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祁明诚的开梯田之举,对南婪的很多老百姓而言,就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
然而,一群人才挖了不到十天,却有人站出来阻止了他们开发梯田的举动。
“他们是怎么说的?这两座山我们已经买下来了!把地契拿去给他们看。”祁明诚说。他们的时间都很紧张,晚一天把种子种到地里去,他们就晚一天才能收获。所以,他们根本就是耽误不起的。
乐山有些为难地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她们的意思却是,山是我们买下的确实是归了我们,于是她们的人绝对不上山去打猎采摘。然而,如果我们的人要继续挖梯田,她们也绝对不会同意。”
“理由呢?”祁明诚问。这肯定得有个理由吧,否则那群当地人难道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乐山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事情不太好办……在她们看来,我们在山上挖来挖去的行为会惹怒山神,山神会降罪于她们。就连山底下荒地,她们都不让我们挖得太多了,据说是怕会坏了风水。”
这理由……简直是令人无可辩驳。
对于信仰山神的人来说,不管祁明诚怎么向他们解释,既然他们觉得这么做会惹怒山神,那么就绝对不会接受祁明诚给出的任何理由。哪怕祁明诚给出金钱的攻势,在信仰面前,金钱算得了什么!
至于风水这一说就更让人郁闷了。一个人活着,是不可能永远都顺利的,如果祁明坚持要开垦荒地,那么住在那边的人以后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只要是不好的事,比如说家里养的鸡被黄鼠狼叼走了一只,比如说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比如说吃饭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他们就都可以把原因推到风水被破坏了这上面。于是,他们心中的怨恨就会不断地增加,迟早会和祁明诚一方产生冲突。
“本地又不是没有梯田……他们自己挖的梯田就没事,到我们挖梯田时却会触怒神明?”祁明诚觉得这里面肯定存在一些误会,“这样吧,你安排一下,我去和他们好好谈一谈。如果是我们少做了一些事情以至于犯了忌讳,那我们就一一补上。”说不定当地人挖梯田之前需要先祭拜一下山神呢?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祁明诚的人第一次在南婪挖梯田了,但他们之前开荒时就从来没有被人阻拦过。这一次也许是因为元宝山距离青青镇有些远,两地的风俗习惯又有了一些差异,才会出现问题。
祁明诚觉得是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到位。
乐山的眉头却皱得更加厉害了,有些尴尬地说:“那个……阻拦我们的人是女族的人。她们是女人当家的。为了表示尊敬,我们这边最好能……”女族其实不叫女族,只是她们的名字中有个音特别难发,听着就像是喉咙中含着一口水才能发出的“咕噜”声,于是大家就简而化之地叫她们女族了。
女族的女人是比西北十城中的女人更为强悍的存在,她们喜欢在腰间系一条鞭子。
祁明诚明白了乐山的意思:“如果我去和她们谈话,她们会觉得我没有这个资格?”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情况颠倒下,一个在男尊女卑的环境中长大的景朝男人,当他想要和女族谈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时,女族那边却派了一个女人过来和他对话,那么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女人哪里能当家!
在女族中,男人的地位原本就不太高,像祁明诚这样的“小白脸”就更让人看不起了。尽管祁明诚身材很好,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然而能被女族人看在眼里的必须是高大威猛的男人。
如果祁明诚有妻子,妻子又能担负重任,那他现在完全可以向妻子寻求帮助,请求妻子去和女族的人对话。然而,如果祁明诚真的把赵成义派了出去,凭着女族那边对男人的喜好,赵成义很可能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赵包子的长相真是太符合女族人的审美了,欧阳千总则比赵包子更加符合。
欧阳千总远在西北,不然倒是可以让他施个美人计。祁明诚心里冒出了一个非常不靠谱的想法。
“祁先生,不如我们把农户中的几位妇人连同她们的丈夫一起请来,在她们中挑一挑,看看有没有能担当重任的。”乐山说。之前过来的两批灾民中,他们都是一家家过来的,因此队伍中有女人。
祁明诚在来南婪的路上和灾民同行过,也见过那些女人,知道她们就是这个时代中最传统的那种以夫为天的女人,比起有想法又有主见的祁二娘,这些女人们更像是时代工厂批量产出的祁大娘子。
祁明诚摇了摇头,问:“女族的人应该也知道别的地方存着男人当家的情况吧?既然如此,我真的不能去和她们对话吗?”他是他这边的主事者。主事者这个身份才是最重要的,性别可以被弱化。
乐山仔仔细细地把祁明诚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说:“祁先生,不如你男扮女装吧?虽说,你的女装扮相到时候可能是丑了一点,但丑女人也比真男人好啊!女族人对于女人一向是很客气的。”
祁明诚:“……”他后悔了,现在把乐山打包给沈灵送回来还来得及吗?
