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荣帝看着淑妃微微变了的脸色,笑了笑,道:“看来淑妃你是认得的。”
侧头看着自从进了屋子之后便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站在淑妃身旁的茹末,德荣帝道:“朕记得你……茹末是罢?”顿了一下,见那头战战兢兢地点了个头,随即才继续道,“雅嫔先前在我这里全数都交代了,如今……该换你了。”
茹末闻言,浑身猛地颤了一颤,随即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身旁的淑妃。
德荣帝便也顺着茹末的视线朝淑妃看过去,眸子愈发深沉。
淑妃被茹末看的莫名,皱着眉便小声呵斥道:“你瞧着本宫做什么!”
茹末听了这一句,像是突然被吓住了一般,赶紧回了头,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德荣帝便道:“有什么你只管说便是!朕在此处,你还怕什么不成?”
茹末还是支吾着说“不知道”,一连几次,德荣帝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瞧着茹末,冷声道:“你怕你家主子治罪与你,却不怕朕让你身首分离?!”扫了她一眼,“若是你这嘴巴不敢说话,日后也就永远闭嘴罢!”
——竟是有分明的杀意了。
茹末自然是明白了德荣帝话下的意思,蓦然抬了头,脸上俱是惊恐,好半晌,又偷眼瞧了瞧淑妃,张了张嘴,像是又暗自纠结了许久,才喑哑着道:“圣上……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与此同时,东宫。
闻人久与洛骁在青澜殿内对弈,洛骁执黑,闻人久执白。却见执黑的一方眉头微锁,举棋不定,似是陷入了苦战,而执白的一方倒是依旧气定神闲,脸上似是有着微不可查的浅淡笑意。
“这都已经盏茶时间了,子清还未想好这一步该落在何处?”闻人久摩挲着自己手中的白子,微微垂着眼帘问道。
洛骁苦笑着瞧着那头,终于将子落了下去:“下次与殿下对弈,只让三子怕是不够。”
闻人久立即压着洛骁的步子落下一白子:“那你想要孤让多少?”
洛骁看着棋盘,想了又想,之后才缓缓落了一子:“若是让五子说不定还有着些许翻盘的机会。”
闻人久又跟进一子,吃掉了洛骁棋盘上一大片黑色的棋子:“若是下一次孤让你五子,你却还是如此,你待如何?”
洛骁便反问:“殿下想如何?”
闻人久听了洛骁的话,微微垂了垂眸子,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片刻,一抬眸,道:“子清便欠孤一个要求,如何?”
洛骁忽而就笑了。
闻人久眯了眼瞧他,清清冷冷问:“你笑什么?子清觉得孤的话很有趣么?”
洛骁摇了摇头,道:“只不过是在想,殿下全然不必这么说的。”低眸瞧着棋面,扬着唇角,笑着道,“只要是殿下想要的,我又有哪一次会不让殿下如愿呢?”
闻人久极轻微地一怔,随即垂了垂眼帘,没有作声。
随后双方又来回十几步,黑子终究是丢盔弃甲、坚守不住,洛骁一叹气,笑着将手上的黑子放了回去,摇头道:“殿下,我认输了。”
闻人久掀了眼皮瞧他,似是满意了,斜着瞧了瞧守在一旁的张有德,张有德见状马上上前替二人将棋盘给收拾了。
闻人久接连赢了洛骁几次,将洛骁打的全然失去了招架之力。来来回回数局,直到尽兴了,这才住了手。让张有德将棋盘收下去,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道:“倒是许久未曾这么酣畅淋漓地与人对弈过了。”
洛骁便苦笑道:“却也不见殿下途中再放我几次。”
闻人久睐他一眼,道:“已然让了你三子,还要孤让,你也未免太过贪得无厌了!”
洛骁据理力争:“却不说殿下自小便是精通棋艺,十多年下来,便不是国手,在大乾内也怕是再难逢敌手。我一个莽夫,与殿下下棋本就是吃了亏,殿下却还要说我贪得无厌,这样的不公平真是好没道理!”
闻人久喝了一口茶,怡然自得:“谁人告诉你,你在孤这里是讲公平、讲道理的?”
洛骁被闻人久这理所应当的表情噎了一噎,好一会儿只能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不说这个——”话题一转,正色道,“却听今日雅嫔竟是被圣上请去了御书房?
