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一回长安就闹出这样的事,他真的很怕魏覃怀疑是他自导自演,若是魏家将他当做弃子,他在长安城中将无立身之地!即便魏家现在还要借着他的名头做事,那将来呢?等到魏覃正式登基了,能不秋后算账吗?
魏楚看了代王一眼,又转头对上自己父亲的视线,魏覃对她点点头,她便立刻气势一变,相当恭敬地对代王道:“王爷此言有理,若这些人真的意在刺杀王爷,就不必千里迢迢赶来长安。恕我直言,这些人恐怕另有所图。”
代王一听这话,立刻急切道:“请讲。”
魏楚环顾四周,将每个人的神情都记在心里,方才认真道:“不瞒王爷,我以为这戏班子背后必有推手,这推手的目的,不在于刺杀王爷,而在于……挑拨王爷与魏家的关系。刺杀不管成不成功,对幕后黑手都是有利的,若是刺杀成功,王爷在魏府遇刺,魏府难辞其咎;若是刺杀不成功,百戏班是跟着王爷推荐给魏府的,若是家父荒唐些,说不定就与王爷生了嫌隙。这幕后之人,心思极其歹毒!决不能轻易放过他。”
代王一听魏楚这么说,差点就老泪纵横,魏覃这女儿生得好呀,真是太睿智太聪明了,没错呀,他就是担心魏覃跟他生嫌隙呀!
魏覃一听自己女儿抛出话头,也立刻接话:“阿……小女说的是,此人心思歹毒,必须严查到底!”
代王转头,见魏覃一脸严肃的表态,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他不管什么幕后黑手不黑手的,只要魏覃不怀疑他就谢天谢地了。
魏楚见代王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魏家和代王一脉渊源极深,当年太/祖莫名暴亡,太宗抢了侄子的皇位,把太/祖一脉按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贬的贬,杀的杀,朝中众人几乎没有一个敢出头。
当时代王是个庸碌没什么能力的庶子,第一任靖国公也就是魏敬与太祖的感情很深,他实在不忍心太祖绝后,就拼了命保下了太/祖这个庶子,不知太宗是不想被后人唾骂,还是觉得一个无能庶子翻不起风浪,总之,他最后答应了,允许代王到封地就藩。
若不是魏家需要一个傀儡,代王又恰好有个能给魏家禅位的由头,他恐怕一辈子也没机会回长安了。然而,魏楚还是很相信自己父亲的人品的,只要代王不作死,魏家绝对能保证代王一脉的荣华富贵。
魏楚虽然对代王存了一丝怜悯之情,但她也很忌惮代王这墙头草的个性,他自己也许不敢闹幺蛾子,但是不代表别人不会撺掇。魏楚上前一步,继续说:“王爷,诸位大臣,魏楚想说句不好听的话。”
魏覃凝了凝眉,有些不赞同,他虽然隐隐有种想要显摆女儿的心思,但真的没想让她大出风头,得罪这些人。然而,魏楚根本不搭理他,继续道:“若是因今日一事,代王与魏府生了嫌隙,那么谁能够得利呢?”
这话一出,在座很多人都皱了眉头,谁都听得出,魏家小娘子这话里话外,是怀疑朝中有人作祟呢!这些公卿大臣向来高高在上,哪能容忍一个小娘子平白无故地怀疑他们。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跳出来:“魏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幕也跟着附和:“魏二娘子,你一个女子带兵打仗已是破例,妄言朝政恐怕不妥吧?”
魏楚嗤笑,萧幕的说辞和他女儿倒是一模一样呢。
桓昱看着站在众人中间的魏楚,心下焦急,正想开口帮着说话,就听到自己身边有个声音响起:“魏娘子若是有线索,尽管说出来,大家也可以参详参详。”
桓昱转头,却见身边容貌俊美的男子,满眼认真地看着场中的魏楚,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看着冯安远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魏楚朝萧幕一揖,开口:“萧大人,我一个小女子怎么敢妄言朝政?无非是刚刚混战,活捉了几个刺客,正让人审着,大家集思广益,也能多些线索不是?至于萧大人您,确实是为朝政殚精竭虑啊,我听闻,您前些日子还去审过陆氏逆贼?”
