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奴认为,对世家该用什么态度?”魏覃也笑着走向凉亭,找了个石凳坐下,看着魏楚。
魏楚凝眉:“用之,防之,弱之。世家不可再与皇权比肩。”
魏覃好像很感兴趣,摆了摆手,让魏楚坐下:“那以目前之困境,你有何妙招?”
魏楚刚想说话,偏偏头,就看到魏宪,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三哥,去弄壶茶来。”
魏宪不满地瞪她:“有什么不能11 魏覃也不阻止魏楚把魏宪赶走的行为,待到花园里的人都没了,魏楚才坐下,一字一句道:“世家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朝堂稳定,想要撼动他们,少则几十年,多则百年,此役非同小可。”
魏覃一笑:“你这是想让后人去解决?”
“不,我的意思是,趁着朝堂未稳——”魏楚做了一个“杀”的手势,“一了百了。”
“大梁朝堂诸卿,十之七八与世家有关,如何一了百了。”魏覃笑笑,似乎不以为意。
魏楚神秘一笑:“这就看父亲怎么做了。世家子弟是难以分化,可世家门生就不一定了,没流一样的血,凭什么卖命?阿爹以为世家高人一等是因为什么?因为声名。若是名誉扫地,摘了他们那顶‘姓氏傲王侯’的帽子,再看这些门生们,是不是还会趋之若鹜。”
魏覃终于会意一笑:“这就是你让萧家现在送人过来的理由?”
魏楚坐在石亭一侧,探出身子,往池子里撒了一把鱼食,看着那些蜂拥而来的红鲤,她颇为嘲讽地笑了笑:“萧家行事如此蠢,主动送了口子上来,要是不顺着撕一撕,岂不辜负他的美意?想要女儿为妃,可以,不过,先要来我魏家做几天妾!”
“嫡女为妾,萧家名誉扫地,你觉得萧幕会肯?”魏覃抱臂,看了一眼懒散而坐的魏楚,又皱眉,“瞧瞧你那坐姿,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魏楚耸了耸肩:“不管他肯不肯,对我们来说都没有损失。不过按萧家那一家子的能耐,从来只会一招——脑子不够,脸皮来凑!”
“哈哈哈哈哈!”魏覃仰天大笑,雄浑的声音传出老远,他边笑边喟叹,“哎,你怎么就错投成了个姑娘!”
魏楚使劲掐着自家老爹的手臂:“反正不管用什么招,都不能让我阿娘受委屈。”
“知道了,知道了。你阿娘可比你冷静。”魏覃疼得龇牙。
魏楚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魏覃看着女儿的背影,依旧不停地大笑。花园转角,魏宪拎着壶茶,看着父女两人的背影,眼睑微垂,看不清神情。
************
隔天,魏楚起了个大早,解决了自家的事,还有重文表哥的事要处理。魏楚叹了口,出了门就往春温阁去。
春温阁在长安城可谓首屈一指,单看外观,飞檐青瓦,华美异常,走进里面,更是小桥流水,竹林松涛,丝毫不逊于江南园林。更重要的是,春温阁有为女客专设的厅院,既照顾了女客们的面子,又满足了女客们嬉戏玩乐的要求,故而,很受女客们喜欢。这长安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夫人女君,在春温阁里几乎都有一个专属的厅院。
而魏楚和刘娥英,也向来喜欢和勋贵女郎们在春温阁聚宴。魏楚刚刚进春温阁的女客去,就立刻有打扮得体的清秀丫鬟走上前:“魏女君,您来了,这边请。”
魏楚边走边问:“阿英到了吗?”
那丫头是专门服侍勋贵女郎的,所以对勋贵派系很了解,立刻回道:“刘女君已经在上面等您了。”
“嗯,茶点与往日一样就行,另外,不要让人上来打扰。”魏楚说完,那个丫鬟就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你可算来了!”听到魏楚的脚步声,刘娥英立刻打开门,将她拉进去,“现在可以和我说,到底有什么法子?”
魏楚拍拍她的手:“你别急嘛,先说说,舅舅昨天有改变想法吗?”
