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洛骁的话,墨兰、墨柳和张有德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喜色。先前闻人久在屋子里弄出来的那阵动静实在是让人担心,只是洛骁没出声,他们也不好强行进去。这会儿听着洛骁这意思约莫是自家主子爷终于没事儿了,两两之间相互看了一眼,随即赶紧跟着洛骁进了屋子。
“先前殿下也出了一身汗,这个时候不便沐浴,你们先拿帕子给殿下擦擦身便是。”洛骁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出声吩咐道,“注意左手上的伤,别碰着水了。等将身子擦完了,记着替殿下敷药。”
“奴婢省得。”墨兰墨柳闻言,赶紧应了一声,而后各司其职,赶紧便忙活了起来。
张有德得了空闲,走到洛骁身旁,一垂眸便瞧见了洛骁肩上的伤,微微一惊,道:“世子这是也受伤了?”
洛骁微微笑着摆了摆手:“这点小伤,不妨事的。”
“都已经流了这么多血,也不能说是小伤了。”张有德摇了摇头,赶紧拿了一盒药膏来,“奴才替世子抹点药膏罢?”
洛骁想了想,倒也没有再拒绝,点了点头将外衫脱了下来。
张有德帮着洛骁再将亵衣的袖子褪下,一瞧他肩上的那个牙印,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这个伤是怎么给弄上去的了,一时眼眶也不由得有些湿:“世子……世子这真是……”
肩上敷了药,原先麻木的感觉褪了下去,伤口周围倒是又开始火辣辣的疼了起来。洛骁等张有德替他将药敷好了,又将外衫穿好,这才起身道:“即便是今日这东宫里没有我,公公见着殿下这般情状,想必也会同我做一样的事的。这并没有什么。”
“但是毕竟世子爷是主子,身子金贵,这……这伤……”张有德瞧着洛骁的肩膀,还是忍不住叹气。
“在太子面前,我又算得上什么主子?”洛骁将自己外衫的腰带系好,“行了,我现在身子乏得很,先去偏殿里休息片刻。太子这里就有劳公公看顾了,若是有什么事儿,千万记着过来将我叫醒。”
“奴才记住了,世子爷还是快去休息罢。”张有德闻言,忙点了个头,应声答道。
茹末趁着夜色回到风荷殿的时候,倒是十分巧妙里避开了周围的耳目。从自己的屋子又绕着走了些路,见着有一栋小屋里面灯火还未熄,提着灯笼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轻轻敲了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谁?”
茹末便答道:“是我。”
这话一出来,里面便传来了些许响动,好一会儿,门才被人从里面拉开了。茹末看着只披了一件外衣的知雅,微微笑了一下:“方才才从娘娘那边当值回来,见你这里灯还亮着,便想过来和你说会儿话……打扰到你了?”
知雅忙摇了摇头,侧着身子将路让了让,便道:“姐姐进来说话罢。”而后,待茹末进了屋,才自嘲般地道,“自从我得罪了娘娘,又挨了板子,那些小蹄子别说是特意来看我,便是跟我传个话都隔着老远,像是生怕我拖累她们,碍了娘娘的眼一般!”说着,眼眶却是红了,“全风荷殿上下,也只有茹末姐姐怜惜我。”
茹末瞧着知雅叹了口气,道:“却也不能怪她们。这全风荷殿,谁不知晓娘娘的厉害?她们毕竟也只是低等的宫女,若是真得罪了娘娘……”说着,却又幽幽地止了,摇了摇头,望着知雅问道,“倒是你,你的伤怎么样了?可还疼的厉害?”
知雅忙摇了摇头,笑道:“虽然走路还不利索,但是却也好多了,伤口白日里有些痒痒,方才对着镜子瞧了瞧,估摸着大约是快好了。要不还是说茹末姐姐疼我,那么好的药膏竟然舍得给我用,只涂了几次,我的伤就不那么疼了。要不是姐姐,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床上躺上多久呢!”