萧幕的脸色“唰”地青了,几日前,他确实偷偷去见过陆孟羲,可是他敢保证,除了陆孟羲、他自己和他安排的牢头,绝对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魏家小娘子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魏家早就盯上了他!
一想到这个,萧幕的神情隐隐带上了几分惊惧,若是魏家一直盯着他,那就说明魏氏确实想要对萧家下手了!不行,不能再拖了,就算搭上萧家的名声,也必须把敬姿送进魏府。
魏楚也懒得看萧幕的神情,她又转个身,对着冯安远一揖,冯安远笑着还了一礼,桓昱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魏楚也没看见碰翻了醋缸的某人,她用一种舌战群儒的姿态对周遭一群不满的朝臣道:“诸位大人似乎是误解我的意思了,王爷与臣子出了嫌隙,最得利的不是凉州自立的那个伪陈吗?诸位大人是想到哪里去了。”
魏楚这一手,几乎是把人耍着玩了一把,至少刚刚几个明显失态的世家公卿明显从愤怒变得心惊,他们刚才被一个小娘子指责,变了脸色,可是人家刚刚那番话明显是试探,他们这是入了套了!
魏覃看着女儿脸上那戏谑的笑,不赞同地看了她两眼,魏家是想收拾世家,可目前的形式,可不适合把人家往死里得罪。魏楚回了父亲一个眼神,又开口了:“不瞒诸位,早些在右冯翊郡,我就发现过伪陈派来的探子,那些人制造纷乱,扰乱人心,绝对有颠覆正统之心,务必派兵灭之。”
裴询听了这话,相当严肃地开口:“这些探子可还有活口?”
魏楚一揖:“有,已经移交给廷尉署了。但是,凉州的探子既然能进司隶,那也一定能进长安,此事绝对不容小觑。”
裴询点点头,表示赞同。
桓昱看了冯安远一眼,见他又要开口,连忙抢先道:“韦某还有一事不明。”
魏楚看了他一眼,眼底藏了点笑意:“但说无妨。”
桓昱瞥了冯安远一眼,道:“伪陈是半年前建立的,但是雍州的戏班子却是三四年前出现在雍州的,难不成伪陈在三四年前,就能草蛇灰线地布局吗?”
冯安远点点头:“韦校尉的问题,冯某也有疑惑。”
一听冯安远说话,桓昱更不高兴了,一张脸黑得像是锅底。本来薛衍就是这种翩翩公子型的,魏楚虽然不喜欢薛衍,可还是欣赏那副皮囊的。他好不容易挤走了薛衍,没想到竟然来了一个比薛衍还正宗的冯安远!
魏楚见裴询和冯巳也点了点头,心下微松,世家目前以裴、韦为首,天下文人以冯巳最高,得了这三家的心,其它都是小意思。
她侧身:“伪陈的首领是个流民,他自然没有这样的远见,但是有些事,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了,雍州……将乱。”
魏楚此言一出,厅内一片哗然,连魏覃的脸色也变了,代王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雍州是他的封地,若是他一走,雍州就乱了,那他真是百口莫辩了!
冯巳皱起了眉:“小娘子,此事若无证据,还请慎言。”
连作壁上观的薛闵之都应和了一句:“雍州好好的,怎么会乱呢?不可妄言,不可妄言哪!”
魏覃也站起身:“魏楚,此事当慎之。”
魏楚立在厅中没有说话,大臣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对魏楚不满的人也多了起来,有好些人本就不满女子领兵,此刻更是不遗余力地攻击她。魏楚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却也不辩解。
魏玄看着妹妹这个样子,心中万分焦急,也很后悔。若是早些让妹妹松开兵权,她也不会因为这些事被人指指点点。
然而就在此刻,忽然有马蹄声响起,一个士兵,从魏府门口直接跑进了正厅。
众人的目光顿时聚在了他身上,魏楚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第45章 萧氏入府
雍州出现叛变的消息在长安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魏家第四代的满月之日,也是天下格局真正改变的一天。伪陈朝、正统大梁和伪燕朝,正式宣告三分天下,至此,天下的纷争终于还是开始了。
而魏家二娘子魏楚,也彻底地让满朝文武记住了她的名字。从那一日起,她留给群臣的印象,不再是一个会打仗杀人,继承了魏家血统、让人敬而远之的女人;而是一个值得揣摩和考量的对手,一个所作所为切切实实可能改变天下时局的人。
魏楚很满意目前的结果,虽然这个结果还附带了一些小麻烦,比如,家庭成员的各种盘问。
魏府书房,魏覃、魏玄、魏宪和魏楚齐聚一堂,开展了对魏楚出风头行为的批评会。
魏覃看着女儿,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你说说,雍州的事,你是怎么猜出来的?竟然还那么凑巧,就撞上了八百里加急!你要不是我女儿,我都要怀疑雍州叛乱就是你谋划的!”
