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怎么的,只要对上了洛骁,刘姨娘总是不免有几分发怵。
“先头勇哥儿哭得厉害,哄了半天都止不住,”刘姨娘听到洛骁问话,便赶紧笑着答道,“这会儿许是哭的累了,已经睡过去了。”
洛骁微微皱了皱眉:“可有人照看着?”
刘姨娘忙道:“已经让乳娘在一旁陪着了,无碍的。”
“哥儿还小,万事且需仔细。”洛骁看着刘姨娘,道,“待晚些时候,我与母亲再去哥儿那边看一看情况。”
刘姨娘闻言,点了点头,连忙应承下来。
说话间白氏与平津侯也入了席,白氏缓步走到洛骁身旁,忍不住笑道:“在与姨娘说什么?”
“无甚,不过是聊了聊勇哥儿的事罢了。”洛骁应着,虚扶着白氏落了座,而后才向着平津侯拱手唤了一声,“父亲。”
平津侯伸手拍了拍洛骁的肩膀,沉声道:“坐罢。”
洛骁应了一声“是”,随后便坐在了平津侯右侧,执了箸,笑着便开口问道:“父亲这次练兵一去数日,军中可曾发生什么趣事?”
平津侯睨他一眼,也拿起自己的碗筷,随口道:“练兵又不似什么享乐的活计,还能有什么趣事?”
白氏闻言轻轻笑了一笑,从上菜的丫头手里将盘子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温声道:“话虽如此,但是真要计较起来,以侯爷的性子,练兵怕是比与权贵饮酒作乐要让侯爷快活得多了。”
白氏这话一出,平津侯的脸倒是也绷不住了,摇了摇头,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一家子人平平和和地吃了顿饭,饭罢,姨娘各自带着自己的姑娘回了院子,白氏说着要去看勇哥儿,去了刘姨娘那处,洛骁却是被平津侯带去了书房。
“父亲。”洛骁站在平津侯面前,恭敬地唤了一声。
平津侯朝洛骁那处看了一眼,示意洛骁坐到一侧的椅子上去,而后才低声道:“这几日,太子已经开始参政了?”
洛骁点了点头,道:“圣上先前本就已经许了殿下,现下又事态紧急,是以三日前太子已正式参与朝政。”
“那现下,左相失宠,圣上所积累的奏折政务……”平津侯沉吟一声,抬眸望着洛骁。
“太子虽年幼,却也不乏决断定夺之力。且又有太傅指引、右相帮衬,”洛骁答着,“纵然一时之间不能尽善尽美,但却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当今正是多事之秋,大皇子这次若是真的就此落难,二皇子一派的势头势必将会更加强劲。”平津侯捋了捋自己的长髯,忽而一笑:“但大皇子一派倒台,六、七两位皇子尚未进入朝堂,这于太子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洛骁道:“淑妃虽是甚得帝心,但终究圆滑不够,树敌太多。纵然旁人不做什么,皇后也是决计容忍不得她爬到自己头顶上作威作福的。是以两相权衡,殿下如今的处境,看上去虽险,但三五年内,比之之前,却也另有一番安稳,微妙得很。”
平津侯就手端起书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道:“你倒是看得透彻。”
洛骁微微笑了笑,道:“父亲说笑了,这些事情父亲想必比我想得更加透彻,儿这一番说辞,不过是浅薄的见解,不惹父亲生笑便很好了。”顿了一顿,又道,“更何况风云莫测,事情究竟如何,现在就下定论,且还早着。”
“虽说风云莫测,却也有事在人为。”平津侯“唔”了一声,道,“殿下已经正式参政,即便暂时不显,但日后针对于殿下的危机想必也会只多不少。骁儿……”
“父亲?”洛骁听明白平津侯的话中似乎还有未尽之意,应了一声,径直朝着平津侯那头看过去。
“太子已然进入朝堂,你所担当的‘伴读’职责便也就该暂时卸下来了。”平津侯起了身,缓步走到了洛骁面前,“比起缩在这勾心斗角的帝京当一个窝窝囊囊的世子,我洛家的儿郎更应该怒马驰骋在那沙场之上,去当一个杀伐决断的将领!”
