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安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因此而放下戒心,也不打算跟她叙旧,直接看着秦湄儿说道:“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行了,我还有别的事。”
秦湄儿目光微凝,似是已暗下决心,心中的茶杯也不知不觉放到了桌上,抬起头来直视着秦安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安安,请你救救云华。”
听到这样一个请求,饶是秦安安这般心志坚稳,脸上也不由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惊讶:“姐姐此言何意?”
“听说云华许给秦铭了,其实我是很开心的,毕竟我们都是秦家的人,你们好了,多少对我还是有点用处的,”秦湄儿挥手止住仿佛想要澄清此言的秦安安,示意她听自己说完,“云华一向被长公主捧在手心里,从没有见识过这世间的肮脏,长公主总觉得一切都会控制在她的掌握之中,未免大意了一些,这皇宫啊,比想象中的更加肮脏呢。”
“听你的意思,莫非有人还敢设计郡主不成?”
“这京城中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有什么不敢做的?”秦湄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微露痛苦之色,“云华一个人就代表了长公主的全部立场,代表了皇上和太后的支持,这个分量难道不值得有人冒险施计么?”
秦安安双眉轻挑,慢慢点了点头。云华郡主的分量她当然是知道的,长公主的权势与手段许多人也是说过的,她没想过,其他人不一定会放过这个机会。只不过……依长公主目前的实力和她刚毅的性格,谁敢轻攫其锋,谁又真的能通过阴谋诡计达到目的?
“我明白安安在想什么,”察言观色一向是秦湄儿的强势,她眼波轻动间,唇边已勾起一丝清冷的笑容,“长公主确实很强,强到似乎没有人敢去得罪她……可是安安你不明白,再强的女人,终究只是女人,有些事情对男人来说无所谓,但对于女人,却会是足以摧毁她心志的打击。对于母亲来说,最大的痛苦是看到自己唯一的骨血遭受痛苦,而作为女人,特别是有心上人的女人话,这个打击会更沉重,会让她觉得嫁给谁,将来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秦湄儿的神情极为平静,口气也很淡然,可那双渐渐发红的眼睛,和按在桌面上僵直苍白的手指,却出卖了她沸腾激动的心情。
秦安安转过头去,掩住眸中升起的同情之色,她知道秦湄儿自从产下女儿之后一直过的不是很好。
“姐姐,”秦安安沉吟了片刻,方徐徐道,“我承认您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具体的方法,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
秦湄儿的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根本不愿意再详细解说下去,但她心里又非常明白,不多透露一些的话,只没有办法取信于人的。
“长公主自从带着云华郡主回到京都,办了花会,整个京都都知道长公主是为了给云华郡主选婿,每个人都是挤破了头想成为那个人,可是长公主却从没有松过口。而这些候选者中,有两个是皇后选出来的,想要配给郡主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秦安安自然立刻摇了摇头。
“太尉公子李雷,和忠肃侯家的张杰。”
“嗯。”对这个答案,秦安安并不意外。这两人中李家恰好支持太子,而忠肃侯的妻子又是皇后家的姐妹,自然也是站在皇后这边的。
“可是现在所有的人都落选了,长公主选了你们。”
“嗯。”秦安安再次颔首。
“你们也许并没有打算靠云华来吸引长公主的支持,但是你们是昭王一脉,把云华许给你们,就算是支持了昭王。所以有人着急了。因为长公主的支持实在太诱人,可如果不能乘着郡主出嫁前的日子把这件事情敲定,等她成了亲就难免要事倍功半。”秦湄儿突然冷笑了一下,“这个时候,云华本人的心意,早已不在他们这些人的考虑范围之内。宫里的人最擅长的就是不择手段,有些知道陈年往事的人或者说是用过这些手段的人,不免就妄想要再重现一遍当年的手法……”
秦湄儿闭了闭眼睛,压低了声线。
“宫里有一种酒,名唤‘妖娆’,只饮一杯,便有致幻催情之效。如果女子饮用,会将身边的那个男人,误认做是自己心里最思念恋慕的那个人,从而被药力催动,主动上前求欢。由于她并不知道世上有这种酒存在,所以纵然事后清醒,也会以为是自己的心志不坚,醉后失德,再加上是自己主动的,更不能迁怒于那个男子,羞愧绝望之下,心中真是生不如死。可是千古艰难,唯有一死,死在此时,更是死无名目。心里藏着再多没有说过的话,从此也不可能说出口了。茫然无措时若有信任的人出面相劝,哪里还可能有丝毫挣扎抗拒之力,唯有受人摆布而已……”
秦安安站起来,震惊的看向秦湄儿,这种手法,这种手法不是纪凌尘的母妃焱妃遭遇过的吗?只是这件事情相当隐秘,阿尘和自己还是听嬷嬷说的,秦湄儿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的?