刘娥英垂头丧气地跌坐一旁:“我阿娘昨天倒是学聪明了,跟阿爹说,和宋家有诺在先,既然阿爹要守承诺,也应该先守宋家的。阿爹倒是有些语塞,但他还是没松口。”
魏楚点头:“这样就好办。舅舅要守承诺没错,但只要反悔的不是刘家,一切就名正言顺啦。”
刘娥英闻言一喜,随即又丧气地趴会桌子上:“陆颂之都死了,让谁收回成命呀。”
魏楚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你,想想呀,爹死了,谁最大呀。”
刘娥英直起身子,一拍掌:“对呀,长兄如父!让陆孟羲松口也行呀!你有法子让他松口吗?”
魏楚笑意满满:“你说呢?”
“太好了,太好了!”刘娥英高兴地抱着魏楚,“幸好有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了,这事,我会去安排的,你尽管安心。”魏楚反手抱了抱刘娥英。
心事一了,刘娥英终于有了胃口,拿起自己喜欢的点心就小口小口地开始吃:“哎,这事一直压着,我都好几天没胃口了。”
魏楚笑着看她。
“魏女君,您的点心。”一个丫鬟敲了敲门。
“进来。”
丫鬟进了门,刚放下点心,魏楚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凌厉:“你是什么人?之前怎么没见过。”
那丫鬟本就颤颤巍巍,怕得要命,此刻更是“扑通”一下伏跪在地:“女君,女君饶命,小婢是被迫的……有人让我给女君带个话。”
刘娥英放下点心,和魏楚对视一眼:“谁让你带话!”
“陆……陆家女君。”那丫鬟不停地打颤。
魏楚眯了眯眼:“陆妙瑜?”
刘娥英一惊:“陆家女眷不是已经被软禁了吗?”
魏楚捏着手里的瓷杯,别有深意道:“单凭她能如此自如地从软禁地送出消息,就绝不能让她嫁进刘家。”
刘娥英一脸赞同和后怕。
“她让你传什么话?”魏楚垂眸看着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哽咽着:“陆……陆女君说,魏女君想……想做什么……她知道,她能让您满意,但是……但是您必须去见她一面。”
魏楚笑了:“你告诉她,我会去的。”
“是……是。”小丫鬟连滚带爬地出了门,生怕魏楚一个不顺心就让她永远留下了。
“她想跟你说什么?”刘娥英皱眉,“我以前就总觉得陆妙瑜这人,看着就瘆得慌。”
魏楚塞给她一块糕点:“你呀,想跟她斗,那可真差远了。”
第40章 风起云涌
接到陆妙瑜的口信,魏楚也不急着去见她,继续安慰刘娥英,一直送她回了家,这才溜溜达达地往宫里走,陆妙瑜和陆夫人一众女眷本来就居住在宫内,陆颂之暴毙之后,这些人也就相应地被幽紧在永巷,其中还包括了捅死陆颂之的汝阳长公主,原来的陆太后。
魏楚身上没带令牌,但是宫里混的都不是傻子,这位魏二娘子声名在外,也没人敢拦,甚至有内侍主动讨好,领着她去永巷。
进了永巷,典狱长是女官,魏楚仔细打量她,此人板着脸,面相颇凶,倒是符合典狱长这个官职。可惜陆妙瑜能够从里面送出口信来,这位典狱长难辞其咎。
“魏娘子,请。”典狱长打开了门,一本正经,“狱中湿寒,娘子不宜久留。”
魏楚一哂,想让她早点出来,倒还知道找个借口,她看了那典狱长一眼,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过来吗?”
典狱长有些惊讶,没想到魏楚会和她说话,匆忙一拱手:“请魏娘子赐教。”
魏楚推开门,走进去:“因为有人送信,让我来。”
典狱长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深深一揖:“多谢娘子告知。”
魏楚看了看典狱长的背影,微微一笑,阖上门,走进去。永巷虽然是个监狱,但毕竟关得是宫中女子,和外面的监狱还是有比较大的差别。她穿过院子,囚犯不允许出院门,但好歹允许她们在院内活动,不过这院子荒草丛生,萧条得紧。
魏楚还没走进屋子,就听见有人喊她:“阿楚妹妹。”
魏楚一挑眉,转身看过去,笑了一下:“原来是妙瑜姐姐,不知姐姐让我来,有何要事?”
