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门声落后,凤璇阳许是气极,连走路声都大了不少,从一个拐角处转出后,他便与迎面而来的龙倾寒碰了个正着。
龙倾寒心里咯噔了一下,又强作镇定地低着头行过去,正巧到凤璇阳面前时,微微弯下身子算作行礼,而后便擦过他朝前行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原本高望着前方,怒气冲冲的凤璇阳忽而顿住了步伐,好似察觉到什么一般,又侧过身来,他定在那里,皱着眉,盯着龙倾寒的背影瞧了起来。
凤璇阳不走,龙倾寒心里更是紧张,感觉到了灼灼的目光,呼吸都颇有些不顺,但好在他素来镇定,强压下心头的紧张,继续装作无事一般朝前走去。
而凤璇阳盯着龙倾寒的目光愈发灼烈,都似要将他烧出一个洞来。
静谧的时间在两人之间流淌,龙倾寒装作无视一般地朝前走,而凤璇阳则是死死地在盯着龙倾寒的步子,瞧着他的步子可有何不对劲。
所幸龙倾寒素来心细,来此之前,已经将送饭人的武功以及行走方式都记在了心底,自己私下还模仿了一番,是以无论是从外观,还是行路之上,都完全同送饭人相仿,连落地步子的轻重缓急都拿捏得丝毫不差。因而凤璇阳瞧了半晌,也都未发觉有何不对劲。
他看罢,觉得一切正常后,便要转身离去。
听得凤璇阳的步伐有离去之势,龙倾寒心里舒了一口气,然则,下一瞬,这跌下的心立时又提了起来。
只听一阵“且住”在身后响起,吓了他好大一跳,差些想因着这话而停下,但立时打了个激灵,想到这送饭人是个聋哑人,是不会听到这话的。
思及此,身子又继续动作,迈步前行,依旧未停,但心里却是因着这事而捏了一把冷汗,差些他便要露馅了。
而凤璇阳喊出这话后,这才反应过来送饭人听不见,当即便行了过来,轻轻拍了拍龙倾寒的肩膀。
有了方才几个惊险的时刻,龙倾寒现下也变得镇定了许多,因而凤璇阳过来拍他时,他也没有多大反应,淡定地转过身来,直面凤璇阳。
好在这个送饭人些微有些驼背,因而凤璇阳也未因他的轻微低头而怪责。
凤璇阳见着龙倾寒转身后,便一边开口说,一边比划起来,话语里的意思,是今后不必送太多油腻的食物上来,送些清淡的便好。
龙倾寒不停地点头,装作认真的模样,但实质上,他的心思却是飘忽到了另一处,不吃油腻,而吃清淡,莫非是里头有人受了伤?
便在他出神之刻,凤璇阳也交代完了,说完后他拍了拍龙倾寒的肩膀,便转身离去了。
听到凤璇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龙倾寒紧揪的心,终于得以放下,这才发觉,自己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明明是最亲密的恋人,却要做这种互相隐瞒的事情,龙倾寒心里满是哀苦。
他瞧了一眼前方的路,便继续朝前走去。罢了,待得看清这里头的人是谁,解了自己好奇心后,便不再来此了,不若,自己的心脏可受不住惊吓。
拐了个弯,便来到了一处更为宽阔的地方,而在这之后,是一道坚实的大门,虽说比之不及天剑宗那等气势的华门,但也差不了几分,他疑惑地行了上前,如此华贵的地方,后头究竟有些什么。
他试探性地拉了拉上头的门环,意图将门拉开,岂知这门似被卡住了一般,丝毫没有反应,他一愣,便仔细观察着这道门,发现在门环附近有一个小孔。他想到方才在送饭人身上搜到的一把钥匙,立时便将其拿了出来。
深吸一口气,将钥匙对准门孔,穿了过去,轻轻一扭,这门便打开了一个小缝。便在这时,大门快速地被人从里头拉开,一个有力的掌朝他面前打来。
他浑身一怔,快速侧身避退,然,却在看到里头攻击之人的模样时,大惊失色!
第一五零章·意外遇见身边人
“爹!”
一声抑制不住的激动声从口中逸出,龙倾寒躲避的动作停止了,他睁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瞧着眼前的人。
他不会认出,眼前这双眼凹陷,满是胡渣的落魄之人,是他的爹,是他失踪已久的爹!
