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竣山回头看了女儿一眼:“你母亲身体不适,今日女眷那边,你自己注意些。”
韦道蘅低垂着眉眼,整个人都有些死气沉沉的:“是。”
桓昱看了两人一眼,陆妙卿前些日子还在府里发着疯呢,韦竣山自然不敢带她出门得罪人。陆颂之都倒台了,韦竣山恐怕也忍不了那个女人多久了。
对于韦家的事,桓昱一点也不上心,反正就算将来魏楚嫁给他,也会另建公主府,不需要和这些糟心的人待在一起。
韦家这边还没等车,就见同一巷子的萧家人从府内走出来。韦竣山看到萧幕,立刻笑着走过去,拱拱手:“萧大人,早啊。”
长安城的街巷一贯就是划区域的,世家、勋贵、平民各有各住的地方,所以,对于这些世家来说,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很难不知道。
当然,事实上,萧幕想送女儿进魏府这件事,目前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不巧的是,韦竣山有桓昱这个对长安线报了如指掌的儿子,而桓昱也乐得让韦竣山去戳戳萧幕的脸皮,所以这事,韦竣山是知情人之一。
萧幕并不知道韦竣山知情,但他这些日子确实非常烦恼,所以表情也有些勉强:“好巧,韦大人也是去魏家?”
“自然。”韦竣山笑着点点头,他这些日子可舒心了,陆颂之倒台了,压在他心上三十几年的大石头彻底碎了,陆妙卿这个眼中钉也时刻都能拔去,韦家目前在世家中地位卓著,真可谓风光无限哪。
看着韦竣山笑得红光满面,萧幕脸上的表情更挂不住了,尤其转头还看到自己女儿眼睛通红,像是哭过,他愈加烦躁,对着韦竣山一拱手:“萧某先走一步。”
韦竣山看着萧家的马车绝尘而去,轻哼一声:“萧家这做派,真是有辱先人啊。”
桓昱当做没听见,韦家一众人也上了马车。
魏楚跟着刘氏在内院接待女客,魏玄领着魏宪在外院接待男客,几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这一次魏家是真心实意给自家姑娘办满月宴,但对群臣来说,这可是一次重要的表态,所以,满朝大臣,能来的都来了,驻官外地不能来的,也让夫人闺女来了,真真是异常热闹。
照理说,这类似的宴会,魏家也办过不少,魏楚也跟着招待过不少夫人小娘子,但是只有这一次,她觉得浑身不舒服。无它,主要那些不太熟的夫人或者小娘子进门的时候,总要装作不经意地打量她几眼,她们倒是装得不经意,但对魏楚来说,那样的目光已经足够赤/裸/裸的了。
好在舅母穆氏和刘娥英也来了,两人倒是也帮着招待女客,让魏楚有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招待了一会儿,刘娥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撞了撞魏楚的肩膀,不满地嘟哝:“她们那是什么眼神呐?”
魏楚笑了一下,在刘娥英耳边轻声道:“这是怕我吃了她们呢!”
刘娥英差点笑出声,她使劲憋住,掐了魏楚一下:“不正经!”
魏楚撇了撇嘴:“可不是吗?你看她们,好像我下一刻就要抽刀杀人似的。”
刘氏也听到两人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她看了魏楚一眼,轻哼了一声:“还不是你造的孽,我平常念叨,你总是不信,现在看清楚了吧,这些夫人们,哪个敢让你做她们的儿媳妇?”
魏楚刚想还一下嘴,就看见前面有位夫人走过来:“魏夫人,二娘子。”
刘氏迎上去:“冯夫人,您来了。”
冯巳是魏玄的老师,魏楚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冯夫人好,冯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
冯夫人笑着拍了拍刘氏的手,又对魏楚道:“他呀,是心病,这病根一去,自然好多了,还要谢谢二娘子呢。”
魏楚连连说不用。
刘氏倒是惊奇地看了魏楚一眼,对冯夫人道:“谢她做什么?这丫头不坏事就算不错了。”
冯夫人笑着说:“当时陆氏识我家老爷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不是紧紧盯着冯府嘛,要多谢二娘子派人看护呢。”
刘氏倒是不知道这一茬,魏楚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她当时在长安城没什么势力,但是又不能让冯家出事,毕竟冯家是与魏家走得最近的世家,她还打算从冯家打开进入世家圈的路子。所以,她就让桓昱稍稍盯着一些,防止陆颂之真疯了对冯家人下手。却不知道桓昱是怎么做的,倒让冯夫人念着她的好了。
刘氏听到这个,笑意忽然深了几分,看了看冯夫人,又看了看魏楚,心道,难不成真是天赐良缘?
