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妥当后,杜子淇站在窗边凝神静听外面的动静,片刻后才迅速闪身出了房门。贴着墙根,借着阴影的掩护,伏腰疾走,在一处墙角站定,停了片刻,便犹如游墙壁虎一般地上了墙头,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而在杜子淇的料想中应该满身是伤的楚非绯,正在瑞苑的小厨房里看着一个朱红色的鸣沙砂锅出神。
今天上午的那场风~波,在夏少元的有意淡化下,老太太连详情问都没问,就吩咐人将秀菊打上二十大板,待明日再找人领将出去。
秀菊在老太太面前好歹也是尽心伺候了三年,老太太竟然一点情面也没讲,连面都没见,就处置了。
满屋除了蔡嬷嬷面无表情外,众位大丫鬟老妈子,都是脸色惨白,方才惊觉这相府将来还是少爷的天下,而她们原来仗着老太太的势,压少爷那边的人又是多么的不智。
原本楚非绯当着老太太的面将锦盒捧给夏少元,她的差事就算完了,却又被夏少元借故要她沏茶待客给叫去了明园。老太太像是巴不得将她送给夏少元似的,笑眯眯地连声说好。
明园那间水榭竹屋里,夏少元和六王爷煮酒论诗,谈得好不尽兴,楚非绯在一旁心不在焉,眼光频频地看向那案上的锦盒,恨不得此时就上前掀开好好看看,如意上那么明显的裂缝怎么会就不见了。
可惜六王爷和夏少元似乎是故意的,硬是让她没机会开口,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回到了瑞苑,又被一众羡慕嫉妒恨的大丫鬟们冷嘲暗讽一番,然后被安派了一个熬药膳的差事,直到天黑都没能回到她的那个杂物小院。
这时,炉上的砂锅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楚非绯从沉思中惊醒,连忙用垫布垫了手,打开盖子,往里加了点水,又用长勺小心搅拌。
这种会发声的砂锅,据说又是圣上赏赐的贡品,楚非绯第一次见时也是惊奇万分,后来使用了几次渐渐明白,大约是这种特殊陶泥的砂锅细孔较一般砂锅大,内部压力一高多余的气体就会从那些细孔排出去,从而发出嗡鸣声,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提醒使用者适时加水搅拌,端的是设计巧妙。
楚非绯侍弄好了药罐,长出一口气,正要站起来活动一下四肢,突然浑身僵住。
不远处的窗棂上,一个淡淡的黑影投映在淡黄色的窗纸上,看那身形,竟是个男子!
☆、第三十五章 不但是路痴而且是文盲
男子?瑞苑里哪来的男子?
就算是夏少元那厮因为是府里唯一的孙辈,祖母宠爱才没有在长大后搬出内宅,明园里也是只有丫鬟没有小厮的。他的随身小厮只能在外院候着,待夏少元出门的时候才跟上服侍。
此时见到一个男子的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楚非绯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进贼了,第二个念头,就是躲起来。
至于喊人示警什么的,楚非绯竟是半点念头也没有。
在孤儿院艰辛的生存挣扎中楚非绯早就学会了一条,这世上除了自己什么都是虚的,道德什么的,同情心什么的,在那个黑暗的时代早已经被踩得支离破碎了。这是一个瘦弱的小姐姐用鲜血换来的教训,楚非绯牢牢的记住了。
所以说楚非绯自私也好,说她冷情也好,别说喊人示警了,只要那贼对她没有威胁,她大概能睁着眼从贼旁边走过去,也不出声的。
楚非绯此刻所在的小厨房是在瑞苑的后院专门隔出了一个小院,一侧就临着瑞苑的外墙,楚非绯猜测这个贼大概也是个生手,等他看清楚这是厨房后,应该很快就离去了。
楚非绯屏住呼吸,盯着那窗棂,见那黑影似乎向院里张了张,然后下一刻竟然无声地向着小厨房窗户靠近,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声,蠢贼,一边迅速闪身缩在了桌下。
这笨贼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个厨房吗?就算看不出来,连字都不认识吗?那小厨房的门边可是挂着一块牌子,上书小膳房三个字的啊,难道这贼不但是路痴还是文盲?
噗的一声轻响,从窗棂那处传来,楚非绯知道那贼必是捅破了窗纸在向内张望。楚非绯将自己尽量缩成了球状,只盼那贼看到屋内无人,赶紧离开。
楚非绯屏息凝神静听着动静,忽然听到门边一声轻响,似乎是那贼不小心踢到了脚下的小石子。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这贼竟然是要进来!