“前日我从张副将那里得到消息,大乾北方边境有蛮族骚动的迹象,待得圣上病愈,我将上奏请求圣上派兵镇压,以示我大乾之威。”平津侯垂眸深深地望着洛骁,问道,“我只问你,骁儿,你可愿随军一起出征?”
夜深。东宫。
闻人久将最后一本批改好的奏折放在一旁,略有些困乏地揉了揉眉心,一直在旁边侍候的张有德见状,连忙将热茶递送了过去。
伸手接过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淡白色的茶雾弥漫开来,瞬间将那眉眼都氤氲了去。
张有德在一旁瞧着闻人久这么个模样也不由得有些心疼,一边手脚利落地将书案上的笔墨收拾干净,一边低着声道:“右相那头已经说了能替殿下分担些闲碎的杂物,殿下这是何苦非要亲自一一过目?殿下身子这些日子眼见着才好了些,如果再这么折腾下去,便是铁打的,也要受不住的。”
闻人久却没有答,只是将手中的茶盏搁下了,低头瞧了瞧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凹陷下去一处的手指,而后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点,指尖凌厉地一划,倏然按在了最后的那本奏折上。
“辛苦?孤倒不以为这是苦。大权在握,天下生死尽在孤手——如此,孤又怎会觉得苦?”闻人久轻声说着,微微眯起了眼。他的眼眸妖丽,漆黑的瞳孔恍若子夜般纯粹,眼尾微弯却仿佛带上了一丝江南烟雨下初桃的气息。
明明那眼神里似乎是蕴着几分笑意的,但微微垂下的双睫半遮半掩之间,又似是隐隐透出几分淬了冰一般凉薄。
让人在恍然中才能突然想起,这个人,即便年少,即便纤弱,但是,却的的确确是一位皇子。是大乾王朝天子所定下的唯一的储君。
张有德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加快速度将手上的东西收拾了。
好不容易一切打点妥当,正准备为闻人久领路回寝宫,还未走几步,却忽见墨兰提着个灯笼快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了过来。
张有德见状,忙上前了几步,走到墨兰面前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墨兰将灯笼收了一收,朝着闻人久行了个礼,而后才道:“殿下,张公公,那位姑娘……过来了。”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茹末见到闻人久福了福身,行了个礼,便唤:“太子殿下。”
闻人久一拂袖免了她的礼,缓步行至外室的木椅前,旋身坐了,而后半抬了眼去瞧她:“巫姑娘每次到访时间倒是都选的微妙。”
茹末对于闻人久略带了些试探的话却也不以为意,只是浅浅一笑,道:“时局如此,我也莫可奈何。”细细地扫了那头一眼,“不过,一段日子不见,太子的气色倒是越发的好了。”
“这还是多亏了姑娘出手相助。”闻人久淡淡地瞥了一眼茹末身旁的位置,“坐。”
茹末也不推辞,顺着闻人久的意思坐下了,接过墨柳端上来的茶盏,捧在手里,却不饮,只微微垂着眸笑道:“太子府内的茶好,我是知晓的。只不过,今日深夜造访,太子想必应该明白,为的,可不是这么一杯茶。”
闻人久似有若无的笑了一下:“不是为茶,那想必,就是来讨债了。”
茹末下意识的望他,却见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因着这微不可查的一笑而蓦然流光溢彩,平日里总似冰雪雕做的脸竟也显得妖丽起来,一时间不禁怔了一怔。
闻人久这个人作为太子,茹末即便是知道,但真正接触的却也不多。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人总是清清冷冷、不争不抢的,谦让隐忍有余,却威严迫力不足。即便是后来,因着各种缘由了解的多些了,知道了他韬光隐晦下的雷霆手段,却也不免觉得这人严肃寡淡,甚至比不上平津世子俊雅鲜活。
却不曾想,这人不过一笑,竟然有着这样勾魂夺魄的颜色。
敛神不去多想,茹末笑道:“若是殿下非要这样说,却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这次前来,我的确是为了讨那之前的债。”
闻人久侧头看了一眼张有德,张有德点点头,快步退了下去,不多会儿,从内室里拿出了一封密函递到了闻人久手里。闻人久把玩着那封密函,淡淡地道:“苗疆以巫姓为尊,数百年来白巫族也几乎是一直统治着整个苗疆。但是偏偏在大约二十年之前,整个巫族似乎是突然于短时间内在苗疆消失了,之后南方再无巫族人出没。”
闻人久审视一般看着茹末忽而染上些许仇恨的脸,将手中的密函放在矮几上,轻轻点了点那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信笺。
“而刚刚好,二十年前,李岩凭借着与苗疆签订百年友好协约一事大获德荣帝褒奖,紧接着不足五年,就一步步地爬上兵部侍郎的位置,顺便为自己的女儿进宫为妃铺平了路。”闻人久问,“是他做的?”