茹末摇了摇头,笑道:“那也是娘娘给的,我用不到,给你用不是正巧了么。”说着,瞧了瞧知雅,然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其实说句真心话,知雅你也别怪娘娘。娘娘毕竟这个年岁了,纵然颜色还未衰退,但却也是整日担心色衰而爱弛。你又偏偏生得美。”
知雅脸一红:“茹末姐姐就会说笑。”
“怎么是说笑呢?你去镜子里瞧瞧,这鼻子,这眼儿,怎么看也是一个美人。”茹末笑着点了点知雅的鼻尖,“就算还比不得娘娘,但是同宫里其他妃嫔比,却也丝毫不逊色呢。”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知雅有些累了,趴在床榻上,忽而问道:“姐姐,今日皇上……是还宿在娘娘着风荷殿么?”
“自然是的。”茹末点了点头,“皇上现在有多宠爱娘娘你又不是不知晓。”
说到这里,知雅的脸色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不屑,握着被褥的双手也微微地紧了紧。茹末将知雅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也不吱声,只是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那……那要是……”知雅将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有些闷闷的,“那要是娘娘葵水来了,身子不方便呢?”
茹末眼神微微一动,口中却道:“要真是如此,大约皇上就要去别的宫殿了罢?”说着,又若有所思地道,“算起来,娘娘最近一次葵水仿佛也就在这些时候了呢。”
“是么?”知雅歪着头看了茹末一眼。
茹末笑着道:“不过就算这样,同我们也没什么干系。我们这些做宫女的,只要老老实实地将主子伺候好了就行了。”
“那为什么我们就非得是宫女呢?”知雅极低地嘟囔一声。
茹末佯装没有听清地又看了她一眼:“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知道了。”知雅连忙提高了声音道。
“你知道了就好。”茹末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明天白日里我还要给娘娘梳妆的,就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罢。”说着,又看了知雅一眼,“瞧着你这样子,这两天伤也就该大好了。等到了伤好了伺候娘娘,可千万别再惹她发怒,不然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你!”
“我的好姐姐,我都知道了!”知雅将茹末送出了门,倚着门框看着茹末,笑嘻嘻地道,“下一次,我可不能再吃这么大的亏了。”
“你呀,是真的知道才好!”茹末又笑着叹了一口气,然后这才提着灯笼又缓缓地离开了。
知雅目送着茹末离去,许久,缓缓地关上了自己的门,然后略有些跛地走到柜子旁边,打开抽屉,伸手从一堆杂物下面摸出一个纸包。将纸包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一股像是能够蛊惑人心的香味幽幽地就飘散了出来。
用力地抿了抿唇,知雅将那个纸包用力地攥在了自己的手中里,一双眸子里闪过野心的光亮。
而此时此刻,冷宫。
“娘娘,都已经快到子时了,您也别再忧心了,还是先睡一会儿罢?”巧音推了门进了屋,瞧着贤妃一脸怔怔地坐在窗前望着天空的样子,脸上有些不忍,上前几步走到贤妃身后,低声道,“您已经一整天都没合眼了,再不好好休息,身体是要扛不住的。”
贤妃望着黑的没有半个星子的天空,好半晌,笑了笑:“这天变得可真快,前些时候还众星拱月的,这会儿,倒是半个星星都没了,黑的跟块墨似的,真叫人恶心得慌。”
“既然娘娘恶心,那就别看了罢?”巧音小心翼翼地哄着贤妃,扶着她走到了桌子旁,“娘娘您想,指挥使会在雨露殿里搜出……搜出那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定然有人存心想要陷害娘娘。娘娘若是此时自暴自弃,那岂不是正好称了那贼人的意?”
贤妃苦笑一声:“但是本宫现在都已经被皇上打入了冷宫,在这里,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又怎么能为自己辩解?”
“娘娘虽然在冷宫,可这冷不冷宫的,不还是全凭皇上一句话的功夫么?”巧音道,“娘娘为皇上孕育了一子一女,不说神勇的二皇子,就是小公主,那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开心果!况且,娘娘的父亲左相大人又是向来得帝王宠信的,无论从哪方面看,娘娘都不可能在这冷宫呆的久。娘娘只要在这冷宫里好好保重自己,莫要坏了身子。”
贤妃被巧音这么一说,心里头顿时也舒服了不少,整个人的精神眼见着也好了起来,点了点头,沉着嗓子道:“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要让本宫与皇上见上一面……待得本宫日后出去了,定要将陷害本宫的那个贼人千刀万剐才是!”