陆妙瑜穿着一身靛青色深衣,衬得她肤色雪白,乌黑的头发挽成低髻,半垂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容貌却越加清丽绝伦。
“阿楚妹妹,现在应该为我和刘氏嫡孙的婚事困扰吧。”陆妙瑜笑了一下,整个人带点落寞和忧郁。
这副模样,魏楚一个女子看了都心生怜惜,她挑挑唇:“听闻妙瑜姐姐其实也不愿驾与表哥为妻?”
陆妙瑜抚着自己的衣袖,垂眸一笑:“当日在宣平长公主府,阿楚妹妹也是在的。陆家和薛家本早有约定,可惜薛世叔失踪,我父亲不顾世家颜面,毁约……作为女子,命运不过是从父、从夫、从子。”
魏楚倒是没想到陆妙瑜能有这个想法,她虽然有些同情陆妙瑜,但是两人毕竟是不同的立场,她开口:“长兄如父,妙瑜姐姐的婚事,想必也能由你兄长解除。”
陆妙瑜苦涩一笑,摇了摇头:“我虽居深宫,但是妹妹的英名也是听过的。我就问妹妹一句,若是你掌权,会留下陆氏嫡系的男嗣吗?”
魏楚一愣,没想到陆妙瑜问得那么直白,她勉强笑笑:“姐姐多虑了,况且,这朝堂之上,也轮不到我主持大局。陆家多有姻亲,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陆妙瑜垂着眸子,笑容有几分嘲讽:“姻亲?如此境况,恐怕连陆氏本家都要弃车保帅了,更遑论姻亲。我大哥虽然懦弱些,可他不傻,就算不判他死,也总有办法不让他活。”
魏楚眼神凌厉起来,她的确不大想让陆氏嫡系的男嗣继续活着,在她看来,世家的特权根本就是对律法和皇权的蔑视,可是世家族学几乎代表着国家的官学,庶民大字不识一个,文官自然非世家门生莫属。
陆妙瑜见魏楚不说话,又道:“我大哥是不会松口的,即便你们承诺让嫡系活下去,他也不敢信。”
魏楚哂笑:“你嫁进刘家又能得什么好?陆颂之是罪臣,旨意大可以当做无效。重文表哥另有心上人,舅母也不喜欢你,即便这样,你大哥还是想让你进刘家?简直不可理喻。”
陆妙瑜伸手,折了一枝枯藤,纤白的手指细瘦地让人觉得可怖,她眼神空茫地看着远处某点:“至少,能让我活下去。”
魏楚走到石桌旁,掸了掸石凳上的灰尘:“就算不嫁进刘家,群臣也不至于连女眷都不放过。”
陆妙瑜笑了一下,半是嘲讽半是感慨地看着魏楚:“你是勋贵女,不会懂世家大族的残忍,群臣是不屑于拿女眷开刀,可是本家未必会放过我们。”
“有病吧,几个女人能碍着他们什么事儿?”魏楚撇撇嘴,对于乡绅宗族特别不屑,这些族老、乡老的存在,同样是对律法的蔑视。
陆妙瑜喟叹一声:“你不懂。我今日冒大不韪送消息给你,是希望你给我一个承诺。我会主动退一步,但我希望,不要被送回本家。”
“你有什么打算?”魏楚双手交握,不置可否地看着陆妙瑜。
陆妙瑜走过来,坐在魏楚得对面,与她对视:“我愿此生常伴佛前。”
魏楚看着她的眼睛,唇边勾起一抹笑,颇有深意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
长安城楼上,魏楚拉紧了黑貂披风,紧紧裹着自己,看着城楼下长长的仪仗队伍,低声道:“代王今日入京,隔些日子就该登基了吧。”
桓昱看着她面色苍白,好似很冷的样子,有些担心:“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不是。”魏楚摇头,想了想,又说,“代王过了今天除夕,就是知天命之年了吧。”
桓昱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又给她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层,低声道:“不过是仪仗队伍,非得出来看,冻着了吧。”
桓昱不停地念叨,魏楚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得思绪里:“你说,这位置到底要不要让代王坐。”
桓昱从身后帮她系好带子:“你想不想让他坐?”