她躲在桌下,窗纸的小~洞因为角度限制看不到她,但是若是那贼进了门,只怕第一眼就看到躲在桌下的她了。
楚非绯心念急转之间,也顾不得什么明哲保身了,急忙从桌下钻了出来,一俯身先吹熄了桌上的油灯,然后借着那熬着药膳的小炉发出的暗红色微光,摸~到了灶边,将一根精铁做的捅火棍抓在手里。
屋里黑暗,门外的黑影倒是因为廊下的挂着的避风灯的照射,更加清晰地映了出来。厨房的门因为要做到通风,保持厨房内的干爽,下半段是实木,上半段和窗户一样,也是纸糊的窗纸,门外那贼的身影就正正地映在了门上。
那贼身材高大,头上不知戴了什么,乱糟糟一团,那头看上去倒像是和肩膀一般粗,让人不由得觉得一阵胆寒。
楚非绯攥着捅火棍的手一阵发软,但仍强撑着缓缓地向门边移去,而门外那贼似乎也因为屋内突然熄了灯火,迟疑了一下。楚非绯便利用这点时间,隐身在了门边。
楚非绯的打算很简单,若是让这贼破门而入发现了她,她这条小命怕是难保,还不如在那贼刚进门时,给他一闷棍,就算打不晕他也能趁他躲闪时夺路而逃。
等逃到院里喊上几嗓子,想来这贼也就吓跑了。
楚非绯主意已定,双手擎起手指粗细的捅火棍,浑身绷紧,就等着那贼推门进来。
厨房的门并没有销上,那贼只轻轻一推就推开了房门,廊外的灯光瞬间洒了进来,不大的灶间几乎一眼就可以望尽。
那贼谨慎地缓缓走进,落步无声,楚非绯紧紧地盯着那地上拖长的影子,在看到那贼穿着黑布鞋的大脚出现时,眼睛一闭,手里的捅火棍带着风声就抡了出去。
这一挥出,没有料想中的击中人体的触感,楚非绯觉得自己的捅火棍打到什么坚硬的物件上,不但震得她虎口发麻,捅火棍险些脱了手,等她想将捅火棍撤回来时,却发现那捅火棍动也动不了了7 。
楚非绯吃惊的睁眼看去,只见那贼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捅火棍,正斜着眼冷冷地看着她,那巨大的头颅不知道是被衣衫还是什么缠成一大团,只露出了一双精光四射的冰冷眼睛,看上去甚是诡异。
楚非绯张了张嘴,却叫不出声来,只觉得那人浑身都是凛然的杀意,仅露的双眸黑得像是可以吸人魂魄的深渊,被那双眼看着,楚非绯就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兔子,心里虽然拼命地叫嚣着要逃,脚上却僵硬得半分都移动不了。
就在这时,院墙外隐隐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似乎有人在敲前院的大门,那贼略一分神,楚非绯也在此时回过神来,双手撒了捅火棍,一矮身就要从那贼胳膊下窜出去,同时深吸一口气,一声尖声救命就要冲出口去。
哪知一只大手狠狠地捂住了她的嘴,力量巨大得连带她的人都跌回门内,接着哐的一声,门被那贼一脚踹上。
楚非绯心里一片冰凉,刚才外面的人声,她已经想到这贼怕是惊动了护院,躲到此处躲避的,自己此时若要是惹恼了他,怕是他手起刀落,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想到此处也不再挣扎,反而放松了身体,露出一副合作的样子。
那贼一手捂着楚非绯的嘴,单手将她按在墙上,另一手握着她的捅火棍,侧耳静听外面的动静,此时瑞苑的院门似乎已经打开,有人正在快速地说着什么。
楚非绯其实是从心底打算配合的,可是这蠢贼不但捂住了嘴,还捂住了她的鼻子,她忍一小会还行,十几秒过后,楚非绯只觉得胸腔憋闷,不得不挣扎起来。
那贼回头狠狠地盯了楚非绯一眼,低声喝道:“老实点!”
楚非绯发出呜呜的声音,一边推着那贼的手,可惜那贼手劲不小,楚非绯费尽了气力,竟然撼动不了半分。
楚非绯情急之下,只好用脚拼命地踢那人的小~腿,那贼恼了,将捅火棍一抛,抬起手刀就向楚非绯劈去,却突然半路停住,咦了一声,一只手仍捂着楚非绯的嘴,另一只手却提着她的衣领将她的脸侧了侧,借着窗棂外透进的灯光,仔细的看了看。
“@#!$!!!”
楚非绯没听明白,不过她本能地觉得那是一句脏话。
☆、第三十六章 还是直接解决了好
小厨房里已经点起了油灯,楚非绯心有余悸地站在桌子的另一侧,看着那贼人将缠在脸上的黑色布衣慢慢解了下来,露出一张轮廓深刻,英俊至极的脸来。
“真的是你。”楚非绯松了一口气,刚才这蒙面人说了一声“是我!”她还没听明白。
说起来她与这位来历不明的土豪相处不过半日,还没有熟悉到一听声音就能认出人来的地步。
她只是本着不想惹恼贼人的原则,极为配合按照那贼人的指示,点燃了油灯。
此时看到杜子淇那张俊颜,楚非绯先松了口气,随即就又皱起眉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那些人是不是来抓你的?不是让你在屋里躲好,不要乱走动的吗?”