虽说乐山不看好,但祁明诚还是亲自去了一趟元宝山。即使祁明诚有理有据,女族的人却寸步不让。当然,对于女族人来说,她们已经很客气了,执意要对山神不恭敬的祁明诚一行人才真是无理!
春季是播种的季节,祁明诚却已经带着人收获了一回,很快第二批种子就要种下去了。他们很忙。
元宝山的事情却迟迟没有解决。女族的人十分固执。祁明诚这边不想把冲突升级,再加上目前确实只有女族的人站出来阻扰了他们的工作,其余的地方还没有碰到类似的事情,于是他只能把这个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当然,如果其他人看到了祁明诚对女族的退让就觉得他们好欺负从而有样学样的话,那么祁明诚肯定要想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和女族的人杠上了。好在事情一直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
祁明诚买下的荒地有很多,元宝山暂时不能开发,他就把人手派往了别处。
然而,祁明诚心里一直没有忘了元宝山。他是个生意人,不喜欢做赔本生意。
元宝山的地形很好,两座山都没有什么陡坡,坡度肯定在十五度以下。在这样的山上开梯田,因为坡度较小,水流的速度较缓,于是梯田还能有效地防止水土流失。这对环境的破坏很小,反而能达到保水、保土、保肥的目的。而且,元宝山附近的水资源也很丰富,甚至不需要以下往上引水灌溉。
这么好的一块地,祁明诚真不甘心让它废了!
时间很快就走到了六月,祁明诚收到了一封由沈灵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他给祁明诚送来了一个很大的惊喜!原来,去年有秋闱,纪良、赵家三郎、四郎都参加了。虽说三郎、四郎落榜,然而纪良一路顺利又参加了春闱,春闱后又参加了殿试,虽然最后的名次比较靠后,然而他已经是进士老爷了!
进士会被朝廷点官。纪良身后并“没有”什么坚实的靠山,他也“不会”曲意逢迎,更“拿不出”钱去贿赂某些官员,于是性情“古板”、“老实”的他就被发配到南婪这种“蛮荒”之地来了。
当然,这一切其实都是纪良自己求来的。他早就知道祁明诚此时身在南婪了。
祁明诚对家里人只说他在外头做生意,细节一概没说。然而,纪良、三郎、四郎在省学中一直受到沈灵的照顾。沈灵当然不是亲自照顾他们,只是把他们托付给了他外祖父的一位门生。沈灵一开始这么做是为了感谢祁明诚当初送的那个寿字南瓜,等到纪良成为进士后,沈灵却看到他身上的潜力。
于是,沈灵让人接触了纪良。
如今,纪良已经在赶往南婪任职的路上了,他成了吉九城的管辖范围中的一个小县令。
第97章
纪良来了,那赵小妹应该也会过来吧?
