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出小区,走过不远处的大学城,大学城旁边的小吃街。大概是周末的缘故,大学城里零零星星的没有几个人影,故而周边的的小吃街也只剩下用锁链拴住的推车。她忽然有点想念自己的大学,想念大学校区外面常年被排队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的小吃街,虽然有点乱,却满是欢笑与食物诱人的香。
她看着坑坑洼洼的路面留下的痕迹,微笑着对他说,“阿辰,你知道吗,我的大学旁边也有这么一条小吃街。”
“都有些什么?”
“嗯……”她回想着,回忆到什么十分有趣的事,不禁笑出来,“我记得有一家章鱼小丸子我特别爱吃,还有烤肠,炸臭豆腐也不错。有一次我的高中同学过来找我玩,我们光是在那条小吃街走了一圈就吃得特别饱。”
“高中同学?女生吗?”
这句话这么问出来就知道有点不对了……
她心虚地笑了一笑,声音轻得跟蚊子叫似的,“不……还有两个男生……”
“原来还有男生啊。”司誉辰笑得令她心里发毛,握在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初初,你同他们关系很好吗?”
“也……也就还不错吧。”她夸张地笑了几声,“阿辰你吃醋了吗?”
“嗯。吃醋了,好嫉妒他们。”他的声音很轻,悠悠然的带着点不寻常的诡谲,“他们陪伴了你这么久,我却只见过你现在的样子。”
她察觉不对,连忙安抚,“没事的阿辰,你信不信,其实我也陪了你很久啊。”
“对啊,”他忽而温柔地笑了,乌黑的眼瞳之中像是蓄了两潭深不见底的水,幽幽发亮,“你陪了我很久,几乎贯穿了我整个寂寞又漫长的时光。但是我们之间的陪伴却是不对等的,不是吗?我也想……长久地陪着你啊。”
时初噤声。
什么东西在暗处无声地滋长。不对劲,但说不上具体是哪里。
她十分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路的尽头是一间咖啡厅,她拉着司誉辰进门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司誉辰点了一杯美式拿铁,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咖啡端上来,时初端着咖啡杯吸了一口上面的奶盖,连同上面的拉花喝掉了大半。
他搅动着自己的咖啡,也不言语,就这么看着她,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初初,你能再跟我讲讲你自己的事情吗?我想听。”
“哈?我的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大学生日常生活啊。”
他捉起她一只手,放在掌心揉捏着,“那我也想听。你知道我的很多事,我却几乎对你一无所知,不公平啊。”
她只能说抱歉啊。
无法对他说出更多了。
这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即便她心底压抑了如此之多无处倾诉的痛苦与伤痛,也无论如何不能对他说出口。
她努力收起心中泛涌的思绪,弯起眼睛,反过来拍拍他的手,“怎么说呢,阿辰你,就好像国王,而我呢,就是负责保护你的骑士。我当然要清楚我守护的国王需要什么,喜爱什么,而我的这些事情对于你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原来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啊……”他撤回了目光,缓慢而钝重地连续点了两次头,不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点,隐约有几分颤抖,“那你……”他蓦然抬起头,眼眸惨白之处竟然憋得通红,他几乎是咬着牙磨出下面的话,“你只是因为你的某种‘使命’而来保护我的吗?”
他曲解她的意思了。
“不是。单纯的‘使命’,不足以让我做到这种程度,”被他捏住的手也不挣扎,她将另一只手放了上去,叠在他的手腕上,“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
“不要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啊。这样会让我觉得,你虽然坐在我面前,可是就好像离我有一个宇宙那么遥远。”
手越握越紧,时初轻轻拍了拍他捏着自己的手,“阿辰,你握太紧了。”然而覆在他腕上的手下面的触感有点奇怪,她灵巧地解开他的袖口,稍微掀起他的袖口一看,大惊失色。
裹着手腕的薄薄一层纱布被伤口迸裂流淌出来的血浸透了,因为衬衫布料实在厚实而勉强没有被看出来。
“阿辰……这是怎么回事?你……”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的餐布替他按着伤口,见他嘴唇的颜色愈发苍白,“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要你好好对待自己……为什么还会这样?”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说不上是因为极度的悲伤还是愤怒,唯有按着他伤口的手仍是被逼着一丝差错也不敢出地使着力。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对你自己?”
他微微笑着,终于不再掩饰眼底近乎绝望的疯狂,声音轻飘飘的,仿佛轻轻一碰就要散架,“因为我不想再等待了呀,等待的日子一点都不好受,真的……”
你占据了我漫长的时光,而我仅仅是你记忆中一个再渺小不过的点,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啊。
如果你不再来了,那么我与死人有什么区别呢。
***
时初坐在救护车上,一个字也没有说。她回到正常的时空以来,就再也没查看过系统给的基础资料了,如今她才想起,开启系统,查阅变更过的基础资料。
资料栏中红色字体标识的三个大字仍然触目惊心地映在她视网膜上:。
“为什么还是没有改变?”她抱着头,双目通红地问系统。
系统丝毫不畏她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依旧冷冰冰地回答她:“不,任务者,你时间跳跃的任务事实上成功了。”
“那为什么还会走到现在这种地步啊!”