魏宪不嫌事大地在边上起哄:“就是就是,要不是这样,那就是老四你能掐会算了。”
魏覃转头就瞪了魏宪一眼:“那是你妹妹,什么‘老四’的,嫌她名声还不够难听是吧?”
魏宪略委屈地瞥了自家老爹一眼,明明是您老人家先开骂的,他调侃一句倒十恶不赦了。
魏楚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认认真真地向自己老爹拱了拱手:“魏将军,这真真是六月飞雪,您不能这样冤枉臣哪!”
魏覃的脸彻底黑了,对上这个女儿,他总会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
魏玄倒是不乐意看见自家老爹揍妹妹,他连忙开口:“阿奴,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说说清楚。”
比起魏覃,魏楚反倒更怵魏玄一些,她放松坐下,恢复了认真的模样:“雍州那件事,我是猜的。一个都是刺客的戏班子,只在雍州待了两年,就能有机会进入到代王府中,为王爷和王妃演出,在王府的两年,更是越来越受宠幸,这本身就非常不简单。”
魏宪提问:“会钻营的小人物也不是没有呀。”
魏楚一笑:“那么,三哥你想想,代王进京是何等境况?他就是再爱百戏,那样匆忙的情况下,竟然会记得带上一个百戏班子进京,这难道不是奇闻一件吗?”
魏宪继续挑刺:“咳咳,都是自己人,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代王吧,也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人……”
魏玄不赞同地看了弟弟的一眼,魏覃倒是冲魏楚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证据?”
“三哥说代王并非英明神武,确实如此,但这也恰恰印证了我上面说的话。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几十年没回长安,突然有人邀请他回去做皇帝,他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少说也是惶恐不安、担惊受怕吧,这样的心情下,怎么还想的起百戏班子?”魏楚喝了口水,又道,“基于以上疑点,我认为在雍州,必然已经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这股势力渗透于雍王府,并且与这次刺杀有着极大的关联。这样一个蛰伏在皇亲身边的势力,多年未有人察觉,要么雍州州牧就是其中一员,要么,州牧对雍州的控制已经出现了问题。”
魏覃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他点头,又问:“这样你就敢断言雍州会反?若是那天没有急报,你可就在群臣面前丢尽了脸面,魏家也下不了台了。”
魏楚轻咳一声,心底其实有些尴尬,她刚刚那些分析虽然都是真的,但她敢如此斩钉截铁地在群臣面前出风头,当然是因为她基本上是知道雍州叛乱的时间的……得益于她重活了一次。
“阿爹,雍州既然已经存在着这么一股强大的势力,但是他们却一直与官府相安无事,您认为是因为什么?”魏楚放下茶盏,笑着与父亲对视。
魏玄开口了:“时机未到。”
魏楚点点头:“这一切,足够让我判断出,代王出雍州,就是他们等的时机。所以,只要代王出了雍州,雍州之乱就近在眼前。”
魏覃敲了敲桌子,一脸深思:“你觉得做这一切的是叛军?”
魏楚往后一靠,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转头看魏宪:“三哥,你觉得是叛军吗?”
魏宪嗤笑:“你当我傻嘛?如果有这样一股势力,他们能在三四年前就草蛇灰线地布局,熟知长安各大家族,知道我魏家必会迎代王进京……这样的人,会是那种拿起锄头镰刀就反的乱民吗?况且,若魏家与代王生嫌隙,对远在雍州的伪燕朝有什么好处?”
魏楚一笑,用力拍手:“啊哈,三哥,恭喜你荣升魏家第七聪明人。”
魏宪本来还有几分得意的脸,瞬间黑了。
魏玄一笑:“阿奴别闹。所以,你怀疑的,其实还是朝中的重臣?”