巧音见着贤妃的情绪好转起来,整个人也略略放心了些,只不过想到当下的情况,却也还是不免有些忧心:“只是不知道二皇子那边可调查出了什么。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却不知怎么的闹出个刺客行刺来,紧接着就是娘娘这一出……若是说是巧合,奴婢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贤妃听到这话儿,突然就想到之前皇后对她的那一句警告,脑子里也不禁开始思忖起到底是犯了哪路小人。
“算了,娘娘,今夜夜已经深了,还是先休息一会儿,明日白日再想罢。”巧音见着自己一句话贤妃似乎又要同自己过不去了,连忙改了口,拉着贤妃就朝床榻边走。
只是贤妃刚坐下来,瞧着那破破烂烂甚至有些发霉了的被褥,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蓦然站起身,盯着巧音就问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种地方能住人么?你给本宫说说,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地方!”
巧音被贤妃问得委屈。她自小呆在贤妃身边伺候,也是生活处处精细非常的,这会儿贤妃被打入冷宫,就带了她这一个丫头过来,贤妃是主子,自然不可能做活,在这冷宫里的一人,什么洗衣、打扫,粗活累活全是她一个包办了。她这会儿手还疼着呢。
只是这话却没法跟贤妃面前说,作为一个下人,也只能赶紧着在她面前低眉顺眼赔不是。
贤妃冲着巧音发泄了一通,整个人也像是虚脱了一样,也不愿意上床,只是找了个相对干净些的木椅,坐上去单手支着侧脸休息去了。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累的狠了,众人是环境不如意,但是到底很快的也是睡了过去。
巧音见着贤妃睡了,叹了口气,寻了个已经洗干净了的毯子往她身上盖了盖,然后走到院子里,看着满院子还未劈过的木材,委屈地低声哭了起来。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刺客的事儿因为几次三番都没有搜寻到证据,是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皇后也因着监督不力,自愿领了个减俸半年的罚,明面上也算是说的过去了。只不过,这边的事暂且算是了了,可锦衣卫从贤妃的雨露殿里搜出龙袍的事反倒是愈演愈烈。
贤妃出事儿,左相一派自然是大呼冤枉,指天发誓说这绝对是有心人的栽赃陷害,白日里在朝堂之上,甚至有激动者,意图一死以示清白。
只不过大皇子这一派出声指责受人诬陷,其余派系原本打算做壁上观的大臣们自然是坐不住了。私藏龙袍的罪责之大,哪个也担当不起。朝堂之上,一时间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的,龙袍一事没有掰扯清楚,反倒是牵扯出了不少其他大臣们私下里的龌龊事儿。
对于这急转直下的混乱场面,德荣帝也是渐渐掌控不住了,到了最后,被李御史一句顶撞直接气得犯了病,竟是在床上一躺就躺了小半月。
“是说,已经这么些时日了,圣上这病还未见好?”
闻人久推了门进了书房,抬眼便见洛骁正拿了本兵书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微微笑着朝着他看过来。
淡淡冲着那边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书案前坐了,提笔沾了沾墨,一边批改着奏折,一边道:“对外虽是说只是沾染了风寒,但是去御医那头问起来,却又只是含糊其辞。”微微垂了眼帘,薄削的唇却冷冷地勾起一分,“这么些年,孤不过挂着一个太子之位,想要孤性命的人便已经数不胜数,更何况是真正——”
话未尽,其中的意思却也明了。
洛骁略一点头,将手边的兵书交予一旁的宫婢收放起来,缓步走到闻人久身边,熟悉地配合着他磨着石墨,道:“毕竟之前朝堂之上太多牵扯,若不是圣上病了一病,却也不知到今日会演变成怎样的事态。”
闻人久抿了唇角不作声,只是面色淡淡地继续翻阅了手里的奏折。
洛骁见着闻人久的神情,笑着叹了一叹:“每每圣上身体抱恙,政事多交付与以左相为首的内阁大臣。但这次偏生左相一派受了难在先,且之后太子也终于开始上朝。几派争争抢抢的,这大权兜兜转转,竟还是落在了右相身上。”
“孤的那些兄弟……呵。”将批改好的奏折放到另一处,闻人久忽而仰头似笑非笑地望了一望洛骁。去除了毒性之后,他的脸不再似之前那般惨无血色——却依旧是白,剔透得恍若冷玉一般,眸子却似子夜般的黑,便是不笑,只是轻轻一瞥,恍惚便有了迫人的艳色。
洛骁下意识不动声色地错开了与闻人久相对的视线,然后,他便听那人音色清冷说道:“只是已经拖延至今日,大约也是到了极致。想来再过不久,圣上的身子也该好转了。此后,孤的处境怕是要更加微妙。”
洛骁看着手下渐渐浓稠的墨汁,微微笑着道:“那又如何?只要平津侯府存在的一天,父亲与我绝不会让殿下受半点损伤。”
闻人久微微眯了眯眼瞧着洛骁的侧脸,而后又翻开了一本奏折,半晌才道:“若是抛开平津侯府,只单你洛子清一人,那又如何?”