对方的掌劲因着这话而微有停顿,但仍是收之不及,打到了没有闪避的龙倾寒身上。
但!这一掌,竟是毫无力道!
龙倾寒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便如被一个软绵绵的掌推了一下一般,只是肩头微微受震,站立的双脚丝毫没有因着这掌动弹,如此可见那掌的无力。
一记闷雷轰地在龙倾寒眼前炸开,惊得他无法言语,除却能睁大双瞳,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外,他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他的爹失踪已久,他一直在寻他,也让凤璇阳去帮寻。可是为何在凤璇阳口口声声说着不知他爹行踪时候,他却在凤璇阳的密道里,见着了他爹!凤璇阳,究竟为何要骗他,为何要囚禁他爹!尚有,他爹武功高强,如今竟连一点掌力都没有,这俨然便是武功被废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你是……”察觉到对方的神色有异,龙越语带疑惑地望着龙倾寒好半晌,这才试探性地道,“子玥?”毕竟父子连心,在听到龙倾寒喊出的那声爹,以及看到自己时大睁的双瞳,他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龙倾寒浑身一震,他爹认出他了!他激动得张了张唇,此时震惊之下,竟不知能说什么话。
而这时,另一道熟悉的嗓音在龙越后头响起,语带虚弱:“子玥?相公,可是子玥来了!子玥,你在何处,你在何处!”
这是他娘的声音,龙倾寒一怔,忙绕过门口的龙越冲了进去,看到眼前这花容失色的尚红绣,他心中大痛,究竟在他不知的时日里,他的双亲在这里受了多少的苦!凤璇阳,凤璇阳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匆忙放下手里的饭食,冲了过去,娘!语带悲戚,声带呜咽。
听得这声熟悉的嗓音,纵使脸上覆了一层假皮,尚红绣还是认出了来人,她激动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搂着这个高于自己的儿子,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口,低声啜泣:“子玥,当真是你,子玥,子玥,你来救我们了么,你是来救我们了么!”她激动地反复重复着这句话,仿若看到了龙倾寒,便看到了出去的希望。
龙越也走了过来,轻轻地将他们母子揽在怀里,三人抱在一团,痛哭流涕。
数个月的思念,只有痛哭方能缓解内心的苦楚。一家子,竟是意外在这种地方重圆,比之双亲,龙倾寒此时的心,更是痛如滴血。
凤璇阳处处瞒他,甚至将他的双亲关在此处,他的心,早已被凤璇阳的所为,磨得千疮百孔,血落不止。
过了不知多久,空寂的密道里,呜咽声才渐渐停缓。
龙倾寒用力地一抹泪痕,失声问道:“爹,娘,为何你们会在此处。”
龙越一震袍袖,还未答话,便先质问道:“与其问我,倒不如先问问你自己!龙倾寒,你老实告知我,你可还是在同凤璇阳那贼子来往!”
龙倾寒浑身一震,听到那个人名,心里竟忽地闪过了一丝痛恨,但如今面对着双亲,他却是愧疚横生,悲戚地低下了头,不发一言。
瞧着他不说话,龙越岂有不明白之理,恼恨地一甩袍袖,厉声喝道:“当初为父便让你离开凤璇阳那厮,你执意不愿,还同为父作对!如今,你瞧瞧我们现下的模样!你给我仔细瞧清了!”他大喝一声,揪着龙倾寒的手,拉他到门口处,指着那扇大门怒道,“瞧瞧,这是一扇门,一扇没有钥匙便不能打开的门!”
回身一指,指着他们所处的地方道:“这是一间房,一间看不到日光的房!”怒指龙倾寒端来的饭菜,“这些菜,食而无味!”
龙倾寒的头在龙越的朗声中越来越低,愧疚,痛恨,所有的情绪从心口翻涌而上,将他仅有的镇定都疯狂夺去,他怔怔地望着这一切,脑中什么都想不到,听不到了。
一直到龙越暴喝一声,将重话出口时,他才宛如被晴天霹雳砸中一般,从震惊中蓦地醒来!
“我的武功,尽数失去!而你娘,也快被逼疯了!不惜以绝食而求死,哪知人未死成,反倒生了一场大病,差些便一命呜呼!这一些,都是谁做的,是你那心心念念,爱着的凤、璇、阳!”