不考虑连任等情况,景朝县令的任期一般为三到五年,这个时间绝对不能说是短的了。祁明诚倒是真心盼着赵小妹来,然而他转念一想,也不知道赵小妹有没有生孩子,如果已经生了,那么孩子肯定还小,纪良肯定舍不得让赵小妹带着孩子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毕竟,此时的婴幼儿夭折率很高。
这就是古代信息传递的不方便之处了。即使祁明诚一直和家里陆陆续续通着信,但已经离家两年的他对于家中的情况可以算得上是一无所知的。除去沈顺和祁三娘子,家里人甚至都没法给他回信。
祁明诚一直等到了八月,才等到新县令前来赴任的队伍。这已经是纪良尽力赶路的结果了,其实他只要在年前到任,就都是可以的。毕竟,他这一路是从京城中赶过来,坚持走了水路才能这么快。
沈灵送了几个护卫给纪良,装成了普通的家丁。因此纪良这一路上都很顺利。
赵小妹走在前头,她由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婆子扶着,动作利索地从船上走了下来。她对着祁明诚不觉得有什么生疏的感觉,仍是像当年一样,温柔地笑一笑,然后高兴地叫了一声:“明诚哥!”
祁明诚吓了好大一跳,赶紧问:“你……你这怀着身孕的,怎么纪良还带着你出门?纪良呢?”
赵小妹只捂着嘴笑,笑够了才对着船舱努了努嘴,说:“晕着呢!他晕船,吐得昏天暗地的,坐了一路的船始终都没有习惯。他是男人要面子,总不能让人拖着他走吧?明诚哥你且让他缓一缓。”
一对小夫妻,妻子怀了孕,吃得下睡得香,完全没有孕吐的感觉。丈夫却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虽然纪良吐是因为晕船,不过这也绝对是非常“美好”的怀孕体验。他这一路上最起码轻了十五斤!
除了深表同情,祁明诚还能说什么呢?
赵小妹又说:“我身体很好,孩子也不闹我。明诚哥不必担心我。”她是在半路上才发现自己怀孕了的,当时在那处人生地不熟,纪良肯定不放心留她一人养胎,索性就带着赵小妹继续赴任来了。
算算时间,赵小妹现在的肚子在三个月到四个月之间。胎已经坐稳了。
祁明诚瞧着赵小妹的面色,确实觉得她看上去很健康,不过还是偷偷分了些灵气在她的身上。他指了指身后的轿子,笑着说:“你要不要坐在上面休息下?我去看看咱们的官老爷缓过来了没有。”
南婪当地的轿子和赵小妹之前见过的轿子不一样,它们是用竹子做的,瞧上去就像是一排竹椅上简单地加上了一些用来抬人的竹杆子。整个轿子并没有用布围起来。不过,南婪的气温偏高,要是这轿子真做得像赵小妹以前见过的那些轿子一样,四周都有厚厚的布料围着,那她一定会觉得非常闷。
赵小妹摇了摇头说:“要是这里离着住的地方不远,我走路过去就好了,不用坐轿子。”她在船上待了好几个月,哪怕不晕船,现在终于脚踏实地地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她还想继续多踩一会儿。
纪良终于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看上去确实受了不少的罪,因为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了。如果赵小妹没有怀孕,她肯定会帮他把衣服改好,不会让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的。
乐山说祁明诚长得不够高大威猛,因此女族的人肯定看不起他;但祁明诚却觉得自己要是和纪良站在一块儿,那他绝对是又高大又威猛啊!两年不见,纪良瞧着还是像一只既柔弱又无害的小白兔。
咦,“柔弱”这样的词语为何会被用在了男人身上?