第42章 庭中幽会
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过了一会儿,忽然有小厮跑来对刘氏小声耳语了一阵,刘氏就对着众位女客歉意一笑:“大家请慢坐,我去去就来。”
众女客看着刘氏带着魏楚急匆匆地往外走,具有几分疑惑,裴夫人笑着对身边的冯夫人道:“不知是哪位贵客到了。”
冯夫人一笑,没回答,倒是边上的薛录之夫人乔氏掩唇看了自己嫂子一眼:“不会是代王妃来了吧?”
宣平大长公主自从薛闵之活着回来之后,精神好了许多,连乔氏这点小挑衅,也不在意了,她拿绣帕点点唇:“我和堂嫂好多年未曾见过了,今日能在魏府相聚,那可真是天大的缘分哪。”
乔氏笑着应了一声:“大嫂说的是,代王和王妃久居雍州,想必也甚是想念长安城里的风物。”
崔夫人见两人聊得起劲,也接了一句:“代王与魏将军颇有渊源,也难怪今日亲自来了。”
乔氏看着宣平,别有深意地轻笑:“论起来,代王倒是欠着魏家人的恩情呢。”
宣平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浅了些,她偏头看了看笑容满面的乔氏,眼神有些厌烦。过去的一年,是宣平一生中最困顿的一段日子,自家皇位被人夺走,侄子被人杀害,本想着有丈夫在,倒也撑得下去,可没想到,丈夫竟然在流民作乱之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薛家一失去支撑门庭的人,就显得处处可欺,不仅旁系想着掌本家的权,就连说好的儿女婚事,也被人轻易反口。宣平当了一辈子公主,即便懦弱愚钝,可也从来没有人敢这般欺辱于她。那段时间里,她学着做的事,比之前四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所以,也许以前的宣平,根本听不出乔氏那嘲讽而轻蔑的话,可是现在的宣平却太熟悉这样的机锋了。她一笑,状似无意道:“堂兄能早些回来,也是好的,毕竟堂兄早些登基,也能早些给二弟封谥。”
乔氏一听这话,脸色变得煞白,看着宣平的眼神平白生出怨毒来。乔氏面对宣平的时候,向来是自卑又自傲的,她自卑,是因为宣平卓越的出身,她自傲,则是看不起宣平的蠢笨。她和薛录之一样,觉得薛闵之夫妇除了一个好出身,根本什么能耐也没有,根本没资格占据薛家家主的位置。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丈夫争气,年纪轻轻就坐到了九卿之一的光禄勋,儿子也在廷尉署任职,深得上司的赏识,可是境况却在一夕之间变了。丈夫身死、儿子被罢官,她甚至要为生存而战战兢兢,知道薛闵之失踪的时候,她心中是窃喜的,终于也能让宣平尝尝从云端摔落的滋味了……可是,现在,薛闵之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上天何等不公!
乔氏拧着帕子,几乎要把它扭断。
“王妃请。”刘氏领着代王妃到了,内院中的女客们霎时一静,随即相携着向代王妃行礼。
宣平倒是上前一步,握着代王妃的手,异常亲切:“堂嫂。”
代王妃本就是个娴静的人,经历当年的纷争之后,整个人更加沉默少语,她对着宣平笑了一下:“是宣平啊,当年见你还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娘子呢,一晃这么多年了。”
宣平本来是想着套近乎的,一听这话,却莫名地有些鼻酸,她垂着眸子,强笑:“是啊,当年不懂事,这些年总算是长大些了。”
代王妃拍拍她的手,笑容慈祥。
刘氏迎着代王妃坐在上首,其余的夫人娘子们也俱都坐下。满月礼还没开始,夫人娘子们也就继续吃着茶点,聊着天,不知怎么的,话题突然就扯到了陆家身上,一位夫人叹了口气,对着代王妃道:“妾听闻,陆家小娘子给王妃上了一封手书?”
