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子洋站在玄关里,右手边是厨房,面前通往客厅。他虽然挺紧张的,却又不急着往里走,只用眼睛瞟着客厅的方向,像是时刻等待着见到那个一直与他在交错的时间里擦身而过的家伙。
可是事实却并没有纪子洋想象中的精彩,什么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情节也没能出现。纪子洋站在客厅前看了一会儿,家里竟然根本没有除了卫夕以外的第二个人。
“卫夕?”
纪子洋回过头,他想问问卫夕家里是不是来了客人,却只见卫夕一直垂着头,精神萎靡,像是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但是当纪子洋出声唤他的时候,他抬起头,却又好像根本什么也没说过。
“卫夕?你一直一个人在家?”
“…恩,恩…”
卫夕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回答着纪子洋的问题,又像是根本没有在与纪子洋交流。
“卫夕?”见卫夕的样子有些不正常,纪子洋不禁走到他面前,微微低下头看着他,“卫夕?看着我。”
卫夕闻声抬起头,眼神迷离却意识尚在,等到看清楚眼前人的时候又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纪子洋?”
纪子洋皱起眉头,有些讶异地看着卫夕。
“你怎么来了?”
“你刚刚让我进来的啊?”
“是吗…”
“卫夕你怎么了?”见卫夕身形有些晃荡,纪子洋赶紧扶住了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卫夕摇摇头,任由纪子洋将他扶到沙发上休息一下。
期间纪子洋一直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茶几上还有不知何时拿出来的烟灰缸,里面的还有零星的烟灰和烟蒂,而那枚烟蒂还冒着烟,像是匆忙之间来不及掐灭一样。
这一切都昭示着家里似乎刚来完客人。
纪子洋并不奇怪这一切,但是让他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见过有人从这里离开,明明他之前还听见过卫夕家里传来的说话声,但是为什么进来以后却只见得到卫夕呢?
“卫夕,家里来过客人吗?”
卫夕坐在沙发上,头还是垂的低低的,“恩,长思他…”
“他人呢?”
“…他,不在这了。”
“不在这了?”
“恩…他走了。”
“走了?”纪子洋有些怀疑地看着卫夕,“可是我一直在你家门外,没见有人离开过啊?”
卫夕又呆滞在那里不出声了。
纪子洋等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问他,“卫夕?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
“季长思呢?”
“他走了。”
“可是他…”
“我说了他走了,”卫夕忽然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纪子洋,语气也有些激动,“你还要问多少遍?”
纪子洋被眼前的卫夕吓到了,与卫夕相遇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卫夕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那简直和之前那种懦弱的设定相差甚远。
接着还不等纪子洋再说些什么,卫夕便又突然的下了逐客令。
“我很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能不能离开?”
语气是那那么的坚决,语速也很快,这样的气势让纪子洋根本没有再做挣扎的余地。等到纪子洋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已经走被卫夕半推着赶了出去。
纪子洋真的有些懵了。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不正常了,他怎么也无法为卫夕的反常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样的卫夕实在让他太惊讶了。但是在惊讶之余,纪子洋却感觉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之前那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问题所在忽然露出了端倪。
卫母和卫夕的高中老师曾经对他说过一些话,一些曾经让他对卫夕和季长思的猜测。纪子洋坐在自己的车子里,一边想着卫夕,一边想着那些话。
“那孩子精神似乎不是太正常,”
“……有时候会做出点奇奇怪怪的举动…”
“总之…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不过我听同学跟我反应过,卫夕有时候会一个人躲在厕所里自言自语的时候。”
“难道卫夕现在不正常吗?他现在这样才是正常的好吧?你根本就不知道过去的事,只是自以为然的做自己认为对的事,难道你想让他变成过去那样……”
纪子洋觉得心里有些凉凉的,他又想起了卫夕对他说过的那些关于季长思的事。
卫夕在与季长思的相遇原本就很奇怪不是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会在开始接触的初期从来没有露过面,拍电影吗?还是写小说?这简直太不正常了。而且直到现在,卫夕对季长思的很多事情也能看出明显的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季长思到底是干什么的,甚至不知道季长思到底生活在哪里,在他所不知道的时间里,季长思到底在做些什么也从未对卫夕提起过;他们之间的一切似乎都只存在于另一个次元里,他们从来没有一起出去过,似乎也从来没有第三个人见过他们在一起,每次都是由季长思来找卫夕,从来没听说过卫夕去找季长思,而两个人的见面总是在夜里…
这对于一对正常的朋友来说不是太奇怪了么?
纪子洋忽然想起当卫夕第一次和他提起季长思的往事时,自己凭直觉问起卫夕的那句话,“你确定季长思是真实存在的吗?”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闷了一脚。
纪子洋又一次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了。
卫夕到底真的只是失忆了这么简单吗?
季长思,到底是谁?
