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男子脸上涨红,有几分羞赧,又有几分恼恨,咬咬牙大步走出门。
营帐里的男人抄起手炉,缓步走向软榻,看了一眼帐外的风沙,想起不断试探他底线的赵安邦和至今不知踪影的阮梦婷,皱眉冷笑:“都是一群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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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梦婷?”魏楚坐在软榻上,抬手沏了杯茶,递给面前安静下来的女人。
“是。”面前的疯女人闭了闭眼,用低哑却终于恢复正常的声音回答。
“喝口水吧。”魏楚面色如常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女人邋遢的妆容,“需要洗漱一下吗?”
阮梦婷刚刚颤抖着接过面前的茶盏,一听这话,手猛地一抖,茶盏“砰”地落在桌上,她惊恐地抬头:“不,不要让人知道!”
魏楚看了她一眼,颔首:“好,这件事,我保证只有我一人……哦,也许还会多一人。”
阮梦婷精神紧绷,眼神惊恐:“谁?”
魏楚紧盯着对方,一字一顿地开口:“桓昱,你知道吗?”
阮梦婷神情明显一缓,却又立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魏楚心中了然,直接道:“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我可以不问。但要我救你,你总要有些价值。”
阮梦婷握紧了茶盏,仿佛想要从其中汲取力量,她抬眸深深地看向眼前人,秦国公主,这是华国史上最有名的女人之一,后世史家甚至不惜给了她一篇本纪。这个女人战死于沙场,却以一种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方式影响了整个华国。她的政治主张没有随着魏氏天下的陨落而消亡,反而因为周武帝的痴情,在大周朝得到了发扬……也因为这个,后世人对她毁誉参半……
阮梦婷的思想渐渐飘开去,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来到这个时代,也从没想过会卷入政治斗争,她明明只是想找一个好老公而已……想到这里,阮梦婷的手再次颤抖起来,死里逃生的惊悸再次席卷了她全身。
魏楚瞧出阮梦婷的不对劲,敲了敲桌子,将她惊醒:“你想好了吗?”
阮梦婷猛然惊醒,像是被抽走了精神,一下子萎靡了。
“秦国,重然诺”,穿越前,她对正史向来嗤之以鼻,认为真相是不为人所知的,然而此刻被史书盖章的五个字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阮梦婷闭了闭眼,罢了,除了这一条命,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若是再信错,那也是命……
魏楚见对方突然释然一笑,心中已经有底了,果然见对方开口:“我可以给你……□□,但求,保我一命。”
魏楚勾唇一笑:“不。”
阮梦婷惊讶地抬头。
魏楚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做交易,讲究公平。凭你给的东西,我可以许你两条命。”
阮梦婷一愣,终于掩面崩溃:“谢谢!”
魏楚站起来走出门,转身看了她一眼:“需要给你留一个亲自动手的机会吗?”
阮梦婷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等灯影下逆光而立的女子,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非常好笑,以前的她自诩现代人,看不起这些思想保守、知识匮乏的古代女人,以为自己是人格独立的新女性,甚至觉得秦国公主也不过是靠男人扬名的玛丽苏……可笑,可悲,一个将成败荣辱都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即便拥有再多的知识,又有什么用?
阮梦婷站起身,用力擦了擦脸,点头:“好!多谢!”
