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叶贤嘉听了她的这话之后,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着:“翠柳这个丫鬟竟然是敢顶撞母亲身旁的人,那还留着她做什么?杖毙了也是就了。”
叶明月闻言,大吃了一惊。
翠柳是十二岁的时候到她身边来的,大家一块儿在一起处了三年,那多少是有些感情的,怎能现下说杖毙就杖毙?且方才翠柳的那番话,说起来还是她示意翠柳去说的呢。
叶明月当下便低声的叫了一声父亲。
但叶贤嘉却是抬眼望了望她,然后对着她摆了摆手,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叶明月无法,也只得紧紧的抿着唇,不再说话。
可到底还是心中紧张的,交握着放在膝上的一双手都在不住的打着颤。
现下翠柳的一条命可都是握在蒋氏的手掌心里了。若是蒋氏是个通达的,开口饶了翠柳的命,那自然是最好的局面,但若是蒋氏是个心狠的,顺着叶贤嘉的话应了,那翠柳岂非是......
想到这里,叶明月的一双手握的也就越发的紧了。
不过她心里也是打定了主意,若事情果真发展到了那一步,无论如何她都要出面哀求的。
而蒋氏听了叶贤嘉的话,心里也是大吃了一惊。
她原以为着叶贤嘉碍着她嫡母的面儿,怎么着也是要责罚翠柳一番的,到时她便唤了府里许多有头脸的丫鬟仆妇来看,这个翠柳是因着顶撞了她身旁的人被叶贤嘉下令责打的。这样一来是全了她的面儿,二来也是教那些下人晓得,并不能因着二房现下瞧着如日中天,往后就能可劲儿的去讨好二房,而将她这个老婆子以及大房和三房都不放在眼里的。但是没想到,叶贤嘉竟然是个这般狠的,不说如何责罚翠柳,反倒是直接开口就说杖毙了也就是了。
这话倒教她怎么接呢?若是她顺了叶贤嘉的意思,说杖毙了翠柳,那岂非到最后她也落了个心狠不好的名儿?
不过是冲撞了她身旁的两个丫鬟罢了,且若真细究起来,翠柳说的那番话也是字字在理的,原就是她理亏在先。且方才翠柳已是磕过头了,叶明月也陪过不是了,现下她依然还是要这般不依不饶的,若是传了出去,她这个刻薄心狠的骂名指定是要落下的。
是以蒋氏这当会只被叶贤嘉这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堵的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心里极其的难受。
随后她虽然面色十分的不好,但依然还是得说着:“算了。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做什么还要喊打喊杀的?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也就是了。”
叶贤嘉听了,便忙称赞着:“到底是母亲大度。”
但蒋氏的这个大度样儿做的自己心中十分的憋屈。
于是她面上便有些恹恹的,不大想和二房的这几个人斗智斗勇了。实在是二房的这几个瞧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于是她便说着叶贤嘉和薛氏等人赶了这么多日的路,必然是累了,现下就下去早些歇息吧。
叶贤嘉和薛氏闻言,便领着叶明齐、叶明月站了起来,开口向蒋氏作辞。
这时就见有府里的一个仆妇在门外面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蒋氏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于是当先便冷声的问着:“你这样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是要做什么?规矩都到狗肚子里去了?看我待会不揭了你的皮。”
那仆妇一见蒋氏这样,便晓得她现下正气不顺,忙走了进来,双膝跪了下去。然后面上陪着笑,小心翼翼的问着:“是管家打发我来问一声,二爷和二太太以及大公子和五姑娘的箱笼倒是搬到哪个院儿里去呢?”