“他坐这个位置有好处,不坐也有好处,拿不准。”魏楚摇头,“他若是坐了这个位置,我们可以借着大梁正统的手,做一些魏家不能做的事情。他若是不坐,阿爹倒是能早些登基。”
桓昱笑:“早些登基和迟些登基有什么差别?若是没有魏家先祖,代王一脉根本活不下来。好不容易活下来,代王系几乎都没出过封地雍州,他们在长安哪有什么势力?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反水。”
“是了,走吧。”魏楚点头,转身要下城楼,可是没走几步,她就觉得肚子疼得厉害,而在桓昱眼里,就是魏楚的脸色越发白了,甚至,连嘴唇都是一片苍白。
他立刻紧张地把人扶住:“怎么了?怎么了?”
魏楚紧紧拽住桓昱的手臂,腿软地站都站不起来,她倚靠在桓昱怀里,脸上满是虚汗:“我……肚子疼。”
桓昱一把抱起她,大步走下城楼:“乖,忍一忍,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馆。没事的,没事的。”
魏楚刚被桓昱抱起,就感到某个部位一阵潮涌,她骤然悟了,脸色立刻变得通红,拽了拽桓昱的手臂,小声道:“不……不用去医馆,送我回国公府吧。”
桓昱的脸色几乎跟魏楚一样白,他从没见过魏楚生病,也没见过她满头虚汗如此痛苦的模样,他将魏楚报得紧紧的,声调都有些失控:“怎么能回国公府!必须去医馆,去查查是什么病症。”
魏楚使劲拽他,可惜肚子疼得厉害,手上根本没力气:“真的不用送医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你送我回家……”
“不行。”桓昱倔脾气上来了,抱着魏楚就大步往最近的医馆跑。
魏楚简直想打死这个蠢男人,她无力地靠在桓昱胸口,终于涨红着脸道:“是葵水!”
桓昱一愣,像是没听懂:“啊?”
魏楚终于忍不住了,握着拳头使劲砸着桓昱的胸口,终于让他停下了脚步:“我说我来葵水啦!”
这声有点大,直接惊动了边上的小贩,小贩看着古古怪怪的两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魏楚连忙扯过披风,把自己的脸盖起来,瓮声瓮气:“还不送我回家。”
“哦哦……好。”桓昱的俊脸也闹了个通红,却是抱着魏楚更快地往靖国公府跑。
魏楚已经痛得没什么力气了,窝在桓昱怀里一阵昏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桓昱轻轻拍了拍她:“到了。”
魏楚出了一身的冷汗,撩开披风,只觉得风冷入骨,她强撑着站起来:“我自己进去吧。”
后门的守卫一见魏楚脸色不好,立刻让人跑去通知院内的仆妇,魏楚拦都拦不住,她只得转身对桓昱道:“你先走,要是被我阿爹看见了,又得挨训。”
桓昱不放心地扶着她,帮她擦去脸上的汗珠,又帮她拢紧了披风:“没事,我送你进去,就是挨揍也没关系。”
“二娘子!”阿青急匆匆地赶来,见魏楚摇摇欲坠的模样,大惊失色,连忙扶着魏楚往里走。
桓昱一直在门口看着,直到魏楚被扶进屋子,他才转身,有几分茫茫然地往外走。葵水……嗯,葵水……他又是喜又是忧,喜得是她成人了,忧得是她的身子。
刘氏还在山庄,阿青去请了魏老夫人。
老夫人拄着拐杖匆匆赶来,看着魏楚那要死要活的模样,吓得不轻:“这怎么回事?”
“祖母,我好像来葵水了。”魏楚躺在船上,疼得蜷起。
“快快,快去拿换洗的衣服,熬些姜汤。”一听这话,魏老夫人松了口气,连连吩咐丫鬟仆妇,“哎,这是好事,这初葵来了,那是你长大了!你这还是来得迟的了,过几个月,可都要及笄了呢。”
魏楚迷迷糊糊地听着,被人扶起来换了衣服,往被子里塞了汤婆子,汤婆子正好放在她小腹上,暖暖的,很是舒服。屋里丫鬟来来去去,她昏昏欲睡,好一会儿,又有丫鬟扶着她起来,喂她喝了些红糖姜枣水。
她迷迷糊糊地说:“祖母,我想睡……”
“好好,睡一会儿,睡一会儿。”魏老夫人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身子,让丫鬟们轻声退下。
隔了会儿,见魏楚睡踏实了,她叮嘱了阿青几句,也转身离开了魏楚的院子。
傍晚,魏覃、魏宪和魏玄刚刚迎接完代王,回靖国公府,就听闻魏楚被病恹恹地抬回来,魏覃顿时大惊:“阿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