龙倾寒蓦地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娘瞧。
绝食,生病。这话极其耳熟,不久他还听过!那时便是因着这话,凤璇阳与他赶回了九天教,但他却不会想到,那个绝食生病的人,竟会是他娘!
为什么,为什么!凤璇阳为什么要瞒着他这样对待他的双亲!为什么!
他的双目怵而龇裂,心中满腔怨恨,只想着冲回去,揪着那个他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狠狠地打上几拳!
是谁告诉他,他双亲失踪不明,是谁告诉他,他双亲安然无恙!
可现下,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之人,是他的双亲!这被折磨得欲求死亡的,是他的双亲!
“啊——”他朝天一吼,咚地一声重重跪地,趴伏在地上痛楚地嘶吼。
“为何他要这么做,为何!为何要骗我,为何,为何!”
“还能是为何!”尚红绣震怒地走了过去,语带悲戚,“你爹乃是武林盟主,凤璇阳要一统江湖,你说他为何如此做!”
龙倾寒浑身一震,心里掀起了滔天大浪。是极,他爹乃是武林盟主,是最能同凤璇阳作对之人,若果凤璇阳将他爹关押起来,那么便无人同他作对,而武林众人无人召集,难成大器,那凤璇阳便可有恃无恐,随意杀人!
他震惊地张了张唇,忽而想到了自己也可继任盟主之位,便欲辩驳开口,岂知话到嘴边,猛然想起那时自己同杜信对打之事,立时浑身发冷,颤抖起来。
杜信与他从未对过招,而他复生后,也甚少在江湖上露出过自己的武功。可那时杜信却对他的破绽了如指掌,分毫不差!一种可怕的想法立时在他心里萌生,在这世上,若果说有谁能如此了解他的武功,有谁能知晓他每一个破绽,那么,除了那个人,再不做他想。
那人便是——凤璇阳!
这一切真相宛若一盆冷水,兜头从他头上倒下,他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双目空洞,瞧不见光。
凤璇阳与杜信,杜信与武林大会。
呵,原来,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凤璇阳收买了杜信,让他打败自己,如此,盟主之位,便交予了凤璇阳之手,那么便不会再有人同他对立,江湖便成了他的天下!原来这便是为何,杜信复生前未出现在武林大会,而复生后会出现之故!
复生前,凤璇阳与自己并不相熟,因而不知自己的破绽,便是想让杜信出面,都难以保证可让自己落败。但复生后,便截然不同了!复生后的凤璇阳,与自己斗了恁多年,自是对自己的武功破绽了如指掌,因而,便可告知杜信自己的破绽,使得杜信大败自己。不,不对,尚有一人——陶槐!
龙倾寒双瞳怵而一缩,是极,那时的陶槐似同杜信勾结好的一般,两人一明一暗的配合攻击他,让他差些落败。那么,若是陶槐也是凤璇阳这边的人,很多事情便立时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他打了个激灵,将与陶槐相处之事,回想了个遍。初识时,陶槐面对真正的向芊双面不改色,宛如一同商议好的一般,给向宗难堪,使得血影成功娶到向芊双。再见时,陶槐替凤璇阳作证,使得凤璇阳得以脱罪。后来有一次,在丹霞州……
是了,他愕然惊醒,那一次他曾提过丹霞州这个名字,而凤璇阳听之后目光闪烁,如今再加之凤璇阳与陶槐的关系,会不会,凤璇阳是想抢夺花家之物,是以方让陶槐去枫叶山庄。
可是,凤璇阳为何要抢夺花家之物,再者,冥阳功他已练成,莫非……是想夺回属于他们凤家之物?
如此想来,倒真有几分可能。
但,沿着这丹霞州一事继续想下去,龙倾寒越想越是心惊,到得后来,想到陶槐以及战越之事,他竟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浑身发颤,差些便瘫软下来。
当时他曾提及陶槐乃是战越头目之事,凤璇阳闻言后脸上并无表情,话语好似还在为陶槐开脱一般。若果……若果陶槐当真是战越的头目,而凤璇阳也知晓这一事的话,那么凤璇阳这些时日里的杀人之举,是想做些什么!