闻人久点了点头:“听说父皇却是发了怒,是牵扯到了那一事——也不知晓后事如何。”
洛骁点了头,正说着话,突然听的外面一阵敲门声,张有德得了闻人久请示,便过去开了门。门外的小太监凑近了对着他说了些什么,递了一张纸条与他,张有德闻言皱眉应了一声,接了纸条然后赶紧回了头朝着闻人久身旁跑了去。
“何事?”闻人久问道。
张有德将纸条递给闻人久,道:“淑妃与茹末方才已经被锦衣卫带去了御书房,圣上此刻怕是正见着两人呢!”
洛骁前后一想,倒是明白了:“只怕是淑妃做了什么,被圣上抓到了把柄。”
闻人久沉吟一声,却是摇了摇头,眯着眸子沉声道:“若是说是淑妃做了什么被父皇抓住了错处,孤倒是以为,大约是那茹末动了什么手脚——”站起身来,打开了那个纸条。巴掌大的纸上,只用墨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字。
盟友。
闻人久反复看着那张巴掌大的纸条,然后电光火石间,却是将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给串了起来。
“借刀杀人、借刀杀人……这一招用的还真是妙极了!”闻人久将那纸条握了,声音低低地道。
“什么?”洛骁有些未能明白。
闻人久冷冷地笑了一声,道:“这些日子,宫里闹出来的那些闹剧,大约都是茹末为了脱身而最后制造的一场盛宴。只怕不日,这只苍鹰就要挣开淑妃的牢笼,自此之后海阔天空任它逍遥。——只是她怕待她走了之后,孤未能再去支持她日后夺得大巫之位,是以这才特意在这当口儿叫人传了这么封信件过来!”
“这是在提醒孤,只要帮了她,苗疆就是大乾的!这不仅是在提醒,也是在试探孤啊!”闻人久这么道着,眉眼带着些许锐色。
洛骁先是一顿,随后也想明白了,微微皱眉道:“殿下的意思是,雅嫔死胎一事也是茹末安排的?”
“即便不是她安排的,却也与她脱不了什么干系!”闻人久冷声道。
“若是真是如此,那么她的心思倒真是深了。淑妃、雅嫔、圣上……甚至是我们,竟俱在她的谋划掌控之中。”洛骁沉吟一声,低声道,“即使与她为盟,却也只怕她的臣服只是因着如今的弱小——毕竟苗疆与大乾多年一直势同水火。若是有朝一日巫族重整旗鼓,难免不会让苗族再重新变成大乾的敌对啊。”
闻人久轻轻吹了吹茶盏中的茶叶,道:“子清说的有道理,孤自然也是知道的。茹末这个人,虽未女子,但是却有着不输于男子的胆识。如今落难,才不得不如此姿态。若是日后崛起,只怕撕毁盟约也不是没有可能。”抬了眼,又道,“只不过如今孤的羽翼尚且不算丰满,多一只可以驱使的力量,总比多一个潜在的敌人要好上许多,南疆需要人去掌控,而茹末现下正好符合所有的条件,她愿意带领着南疆臣服,无论真情抑或假意,至少在二十年内苗疆将会归属于大乾,不是么?”
洛骁还是皱眉:“可是在那之后——”
闻人久眯了眯眸子,轻轻道:“二十年内,孤要治理山河,二十年之后,一个富饶强大的泱泱大国,难道子清还以为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苗疆?”
洛骁被闻人久这一问问的说不出话来。
闻人久似笑非笑地微微弯了弯唇角,轻轻道:“茹末是个聪明人,在这个时候,一个势弱的、有能力的聪明人肯成为孤的助力,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件坏事。”
洛骁看着闻人久的眉眼,微微笑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对于苗疆,殿下心中肯定是自有沟壑。只要是殿下觉得好,我便与殿下站在一处。若是日后——”说道此处,略微顿了一顿,“若是日后苗疆有何异动,我便亲自带着大军南下,无论如何,不会叫大乾与殿下的声誉受到半点损害。”
闻人久侧眼看着洛骁,没说他讲的对与不对,好与不好,只是捧了茶盏喝了一口茶,让自己的眉眼氤氲在了渐渐升起的白色茶雾之中。
*
“你不想死?”德荣帝瞧着似是在瑟瑟发抖的茹末,皱着眉头淡淡道,“若是你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朕保你不死。”
茹末闻言,似惊似疑地抬头看了一眼德荣帝,又是犹豫片刻,最后终于似是忍耐不住了,带着些哭腔开了口:“回圣上,这……这些香粉,是奴婢给雅嫔的!”