第32章 第 32 章
卫夕又消失了。
连着两天,任凭纪子洋怎么打电话、怎么去敲人家的门,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纪子洋深知卫夕的习性,自从重新遇见卫夕以来,这种情况也出现过不是一两次了。之前纪子洋还总会问卫夕到底去哪了在干什么,但是每次卫夕都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加上纪子洋那时对这些也并不是太上心,所以一直没有仔细追问过。
但是自从前两天见过那般不正常的卫夕以后,纪子洋才意识到,或许他真应该认真又全面地好好了解一下卫夕了。
纪子洋又一次找到了卫母,想要对早期的卫夕有更多的了解,那是他唯一能求助的人了。
距离上次见到卫母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再见面时想想之前自己的态度,难免还有些尴尬。不过卫母显然没有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再见到纪子洋时也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客气的询问他有什么事。
当纪子洋说明来意以后,卫母那了然于心又带着担忧的神色立刻让纪子洋的心往下一沉。
果然,卫夕的不正常早就发生了。
“确实有过那么几次,我在家里偶然遇见过,那孩子好像在说梦话一样,问他话也没反应,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懂…而且之前他半夜忽然跑出去那次也是,什么也没说就突然走了,看见我也没反应,感觉就像不认识我了一样。”
“为什么不早点带他去看医生?”
“他后来失忆以后就不会那样了,而且只是几次…”
卫母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毕竟,卫夕失忆以后到底还有没有过不正常的现象她最有话语权了。然而说不下去的原因恐怕她也心知肚明,在那段整日酗酒的日子里,卫夕到底还有没有过不为人知的一面,恐怕她也无暇顾及吧。
纪子洋无奈地抚了抚额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觉得他一点都不后悔那天对卫母所说的每一句话。
“如果按你说的,当时他很可能意识混乱,”许飞坐在大大的写字台后面为纪子洋分析,“然后你就那么走了?”
“他当时看起来没想的那么糟,而且情绪也不稳定,如果我不走的话恐怕他会更激动。”
纪子洋也很是无奈,说实话,他才入行不到两年,还真没实际接触过什么精神病患,更何况如今要面对的是他喜欢的人,他一瞬间还真有点接受不了。
许飞听了纪子洋的解释,又继续沉思道,“其实之前你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了,如果他的颅脑并没有受到损伤,他的失忆显然是心因性的,心因性失忆分好多种,而全盘性失忆长达十年之久,这真是挺神奇的……”
“现在更惨了,其实我早就应该意识到有些事不正常了。”,纪子洋叹了口气,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懊恼的神情。
“你先别着急,至少现在也知道了,总比一直不知道的好,”许飞看了看纪子洋,继续说道,“所以根据你的描述,你认为卫夕是…?”
“…如果我的猜测正确的话,一直以来在他口中出现的那个朋友…恐怕不是真实存在的,”纪子洋有些犹豫,像是不想把他的猜测说出口,“假设这个朋友真的是不存在的,那么卫夕口中所谓的与这个人长达十来年的相处…”
许飞看纪子洋磕磕巴巴的样子,替他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那么这段交往也都是卫夕的妄想,他的身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幻听、幻视、妄想等症状,以及你在他的高中老师和他的母亲口中所知道的对卫夕的描述来看,思维混乱、语无伦次…你这位卫夕先生有可能患了什么病,你心里有数了吧?”
纪子洋抿了抿嘴巴,靠到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精神分裂?
硕大的办公室安静了下来,纪子洋捂住了眼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他的卫嘉乐到底得罪谁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哥们,还是先找到他,让他来做个全面的检查吧?”
许飞诚恳的对纪子洋要求道,纪子洋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走出许飞所在的医院时,纪子洋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虽然卫夕身上有那么多可疑的地方,仔细想起来他的性格和遭遇有一部分也与患有精神分裂症所导致的生活状况很吻合,但是他还是无法轻易的将那个小时候很阳光、大了很落寞的卫夕与精神病患联系起来,毕竟他们大部分时间相处的还是挺愉快的,要怎么让他接受那个看起来总是弱弱的家伙其实背过身去会对着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说笑笑、玩玩闹闹?
那样子简直太尴尬、又太令人觉得难过了。
纪子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在车里开始思考着到底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是对的。
其实卫嘉乐能走到今天这步真的也不是说来就来的。
纪子洋还记得和母亲聊天时所了解到的事情,那时他就觉得了,其实卫嘉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他根本一点都不了解。那个孩子是看上去很快乐,但是心里的那份对安全感的缺失和长久以来的压抑却一直在暗中悄悄滋生蔓延着,对于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就算会发生什么障碍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身为自认为是唯一一个能与他相依为命的存在的纪子洋呢,却对此一无所知。不要说恋人了,他这个朋友是不是都太不够格了?