他双瞳越睁越大,关于战越冤枉凤璇阳之事,他也只是从离诉以及疆域口中得知,具体情况却一点不懂。若果凤璇阳与战越的头目陶槐相识,那么这一切,很有可能便是凤璇阳在做戏,一场做给他看的戏!先让他误以为凤璇阳是被冤,让他相信凤璇阳,甚至助凤璇阳脱罪,可实质却是凤璇阳自己编演了这一出好戏,杀人的其实还是凤璇阳!只是利用了他的信任,表面做无辜冤枉状,博取他的同情,让自己替他掩饰,但实质上却是背着他做些恶事!
天空瞬时崩塌了下来!这些时日里,他的坚持与信任,竟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睁大了双瞳看着双亲,重重愧疚立时从心底爬上,漫上全身。此时,他才真正地看清双亲的模样,两眼凹陷,身子瘦削,原先精神熠熠的两人,现下变成了这般落魄的模样。
“子玥!”龙越大步走了过来,痛心地喝道,“你被他利用了犹不自知,你以为他当真爱你么!他是在利用你,使得你站在他的身侧,如此,江湖再无人可反对他!”
“不,别说了!”龙倾寒摇晃着身体,差些便要跪倒在地,他空洞的双眸怔怔地望着地面。这一切,让他如何相信,复生前的那一剑,复生后抱着他挡下火光的身影,这些爱的举动,其实全是一场利用!利用!
不,脑海里的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兴许凤璇阳并未做过这些,而关押他双亲是有苦衷的,有苦衷的……
可是,心头为凤璇阳辩驳的那一句话,在尚红绣砸过来的怒声中,被激得粉碎!
“你可知晓,凤璇阳他杀死了龙末!”
第一五一章·会见双亲回忆事
轰地一下,响雷在耳边炸开!龙倾寒瞬间蒙了,无情的话霸道地充斥在他的脑海中:凤璇阳杀死了龙末!凤璇阳杀死了龙末!
“龙末……”他砰地跪倒在地,震惊地撑着肮脏的地面,惨白的脸颊掩在了散乱的长发中,那个陪伴他十数年的龙末,那个他唤作哥哥的人,死了?死在凤璇阳的手里了?“呵,呵呵。他……死了……他死了!”
尚红绣步伐沉重,在空荡的密道里声音放大了数倍,震进龙倾寒的心房。她声声泣血,哽在喉头的呜咽连不成句:“龙末为了保护我,被凤璇阳杀了!在我面前,一剑穿心!你可知晓,你可知晓!”
她一把揪起了龙倾寒,摇晃着他的衣领,这一刻,她完全失去了妇人的风范,双目龇裂,眼带凶光:“凤璇阳那畜生,杀死了龙末,杀死了龙末!我要他偿命,要他偿命!”
愤怒的声音在龙倾寒耳边炸响,他愣愣地听着他娘的嘶吼,听着他爹上来安抚要疯的他娘,他此刻的心,竟然变得安静起来。他什么都听不清了,只是呆滞地看着双亲动作,一个在发狂般的嘶吼,一个在痛心地抱着她。
呐喊声,哭泣声,声声凌迟着他的身心!痛到了极致,他竟是异常的宁静,也许心死了,便不会痛,也不会哭了。
这世上还会有什么苦衷,会使得凤璇阳杀死了自己相伴多年的哥哥!
——“少主,风有些大,我们进去罢。”
——“少主,人多。”
——“少主,少主。”
泪如决堤,如雨落下。龙末虽然他不善言辞,可他却用他默默的关怀,陪伴了他十多年。他记得,龙末最喜欢吃鸡,他记得,龙末最喜欢夜晚到房顶去看星星,他记得,他记得……
可是!他所记得的人,记得的事,在几个月前已经死去了!
呵,所谓信任,原来,不过是一场利用。若果今日,他没有来到这里,也许他依旧沉浸在凤璇阳编织的美梦里,不曾醒来。凤璇阳成功了,成功地虏获了他所有的信任,使得他抛却了责任,抛却了尊严,抛却了自由,只做一个陪伴他身边的恋人。
可到头来,他才发觉,自己宛如一个被人操纵的人偶,没有精魂,只有一副任人摆布的躯壳。凤璇阳对他的情,是真是假,他已茫然了。若果先前,他对凤璇阳还有一丝信任,但现下却是点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