此话一出,淑妃更是一头雾水:“你不是说这香粉已经没了——”
茹末害怕地看了淑妃一眼,没应她的话,只是闷着头继续道:“这种香粉是苗疆特产的一种催、情粉,用于男女之间,能使男子兴致高昂,逐渐对女子产生类似于爱慕的错觉。淑妃娘娘为了能永远抓住帝王心,是以特意让奴婢想尽办法接近了一个苗疆商人,从他手中收购了这些香粉。”
淑妃的眼蓦然瞪大了,她看着正在自己身旁诋毁着自己的茹末,简直像是不认得她一般:“你,你在说什么!”
茹末看了她一眼,随即却是眼眶微红的继续道:“谁知道娘娘嫉妒成性,当初雅嫔还是宫女时,不过与皇上碰撞了一次,娘娘便不满地责罚了雅嫔,后来,雅嫔无意间发现了娘娘用的香粉,就问奴婢讨要,奴婢……奴婢也是见雅嫔可怜,是以——”
淑妃霍然冲上去,简直想要生撕了茹末:“你这贱婢究竟在说些什么!”
茹末躲了一躲,却没躲过,被淑妃揪住衣襟扇了几巴掌,她哭着道:“娘娘,奴婢说的难道有话不属实么?若不是你这样天天打骂婢女们,雅嫔也不会——”
“你在说什么?本宫根本不知道又这个香粉!你这个贱人为什么要害本宫!”
德荣帝冷眼看着两人。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御书房内淑妃与茹末你一言我一语的正闹得厉害,眼瞧着事态越发失控,德荣帝在一旁的脸色不觉中也越发阴沉,半晌,看着淑妃狰狞着面容想要掐死茹末的动作,猛地一拍书案,低声呵斥:“够了!朕还在此处,你们这是成何体统!”
淑妃与茹末俱一怔,淑妃已经扯着茹末脖颈处衣服的手却是松了下来。双双沉默了一瞬,紧接着,茹末便不说话了,只是跪在地上,将头深深低垂下去,而淑妃侧头看着这个她一手提□□的,现在却反咬她一口的大宫女,脸上掺杂了燃到了极致的怒火与不可置信。若是说别人倒也罢了,对于茹末,她可是待她不薄,如今怎么好好的,她却这样坑害她!右手狠狠地抓着手里的帕子,踉跄上前走到德荣帝的书案面前,哭诉道:“圣上,圣上,臣妾是怎样的人,您难道不知晓?臣妾自十六岁就跟在您身边,如今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宁愿相信这些贱婢的话,也不愿相信臣妾么?”
德荣帝抬了眸,深深瞧她,然后才极缓极低地道:“是啊,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朕自然明白你是什么性子,”说至此,稍稍顿了顿,看着那头忽而亮起来的一双眼,这才又一字一句地将后面的话补全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朕才将你叫来了此处。”
“圣上!”淑妃听着德荣帝的话,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看着德荣帝的样子,心下觉得有几分不对,惶急地瞧着他喊了一声。
德荣帝没有理她,却微微偏了头看着淑妃身后跪着的茹末,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有些讽刺地笑了笑,道:“若是朕没记错,这茹末也是在宫里伺候了你多年的老人了。”又抬了眼看淑妃,道,“你在宫内做的那些子事:打压进宫的貌美秀女、打骂殿内的这些奴才,朕也不是不知晓,只不过这么些年,朕念着你为朕诞下了渚儿,又未曾做的太过分,是以一直未曾出面干涉过你……却不曾想,当初的一念之差,竟将你纵容成了这个样子!”
淑妃听着德荣帝的话,只觉得心中冰凉——无论自己做没做这件事,无论自己是不是被冤枉的,这都没甚所谓了。今日这事在德荣帝这处已经算是定了性,他认为她是毒妇,认为她杀了那个贱人的儿子,在此之后,便是她再生了一百张嘴却也是有理说不清了。
“淑妃,朕多年未读律例,已然有些记不大清了,”德荣帝一字一顿地道,“根据大乾律例,你给朕说说看,残害皇嗣,按律真当如何处刑?”