大约一盅茶的功夫后,秦湄儿看着已经缓过神来?7 那匕舶猜溃骸鞍舶彩遣皇窍氲搅耸裁矗俊?br /> “姐姐何出此言?这种事确是令人发指,纵然只是听你说,也不免要愤懑同情。只是安安不明白,姐姐……怎么会知道的呢……”
秦湄儿面色滞了滞,“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八卦,我也是道听途说的……”
秦安安目光闪动,顿了顿,终究还是问道:“姐姐是怎么……查知这件阴谋的呢?”
况且秦湄儿应该也是皇后这边的才对啊,哪怕因为自己生了女儿不受皇后待见也不应该这么激烈啊。
秦湄儿犹豫了半天,好半天才轻声道:“我是去给母后请安时无意听到她和太子妃说的,她们要翻身,可是不能拉我做垫背的,我还有君君呢,我还要照顾她呢……”
“你?”秦安安觉得疑惑,“这件事情与你有关?”
秦湄儿自嘲地一笑,冷冷道:“我已经对于她来说是没用的废子了,又没生出嫡子,她们自然要推出一个顶罪的人来平息长公主的怒火,而我是最好的人选。我一向与你不和,你们脱离了秦府,反而越过越好,只怕整个京都的人都以为我们忠勇侯府的人会与你们势不两立,看不得你们好,所以推在我身上合情合理。”
秦安安思忖了一下,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这个时辰,云华差不多也要进宫了,不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不能让云华出事,哪怕她不是自己的嫂子,这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也不能让那些狼子野心的人来玷污。
☆、第一百零二章
当那杯清香纯洌的酒端到云华郡主眼前时,她并没有任何迟疑地伸手接住,抬头向敬酒人轻轻一笑。
皇后保养得细腻白皙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小小的弧线,收回到身前,却步后退的优美身姿上,紫罗凤裙微微飘荡,馨香的空气中环佩轻响。她是云南人,远离故土进入宫廷已有三十五年,一次也未得再回家乡。而郡主在云南看病长达数十年,对于云南的风情与情况十分的了解,当她向郡主细细打听故园风物时,眼波中轻漾着的,仿佛还是二八少女的悠悠情怀。
因为这满眸的怀旧离愁,云华郡主放松了刚才在皇后宫中紧绷起来的神经,她并不是一个善于与人交流的人。
“翠湖边年年鸥鸟回栖,景致并无大变,只是环岸植了垂柳,添了不少的柔美之意。娘娘所说的翠云亭也还在,不过遮隐寺失了一次火,已经移址另建了。”云华举杯就唇,却也不饮,只是略沾了沾,便又继续道,“至于娘娘提起的那个解签高僧,云华就未曾见过了。”
“这大概都是机缘吧。那高僧解的签实是灵验,若他还在,倒可求问一下郡主的身体什么时候能痊愈。”皇后淡淡说着,看郡主停杯,却也并不急着相劝,反而笑生双靥,自饮了一杯。她当年也曾是绝丽女子,再加上服饰华美,妆容精致,这一笑之下,仍有些倾国倾城的余韵,只不过那眉梢眼角悄然爬上的细纹,却是时间如刀刻般的痕迹,谁也挡它不住。
“娘娘如此思念故园,何不奏请圣上,归省一次呢?”
