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笑言忍着痛匆忙躲开一道攻击,鲜血自紧捂的指缝中渗出,在地上打出一串深色印子。他来不及想为什么渊衡忽然失了理智,一边躲避又一边不甘心乱喊:“卧槽渊衡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幻觉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渊衡的脸上看不见表情,他眉目轻敛唇角紧闭,刀刻的五官染上了执掌生杀的冷意,恢复本色的金眸流露出漠然无情。若说平时傅笑言所见的渊衡是藏锋的冷玉,那此刻他便是把出鞘的利剑,无心无情,弹指之间生死寂灭。
第27章 26
茫茫平原满目黑土,天地相接一望无际,目之所及竟没有任何障碍物可供躲避。
俊美的银发男子眼中不再带有一丝属于人的情绪,金眸闪过无机质金属光泽,面上神情淡漠如杀神。他以一种林间散步般悠闲随意的姿态一步步向傅笑言走近,举手之间带起细小的气流覆满他周身,犹如披上了一层光膜。
傅笑言在周围频频而起的爆炸中仓皇躲避,寻着火光中的空隙勉励奔逃出一条路,却是按着渊衡所给他留下的唯一生路,生生自己跑到渊衡面前。
等他察觉不对,为时已晚。傅笑言眼前一花脖子骤疼,竟是被渊衡掐住喉咙提了起来。
“咳,你!”脖子上的手紧得犹如铁箍,他艰难地发了几个音,双手死死扒住渊衡那只手,尽全力阻止对方进一步扣紧。
右臂尚未愈合的伤口随着他绷紧肌肉用力而涌出更多的鲜血,顺着肘部的弧度落在脚下打湿地面。
傅笑言此刻脸色苍白,满脸方才打滚躲避蹭到的泥印,衣服上处处焦痕不成样子,脖子落在渊衡手中,只需再用一点力便能叫他喉骨尽碎气绝生亡。
渊衡用一双毫无波澜的眸子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唇角抿出一道冰冷的直线。
他眼中映出的那个身影纤长劲健,下颚紧绷,额角因发力而青筋隐现;眼睛很亮,乌黑剔透的眸中隐隐光华涌动。一点都不像已窜逃至穷途末路。
傅笑言看着面前那个熟悉的人露出这种陌生的神情,心里没来由憋起一股气。他眼神一动,终于爆发全部气力,竟是不管不顾收回一只手,拿出匕首刺向渊衡的脸。
渊衡察觉他意图抬手随意格挡,他划伤傅笑言的左手指尖血迹未干,已再度涌动黑气化作坚硬可断金石的利爪,要将这毫不起眼的一刀化去。
噔!傅笑言手中匕首被打落坠地,翻滚了一下便不动了。
渊衡看了眼左手,面上似乎有一丝错愕。只见他左手掌侧,刚刚被划了一道小口子正渗出细小的血珠。
还你的!不客气!傅笑言恨恨道,心里有一丝快意。
然而,纵然伤了渊衡一道,此刻形势依旧对傅笑言极为不利。灵力用的七七八八,两人如此近身长鞭根本不好使,其他法术不是时间不够就是威力不足。强化过的匕首那奋力一击只划了那么一道小口子,那点疼痛别说能不能刺激渊衡醒来了,他只要别狂化暴走傅笑言就谢天谢地了。
救命,果然脖子上的手更紧了……
渊衡的右手越扣越紧,他纤长有力的手指关节处隐隐泛白,指尖竟然泛出黑色,慢慢整个手都泛出黑气,显然也是要立刻化作利爪!