茹末捧着茶,冷冷一笑:“二十年前,李岩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官,凭他一人之力怎么可能做到如此!”
“哦?”闻人久倚在椅背上,瞧着茹末淡淡地道,“那么这看来,是另有隐情?”
茹末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缓缓道:“殿下应该明白,白巫族与黑巫族虽然同根同源,但是这些年却一直是关系紧张,甚至于水火不容。黑看不惯白满口仁义道德,白看不惯黑用毒败坏门风……但是二十多年前,黑白巫族却有一对男女破例相爱了。”
“这对男女为了躲避巫族内部的制裁,擅自离开了苗疆,踏上了大乾的地盘。”茹末轻轻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于是,凭借着自身所掌握的奇特玄黄之术,他们很快成了大乾权臣,左相刘元手下的幕僚。”
“只不过,好景不长,很快他们的真实身份便被其他人发现了。”
说道这里,茹末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似恨又似痛的神情:“当时的大乾对于苗疆还是敌对的态度,李岩用私兵将黑巫族的女人抓了起来。男人曾经为此向左相求助过,只不过——”
茹末冷冷地笑了笑,“后来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男人最终将通往白巫族据点的暗道和巫族的弱点全数提供给了那老贼。再然后——失去了屏障的巫族瞬间便陷入了苦战。当然,在那之后,黑巫族同样也没能逃脱灭族的厄运。偌大一15 个巫族,最后只有十几人从密道逃了出去,之后便也就一直隐世不出,于是巫族几乎也彻底在苗疆消失了。”
闻人久问道:“你与那一对男女是什么关系?”
茹末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答道:“白巫族的男人是我的叔叔。原本——他该成为整个苗疆的大巫。”
“那之后,你的叔叔——”闻人久心中有了数,却还是看着茹末问了出来。
“死了。”茹末笑了笑,“在叔叔心里面,那个女人比整个巫族都要来的重要。只不过到了最后,他用巫族上上下下几千条命,却也没能把那个女人换回来。”
“那个女人自杀了,在叔叔的面前。于是,叔叔也就死了。”茹末将手里的茶盏轻轻搁到了一旁,“想来,在我幼时听长老们说起这一段时,我时常回想,是不是黑巫族的那个女人给叔叔种下了情蛊?否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一种情感,在他心里,竟然瞬间就将那万千性命都比下去了。无论如何,我是不明白的。”
闻人久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么,姑娘的意思,是想让孤替你除掉李岩阖府上下?”
“李岩那狗贼自然留他不得,然而,我所求却又不仅仅为此。”茹末平视着闻人久,淡淡道。
“除此之外还有所求?”闻人久清清冷冷的声音放得低柔,却莫名带来一股刺人的寒意,“姑娘也似乎太过于贪心了。”
茹末竭力不让心底的那一丝惧意浮现于脸上,只从容地道:“李姓狗贼本来就是殿下的敌人,即便无我这一茬,殿下想来也是不会放过于他,这又怎么能叫做我贪得无厌呢?”一字一句的,“殿下,除那之外,我所要的,是我族在助殿下荣登大宝之后能够重掌苗疆。我要的,是苗疆的大巫之位。”
闻人久微微眯起眼眸,薄削的唇抿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姑娘这是在说笑罢。”
“苗疆总需要领主去管理,”茹末却依旧直直地与闻人久对视着:“若我重回苗疆,我将带领苗疆,永远归属于大乾,甘愿成为大乾的附属。”唇角扬起自信的弧度,“若我为苗疆大巫,整个苗疆将会成为殿下手里最锐利的矛,君意之所指,莫敢不从——这比起当下混乱的现状,岂不是要好上千百倍?”
