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你,我也搭不上那一位。”纪良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即将到来的波涛暗涌。他上了荣亲王的船,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所以那一位想要把他派往哪里,他自然要去哪里。
“好了,你们别再谢来谢去了。明诚哥在这里,所以阿良就来了这里;阿良来了这里,所以明诚哥以后做事时也能有人商量了。这都是好事啊。一家人不就是要像这样相互扶持的嘛?”赵小妹说。
赵小妹又指着纪良手里的册子,兴致勃勃地问:“明诚哥,这是你写的《祁迹》?你都还不知道吧,上一本卖得可好了!我们一路南下,在不少地方停留过,总能听到有人在议论你文中的故事。”
《祁迹》第一卷刊印成册时,没有用《祁迹》这个名字,用的是《祁明诚游记》这个名字。当然祁明诚之前都不知道这些,还是现在听赵小妹说起时,才知道的。他觉得这个新名字很羞耻好不好!
为什么自己的本名会被大咧咧地写在了书皮上?早知道他就给自己取个字了!
赵小妹根本没有察觉到祁明诚内心的“悲愤”,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一路的见闻。
哪怕祁明诚写书时用的语言很平实,但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说,不识字就是不识字,他们看不懂祁明诚写的书。然而这个世界上还有“说书先生”这一行当,他们说惯了江湖侠客,说惯了将军公主,虽然故事很精彩,但都离着普通人太远了,这时候祁明诚所写的书忽然给了他们一个新的说书方向。
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却特别特别好!
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让人听过就忘了,这些贴近老百姓们生活的故事却真正地抓住了人心。
祁明诚的故事一开始先被说书先生们说火了,然后迅速在民间扩散开来。赵小妹夫妻在码头休整时,就见到过好几次那些船夫们、挑夫们在休息时围在一起,听同伴讲阿顺的故事,讲阿灯的故事。
“真传得这么广了?”祁明诚自己还一无所知呢。
赵小妹肯定地点点头,笑着说:“明诚哥继续写下去吧,说不定哪一天就名满天下啦!”祁明诚写的故事不用多么华丽的语言就能讲出来了,因此才会借着劳动人民的口被传播得这么远、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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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族的人其实都已经烦了祁明诚这一行人了,不过听说这一次是他们的“雅多”要和她们进行对话,她们也就答应要见面。“雅多”是女族中的语言,意思是首领,每位女首领都被人称之为雅多。
赵小妹去谈判时,不仅带上了纪良和祁明诚,还带上了好几个护卫。这些护卫是沈灵送的,是真正的练家子。沈灵很欣赏纪良,又知道南婪这边的官场有些难办,所以送了几位护卫给纪良防身用。
女族的雅多打量着赵小妹。
赵小妹穿着传统的景朝服饰,裙子拖曳到了地上,美则美矣,然而特别不方便活动。而且,赵小妹很白,一看就是缺乏劳作的那种人。女族雅多看了几眼,就觉得赵小妹此人实在不足为虑。她甚至心里充满了疑惑,这样没有本事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当上雅多的?难道外族的女人都是如此没用的吗?
赵小妹察觉到了雅多眼中的轻视,然而她觉得这种轻视很有趣。
雅多从赵小妹的身上收回视线,又看向赵小妹身后的那些人。祁明诚,被忽略了;纪良,被彻底忽略了。几个侍卫则被雅多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眼。当雅多再看向赵小妹时,她眼中的轻视消失了。
女族雅多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某种真相,这位白皙娇弱的异族雅多肯定有点别的本事吧?只有强壮的女人才能得到男人的青睐,赵小妹身后跟着这么多强壮的侍夫,说不定她是个很有智慧的女人!