蒋氏就没有做声,只是转头眼望着林氏。
既然现下是林氏在管家,那这样的事自然就该是她来操心。
不过蒋氏多少也是有责怪林氏的意思。
明晓得叶贤嘉和薛氏今日回来,怎么他们的住处倒是不提前打理好,现下倒要管家着人来问?可见林氏就个不会做事的。
而林氏在蒋氏如刀的目光中,起身从玫瑰椅中站了起来,面上也有几分不虞,便沉声的对那仆妇说着:“糊涂东西!这样的事也要来问我?自然是将二爷和二奶奶的箱笼搬到他们以往住的那院儿里去了。”
叶贤嘉身为庶子,自然是不得蒋氏喜欢。娶的又是个商家女,那会儿他成亲之后,蒋氏也不过是拨了一个狭小的东小院给他们两夫妇居住罢了。
而薛氏听了林氏的话,心里未免就有些个动气。
以前是他们两夫妇住着那东小院倒也罢了,可是现下是有儿有女的,儿子和女儿也都是这样大了,难不成倒还要跟着他们两夫妇一起住在东小院里不成?那成了个什么样子?
于是薛氏便上前一步,开口问着蒋氏:“母亲,我和二爷仍旧住在东小院也便罢了,只是齐哥儿和月姐儿却是住在哪里呢?”
蒋氏依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林氏,目光中带了询问的意思。
林氏便解释着:“这东小院虽说小,但大大小小也是有个十来间屋子,且前厅后舍都俱全,齐哥儿和月姐儿也是住得下的。再则,二叔现下是回京述职,到时到底是留京呢,还是外放呢,这也还是没有定的事。所以媳妇是想着,不如暂且他们二房一家子都住在东小院里,等过后二叔的官职定了下来,再给齐哥儿和月姐儿另外收拾屋子也是不迟的。”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叶贤嘉述职之后1 依然是到外地为官,他们一家子不还是要离京的?倒赶着这样给叶明齐和叶明月收拾屋子做什么呢?没的白费那个功夫。
薛氏听了林氏这样的话,一时只气得双臂都发软了。
于是她冷笑了一声,便说道:“好教大嫂得知,我和二爷已是商量过了,这次不论二爷是留京还是外放,我和齐哥儿还有月姐儿都是要留下来不走的。齐哥儿和月姐儿都这样大了,古人都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再和我们一块儿混住在一块,成个什么样子?传了出去,这脸面还要不要了?且他们兄妹两个都是姓叶,这武安伯府怎么说也该有他们的一处院子,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薛氏这也实在是气狠了,所以这话说的也就不怎么客气。
叶贤嘉在一旁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先时自打回来,在大门口就受了那样多的慢待,随后蒋氏又抓了翠柳的事不住的做文章,现下林氏又是这样说,实在是有些过了。
便是泥人也有个性儿的,若是一味谦让,反倒真以为他怕了她们似的。所以便由着薛氏去说,他也是不怕的。
而薛氏的这几句话只抢白的林氏无言以对。
蒋氏的脸更是沉了下来。
这个林氏实在是太不会办事了。现下被薛氏这样直接问到脸上来了,连带着她夹在中间也是没脸的。
她是想着要给叶贤嘉和薛氏下马威的,也是让他们心里认清自己庶出的身份,心中忌惮她的意思,但她却并没有想过要在房舍这事上做什么文章。
毕竟叶明齐和叶明月都这样的大了,纵然是亲兄妹,那多少也是要避些嫌疑的。若是他们两个真住在一个院儿里了,传了出去,不说他们两个,这整个武安伯府都要被人耻笑。
于是蒋氏就狠狠的剜了林氏一眼,随后便对着叶贤嘉和薛氏说道:“这样罢,齐哥儿便同着信哥儿在前院里住着。左右他们两个都是好学的,日夜在一块儿讨论讨论时文也是好的。至于月姐儿,“
说到这里,她沉吟了会,然后就又说道:“我记得花园子里有一处泠雪轩,倒是一直空置在那里没人住。就让月姐儿住在那里罢。再有,蓉姐儿过完年就8岁了,也大了,就从她姨娘的小院儿里迁了出来,住到泠雪轩的厢房里去。”
她这一番安排倒是合情合理。当下叶贤嘉和薛氏也就不再说什么,齐齐的应了一声,随后便带了叶明齐和叶明月出了屋子。
☆、第6章 忍让之术
薛氏一出了钟翠堂的门便落了泪。
她一边儿哽咽着,一边儿就说了她和叶明月到钟翠堂里来之后蒋氏等人是如何为难她们的话。
“......哪里像是一家子的亲人,倒整个儿的就像是一副对仇人的架势。咱们好歹也是十六年没回来,可今儿一回来就是这样对咱们。若是早知如此,我是宁愿在庄子里住也是不回来的。”
薛氏当初的陪嫁里面有好几处庄子,各个都是不差的。有一处庄子更是位于京郊,是五进的,里面满植了各样珍贵的名花,极是雅致。
薛氏现下说的就正是这处庄子。
若是按着手中的钱财来说,这整个武安伯府加起来都未必有她有钱,所以她是有底气硬的。只不过到底是吃了商女出身的亏,再有钱也是被人看不起。
而叶贤嘉也是个精明的。当年他晓得依着自己庶子的出身,蒋氏在他的亲事上自然是不会上心的,与其娶了个小官小吏的女儿,倒不如娶了薛氏。
即便薛氏是商家女,可旁的不说,至少她是是薛老爷子和薛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娶了她,她定然是会带了一笔好嫁妆过来。而官场上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也很多。这些年他几次遭了贬谪,最后不也是花了银钱上下打点,这才一路升到了泰州知州的这个位置?