魏楚颔首,转身离去。
第58章 幕后搅风云
桓昱刚刚走进凉州军的军营,就看到军营里喧哗一片,几个穿着盔甲的年轻人站在场中,正往地上摔打什么,而他们的对面则是敢怒不敢言的卢副将和另外几个副将。
桓昱的眉头狠狠皱起,快步上前,沉声道:“卢副将,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他出现,卢副将像是松了一口气,看了那几个年轻人一眼,咳嗽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有几个兵有些意见……”
“你是韦家的郎君?”还没等卢副将想好措辞,边上闹事的一个年轻人反倒几步走到桓昱面前,打量起他来,那眼神明显带着几分轻蔑。
桓昱看了几人一眼,这几人正好是前些日子让卢副将又怒又气的世家子弟,而敢当面来挑衅桓昱的正好是崔家的庶子崔琏。
这崔琏虽然是庶出,但是因为是小儿子,所以在崔家也颇受宠爱,而他的嫡兄正是崔璋。崔璋在世人眼里就是个狂狷之徒,喜好与庶民相交,这让崔家很多人都看不惯他,尤其是受宠的崔琏。
他看不上崔璋那种自贬身份的做法,也一直觉得自己比崔璋更加像一个世家子弟,虽然继承家业无望,但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超过嫡系出身的崔璋。有这样想法的崔琏,对于桓昱这种明明是外室子,却好命地能够继承韦家家业的人可是轻蔑之中带着极深的妒恨,此时看他作为长官出现,心里可不爽地紧。
桓昱垂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扫过那几个闹事的世家子:“你们是哪个营的?不去训练,聚在长官的营帐前,是想哗变吗?”
桓昱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就让他们觉得汗毛倒竖。这几人里倒是有韦家的旁系,但是那人一看到桓昱出现,就悄悄地缩到了别的士兵背后,低垂着脑袋,一点也不敢对上桓昱的视线,生怕对方看到他。
韦家旁系,很多年以前就尝过这个外室子的手段。嫡系无子,正当旁系甘心看着一个外室子上位吗?便是律法也是不许的,可是出手的人不是闭嘴就是永远开不了口了,甚至连先帝,都因为这外室子的军功和韦竣山的颜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个十几岁就上战场杀人的韦温,对同姓人也从不手软。想到这个,那韦家旁系抖了抖,更深地往人群里钻去。
可惜,崔琏根本就不知道面前人的可怕,他站直身体,依旧满脸不屑:“我们今天来,就是希望长官给我们一个公道?”
听到这话,卢副将那一群人立刻怒目看向崔琏,最耐不住脾气的一个大个子甚至直接上前两步就想跟崔琏理论。
卢副将一把拉住大个子,深吸一口气,言简意赅地开口:“韦将军,这几位不想回长安。”
桓昱眸色一深,送这些人回长安是之前和几位副将商量好的,目前战况未明,军队里根本养不起闲人,更别说还得分出人来保护这些世家子,送走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卢副将,我们都还没上过战场,凭什么送我们走?”薛衍的堂弟薛茗站在崔琏身后,也不满看了桓昱一眼,这韦家郎君一来,他们就听到送他们回长安的风声,几人一合计,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就集合起来打算给几个副将施压。
要知道他们这些被送来军营的庶子、幼子,都是继承不了家业,学业也不太出色的一类,立军功是他们最快的晋升方式,如果现在被送回去,那就是断了前程了!下次再有机会捞军功,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那你们想怎么样?”桓昱的眼底有着几分不耐烦。
崔琏与薛茗对视一眼,回道:“我们想要留在军营里,和伪陈打仗!”
桓昱冷笑一声,随手一指站在身边的几个士兵:“想要留下来?可以,谁能赢了他们,谁就有资格留下来。”
崔琏几人往边上一看,只见几个被点到的士兵也正茫然无措地相互对视。崔琏脸色顿时一变:“韦温,你这是什么意思,别欺人太甚!”
桓昱来军营是有正事的,被他们这一耽搁,已经相当不耐烦了,直接道:“凉州军招人是什么标准,军规里明文写着,你们能达到这个标准,自然有资格留下来,这几个都是新兵,谈不上欺负人!”
崔琏看到桓昱眼底那明晃晃的蔑视,心头就像有团火在那里烧,他们是怎么来的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来的,韦家人不可能不知道。在他看来,桓昱现在的行为就是当众打他的脸,也是打了崔家的脸!
崔琏咬了咬牙,狠声道:“韦温,你这是执意和崔家过不去?你真以为你韦家高高在上了吗?”
桓昱瞥了他一眼:“你还代表不了崔家。”
这一条简直是戳中了崔琏的死穴,他一张脸气得又红又白,恨不能生啖了桓昱。
卢副将早看几人不顺眼,此刻见有同为世家子的桓昱撑腰,立刻打蛇棍上:“韦将军说得有理,既然你们想留下来,那就和这几位去比一比吧!”