祁明诚的嘴角抽了抽,沉默着低下了头。
女族雅多会说南婪官话,只是还带着别扭的口音,好在只要她说得慢一点,赵小妹还是能够听懂的。雅多指了指那一排侍卫,对着赵小妹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发自内心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已经被祁明诚科普过女族风俗的赵小妹立刻懂了,赶紧摇了摇头。
女族雅多面露不解。
赵小妹把纪良扯到了自己身边,然后指着纪良郑重地点了下头。
女族雅多眼中的不解迅速转化成了同情,那同情简直都要多得溢出来了。
纪良:“……”
这帮有眼无珠的南婪女人,纪县令决定要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
于是,纪良就像是一只小蜜蜂一样围在了赵小妹身边。小妹皱个眉,纪良立刻拿出帕子帮小妹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妹翘个嘴,纪良立刻送上了温度正合适的茶水;小妹给个眼神,纪良立刻就把她想要的东西递到了她的手上!总之,纪良把赵小妹照顾得无微不至,让赵小妹得到了最高规格的服侍。
这样的好男人去哪里找?!
纪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男人不需要有多么强悍的体魄,但一定要疼媳妇!
他肆无忌惮地派发着狗粮,祁明诚都觉得自己已经撑到了。
女族雅多眼中的同情硬生生压了下去。她觉得赵小妹这个从远方来的女人真是太厉害了!
第100章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在祁明诚看来,这句话只要稍加改动一下,就可以适用于此时的情况了,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肯定有着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男人。
纪良的表现,让赵小妹在很短的时间里得到了女族雅多的敬佩和友谊。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仿佛在雅多的眼前缓缓打开了,原来男人还能被调教成这样!在这位雅多看来,纪良就是一个“妖艳贱货”。然而,即使他没有别的本事,这样乖巧顺从的样子也讨人喜欢啊!
纪良此时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他在家里做惯的。因为他做习惯了,所以当他在做这些事情时,行为表情都显得特别自然,完全没有演戏的痕迹。倒水擦汗时,也完全没有出现手忙脚乱的新手表现。
当然,一般都是在关起门来以后,当只有他们夫妻两人时,纪良才会这么做。
当着外人的面,纪良倒是想要对自己的妻子好一点呢,可旁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赵小妹淹死了。女人操劳家务,那是理所当然的;男人要是扶了一下油瓶,那就是好男人了啊,是他媳妇不懂事啊!
赵小妹善于察言观色,见雅多的态度已经开始松动,就笑着说:“我对你一见如故……我的意思是,我见到了你,像是见到了自己的老朋友一样亲切。不如我们坐着好好聊聊,让他们都下去吧。”
女人在谈正事时,男人就被排除在外了,这确实符合女族的处事习惯。
纪良不放心赵小妹,磨磨蹭蹭地不想离开,赵小妹就瞪了纪良一眼。纪良麻利地滚了。
赵小妹之前听祁明诚说起元宝山的事情时,知道这个事情都已经拖了快一年了,一直都没有被顺利解决,她就下意识地把女族的人想象成了是那种非常厉害跋扈的人。然而,此时看到了女族雅多脸上表情的轮番变化,赵小妹忽然就淡定了。这样虽然有些固执却格外单纯的人,她难道还搞不定吗?
女族的人肯定是固执的,否则祁明诚不可能拿她们没有办法,但她们又确实是单纯的。
祁明诚和纪良前后脚走出了房间。额,不能说是房间,其实是个圆拱形的建筑,四面镂空,和传统意义上的房间很不一样。祁明诚用力地拍了拍纪良的肩膀,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明自己的敬仰了。
纪良得意地说:“多学着点!”
祁明诚再次用力地拍着纪良的肩膀,把纪良拍得都有些疼了。
纪良忽然意识到,赵成义还远在西北,祁明诚和他一南一北,两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亲,于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立刻不再说话。赵小妹对于祁明诚非常敬重,纪良可不想把祁明诚惹急了。
祁明诚拉着纪良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说:“这次如果能和女族搞好关系,对你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纪良饶有兴致地问。
祁明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你觉得那位雅多身上穿的衣服如何?”