祁明诚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地对赵小妹说:“妹啊,南婪这边有个女族,女族中历来都是由女人当家的,我看着你,再看看纪良,就觉得你是女族中的首领,而纪良是你养的第十八房男小妾。”
赵小妹听着觉得稀奇,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女尊男卑的现象。不过,等祁明诚说到了“男小妾”时,赵小妹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弱不禁风”的丈夫,跟着乐了。
纪良完全不知道赵小妹在乐什么。
只是,见到妻子笑了,纪良就知道她心情很好,于是虽心中茫然,还是跟着傻傻地乐了。
这夫妻两人,一人站在岸边,一人站在船头,笑着笑着,眼中就都显出了几分温柔。
祁明诚觉得自己被喂了好大的一捧狗粮。
他明明已经不是单身狗了,为何还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祁明诚并没有大摆接风洗尘宴,而是很贴心地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容易让人产生食欲的食物。他把住的地方也收拾得很舒服。纪良和赵小妹歇了一天,就很好地缓解了他们在漫长旅途中产生的疲惫。
第二天,因为休息好了而精神焕发的赵小妹找祁明诚说起了家里的事情。
祁二娘又给玉珠儿添了一个弟弟。孩子很健康,就是太懒了一点,吃着奶都能睡着了,像一个小老头子。赵小妹特别喜欢这个外甥,对着祁明诚说了好多小孩子的趣事,说着说着又说起了玉珠儿。
赵小妹也很喜欢外甥女,她年年都给玉珠儿做好几套新衣服。在农户中,一般小孩子的衣服上都不会有很复杂的花纹,因为孩子很快就长大了,新做的衣服往往都还没有怎么穿就显小了,于是大家都习惯把衣服做大些,觉得绣多了花纹是白费力气。但赵小妹就是喜欢把玉珠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玉珠儿年纪小,祁明诚离家的时间有些长,她对祁明诚的印象又开始模糊了,再加上她对着祁明诚向来是叔叔、舅舅混叫的,如今就总觉得自己有一个舅舅,还有一个叔叔,两个人都很会讲故事。
“对了,我估摸着三哥这回也好事将近了。”赵小妹开心地说。
赵家三郎比祁明诚还大一点,到了他这个年纪,没有成亲也说得过去,但村里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都早就成为孩子们的爹了。在赵家,赵成义这边虽然已经有了祁明诚,但只要他们还没有成亲,那么在别人的眼中,赵成义就依然是条光棍。虽说长幼有序,不过民间其实并不特别看重这些,如果赵家三郎的缘分真的到了,那么他赶在赵成义之前成亲也没有关系。反正,赵成义肯定不和他争这些。
祁明诚在心里“怜爱”了赵成义三秒钟。
祁明诚这边实在走不开,所以他有种预感,估计等三郎、四郎先后成亲后,他们两个都还没成。
“三郎这是瞧上哪家的姑娘了?”祁明诚有些好奇地问。
赵小妹似乎在组织言语,然而还不等她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她自个儿就先乐了,又忍不住笑了好一阵子。祁明诚立刻就觉得赵家三郎这个事情估计有些不寻常,否则赵小妹不可能乐成了这个样子。
“三哥这个事情,哎呦呦,我回回想起来,回回都觉得太逗了!”赵小妹笑着说。
赵家三郎的学堂里有个叫宁秀的学生。这学生长得就和纪良似的,都有些小白脸。不过纪良是个脱了衣服里头有肌肉的假小白脸,宁秀却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真小白脸。而且,宁秀的身体也不好,时常会休病假。虽然赵三郎的人缘很好,但他却和宁秀玩不到一块去。宁秀是个特别安静的人。
两个人在学堂中并没有什么交集。
直到赵三郎发现了宁秀的身份。
宁秀竟然是省学里那位不苟言笑的宁夫子的小儿子!宁夫子自己是探花,他的大儿子也是探花,宁秀在省学中为人低调,却没有负了他探花父兄的才名,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赵三郎有次上街时,无意间瞧见了宁夫子的妻子被一位正值妙龄的姑娘扶着下了马车。
赵三郎对那位姑娘一见钟情。
宁夫子确实有位养在深闺中的女儿。那位姑娘和宁夫人有几分相似,八成就是宁夫子的女儿了。
赵三郎立刻就如同开了屏似的孔雀一样往宁夫子面前凑了,谁叫他接触不到宁姑娘呢?当然,赵家三郎很有分寸。于是,宁夫子一直没有察觉到他的险恶用心,只觉得他是个一心向学的勤奋学生。
得知宁秀是宁姑娘的兄弟后,赵三郎就又多了一个献殷勤的对象。
作为一个在人际关系上仿佛点亮了“玛丽苏”光环的人,赵三郎有心接近,即使宁秀性情冷淡,也渐渐和赵三郎成为了能够“以文会友”的朋友。宁秀确实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赵三郎有时觉得,哪怕他成为不了宁秀的姐夫或者妹婿,交到这样一个朋友也值得了。他从宁秀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