卢副将身后的大个子立刻“噗”地一声笑了,其余几个副将也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这位韦将军给了他们选择,卢副将却直接替他们应了,能在这帮祸害走之前,往死里揍他们,也算解了兄弟们几分闷气!
薛茗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还有萧氏族人和躲在士兵后的韦氏旁系也一下子面如土色,反倒是士兵显得跃跃欲试起来。
桓昱见几人不说话,直接道:“卢副将,比试的事,你找几个校官负责。我有要事需要去见一见那些工匠。”
一听这个,卢副将立刻正色起来,也不管这几位世家子弟的事,直接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大个子负责,自己则跟在桓昱身边,详细地介绍起那几位工匠目前的进展。
魏楚到的时候,正看到几个被揍地鼻青脸肿的新兵被拖下来去,她莫名地回头看了几眼,还没等有什么反应,就听见前面领路的小兵兴奋地解释:“这些世家子弟不上战场不说,还总是在军营里吆五喝六,这次韦将军出手,真是帮俺们出了一口恶气!”
魏楚哂然地摇摇头,加快脚步,往工匠们所在的营地走去。
“这么说来,这雷火弹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进展?”桓昱蹙着眉。
工匠们的领头人是个年近六十貌不惊人的老头儿,熟悉的都叫他老李头,这老李头的祖上真是烟火的鼻祖,一家几代人都是烟花手艺人。从一接到这个任务,他就夙夜不休地研究,几近疯魔。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老李头抬起头,脸色憔悴,眼神也有几分浑浊:“虽然同样是火药,但是这雷火和烟花差得很远,一时半刻实在是没有突破……”
老李头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其它工匠们都有些揣揣,生怕眼前的将军不满意,有几人偷偷抬眸看向桓昱,见这位年轻的将军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要大发雷霆的意思,都稍稍松了口气。
魏楚进来的时候,营帐中一片寂静,她疑惑地扫了几人一眼:“怎么了?”
桓昱见她进来,舒展了眉头,轻声道:“雷火弹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对付伪陈恐怕用不上了。”
魏楚一笑:“我来正是为了这事。”
她伸手拿出一张墨迹崭新的纸,直接递给老李头:“这东西你看看。”
老李头一脸茫然地接过纸张,一扫之下却再也抬不开眼,他立刻拿着纸转身回到工作间,嘴里念念有词,整个人像是陷入了魔怔。
桓昱转头看向魏楚:“这是那个……”
魏楚颔首,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个姑娘的事恐怕比我们两人都离奇,说不得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契机呢!”
桓昱正打算说什么,却见老李头一下子冲到魏楚面前,拿着那张纸,眸中迸发出火热的光芒:“这是谁写的?”
魏楚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恐怕不大方便到这里来,你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卢副将,他会替你转达。”
老李头像是陷入了某种狂热的情绪中,一张脸似喜似悲:“真是天才,原来是这样!这不仅仅是雷火弹,原来是这个原理……”
魏楚看了看老李头,又看了看鱼龙混杂的工作间,眸光微闪,开口道:“为了方便你和卢副将的沟通,这段时间就暂时搬到卢副将边上的营帐去住吧。”
老李头的心思依旧在纸张上,毫不在意这些,而卢副将心有所觉,对上魏楚的视线,了然地点点头。
解决完军营里的事,魏楚就拉着桓昱走回自己的营帐,回到自己的地盘,她脸上刻意压制的喜色,立刻就露了出来,止不住地笑出声:“阿昱,你不知道,咱们这次可是拣着个大宝贝!”
桓昱早就看出魏楚那难掩的喜色,一听这话,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垂眸看她:“那个疯掉的女人?”
魏楚笑着点头:“她可没疯,不仅没疯,还带来了咱们最需要的消息。”
桓昱略一思索,也笑了:“看来不仅仅是雷火弹?”