“颇具异域风情。”纪良想也不想地说,一边说还一边点着头。
祁明诚沉默地盯着纪良看。
纪良有些不解地回望着。
祁明诚见纪良没有下文了,恨铁不成钢地说:“就这样?做工呢?花色呢?没有别的看法了?”
纪良理直气壮地反驳说:“我一个有妻子的男人,盯着别的女人看得那么仔细做什么?”
“不用看得很仔细,只要一眼扫过去,就应该对花色、做工心中有数了啊!”祁明诚说。
纪良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啧啧了两声,说:“话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有这样的一面?一眼扫过去,就能够知道花色、做工了?那你一定对布料很有研究,原来你喜欢打扮自己啊。”
纪良觉得祁明诚的衣柜里说不定藏着一柜子的花衣服。
祁明诚忍不住对着纪良踹了一脚,说:“明明是你观察力太弱,你还觉得自己牛了,是不是?”
坐在屋子里的赵小妹和雅多都看到了这一幕。雅多听不懂景朝的官话,见这两个人在打打闹闹,还以为他们是在为了赵小妹而争风吃醋。雅多叹了一口气,像这样的妖艳贱货果然是她消受不起的。
赵小妹并没有直接说起元宝山的事情,她很主动地说起了肚子里的孩子。在赵小妹看来,无论一个地方是男人当家做主的,还是女人当家做主的,一位生过孩子的女性在通常情况下都会具备母性。
赵小妹从雅多的年纪推测,觉得她肯定已经做过母亲了。
果然,得知赵小妹怀孕了以后,雅多立刻用带着口音的南婪官话祝福了她。赵小妹适时提起自己这是第一次怀孕,而她的母亲并没有跟在她的身边。雅多就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赵小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说:“太感谢你了。”
屋子外面,纪良笑够了,终于恢复了正经模样,问:“她们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是一种新型的染布技术,据说在女族中是传女不传男的。”祁明诚很肯定地说,“她们染出来的布颜色很亮,而且能直接在布料上染出花色来。布料都十分漂亮。我觉得,你可以和她们合作。”
“为什么是我?做生意不是你更擅长吗?”虽是这么问,不过纪良知道祁明诚肯定有想法了。
祁明诚微笑着说:“这种布没法大批量生产,据说染布时用到的某种植物十分难得。所以,这布料做不了大宗的生意,只能做特殊的生意。你是官,我是民,你有官方的渠道,当然由你去做了。”
“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收购这种布料,然后送到京城去。当然,如果真的要送去京城,那么在花色上,你还要和女族的人多协商一下。”祁明诚不紧不慢地说,“宫里的娘娘们一定舍得为这样的布料花钱吧?”
纪良立刻明白祁明诚的意思了。祁明诚是给他指了一条拍马屁的路啊。
“或者,你干脆就想办法把布料送到我三姐夫的手里去。他一直为镇国公府做事,肯定知道怎么把这个33 布料物尽其用。”祁明诚又说。三姐夫就是沈顺。女人的衣衫布料里也是可以动很多手脚的。
对于纪良来说,如果刚刚赴任就给女族创收了,这对于他展开工作是很有帮助的。南婪的人都不是很信任朝廷委派来的官员,但如果他们看到了女族的人得了实惠,他们对纪良也就多一点信心了。
总之,祁明诚的这个提议确实是对纪良很有帮助的。
不过,纪良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狐疑地看了祁明诚一眼,问:“你怎么想到要从宫里的女人那边下手了?”哪怕他们都上了荣亲王的船,但从内宅下手终究是小道,哪能在这上面花大力气呢?