傅笑言直直看向渊衡方向,窒息的刺痛让他眼前有些模糊,但他就是不死心地瞪着眼朝着渊衡的脸,为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坚持。
然而对方始终毫无反应,只是手指越扣越紧。
傅笑言的视线越来越暗,心底也终于有些发凉。大概只能到这儿了,他又是不甘又是恼怒,却也知再不是赌气的时候。他一把扯下胸口符咒,仓促间狠狠以血驱动。
轰!绝强灵力自其中爆开,两人登时被分隔两地。先辈留存的强大灵力汇成一条赤色火龙从符中奔腾而出,旋转着卷起烈烈巨焰犹如赤色龙卷风,橙红色火光中长龙狰狞咆哮,赤须飞舞金瞳怒睁,张牙舞爪,长尾一摆便破开雷火冲向渊衡。
渊衡本能结印格挡,指尖灵力汇聚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极速掐挑捏放,抬手间已是变幻千万个动作!灵力汹涌而出,已然从虚幻的力量凝结成实体,在掌心汇成一枚金光涌动的圆形纹印,兀自旋转,熠熠生辉。
掌中纹印一半明一半暗,明暗流转自成一体循环。指间生,掌中死,生死荣枯,轮回奥义,尽数蕴含在这一方小巧金纹中。
渊衡以这一方轮回印同赤龙相抗,单手平平伸出,极轻极缓却又举重若轻。金印在他掌心浮动,疯狂运转,原本掌心小小一枚在灵力催动下竟幻化成几十倍的虚影,光华夺目明暗流转,俨然形成一面圆盾挡在渊衡身前。
赤龙至刚至强无坚不摧,光盾包容万物无物可破,两者完全对立,甫一相撞顿时激得一阵气浪炸起,相碰处只见金光四溅雷火闪动,竟是两两僵持谁也敌不过谁,互不能更进一步!
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瞬息,这须臾交锋之间已然变化太多,令人瞠目。
渊衡先眉间一动。
赤龙终只是符中一抹供灵气驱使的残魂,只能做保命之用,一旦灵气消耗终无法长久对敌。赤龙一摆尾,龇牙咆哮,含雷霆之力的龙息直扑面门,渊衡不退不避。掌中轮回印转动更快、光华愈盛,衔接生死枯荣循环运转,恍若一个无始无终的圆。
轰!灵力耗尽,赤龙化作青烟消散。
渊衡收起手,运转功法调息,弥补方才损耗。
傅笑言好不容易得了喘息的机会。刚才符咒爆裂将两人分开,渊衡在那样的爆炸之下甚至还不放弃,还试图伸手抓住他。他慌忙下抬手格挡,腕子上一凉,竟然被渊衡恢复原型的利爪划到,登时多了几道鲜血淋漓的划痕。
傅笑言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多年前的某个片段,又眼见着这一点印象快去从他脑中溜走。然而这个时刻实在不容他多想。
他没时间了,他要逃开。这片平地无遮无掩,一下子就能看到尽头极远处,他甚至顾不得要避开那个奇怪的湖了,只能朝远离渊衡的方向死命奔跑,期盼着能不能跑远点,远到渊衡看不见、忘了要追杀自己。
没想到那边的战斗很快尘埃落定了,眼看着渊衡又朝他走来,傅笑言脸上露出个苦笑,哎呀有点倒霉。
接二连三的动手,他似乎总是劣势。表面上依旧冷静反应迅速,实际心底的那根弦紧时刻紧绷,加上手臂上不曾缓解的疼痛,傅笑言居然没有注意,右手上粘着血迹的手绳上的珠子越来越热,原本毫无光华的黑珠子竟是逐渐变亮变透,隐隐泛出红光。
咔!
什么裂了?
由黑转至亮红的辟珠裂出了一道口子。
有什么从手绳上珠子所在那一点倾泻而出,逆着手臂而上流向手腕、肩膀、躯干乃至四肢百骸,犹如一道温暖的水流,沿着牵引覆盖了他全身。
耳边骤然响起了一阵阵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一声声犹如鼓点,就那么真真切切敲打在耳边。在这鼓点声中,他的意识仿佛成了极小的一个点,随着自身的血脉经络游走,到达全身每一个地方。指尖,发梢,每一条神经末梢,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自己身体的这些部分,连毛细血管中血液的涌动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排山倒海而来的力量是从未感受过的干净纯粹,又那么充沛,连绵不绝流淌出来,源源不断直至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他不受控制地举起右手,掌中聚起一个硬币大小的红点。他看着渊衡向他走来,动作仿佛被什么人所牵引,完全无法自己控制,慢慢朝前抬手……释放……
轰!
一束红光冲天而起。
视线中的渊衡慢慢倒下了。
卧槽什么鬼……傅笑言脑子里一片混乱,此刻他身体的控制权倒是回来了。他小心翼翼走上前几步,心里默默从一数到十而对方还没有站起来,瞬间内心小人一阵欢呼。
傅笑言总算松了一口气,多亏乐希姐送来这颗辟珠了,虽然不清楚它是个什么玩意儿,要是这次没了他,只怕自己真要交待在这儿、莫名其妙挂在渊衡手里啦……话说这点攻击应该伤不了渊衡吧,要是他过会儿醒来还不清醒我该怎么办?哎呀不去管他了哈哈……哈?咳咳!