现下叶贤嘉瞧着薛氏满面泪痕的样,便宽慰着她:“母亲惯常是这样刻薄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她无非是想着,我原是个庶子出身,可非但是前些年中了两榜进士,现下又进京述职,齐儿明春又要参加会试,咱们二房是远远的强过了大房和三房,她心中不忿罢了。且也怕咱们往后欺压大房和三房,所以她今日便想着要给咱们来个下马威,威压咱们一番而已。但其实她这也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是呀,”叶明月也在旁边凑趣笑道,“她们这样儿原是怕咱们呢。纸老虎而已,风吹吹就会坏的,娘你压根就不用将她们放在眼中。”
叶明齐是个性子耿直的,说话直接:“只是祖母和大伯母她们这样为难娘和妹妹,我是心里不舒服的。改明儿这场委屈我势必是要替娘和妹妹讨还回来。”
说到这里,他又对叶明月说着:“圆圆,方才你很不应该对着她们那样低声下气的赔不是。你可是咱们娇宠着长大的,怎能让你头一日回本家就这样在人前小心翼翼的呢?哥哥心里难受。”
叶明月听了,心里极其的感动。
叶明齐大着她六岁,自小便护着她。她还记得她五岁那年,她同苏玉一块儿玩耍的时候,苏玉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将她给推倒了。叶明齐当时真真是怒发冲冠,险些儿不曾将苏玉给推到水池子里面去。
“哥,我晓得你心里关心我。”叶明月赶忙笑道,“只不过我倒也不觉得这样是低声下气。不过是说得几句软一些的话罢了,大家面儿上过得去也就成了,难不成我心里还真怕了她们不成?”
“圆圆这话说的极是。”叶贤嘉在一旁抚着胡须笑的欣慰,“忍一时风平浪静。她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咱们是没必要同她们过多计较的。咱们好生的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随后他又转头对薛氏说着:“往后你该学一学圆圆,收收你的性子。譬如说方才,若是你和圆圆因着翠柳的事当面顶撞了母亲她们,虽说一开始是她理亏在先,可若是你和圆圆开口顶撞了,那理亏的就是你们了。到时势必是要说你们不孝的,不说你们走了出去是要被人笑话,便是我现下正是述职的关键时候,若是教那等好事的人晓得了,因着这事参了我一本,到时我的官职可能非但没得升,反而还会下降呢。”
薛氏原就是个直爽的性子,哪里会晓得就这样的一件小事,背后还会有这样多的弯弯绕绕?于是当下她便很后悔自己方才没有沉住性子。
叶贤嘉这时又望着叶明月,心里只在惋惜。
薛氏是个直爽沉不住的性子,长子的性子随了她。倒是这个女儿,虽然现下年岁还小,却是晓得该忍让的时候就要忍让,又宠辱不惊。若她是个男儿身,来日肯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但可惜到底只是个女儿身,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待在家宅之中罢了,真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不过纵然是如此,叶贤嘉私心里也是想多教叶明月一些东西。于是他便对叶明月说着:“方才我提议要杖毙翠柳的时候,想必圆圆你的心中有怪为父心狠的意思罢?”