祁明诚沉默了一下,说:“我怀疑……我四姐五姐如今都在宫里。”
虽然他早就对此有了怀疑,但除了赵成义,其余人都不知道他的怀疑。选择在这个时刻说出来,是因为不久前已经有一批粮食运往西北了,这意味着祁明诚已经在荣亲王面前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随着南婪这边的工作不断地展开,祁明诚还能提供更多的粮食和被服,于是他可以对荣亲王提要求了。
“……如果她们对于现在的局势一无所知,那她们身在当今圣上的后宫中,我需要求荣亲王留她们一命。如果她们是荣亲王安插在当今身边的探子,身为探子总是很容易被牺牲,那么我要为她们加码,好叫荣亲王知道,她们身上的价值比一般的探子要大,一定要想方设法保住她们。”祁明诚说。
纪良听得目瞪口呆。这样发展可比他以前写的话本故事精彩多了。
“总之,希望小妹能够和女族雅多谈得顺利吧,这关系到我们两人接下来的事业啊。”祁明诚故意夸大了赵小妹的功劳。尽管他和纪良之间关系很好,但纪良是他妹夫,于是他偶尔也会敲敲边鼓。
纪良忍不住朝妻子此时所在的地方看去。屋里的两个女人竟然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不知道赵小妹说了什么,雅多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扭捏的表情,似乎不能再听下去了。然而,赵小妹却拉住了雅多的手,又对着她嘀嘀咕咕地说了好多的话。雅多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
祁明诚开着玩笑说:“小妹不会在说驭夫之道吧?”
纪良学着老夫子的模样,故意摇头晃脑地说:“不可能,新妹哪有什么驭夫之道啊。”他说这话时,语气中透着肯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好像之前对着赵小妹毕端茶送水的人不是他一样。
祁明诚给了纪良一个鄙视的眼神。
纪良觉得祁明诚还是太年轻,就教导他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她从来不用修什么驭夫之道。”
祁明诚立刻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一刻的他很想把远在西北的赵成义给叫过来。只有赵成义来了,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才能坚定地拒绝纪良送出的狗粮,顺手还可以给纪良塞一嘴的优质狗粮。
“……分明是我在修宠妻之道。”纪良微笑着说。妻子对他的信任来源于他平时的表现。
第101章
赵小妹和雅多相谈甚欢,赵小妹离开的时候,雅多甚至有些舍不得让她走。不过,考虑到赵小妹此时正怀有身孕,雅多又不敢把赵小妹留得太晚,按照她们族中的说法,怀孕的人最好不要赶夜路。
赵小妹顺势和雅多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我下次来,可以把东西带给你们。”赵小妹笑着说。她的南婪话还说得不是特别好,虽然基本上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但偶尔还有些磕磕绊绊。不过,她的笑容弥补了她在言语上的不足。
雅多亲自把赵小妹送上了轿子。这是祁明诚之前从未有过的待遇。
南婪是丘陵地带,多山,因此马车不适合出行。考虑到赵小妹现在的身体情况,祁明诚便给她安排了轿子。不过,祁明诚和纪良两个男人就没有坐轿子,都选择自己走路。他们这点体力还是有的。
他们这次回去,不是回青青镇,那太远了。祁明诚这边已经开出了很多荒地,而这些地都是需要有人照看的,因此他的人手也分了出去。青青镇是大本营,其他的地方则陆陆续续建起了“分营”。
这天晚上,他们就打算在一处分营歇脚。
赵小妹笑着说:“明诚哥,我还没有问起元宝山的事。她们信仰山神,若我贸然提起,说不定她们对我也起了戒备之心。所以,我打算先和她们交上朋友。”她虽然很想立刻就帮祁明诚把事情顺顺利利地解决了,然而办事是需要讲究节奏的。她不能一上来,什么还不了解就马上犯了对方的忌讳。
“你这么做就对了!其实,元宝山的事情并不急,只是这么大的一块地就这么砸在我手里了,我觉得不甘心。”荒地当然是越开越多比较好,就目前来说,祁明诚这边的荒地数量还没有达到饱和。
纪良有些好奇地问:“新妹,你之前和那位雅多都聊了一些什么?”
这其实是个普普通通的问题,然而被纪良这么一问,赵小妹心里立刻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她微微抬高了一点点声音,心虚地说:“聊的自然都是女儿家之间的话题了,你、你问这么多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