傅笑言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抹了把嘴,奇怪地看着自己掌中的一滩红色。卧槽!他猛然瞪大了眼睛。胸口的疼痛居然不是刚才憋坏了的缘故吗?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辟珠里喷涌的力量好像有点失控,根本停不下来。
辟珠中喷薄而出的强大灵力在当初那一击后竟然没有丝毫要终止的迹象,继续流泻而出开始在他身体里游走乱窜,他几乎感觉到他全身充满了力量,但是却被这具身体抑制着无法释放,简直有种要爆炸的错觉……
“咳咳!”鲜红的血从傅笑言嘴角流下,衬着他苍白的面色显出几分艳丽。
使用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力量是相当危险的,一旦掌控失败,施术者本身所要承受的逆风将让人生不如死。
但这与傅笑言此刻的状况并不全然相同,傅笑言是肉体太弱无法承受这些灵力,灵力企图破体而出又找不到出口,从而导致他吐血不止。
傅笑言真切感受到了便秘的痛苦,他已经憋得眼前发花了。若有旁人在场,已然能看到他瞳孔略略涣散,手臂皮下有血色泛起,那是毛细血管受不住压力已然破裂。
眼前空间一阵松动。
突然出现在湖边的那人身上还带着几分湿气,一伸手扶住了失去意识的傅笑言,扬起的蓝色衣袍带起一阵清风,空气中原本凝滞的气息有了令人欣喜的松动。
那人拥住傅笑言顺势坐于地上,口中迅速念着什么,发音生涩绵长,每个字节都带着独有的韵味与力量。乌黑的发掩着他润泽的眸子,有几缕发温柔垂在耳畔。
那人手上迅速起势结印,凌厉果决,指间翻覆,动作变化万千,基本都是封印、恢复之术,却是一个胜一个的精妙,手势之间更有相连相生、生生不息之意,于不断变化之中相互关联,一个衍生出另一个,又恰恰落在前一个薄弱之点上。若是此刻傅笑言还清醒,他必然会诧异这些法术有不少他居然未曾见过!
辟珠力量的流动渐渐停止,傅笑言的脸色不再像先前那般难看,手上的几处抓伤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是浑身汗涔涔的,像是水里捞出来的。
那人口中念诵不止,直到将长长的一段咒文尽数吟完才轻轻舒了口气放松了眉眼,只是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他低头看了眼面前两个人,面上似乎有丁点笑意一闪而过。倏尔他又抬头,视线不知落在了半空中哪一处,轻声唤出了一个名字。
第28章 27
又是个连绵多雨的六月。
雨打芭蕉,窗外浅塘边蛙鸣声声,和着夜间微凉的潮气一道被小窗格挡。屋里一片静谧,火光融融。
剑眉星目的缁衣年轻人坐在书案前,细细拨亮了烛火,将刚收到的书信借着烛光看去。
这几年间,少年身形犹如春笋雨后拔节,以近乎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抽长并骨肉匀实起来,脸上身上再瞧不见昔日单薄瘦弱的影子。
洛君语在三年前跟着顾临轩离了顾家大宅,去了另一处小城寻了一处小院居住,总算离开了顾家那污七八糟的地方。
顾子书大婚后没一年,便从他爷爷手中接过了家族权柄,成为顾家新一任家主,在族老监管下掌管顾家。他早早看顾临轩不顺眼,当顾临轩向他提出外出修行的意图,他立刻一口同意了他。
顾临轩离开顾家另谋住处,随行只带了一个打扫的老人江伯,洛君语见此机会立刻凑上前,不顾自身颜面和他人脸色,道尽这些年来在顾家所受欺压苦处,腆着脸求带走,总算得了顾临轩同意一起离开那里。
顾临轩没有说,他本意也是要带上洛君语的,只是看他苦着脸装腔作势说得好不感人,一时觉得有趣,便看完了他整个表演,也乐得见着旁边那几位脸都青了。
这么些时日的相处他也知道了,他这个表弟也就看着老实,平日里在顾家那些人面前的表现是他无法想象的,待人接物和他相比可高明许多。对横行霸道惹不起的那些就做小低服不露声色,与下人又称兄道弟各种攀交情,毫不介意自己身份。况且,他一直以来甚至没在顾家人面前真正暴露过自己的实力,每次出去办事也都留了? 嗟兀汗庋蓿炎约涸谒搜壑兴茉斐梢桓鲂尬狡降氖拦手恕6庋桓龆们骼芎Α⑸钰洗κ轮乐耍匆不嵛颂永牍思叶谒媲昂谅⒆扒凰呖啵攀挡坏貌缓煤每匆豢础?br /> 兄弟两人搬出了大宅,顾子书给两人定下的交换条件便是每隔三个月都要接受一次家族任务,且无论如何不得拒绝。当然,即便是未曾离开顾家,但凡族老有命,顾临轩也是无法拒绝的。因着洛君语这些日子一直低调行事、未曾表现过全部实力,至今顾家人也没把他当回事,只把他当做顾临轩用惯、用顺手的下人罢了,定下的要求也只是针对顾临轩,他反而落得轻松。