听到这话,魏覃的脸色有些凝重,魏楚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她坐直身子,点头:“是,咱们这个大梁朝,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渔翁。他在等着——鹬蚌相争呢。”
魏玄一笑,向来儒雅得体的脸上也带出了几分讥讽:“这算盘倒是打得挺好,指望着我魏家做鹬呢。”
魏楚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这一点,她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当日凭着上辈子所知,她说出了雍州叛乱的事实,然而,通过这几日的线索综合下来,她发现雍州的伪燕与前世有很大的差别,同样的,凉州的伪陈与前世,也是天差地别,比如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军师。
但就这两个伪朝来说,他们的建国者其实都是庶民,虽然建立了个所谓的政权,也不过是两个土皇帝,伪陈那个倒是会打仗,但不会治国,伪燕的就更差劲了,夺了雍州,就迫不及待地修宫殿、纳嫔妾。
然而,这一世,伪陈的赵安邦不知找了何方神圣拜为军师、宰相,竟然能想到直接把手伸进了长安,而伪燕的那位,更是不知与朝中哪位大臣勾结,竟然帮着挑拨魏家和代王的关系。这一个两个,倒是真有几分问鼎天下的心思了。
这样的变化,对魏家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外患尚且不论,但这个蛰伏极深的内忧,就够魏家喝一壶了。
魏覃显然和魏楚想的一样,他思忖良久,才站起身,分别看了看自己的长子、三子和二女儿,沉声道:“代王,该登基了。”
魏楚、魏宪、魏玄相视一笑,齐齐拱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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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日的喜庆尚未过去,长安城就迎来了另一件普天同庆的事。正月初八,代王正式登基称帝,恢复国号梁,改年号隆庆。作为太/祖庶子的代王终于熬死了太宗的后代们,在知天命的年纪成为了大梁朝的第五位皇帝。
隆庆帝登基第二日,任命魏覃为太尉,裴询为丞相,韦竣山为御史大夫。楚维调任光禄勋,薛闵之升任廷尉,胡齐民仍为中尉,而卫尉的位置则给了冯巳嫡长子冯源。而萧幕,依旧是大司农。
长安城在三年内换了三个皇帝,谁也不知道隆庆帝能够在皇位上待多久。然而,对于长安城的老百姓来说,只要长安城不发生战乱,他们根本不在乎是在位的是灵帝、陆颂之还是隆庆帝。对于他们来说,换皇帝的意义不过是给百姓添了份谈资,给写书的人,添了个话头。这个话题的热度,大概就和萧家死了个女儿一样。
是的,大司农萧幕萧大人家,在正月里死了个嫡出的女儿,听说这个女儿刚刚及笄,端得是风华正茂,所有人听见了都要说一句天妒红颜。然而摇头叹息的人们并不知道,不过隔了两天,刚刚丧女的萧幕萧大人就给靖国公魏覃送了个姬妾。
魏楚站在阁楼上,看着萧敬姿的小轿从角门抬进来,脸上一片淡漠。
刘氏抱着宝儿站在一边,看到这辆连大红布料都不能用的小轿,相当唏嘘地叹了口气:“哎,好好一个姑娘,萧家人这是做的什么孽呀!”14 魏楚一笑:“他呀,这是后悔了。所以千方百计地把萧敬姿弄成死人,萧敬姿也是可怜,说到底就是家族的一颗棋子。家族让你显贵,你就显贵,家族要让你卖,你也只能卖。陆妙瑜倒是个看得明白的。”
刘氏叹气:“既然后悔了,又何必……”
魏楚顺手接过宝儿,哄了哄:“因为没有退路了,是他先跟魏家开的口,若是自己反悔了,可不就是结仇吗?”
刘氏一片慈母心肠,着实理解不了这样的做法:“可是……既然萧家已经撇清了关系,那就算这姑娘以后显贵,与萧家又有什么关联?”
魏楚一边逗着宝儿,一边特别嘲讽地启唇道:“哦,若是萧敬姿有机会为嫔为妃,萧家估计就会多一个失落在外的庶女了。阿娘啊,你可真小看了这些人的脸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