“本宫虽然是云南人但是在三十年前举家来到这京都,京都就是娘家……从云南到帝都,路途迢迢,除非是伴驾随行,或许还有回去看看的希望,要想请旨准我单独归省,恐怕还没这个规矩。只盼着将来……”话到此处,皇后突然觉得不妥,忙咽住了。
云华郡主尽管明白,也当作不留意,让这句话从耳边溜走。一个皇后,虽不能离开深宫跋山涉水去省亲,但若是将来太子登基,奉母后出巡便不是难事了,只不过这样的将来,是建立在老皇驾崩的前提上的,当然不敢随便挂在嘴上。
不过就算不明说,身为太子生母的她,在没有意外发生的情况下,迟早会等来这样的一天。可惜的是,皇家风云多变,会不会有意外发生,实在是世上最难预料的事情。
至少,目前昭王和景王的存在,就是扎在她母子眼中的一根刺。
“云华,你这次入宫,可能长住么?本宫就盼着有你这样的贴心人,能时常说说话……”
“近来皇祖母身体很好精神也不错,加上订了婚,所以娘亲说让我在家多学习一下掌家的事情,大概是没时间在这里长待的。”
“这么匆忙?”皇后神情惊讶,“择定了郡马,大婚也要准备的啊,不会长公主这么着急将你嫁出去吧。”
云华轻飘飘一笑,也不否认,随口道:“时间是娘亲请钦天监的人帮忙核算的好日子。”
“郡主不是寻常女子,这京华风物,确是对你没什么吸引力,倒是南边那满川烟草,广袤密林,还更对你的脾气些。”
云华听了这话,倒大是顺耳,不由笑道:“娘娘入京这么久,却还是有些云南女子的性情呢。”
“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谁没有过?只是在这深宫消磨了多年,半分也剩不下了。”皇后摇头叹息道,“就拿今日来说,本宫何尝不想只与郡主叙谈家乡,抒展情怀,只可惜……就算我说只是叙旧,只怕郡主也不肯信吧?”
云华郡主深深看她一眼,眸色微凝,半晌后方简单答了个“是”字。
“那本宫就不多兜圈子了,”皇后神色端凝,语调也变得更加认真,“之前郡主也许是在深闺中呆的久了,不知道人心险恶有的人为了权势是不择手段的,比如说故意请一批人去打劫再佯装遇见顺便来一次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这些可是很常见的,但是一个没有底气和后力支撑的独自一人,郡主嫁过去可要想清楚啊。本宫的侄子可是真的青年才俊,本宫可以保证,这位公子绝对可为郡主良配。何况你我本是一家人,太子对你也甚是敬重,这种时候,还请郡主多多支持太子才是。”
云华郡主静静等她说完,方笑了笑道:“太子是储君,我们公主府今日如何效忠皇上,来日太子登基后便会如何效忠新君,这一点请娘娘不必忧虑。至于选婿一事,娘亲亲自为我选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了这一番不软不硬的回绝,皇后竟然只挑了挑眉,便失笑了起来:“其实早就明白必会得此答案,却还是要当面问上一问,我们的倔性都是一样的,果然是改不了的。好,郡主如此坦诚作答,本宫又何必强求,敬你一杯,权当致歉,郡主如不介意方才的冒昧,请干了这杯酒,你我将来再见面,绝对只谈故园旧景,不再提这些朝事烦忧。”
皇后以袖掩杯,仰首而尽,云华也不好坚持不饮,何况此地虽也是宫中,但毕竟是皇后的正陽宫,故而看着那小小一杯,慢慢也就喝了下去。
见她酒液入喉,皇后眸中居然微露哀色,但眉宇间那抹坚定却未尝稍改,手执薄薄冰刃亲自切剖甘橙时,动作也极是安稳,利落地去皮取瓤,亲手递到云华郡主面前。
“这是云南上贡的甘橙?”云华尝了一口,有些讶异,想起来安安喜欢吃呢。
“是啊。甘橙无足,却能远达京都,本宫虽然有脚,却难踏故士……”皇后面色略见悲戚,似在思乡,又似别有情怀。
“娘娘不必……”云华正要相劝,一个女官出现在阶前,禀道:“贵妃娘娘,太子与张公子求见。”
“哟,这真是巧了,”皇后忖掌笑道,“我忘了曾叫他带张公子来给我看看的,适逢郡主在此,不妨顺便就见见吧?”