案头烛火摇曳,屋内静得落针可闻。火光映出他晦暗不明的神情,洛君语摩挲着信纸,将落款处“不日南归,勿念。兄留”几个小字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是顾临轩写给他的,上面记录了他这些日子遇到了什么人、见到了什么景致,又知晓了哪些逸闻趣事、山野异志。虽是平平淡淡的简单叙述,却也写了三大张纸,写得满满当当,可见书写之人用心。
顾子书隔段时间便叫下人送来任务,大多都是颇具凶险、其他人有难度或根本无法完成的那类,要去的地方也大多是世间至险至恶之地,穷山恶水,深渊绝壁,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顾临轩担心他,最初便与他约法三章每年四次任务中只准同行两次,另两次任务由他独自完成。且若是他认为接下去的行动会有危险,则必须听他命令不得强留。
洛君语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他也觉得按对方的能力,有些事确实没了自己拖后腿会更方便,加上自己总是无法违逆对方的任何要求,也便没多想便答应了顾临轩的要求。
结果便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虽然信里的内容都是平铺直叙、简简单单一笔带过,甚至就像顾临轩这个人一样寡淡到枯燥乏味,可是,看着信中那一字一句,默默体会着那人写下这些字时候的心情,洛君语只恨不能呆在对方身边,不能同他一起登临绝壁赏山河风光、不能在他有危险时站他身侧护他周全。
有些心思或许早早在心底扎了根,在这难熬的分别之中终于剥开表面平静的粉饰伪装,毫无遮掩地凸显出来,将一切放到了他面前。他知道自己不对,一方面万分厌恶自己,在享受着对方始终如一的关怀之下竟会起这样恶劣的念头,如此低劣恶心、不知耻、罔顾礼教,一方面,他又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思,每每夜梦惊坐起,便是冷汗淋漓又喘息不定。
不知何时起,有些东西进了血,入了肉,深入骨髓,再难消除,叫他自暴自弃又甘之如饴。
洛君语死死克制着那个无人知晓的念头,把信纸小心翼翼叠好塞回信封,放在一个加了锁的雕花盒子里,和里头其他六封躺在一起。除了信,里头还有一些拨浪鼓、脸谱面具、管笛、志怪小说等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都是顾临轩以前闲来没事买的。他把盒子锁好又不厌其烦落了一道封印,将它放回了原处。
外头街上传来打更的梆子声,隔着围墙传了进来。更夫披着蓑衣在雨中行进,想着快些打完这最后一更吧,他便能回家歇息睡个好觉了。
屋内烛火终于一闪而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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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临轩外出所耗时日不定,根据任务地点和难度,少则十多日,多则要耗上一两个月。这段时间他基本不会和洛君语联系,接近事了的最后几天,他才会想起临行前对方的叮嘱,赶快给洛君语来上一封。
这封信上会记录此行各种见闻,信纸直接化作灵鸟飞行,再远的距离也能在旦夕之间到达洛君语手中。
洛君语算着日子,自他拿到这一封信已过去五日,他数着大概过两天那人也该回来了,便吩咐江伯把他的屋子打扫下,并把被褥也都晒晒阳光,只等对方回来。
结果,又是五日,人没有盼来,信倒是又来了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