“任务者,请冷静下来。有些时候,不止是绝望会将人引向死亡,希望也能将人引向死亡。毕竟这两种东西的本质是非常相似的。你给了他太多希望,让他完全依赖上你,以致于在没有你的日子里,他只能依靠残存的记忆过活。”
时初抱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吗?
她自以为帮助到他,甚至救了他,实际上不过是换了一种方法将他推向死亡吗?
既然无法改变结果,为什么还要让她亲手导致他迈向死亡?
她的心脏剧烈地收缩,钝痛袭来。她的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了那幅她一直逃避的画面与声色。
不断抽搐的躯体。
断断续续的哭声。
无人接听的电话。
为什么还是救不了他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小姑娘,到目前为止,你把一切都想得太天真了啊。”系统的声音头一次听上去不那么像机器,但她根本没有精力去注意。
作者有话要说: Hi我是存稿君~我快要瘦得脱形啦~
下章病娇卷完结。
其实这一卷前面几乎都没怎么展露男主的病娇属性,只是在描写他生病的一整个过程。
下面来唠嗑一下~
女主和男主都有心病。女主在之前两个世界里面过于纵容男主的表现都是因为她心中始终有一份对过去的愧疚,以及对沉沦的恐慌。她无法忍受一个生命在她眼前消逝,无论是精神上的消逝还是肉体上的消逝。
另外,其实这一章后面揭示了一条关键性线索。
以及,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这一章的男女主又来到了咖啡厅呢。
☆、以爱为名的囚笼
司誉辰裂开的伤口由于处理得及时,已经不再流血了。他仍然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意识模糊。时初坐在他的病床旁边,太阳穴突突地胀痛。
“你为什么还是选择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呢?”
“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呢……”
“为什么不遵照我们的约定好好活下去呢……”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啊……”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吵醒了床上的人,又像是在小声质问自己。她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之前跳跃在不同时间点时候所受的伤仿佛一股脑儿地回到了她身体上,每一颗细胞都在叫嚣着疼痛,可真正摸上去,却是一片缺失知觉的麻木。
系统说,她把一切都想象得太天真了。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的确如此,而且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她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咬着胳膊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不论是在E-1世界,还是在V世界,或是在这个F世界,她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自以为是地“拯救”他。她其实一直把自己放在知悉实情的旁观者角度上,妄图改变他——或者说他们处在的“低谷”的位置,维护这些世界的相对真实。
然而他们也是真正想要这样的吗?
她的“帮助”,她的“拯救”,对他来说,就真的是好的吗?
臂弯之中漏出一声啜泣,她抱紧了自己,一颗心脏在胸膛惴惴不安地跳动。
就像系统所言,她给了他太多希望,让他完全依赖上她,以致于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他只能依靠残存的记?5 涔睿雷猿沙ぁ?br /> 致使她回到他记忆中的过去的那份初始的善意,在时光的浸染下,渐渐演变成另一种披着温柔外壳的残忍,而她,还在因为自己好像完成了某个不得了的任务沾沾自喜。
她进入《FEVER》世界以来,维护的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相对真实,而是她的理想主义。那些因为她而改变的剧情走向,崩坏的人物设定,都是在为她的理想主义买单。
她从来没有融入到自己应该成为的角色当中去,何谈维护“真实”?
她身体中流淌的那番蠢蠢欲动的澎湃,与大干一番的热血,都因为她自己的幡然醒悟而熄灭了。
太差劲了。
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差劲了。
“系统,”她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开启系统,“我想使用技能。”
“接受请求。”
她的视线蓦地被满眼的文字占据了,猝不及防地闭上眼。
“是否转换为听觉模式?”
“好。”
满眼的字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年幼的,或是少年时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高高低低,此起彼伏。从中分离出某个尤为清晰的声音,她听清了内容。
“妈妈不要我了,但是小姐姐说她要我。”
“小姐姐说她会陪着我,好高兴啊。”
“我会乖乖的,我要保护她,等我长大了就能保护她了。”
“小姐姐掉下去了,她因为我掉下去了,好害怕……我救不了她……”
“她让我一直往前跑,不要回头,我安全了,她就安全了,我要听她的话。”
“小姐姐为什么还没来?”
“她会不会是讨厌我了呀?”
“小姐姐……”
“我想你。”
“我想见到你。”
“是不是……只有在我有危险的时候,你才会出现呢?”