云华郡主心中顿起疑云,却又想不出对方到底要使出何等手段,微一犹豫间,太子已带着个长身玉立的华衣公子走了进来,笑呵呵地上前相见,又命张杰向郡主行礼。
回京那么多天,又一起在武英殿赴过御宴,云华郡主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张杰。可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个男子稍稍上前,眼神微一接触,她便觉得心中突然一荡。
闭了闭眼睛,屏息定神后,云华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目前的危险处境。本来有些托大,自认为医娘亲的身份在宫中不会有人明目张胆的陷害自己,却没料到对方根本不用强,只是不知在何处做了手脚,竟能引动自己的心神。若是因为自己把持不住引发了什么后果,将来没有证据,那是百口莫辩,就连皇上也不会相信谁能强行把自己怎么样了。所以当务之急,应是尽快离开此地。
“娘娘,云华突然想起有件急事,先告辞了。”匆匆一语后,云华郡主转身就走。
“郡主……”张杰的手刚伸出一半,又不由自主地停住,回头看看太子,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一咬牙,鼓起勇气追过去,一把握住了云华郡主的手臂。
“放肆!”云华转身提气,想要震开臂上的手掌,眼神交汇间,神思又是一阵恍惚,连握在臂腕间的掌心也由滚烫变为温暖,就好象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想要贴上眼前的温暖一样。
“阿杰,郡主好象累了,你扶她去休息一会儿……”皇后的声音遥遥传来,阴阴冷冷的。
太子后退了两步,看着张杰挽住了郡主的腰身,看着一抹痛苦、矛盾而又温柔的神情掠过那张清丽的脸,心中也略有一丝不忍,将脸转了过去。
喧闹呼咤之声便在此时传来。
皇后猛地站了起来。她立于台阶之上,看得更远,已能够清楚地瞧见一道人影快速奔进,沿路试图阻拦的宫人们被打得人仰马翻,根本减不缓他丝毫来势,竟被他直冲了起来,一掌劈向张杰。
秦铭虽很少出手,但武功绝对不是一般未历战阵的人所能想象的厉辣,张杰一来心虚,二来也不太敢跟秦铭动手,三来实力原本较弱,连退几步,便被逼开了数丈之远。
“秦铭!你实在放肆大胆,我的宫殿也是你能擅闯的?”皇后此时已看清秦铭是独自前来,立即上前怒斥道,“出手伤人,你要造反么?”
秦铭视线一扫,已注意到郡主双眸迷濛,足下虚软,虽不完全明白,却也猜到了大半,只觉皇后母子实在是行迹丑恶,根本不愿与她对辩,直接上前点住郡主身上几大要穴,一把将她扛上肩头。
太子惊怒交加,连声喝骂着命令手下侍卫将萧秦铭团团围了起来,内圈手执钢刀,外圈竟架出了弓箭。
“秦铭,你竟敢闯入母妃宫中抢夺郡主,所幸有本太子在此护驾,快放下郡主,也许看在你妹妹是景王妃的情面上,我不去向父皇禀告……”
秦铭冷冷瞧了他一眼,还是理也不理,径自向前迈步。围着他的侍卫不由地跟着移动,纷纷向太子投来询问的眼神。
可是太子此时真是左右为难。这个秦铭可是征战杀伐之人,一般场面镇不住他,可真要乱箭齐发将一个大将射死在皇后宫内,那可也不是一件小事,何况他背上还有个云华郡主,难不成一齐射了?但若是不困住他,让他这样冲了出去,事情一样会闹得不可收拾,左思右想没有万全之策,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母亲。
皇后艳丽的红唇抿了起来,从齿间迸出了两个字:“放箭!”
“母妃!”
“放箭!”皇后声调极低,但语音凌厉,“最起码,让死人不说话,我们才有多说话的机会!”
太子一凛,立即向前赶了几步,高声道:“秦铭闯宫刺杀母妃,谋害郡主,立予射杀!”
侍卫们犹豫了一下,但毕竟太子是他们的主子,当即搭箭入弓,一时箭矢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