唯一能为自己所找到的借口就是年纪小了吧,纪子洋努力地这么安慰自己,他不能慌,如果他也慌了那么谁都没办法再帮助卫嘉乐了。
纪子洋开始思考起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如果季长思真的不存在的话,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很庆幸吧,或者说是高兴的忍不住站起来找个人high five。
说来惭愧,虽然纪子洋对卫夕可能患有的病情报以难过和同情,但是他的情敌不见了,他的情敌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存在,这让他感到了无以言表的兴奋。
只要能将卫夕治好的话,卫夕自然该知道到底谁才是他命定的人,这样不是很好么。
可是在兴奋之余,纪子洋却又深深地忐忑着,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卫夕这个看起来非常不幸的消息还能让他迅速接受呢?
首先是要先找到切实可行的证据来让卫夕知道什么是假的吧?
比如,能证明季长思根本不存在的证据。
纪子洋按着嘴唇思索了一番,忽然想起了一个忽略很久的事。
他驱车赶往了南中,那是卫夕的高中。
教务处的人找来了陈老师,陈老师一见着纪子洋就是一顿面带笑容的客气。
“真是的,之前学校太忙了,又要开运动会又要月考还赶上国庆放假,都给我忙糊涂了,就忘了给你打电话了,”陈老师笑容可掬,“你之前让学校帮你查找的□□我们帮你找了。”
纪子洋两眼都快放光了。
“可是很抱歉,我们学校从里就没有过一个叫季长思的学生。”
悬在心上的石头落地了,纪子洋舔舔嘴唇,一边听着陈老师的话,一边望向操场上的学生们。
“当然,也可能是档案丢了,也可能是档案提走了,但是按记录来看,我们确实没有任何关于这位同学的信息……”
“我能不能再麻烦您和我说说卫夕高中时的情况?”
陈老师愣了一下。
纪子洋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听卫夕说,他高中的时候好像打过一个同班的同学?”
陈老师想了片刻,忽然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还挨了处分,赔了钱。”
“他当时跟我说过,这件事不是他做的,”纪子洋咳嗦了一下,继续问道,“我也觉得以卫夕的性格来看,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校方…”
“其实不瞒你说,我当时也不太相信卫夕会打人,那孩子…不像是那样的角色。”
陈老师听纪子洋这么说,原本应该为校方找平,但是脸上却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纠结,接着下一秒,陈老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招呼着纪子洋跟他走出了办公室。
“之前忘了这茬了,这事儿挺巧的,你要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其实可以问问那个被打的同学本人的。”
陈老师引着纪子洋穿过学校操场,来到了南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口。两个人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陈老师冲着一个年轻的老师招了招手,然后将人领到了纪子洋的面前。
纪子洋看到这个人顿时感到有些面熟,尤其是那人头上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像是在哪里遇见过。
“这位是教体育的王老师,他以前是我的学生,也是卫夕的同班同学。”
被称作王老师的男人愣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以后赶紧伸出手和纪子洋握握手,“你好。”
陈老师对纪子洋介绍完,又向王老师解释了一下,“这位是卫夕的朋友,想问些关于卫夕当年的事,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跟他说说?”
姓王的老师看起来挺听陈老师话的,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接着陈老师便推脱有课离开了,将纪子洋留给了王老师。
两个人来到学生食堂,纪子洋买了两瓶饮料,将其中一瓶递给了王老师。
王老师道了谢,打开饮料自顾自的喝了一口,人看起来挺和气,如果不是纪子洋才从卫夕口中了解到一些陈年旧事,根本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人是一个会是一个高中时期的“恶霸”角色。
“别看我现在这样,上学的时候也做过很多过分的事。”
王老师冲纪子洋笑笑,握着饮料瓶子不知从哪说起,“对了,你是卫夕的朋友?卫夕现在过的怎么样?”
“还不错。”
“那就好,卫夕当年实在是…”
“没少挨欺负吧?”
王老师闻言一愣,抬起头看着纪子洋直视过来的目光,心中自知有愧,只能干笑两声,“恩,确实。”
“你倒是比陈老师诚实多了。”纪子洋半笑不笑地将饮料瓶子捏来捏去,“她之前根本不承认卫夕挨过欺负。”
“她就那样,再说了,当老师的,哪个愿意承认自己管的班级里会有那种现象发生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不负责任。”
“其实管了又能怎样呢?管不彻底的话,老师一转身,被欺负的同学会被欺负的更惨。”
“那也比视而不见要强吧?身为老师不就是教育自己的学生如何做人么?既然班里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不作为的话就只能说明这个老师有问题。”纪子洋顿了顿,转瞬又调侃地笑笑,“啊,不过也是,没作为能怎么样,你不都当上老师了。”
话里的嘲讽听着刺耳,但是纪子洋就是忍不住。
他的火已经憋了很久了,打从他听卫夕说起高中时代的事时,他的心里就像被车轮碾过一样,此时正面对着当年欺负过他的小宝贝卫嘉乐的人,他当然不会太给别人好脸。
没办法,纪子洋虽然是个心理医生,但是他这人从小到大没遇过什么挫折,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跟他讲情商是既说的着也说不着,谁让这人性格本来就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