魏楚点头,转身提笔,在纸上写了个一个字,指着那个字,笑着转头看向身边的桓昱:“可要多亏了这位阮姑娘,否则,咱们还真想不到他们头上。”
桓昱定睛一看,一个笔锋凌厉的字赫然在目——裴。
第59章 裴家的手腕
“竟然是裴家。”桓昱明显也是有些惊讶,“上辈子,他们可是老老实实的。”
魏楚一笑:“虽然重活一世是好事,但是咱们俩的思维明显被上辈子的记忆束缚住了。裴家上辈子没出手,是因为没有机会,这辈子他们得到了一个天赐良机,傻子才会白白放过。”
桓昱盯着这个“裴”字看了一会儿,忽然缓缓摇了摇头:“阿楚,裴家屹立三朝不倒,近四百年,从未跌出贵胄之列。这三朝之中,裴姓皇后五位,三公九卿十一位,九卿以下更是数不胜数,更遑论出自其名下的门徒门生……这样的家族,不会孤注一掷地把政治筹码压在区区一个伪陈身上。”
魏楚笑着调侃了一句:“阿昱如今对谱系倒是了如指掌。”
桓昱苦笑,魏楚一提到这个,他就会想起两人上次因为他当皇帝的事闹的别扭,他讨饶地摆了摆手:“阿楚就饶了我吧。”
魏楚笑睨了桓昱一眼,开口了:“你分析得很多,裴家这样经历战乱而不倒的百年世家,确实早就形成了自己的政治智慧,说得好听点,是各方投资,施制衡之术,说得不好听,就是两面三刀,小人作风。看看萧家,再看看裴家,虽然本质一样,但裴家玩得可比萧家高端得多!”
桓昱闻言,接话道:“萧家也就是因为战乱伤了根基,否则也不至于让吃相变得这样难看,生死存亡之际,哪里还有时间草蛇灰线地去布局。裴家经历两次改朝换代,却都没有伤及根本,这才是他们敢于慢慢布局的本钱。”
魏楚转了个身,坐到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沙盘:“但说起来,这次的局虽然布得长远,让咱们吃了个大亏,但仔细看来漏洞其实不小,且显得急功近利,很简单一点,这个局能达到的最好的结果,无非是我魏家中计出了长安,被人绞杀在凉州,裴家借机登临帝位,但是,这样子得到的位置与陆颂之当初的处境又有什么区别?没有兵权,还给自己树了个外敌?甚至远不如上辈子的薛录之和薛衍父子,他们俩好歹还一箭双雕地利用我重创了匈奴,攘外又安内。”
听她提到这一点,桓昱有些心疼地走过去,摸了摸魏楚的脑袋,魏楚疑惑地抬头,看到桓昱的眼神,顿时失笑:“想什么呢你,这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薛家已经没有出头的可能了。”
桓昱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暗道只要薛衍一日不死,薛家就还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魏楚完全不知道,某人对上辈子的情敌恨得深沉,她只以为桓昱是心疼她上辈子惨死沙场,她伸手拉住桓昱的手,边晃边仰头冲他笑:“这辈子有你在,我肯定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桓昱握紧她的手,眼神深邃,语气坚定:“我不仅要你活得长久,还要把你上辈子缺失的一切,都给你补上。”
魏楚听了这话,脸上微热,佯作镇定地左顾右盼,僵硬地把话题转回来:“嗯,其实就像我们分析的那样,我有理由怀疑伪陈只是裴家计划里最无关紧要的一环,阮姑娘说了,从她嘴里骗走雷火配方和历史走向的是裴家六郎,裴睢。”
桓昱点头:“裴睢是嫡幼子,生母是裴询的继室,与裴询原配所生的嫡长子裴霂年岁相差不小。”
魏楚点头:“我怀疑,裴睢想要干掉裴霂,继承裴家家业,所以,他迫切地想要争取到最够的政治资本,来打败他的长兄。比如说,能够拱卫他的父亲登上帝位。”
桓昱点点头:“若真是这样,对我们来说反倒是好事。世家能够百年不倒,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牺牲了子嗣的利益,若是谁运气不好,站错了队,世家必然绝不会出手相救。裴睢自小便知道这一点,更何况他现在还有小心思,对裴霂必然极其防备,他一定会把自己的资本握得紧紧的,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