一提这个话题,还在小声说笑的几位夫人也停了下来,转身向代王妃看去,宣平的眼神最为炽热,毕竟若是没有陆家出尔反尔,陆妙瑜现在应该已经是她薛家的媳妇了。陆颂之识她儿子如敝履,说反悔就反悔,要说她不怨,那肯定是假的。
“她确实给我递了一份手书。”代王妃喟叹了一声,似乎有些可惜,“她说决意出家,为父亲恕罪。我去看了她一次,陆小娘子已经……绞了头发。”
“天哪。”底下的顿时响起一片低呼声。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似乎极其震惊。连本来有些怨恨的宣平都有些不忍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陆小娘子真要代父受过,也不必断发呀……哎,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冯夫人也心生怜悯:“陆小娘子这么做,可是断发代命之意?”
裴夫人点头,想起这个世家辈里最出挑的小娘子,也觉得惋惜:“想必是存了这样的意思吧。陆小娘子倒是忠孝两全之人,可惜了……”
剩下的夫人们也纷纷表示,陆小娘子行事一贯得体,如此结局实在是上天不公。
代王妃又道:“我不忍她奔波劳累,就想着让她在皇家寺庙中修行,但她自言无颜居于长安,我亦不能勉强。”
魏楚垂着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手上的护腕,陆妙瑜的手书是她送到代王妃的手上的,但是她没想到陆妙瑜也是个狠心的,竟然不惜断发以求脱身。她帮陆妙瑜,很大的原因是为了解决刘家的糟心事,但她确实也存了一份恻隐之心,陆妙瑜在很多方面,与她很像,包括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但是正因为相似,所以她很能了解这种心中有大勇,不惧眼前坎坷的行为,这样的行为可不像是一个心如死灰,了却残生的人该有的。
魏楚眯了眯眼,留了个心眼。
“这时辰快到了吧。”代王看看日头,转头对刘氏道。
刘氏点点头:“是了,还有劳王妃和诸位夫人移驾前厅。”
众位夫人起身,敛了衣袂,相互交谈着往前厅去,踏进院中,层层白雪已经堆积了浅浅的一层,周遭十分安静,唯有踏在雪上的吱嘎声。这些夫人们俱都披着厚厚的披风,搂着手炉,边走边心情愉悦地赏着雪。
然而,也有人觉得这雪色,凉薄又冰冷,竟平白生出入骨的寒意。韦道蘅远远地落在众人的后面,站在一株雪松下,怔怔地抬头望着雪色中的青翠。
魏楚和刘氏领着众位夫人娘子往正厅去,并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等到了正厅,男宾们已经到了,女宾也自觉地坐在另一侧。
司宾念了一段赞礼告文,寓意告上。随后魏覃净手,对着祖先牌位上香、行礼,待一切完毕,蒋氏这才抱着宝儿走出来。在座的宾客也客气地站起来相迎。
魏楚看着一众朝臣站着迎接她那刚刚满月的小侄女,觉得异常尴尬。本来,满月礼只是邀请一些亲友便可,但是因为时局特殊,这朝中该来的不该来的,通通都来了……这也导致小侄女的满月宴隆重地令人发指。
魏玄作为一个傻爹,已经完全无视了周遭的眼神,他强忍着激动上前给女儿佩戴上玉佩,又带着女儿在众亲友之间走了一圈,一个一个指点给她看。魏楚觉得这个仪式特别傻,有哪家孩子满月的时候就能认得清人的?
蒋氏的母亲蒋夫人看到外甥女的时候特别激动,她忍不住戳了戳宝儿的脸颊,亲热地唤了一声:“我的乖宝儿。”
宝儿也很给面子,冲着蒋夫人就“咯咯”地笑,笑得蒋夫人差点忍不住掉眼泪。
一众的仪式完毕,蒋氏抱着宝儿回了内屋,满月礼也算正式结束,满月宴则开始了。魏覃稍稍说了几句话,就安排诸位宾客入席。
萧幕正好坐在裴询的身侧,他看了魏覃一眼,对裴询道:“魏家这位小娘子是三代里的第一个吧。”
裴询点点头:“是的,魏覃盼着第三代可盼了好些年了,也难怪这次满月宴办得如此隆重。”
“可惜,是个小娘子。”萧幕小声道,随即又想到魏家没有嫡孙,对自己女儿反倒是件好事,又高兴起来,转头就向女宾席看去,看了一圈,却都没看到萧敬姿,他顿时皱了皱眉。
裴询看着萧幕的样子,疑惑地抚了抚长须:“萧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萧幕强忍着怒气,勉强一笑。
坐在两人对面的韦竣山看到萧幕的神情,不屑地撇过眼。他正想和桓昱说句话,却看到桓昱站起身,他疑惑地问:“你去哪儿?”