洛骁侧头去看闻人久。阳光已渐炽,透过半开的窗户懒懒地投射进来,为闻人久常年冰雪似的脸也带来了一抹奇异的暖色。洛骁觉得之前的鼓噪在这一刻全数退了去,相对的,另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慢慢浮了起来。
将手中的砚台放了下来,缓缓走到窗台旁,伸手将半开的窗户全部推开了。正是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院外的海棠开满了整整一个院落。
闻人久的视线落在洛骁身上。他看着他转过了身,因着逆着光,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十分清楚,但是声音倒是一如记忆里那般,温和清润。
“主在臣在,主死臣亡。”洛骁顺着光看着闻人久的脸,思绪却莫名有些涣散,他微微垂了眼,道,“若只是我一人,我会为殿下战斗到最后一滴鲜血耗尽之时,不敢独活一瞬。”
闻人久听着洛骁的话,长长的睫覆下来,倒也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只是淡淡道:“好端端的,谈什么死不死。孤要的,是你活生生的站在孤的身边,帮着孤守好这大乾的门户——太阳太大了,晃得孤眼睛疼。子清还是将窗户关起来罢。”
洛骁一怔,顺手将木窗关起来了些,口中却道:“殿下怎么突然的竟叫起我的字了?”
闻人久手下批改着奏折,随意道:“子清不喜欢?”
洛骁隐隐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却不自觉的浮出了几分真实的笑意:“只是怕担当不起。”
“当初在外,子清连孤的‘阿久’唤了一天也未曾觉得有些什么,此时倒觉得担当不起了?”闻人久抬头睨了一眼洛骁,道,“你是孤的臣子,却也是孤第一个所认可的朋友。孤允了你,日后在私人的场合下,也无须再与孤这般客气拘束——这话里的意思,子清你可懂了?”
洛骁眼里划过一抹什么,半晌,笑着点了一下头:“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闻人久轻轻地挑了下眉梢,而后淡淡地开口:“既然知道了,那还不过来继续帮孤磨墨?”
洛骁好笑地叹了一口气,拖长了声音一边走来一边应道:“——是。”
傍晚时分,洛骁这才乘着车轿回到了平津侯府。刚刚下了轿,管家便走到洛骁面前笑着道:“世子倒是回来的巧,侯爷这也才刚刚回府……世子快快进去罢,夫人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只等着世子了。”
几日前平津侯去练兵,因着不满军队里略有些散漫的风气,便接连几日没有回府,是说要彻底整治一番军纪。倒是没想到今日竟是回来了。
洛骁点了点头,先回屋换了一套衣服,而后才急忙行至了大厅,与平津侯、白氏聚在了一处。
第53章
大厅里,白氏与平津侯还未到,刘氏与另两个姨娘带着自己的姑娘在一旁坐着,见着洛骁进来了,便齐声向他问了个好。洛骁点了点头,走过去与四姑娘、五姑娘问了几句话,随后侧头看了看刘姨娘,问道:“勇哥儿呢?”
原先仗着自己有了身子,白氏又处处忍让,刘姨娘也着实在平津侯府里面逞了一段日子的威风。可自从几个月前自家姑娘做了蠢事,迅速就被发嫁,心里那些弯弯心思也不得不收了一收。只是现在她肚子争气,生了个男孩,平津侯老来得子,对这勇哥儿看上去也爱见的很,是以这段日子她的底气不禁又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