“你的意思,是要让苗疆成为大乾的藩地?”闻人久缓缓道。
“确有此意。”茹末颔首道。
闻人久定定地看着茹末,许久,似是愉悦的弯了弯唇角,黑如子夜的眼瞳里溢出一丝狂傲却又凉薄的笑意。
“孤道是姑娘忍得、狠得,可惜了生做了姑娘家,却不曾想,巾帼不让须眉,此刻姑娘的志向,倒是甚至打破的男女之别。苗疆成为孤手中的矛?这光景,确实是令孤有些期待了。”
“这般说来,殿下的意思是同意了?”茹末问道。
“同意与否——”闻人久抬着眼看她,吐出的字句缓慢却格外清晰,“那就要看在孤登上那至高之位前,你拿出的诚意,究竟有几许了。”
茹末福了福身,嗓音明明柔美声音却铿锵有力:“以巫族之灵的名义起誓,巫族绝不会辜负殿下所望。”
第55章
此后不出三日,宫里头便果然传出了圣上龙体转安的消息,待到第五日上,德荣帝这才终于是再次上了朝。只是终究是卧床多日,此时纵然是病愈,面上看上去总还是有几分病色。
被福公公虚扶着坐上龙椅,单手撑着下颚,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在殿下端端正正站着的众大臣,打了个呵欠,另一只手挥了挥,漫不经心地道:“众卿家有事启奏,无事——就退朝罢!”
底下百官一阵沉默,而后张姓的大理卿缓缓从队列里走了出来,站在殿下向着德荣帝拱手道:“启禀圣上,半月余前,圣上曾命臣前去调查贤妃私藏龙袍一案,臣调查多日,行至……”
德荣帝听起这事,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厌烦之色,摆了摆手道:“别在朕面前絮絮叨叨,唧唧歪歪,张爱卿直接说结果便是。”
“是。”张大理卿一顿,随即道,“虽然并没有十分确切直接的证据,但是,就目前的重重线索指向——左相刘大人,确为此事的幕后之人。”
刘元闻言脸色骤白,踉跄上前两步,“噗通”就跪倒在了地上,头在地上磕得“嘭嘭”作响,声泪俱下道:“圣上,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
“冤枉?”德荣帝按了按眉心,“爱卿你说你冤枉,那你倒是说说看,是谁让你承受了这份冤枉?还是说,你知道是谁陷害与你?”
“这……臣……”刘元哆哆嗦嗦地跪在原地,一时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许久,颓然道,“臣不知……但是臣绝不可能坐那欺君犯上之事!圣上明察啊!”
“明察?”德荣帝低头看着左相道,“纵然不说这私藏龙袍一事,这么些年,你做的那些事儿,你真当朕一点都不知晓么?”冷冷笑了一笑,“左相啊,你是真的将朕当做傻子了啊。”
“圣上,臣……臣……”
“来人,摘掉左相的乌纱帽,将他拖出去,明日午时,斩首示众。刘府上下,全数流放甘州,永世不得入京。”德荣帝摆了摆衣袖,“贤妃身为天子妾,却为虎作伥。赐鸩毒一杯,即刻行刑。”
“至于大皇子……”德荣帝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而后闭了闭眼,道,“封为轩王,封地甘州,三日后随刘家上下一同出发,有生之年若非天子召见,不得入京!”
看着刘元惨呼着被锦衣卫拖着离去,德荣帝一掷袖,也转身离开了金琉殿:“朕话已至此,抄家的事宜就交予右相全权处理。退朝罢!”
言罢,竟是头也不回的离去了,只留下一众心思各异的文武大臣。
洛骁与闻人久相互看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倒也没有在这朝堂之上多说什么,各自安安静静地随着众大臣退了出去。
洛骁避开了人群转从僻静之处去了东宫,然而闻人久却在回宫的路上被人截住了。
“殿下,请先留步!”那个小太监面目眼熟,仔细一瞧,竟是个福公公手下当事的,“随奴才这边走,圣上已经在御书房内等着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