桓昱顿了顿,侧头一笑:“正好看到元穹,有些事找他谈谈。”
“去吧。”韦竣山摆手。
裴询看了看风姿绰约的桓昱,脸上带着几分满意的表情,对韦竣山道:“令郎,也快到弱冠之年了吧?”
韦竣山畅快一笑:“是。”
裴询似乎很看好桓昱,继续笑着说:“令郎年轻有为,将来不可限量啊。”
韦竣山听得高兴,却还是谦虚地摆摆手:“谬赞,谬赞。”
看见韦竣山那春风得意的样子,萧幕心里越加不高兴,当年韦家接回那个外室子,在长安城里几乎沦为笑柄,可没想到过了几年,这个外室子倒成了青年才俊了……真真是可笑。
桓昱倒是无所谓旁人怎么看他,他此刻一颗心都扑在前面的倩影上。这一天下来,他强忍着冲动,没有去找魏楚,好容易看到她离开女眷席,往内院去,他立刻就跟了上去,想要找个机会跟她说说话。
转了个弯,他就看到魏楚站在园子的墙角,侧着身子,不知在干嘛,他笑着走过去,虚环着她,在她耳边道:“在看什么呢?”
魏楚吓了一跳,立刻转了个身,伸手捂住他的嘴:“小点声!”
桓昱点点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一个峨冠博带的颀长身影站在雪松下。桓昱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凑近魏楚的耳边,声音透着几分牙咬切齿的味道:“你就是在这里看他的!他有什么好看的!”
桓昱的热气喷到魏楚的耳侧,她不自觉地偏了偏头,伸手捂住通红的耳朵,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安静点,我还没看清楚呢。”
桓昱更生气了,语调从咬牙切齿变成了委屈,整个脑袋都放到了她的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她的脖颈:“你还要看清楚什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这样狼心狗肺的男人有哪点值得你看的?就算……就算他生得好看……”
魏楚终于明白了身后的人在发什么疯,她失笑,正想解释,熟料她刚转头,桓昱正好蹭到她耳侧,两人头对着头,脸对着脸……唇对着唇。
魏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桓昱倒是反应快,立刻把虚环的手抱紧了,一下子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这下子可算是亲实在了。
魏楚又恼又羞,气得掐他一下,终于脱身出来:“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桓昱依旧执着地伸手抱她:“那你不准看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总有一天,让他永远不能在你眼前晃。”
魏楚拍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哎呀,你仔细看看,那里是两个人。”
听了这话,桓昱终于忍着厌恶的情绪,仔仔细细地看向园子里,雪松下果然是两个人,但是因为薛衍长得高大,便将他对面的人挡住了,只能看到一片雪青色的衣摆。
“咦?是个女子?”桓昱似乎有些惊讶,低头看魏楚,“这是光明正大地……幽会?”
魏楚看着仍旧环抱在她腰侧的手臂,很想反问他现在是在干嘛……她闭了闭眼,轻声解释:“刚刚女宾入席,我一直没找到萧敬姿和你那个好妹妹韦道蘅,所以回内院来找找,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个。”
“那薛衍对面的是谁?”桓昱侧头,像是想要看清楚。
魏楚扯了扯他的袖子,有几分无奈:“你还真是一点也不上心,萧敬姿今天穿的是绛色的深衣……好歹是一家人,你怎么连自己妹妹的身形都认不出来了?”
桓昱无所谓地收回视线,把头搁在魏楚的头顶,宠溺一笑:“我只要认得你就行了。”
魏楚转身,正好站在桓昱的怀里,她抬头皱眉看他:“你就不在意他们之间的事?我看这两人,又要狼狈为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