“那么,就这样做吧。”
“终于……又见到你了……你来救我了……我好开心……”
“你还是我的小姐姐,一点都没有变,真好。”
“你的手指有魔力。”
“你受伤了,因为我受伤了。”
“都是我的错吗……”
“可我……只是想要见到你啊……”
“我想见到你……没有你的日子,实在是太寂寞了。”
“我想要见到你……”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我也……可以保护你了。”
“你又不见了。”
“你为什么还不来?”
“真的只有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出现吗?”
“那么……”
“啊……好疼。”
“终于又见到你了。”
“我等了你这么久。”
“你刚才……是在吻我吗?”
“我可以肖想吗?你是因为喜欢才吻我的。”
“你看起来跟我记忆里的模样没什么不同,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充满秘密。”
“我如果知道得更多,是会离你更近还是更远一点?”
“那就干脆缄口不言。”
“……”
“……”
“我也喜欢你……”
“我也爱你啊……”
“一直以来……”
“最爱你了……”
时初抱紧了自己嗡嗡乱叫的脑袋。
她终于知道了在医院与美术馆这个男孩一见她便立即信任她、依赖她的原因;也明白了他每一次类似直觉的正确指引是由何而来;清楚了在美术馆外的那片树林之中他为何哭泣;也终于注意到了那些被她归结为受惊本能的卑微的注视与亲昵的触碰。
她在时间之初给他种下的一棵种子,抽芽而出,延伸出纠葛的枝蔓,延伸出这整座记忆的迷宫,延伸出这一间以爱为名的囚牢。
对他来说,她究竟是来自深渊,还是降自星空?
她到底是一个拯救者,还是万恶的根源?
在她介入他最初始的创伤之后的每一次,他都会面临一个选择:是选择就此像个正常人一样平凡地走下去,还是选择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等待那个保护着他的小姐姐再度来临。毫无疑问地,他每一次都选择了后者。
她告诉过他的那些关于陪伴的承诺和抚慰被他深深地记在了心里,烙印一般成为了他的心魔。如果她不再出现,他就创造机会让她出现。
他生病了,且不是她能够理解的那一种。
伴随着他的记忆一同变质异化的不仅仅是记忆源头的那些怪物的意象,还有他。
脑袋很疼很疼,几乎要爆炸了。
她揉着愈发模糊的眼角,跌跌撞撞地来到他的病床边。抽噎的声音不可抑制地溢出喉咙,她的五脏六腑都因过于竭力的哭泣与压抑而抽搐疼痛。她缩成一团,整个人像是被晾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良久,她撑着病床边的矮柜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握住了他露在外面的手。她脸上犹带狠狠哭过的痕迹,眼睑与鼻尖都还泛着明显的红,却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平静得可怕。
他睁开了眼睛。
视线在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相遇,两相无言地胶着在一起。司誉辰被她握住的手动了动,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扯过来一点。
“初初,”他的嗓音像是被刀割过,呈现某种近乎渗血的喑哑,唯有叫她的名字时,坚定而有力量,“你在害怕我吗?”
时初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笔直而不见任何其他的情绪,湿润又漆黑,他心中某一处忽然塌陷了下去,左边胸膛某处如同开了一个小洞,逐渐地翻卷起一个漩涡。
她缓慢地点头,似是不想欺瞒。
“那你……讨厌我吗?”
这一回她迟疑的时间更久,仿佛刚醒的人是她。司誉辰的心被一根线吊起来,有细小的尖钩穿过边缘的一角,依靠这小小的接触维持他崩溃前夕的脆弱平衡。然后他看到时初闭上眼,摇了摇头。
漩涡逐渐消隐。
在那一刹那,他丧失了一切语言能力,只愣愣地看着她把他的身子扶过去一些,将一张病床腾出小半个空位,挨着他躺了上去。她握着他的手没放开,另外一只手绕过他的伤口,抱住了他的腰身,脑袋埋在他怀里。
“阿辰,我不讨厌你,也没办法讨厌你。”她好像很累很累,快要睡着似的,语速也越来越慢,“可是啊,别再这样子了好吗?我也是会累的。”
“……对不起。”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我们都有错,我不可能把症结都归咎在你身上,所以,我们一起……让一切好起来好吗?你愿意吗,阿辰?”
他抱紧了她,“我愿意,我愿意,初初。”
“那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嗯。”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伤害自己,这样,我真的会生气的。”
“嗯,嗯,我答应你。”
“不准反悔。”
“这次我一定不会反悔的。”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睡意来袭,眼皮支撑不住它本身的重量,搭上了。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说出那句话。
如果有一个人,所有悲喜都是围绕着你,所有疯狂都是因为你,你们互相依赖,又在依赖中互相伤害,是否应该原谅?
时初选择原谅,她选择再一次抱紧他,抱紧这颗瑟缩在孤独角落里惴惴不安的灵魂,即便她也是如此,诚惶诚恐,濒临崩溃。
救赎是属于彼此的。
就让她那份也许愚蠢的理想主义再延续一小会儿,让他们手拉着手,离开那个脆弱不堪的危险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