淑妃闻言怔怔,半晌明白了那头话里的意思,酿跄着后退了半步,睁大了眼,泪水倏然从眼角滑落下来,砸在了那一方书案上。她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因着用力,指节都隐隐发白,通红着一双眼瞧着德荣帝,哽咽道:“臣妾……臣妾在圣上心中……这么多年了,竟然就是这般模样么?您真的就觉得这件事是臣妾做的么!”
德荣帝瞧着淑妃梨花带雨的模样,却未言半语,薄削的唇紧紧抿着,脸上淡漠冷然地令她找不出一丝暖意。
淑妃看着德荣帝这幅模样,忽然间便明悟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的心是石头做的,纵然是她怎么放在怀里捂也是捂不化。他不相信她,或许是一直没相信过她,哪怕她已经在他身旁侍奉了他这么多年,却也没有半分用处。
这个男人至始至终,未曾爱过她。
淑妃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却突然想起来十几年前,睿敏皇后还在世,德荣帝还只是一个身份尊贵却没甚势力的皇子时,两人在一起的那般模样,泪却渐渐止了,只是惨笑:“臣妾只问圣上一句……”
德荣帝淡淡地瞧她。
“若是今日站在此处的,是睿敏皇后,是否圣上您还是会像今日这般,想也不想便在心底对她已经判上了罪行?”淑妃喑哑地问道。
德荣帝原先平淡的脸色一瞬间全数颠覆,伸手拿起一个纸镇便砸了过去,怒声道:“别拿你同珍儿比,她永远不会同你这般恶毒!”
纸镇砸过来的时候,淑妃没躲,砸到了心口上,疼的她浑身发颤。终于彻底心寒。
后退了几步,蓦然冷笑着瞧着德荣帝,尖锐地扬着声问道:“便就真的是臣妾做的又如何?为了一个没甚用处、还是用药才让圣上宠幸的贱人,为了一个连皇陵都没资格进的贱种,圣上难道你还想杀了臣妾,让臣妾为那贱种陪葬不成!”
“放肆!”德荣帝听着淑妃的话,怒发冲天,站起来走到淑妃身旁,厉声道,“事到如今,使用下三滥的禁药得获圣宠、残害皇嗣,你是不是认为你还没有做错?”
淑妃用手抹去眼泪,娇声笑着:“说来说去,却还不是怪那贱人自己个儿蠢?若不是她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想着要与臣妾在宫中一搏,自个儿在有了身孕的时候还用了那香粉,又怎会如此?”说着,看了一眼德荣帝,嘲讽道,“说不定还真就靠着这些东西得了圣上一辈子的宠也说不准——到时候,却怕圣上一不小心就给她封了妃呢!”
德荣帝扬起手,猛然给了淑妃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劲极大,直将淑妃打得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嘴角都有些开裂了。
茹末伸手扶了一把淑妃,却被那头怨毒地瞪了一眼,一把推开了:“既然圣上不信臣妾,那么就当这一切是臣妾做的便是!却不知圣上为了那么个贱人,是想要如何处罚臣妾?”
德荣帝被淑妃一番顶撞气得脑仁抽疼,伸手按着眉心,许久,极低地道:“淑妃李氏,德行不足,嫉妒成性,不足以担当‘淑’之一字。今剥去‘淑妃’称号,降为李嫔,即日搬出风荷殿,迁居竹青阁。”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又看了一眼茹末,“宫女茹末,品行不正,屡次教唆其主违犯宫规,拖出去,杖毙罢!”
德荣帝的话音刚落,御书房的门便被人推开了,从外头出来了几个体型魁梧的太监,气势汹汹地便走了进来。
淑妃瞪大了眼,脸上闪现出惊恐的神色,从地上爬着到了德荣帝腿边,伸手拉住他的裤腿哭道:“圣上!圣上您不能——臣妾,臣妾方才只是一时气急,才口出妄言,你不能这样对臣妾!”
茹末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身旁的大太监,也哭:“圣上,圣上,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想死啊!所有的事都是淑妃娘娘指示的,奴婢也是……也是逼不32 得已啊!圣上,圣上您明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