,但看到萧玉瑾与殷昊承交好,心念一转,不敢闹了。
三人又说了一阵话。
殷昊承发现萧玉瑾看着自己,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大哥想说什么?」
萧玉瑾微哂。「经过风风雨雨,你们总算迎来团圆,但,世事无常,接下来有何打算?」
殷昊承脑海闪过许多想法,他知道萧玉瑾犹然为他们担心不已,虽然想带着钟宁回伏龙山,但他身上的毒未解,萧玉瑞的下落依然不明,还有北秦的金刀王爷……的确还有好多事等着解决,但,在那之前,有一件事一定得做。
「我想先陪宁宁一起去见傅太医。」
萧玉瑾的眼中闪过赞许的目光,他由衷地道。「小七果然嫁得其所。」
打从知道殷昊承这个人起,萧玉瑾便一直注意着他,尤其是知道他与钟宁之间情愫之后,萧玉瑾看待他越是严格,然而,一路看着他为钟宁做的每件事,虽然有过怀疑,但,经过了这样多的风风雨雨,他对殷昊承只剩服气。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样爱着一个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人来爱。他的小七,何其幸运?
钟宁跺步到殷昊承身边,扭捏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去?」
殷昊承低头,与他相望。「我怎会不知道?」他说着过往的时候,眼神放光,那付样子就像在谈自己信仰的神明一般,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怎能不见?
萧玉瑾见到两人旁若无人,看着彼此的样子,识相地退了出去。
钟宁本来就是个任性的人,现下没了顾忌,自然而然地靠在殷昊承怀里耍赖。「傅太医要见到我还是这样,肯定会难过。」
殷昊承揽着他的腰。「他为你担心至极,见不着你才难过。」见到钟宁犹豫,又说。「这世上那么多遗憾,少件后悔的事,不好吗?」
这是自己说过的话,钟宁环着他的腰,为了不想后悔,终于点了点头。「昊承。」
「嗯。」
「非凡门京城分堂太小。」钟宁蹭着他的胸膛。「反正景王府空着也是空着。」
难得他想通了,殷昊承点头。「好。」
「探访完傅太医后,我们就回非凡门。」
殷昊承头再点。「好。」
「接着去北秦找金刀王爷。」
「好。」
……
钟宁又说了好多好多,殷昊承每一句都说好,之后,虽然想不出来了,但,钟宁又加了一项。「总觉得,我们好像还有很多事没做。」
殷昊承耐性满满地回答。「一件一件来。」
闻言,环着殷昊承腰际的钟宁抬头,对上那双满溢着感情的绿色眸子。
虽然答应了萧玉瑾,但殷昊承还是一心为他,一点余地也不留。
钟宁知道,终其一生,眼前的人都将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看他这样,钟宁反而有些心虚,也许,他是该收敛些,至少,对他再好一点。
「昊承。」
「嗯?」
钟宁没再说话,直接踮起脚尖,火热地吻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來會是番外,交代一些之後的小事,敬請期待。
第48章 番外-用心(一)
深夜,幽州,非凡门分舵。
钟宁在殷昊承的怀里缓缓醒来,他望了望窗外,知道现在是深夜。
明个儿就要出关,一路向北,五天后便会进入伏龙山境。
终于快到了,就要回到非凡门了。
兴许是这样兴奋的心情才会让自己睡不着觉吧?钟宁想着,一颗心飞扬。回过头,枕边人的呼息声勾回了他的视线。
虽然成亲数月,但钟宁鲜少有机会见着殷昊承熟睡的模样,两人纠缠之后,他总是赖在大门主怀里舒服地睡去,每日醒来,大门主不是正望着自己傻笑,就是体贴地先下床帮他准备衣裳,钟宁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睡着时竟是如此好看。
熟睡时的殷昊承有着平日没有的风情,不若白日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霸气,此刻的他干净清纯得像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钟宁瞧着瞧着便失了神,本想要借机轻薄,扰他几下,但一会儿又不悦地抿起唇来。
虽说大门主好看,但,如果能够将他紧蹙的眉心松开的话,应该更好。
说得也是。
那有人在睡觉时皱眉的?
再说,有什么理由让他连睡觉时都皱着眉头的?
他不是已经得到自己了吗?自己就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一切,所以,还有什么值得想的?
况且,如果连睡着时都在谋划什么,他会不会太累?
如果天天这样煎熬下去,有没有可能自己还没断气,他的大门主就要归西了?
钟宁越想越不对,举起戴着红色指环的左手,伸出食指,一点一点划着殷昊承的眉心,非得将他皱起的眉头,一点一点地抹平不可。
他还在划,殷门主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颔了他一口。
虽不怎么痛,但被吓了一跳,门主夫人脾气不好,绝不可能给门主好脸色。「你干什么?」
比起他的恶人先告状,被吵醒的殷昊承笑了,对他温柔地眨眨眼。「我还想问你呢?宁宁,这么不想让我睡吗?」
钟宁不理他,抽回手,背过身去,正好被大门主从身后抱入怀里,结结实实地蹭着、疼着。
「怎么了?」殷昊承在他耳畔低语,气息弄得他的脸痒痒的。「想到什么事了?想我为你做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着,似是情话,饶是勾人。「还是……正想着我?嗯?」
钟宁捏了他不规矩的手一把,殷昊承抓住他的手,轻轻揉着,交迭的小指上头闪着亮得耀眼的红光。
「不然呢?」殷昊承讨好地道。「就只是睡不着吗?想要人陪你说说话?好啊,你说,我听呀。」
他越是这样,钟宁的心越虚,反手揉起殷昊承的手指,喃道。「不是那样。」
「那是怎么?」殷昊承倏地瞇眼。「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钟宁嗯了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通常他这样说,事情都很大。殷昊承微瞇着眼,小心地回道。「说吧。」
他居然连音调都变了。钟宁为难地道。「是关于……我身体的……」
闻言,反而是殷昊承沉不住气了。「宁宁,你不舒服吗?」他在问到这一句时,声音整个变调了。「入秋了,是不是开始难受了?光吃傅太医给的药真的行吗?我再渡些真气给你可好?」
钟宁听着,心都紧了,打从认识殷昊承开始,他便一路地讨好,百般地疼惜,就算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依然苦苦追随,不离不弃,成亲之后,更是千般宠万般疼,舍不得他不开心 。
钟宁心里明白,要不是因为殷昊承,依自己难理的个性,他们不会有今日。
但,再怎么要好,怎么甜蜜,两人之间总是横着一道挥不去的影子──他身上难解的剧毒,他仅存无多的生命,在在让他发愁。
虽然殷昊承总是在他面前笑,逗他开心,但只要自己皱个眉,抿着唇,殷昊承就要担心个半天。他紧锁的眉心肯定也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