叶明月微垂了头,低了头用手弄着衣带,没有说话。
她方才确实是觉得叶贤嘉心狠。
虽然她晓得在叶贤嘉的眼中,翠柳只是个卖了身的丫鬟,等同于货物,叶贤嘉是不会将她的生死放在心里。但叶明月多少还是会觉得叶贤嘉有些心狠。
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这时就听得叶贤嘉在笑道:“方才你也看到了,若不是我那样说,你祖母势必还要不停的拿翠柳的事做文章。正所谓是盛世施仁政,乱世用重典,其实放在这事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我说了要将翠柳杖毙的话,一来是一下子就震慑住了你祖母,二来也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她。你试想想,若是你祖母同意了我杖毙翠柳的提议,往后她势必是要在外落了个刻薄心狠的名声。她是最重名声的人,如何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呢?所以纵然是她当时心里再憋屈,可也唯有说这件事就这样的算了,以让自己给旁人留了一个大度的模样。而既然她自己都亲口说了这件事就这样的算了,那往后她便是再也不能拿这件事做文章了。这样永绝后患,岂不是好?”
叶明月闻言想了一想,蒋氏当时说着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也就是了的时候,她面上的神情确实跟开了个颜料铺子似的,极其的精彩。
于是叶明月就拍手笑道:“姜还是老的辣,父亲的这招果然是高。”
“这孩子,”薛氏便嗔着她,“哪里有这样和自己爹爹说话的?”
可她话虽然是这样说,面上却并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反倒满是笑容。
叶贤嘉夸赞叶明月,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
高兴完了,薛氏又对叶贤嘉和叶明齐说着:“老爷,你先和齐儿去前院里看看屋子。大嫂那个人,我今日在一旁冷眼瞧着,仿似是比以前越发的难相处了。纵然是她晓得咱们今日会回来,只怕东小院那里也是没有遣人好好儿的打扫。再有齐儿住的屋子,也要着人好好的去归置归置才是,你们两个就带了小厮和家人去前院里整理屋子。我和圆圆去泠雪轩瞧瞧。”
叶贤嘉和叶明齐答应着转身自去了,这边薛氏便同着叶明月一道逶迤往泠雪轩而来。
泠雪轩在园子里的东北角上,小小巧巧的,一总也就十来间屋子。
薛氏进了院门就不大喜欢这里,嫌这里太紧凑。不过叶明月觉得还可以。
院子里有着用数块尧峰石堆叠而成的小巧假山。虽然这尧峰石没有太湖石的玲珑剔透,但胜在古朴苍劲,也着实不错。且上面苔藓丛生,与旁侧栽种的一株叶片青翠的芭蕉相映成趣,瞧着更为的悦目。石子甬路一侧还有一棵香樟树,夏日里坐在树下面消暑是最好也没有的了。
于是叶明月就挽着薛氏的胳膊,笑道:“娘,我倒是很喜欢这里呢。”
薛氏拍了拍她的手,说着:“罢了,你喜欢就好。”
便是不喜欢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若这是她自个儿的家,自然是满宅子里的院子都可着叶明月来挑拣,她爱住哪个就挑了哪个去住,可在这武安伯府,却是由不得她们娘儿两个来做主。
薛氏心中很是怜惜叶明月,只觉着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住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了。于是她便又接着说道:“娘在京郊有处五进的庄子,你晓得的吧?从今日起,那处庄子就归你了。往后等你出嫁的时候,这庄子就做了你的嫁妆。”
叶明月大窘。
她这才多大啊,薛氏就跟她说起了嫁妆的事。
于是她便红了脸,没有接话。
薛氏却还是继续的打趣着她:“怎么,害羞了?我的圆圆这样的人物相貌,将来也不晓得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呢。到时我和你爹爹可要好好儿的把把关,轻易不能让他娶了你去。“
叶明月这当会真的是羞的满面通红了。
于是她便嗔着薛氏,说道:“娘,你这会子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晌午都快要过了,咱们还不进去瞧瞧我的屋子,看有什么要归置的好及时添补,不然等天黑了,你女儿我睡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