杜子淇看着楚非绯一脸的狐疑兼带着埋怨的神情,心中怄得快吐出~血来,刚才一阵疾奔引发的伤势似乎又有些蠢~蠢~欲~动,杜子淇连忙暗暗调匀着气息,心里反复念道:不要因为蠢人拉低你的智商......
话说杜子淇一个时辰前出了杂物院后,就猫在阴影里抓了一个落单的小丫鬟,问出今天在瑞苑确实杖责了一个丫鬟,现在还关在柴房里,生死未知。
杜子淇心中一沉,问清了那柴房的位置,就打昏了那小丫鬟,奔着那柴房而去。
杜子淇此时身上虽然穿着陆坤给他找来的外院家丁的服饰,头上戴着青色的家丁帽,但是那帽子下的短发,离近了看,却还是能发现的。况且外院的家丁这个时候还在内宅行走实在反常。
因此杜子淇只能在阴影花径内穿梭,最后索性路过某个下人的小院时,杜子淇从那晾衣绳上顺了一件黑色的上衣,将头脸全部包住,也省了他日后的麻烦。
以杜子淇的身手,要想不惊动那些看守的老妈子,接近柴房还是有把握的,弄了点动静调走了柴房门口看守的老妈子,杜子淇就潜进了柴房中。
柴房里面一片漆黑,借着破窗外的月光,杜子淇才看到了角落里躺着一个人,浑身血迹斑斑,不知是死是活。
杜子淇皱皱眉,这丫头又笨又倔,早跟她说让她跑路,她非要去求那什么少爷,现在可好弄得一身是伤,还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杜子淇走上前去,地上的女子背对着他蜷缩着,他没有动她,只是探出手略略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有气。
杜子淇微松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用床帐自制的布绳,先将布绳的一端捆在女子的一条手臂上。
地上的女子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苏醒了过来。浑身的疼痛又让女子无力地哼哼着。
杜子淇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你那少爷还真怜香惜玉,就看着你被打成这样?”
那女子愣了一下,挣扎着转过头来,一张脸上又是脏污,又是血迹,根本看不出本来的容貌。只是那双眼睛带着惊恐的神色看着杜子淇。
杜子淇知道自己脸上裹着件衣服,只露出眼睛,这丫头认不出他,想说自己是杜子淇,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告诉过这丫头他的姓名,只得道:“我是来救你的,你躺着别动,我背你出去。”
地上的女人眼睛一亮,用微弱的声音道:“你是何人?可是他派你来的?”
杜子淇皱皱眉,有点懒得解释,只是淡淡地道:“我就是还你昨天的人情,等出了这相府,就全靠你自己了。”
那女子似乎有些惊讶:“昨天?昨天我见过你吗?”
杜子淇一直在绑布绳的手顿了一下,他仔细向那女子看去,越看越觉得心惊,忽然伸出手拉着自己的袖子将那女子的脸狠狠地擦了两擦。
血迹和污渍去除后,一张略有几分姿色的脸出现在杜子淇面前,杜子淇皱着眉看了半晌,觉得不太像那丫头,待目光落到那女子带着防备和算计的眼睛上,方才肯定地道:“你不是那个丫头。”
“你以为我是谁?”女子失望地冷笑了一声,牵动了伤势,低低地咳了两声。
杜子淇的心情很糟,忙了半天却原来救错了人,三下两下将那绑好的布绳解掉,冷声道:“今天除了你,还有谁挨了板子?”
女子看着杜子淇哼了一声:“你不救我,我又凭什么告诉你?”
杜子淇脸色一沉:“我还要赶着去救人,没空跟你废话,你到底说不说?你信不信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开口,随便哪样都能让你比现在更凄惨!”
女子脸色微变,只觉得眼前的男子那包着衣衫脸上,露出的目光冰冷又残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道:“据我所知,并无他人被罚。”
杜子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那个丫头去求什么少爷真的有用?她逃过了一劫?
杜子淇不放心又再确认了一次:“你可知道有个丫头今天捧了一对玉如意,奉命要送给你们少爷的?”
一听到如意,女子的脸色大变,那张脸原本还有些可怜兮兮,现在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邵非绯!原来你以为我是邵非绯!!”女子咬着牙道:“这个贱人,居然还敢私通外院,让老太太知道打不死她!”
杜子淇的眸光愈加的冰冷:“她现在可好?”
女子冷笑着上下打量了杜子淇几眼:“怎么那贱人是你的小情人?”见杜子淇不答,眼睛一转,恶毒地道:“她好,好得很,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大少爷的床~上承欢了,而且我听说六王爷也开口要她,说不定这小贱人下半夜就会被送到六王爷的床~上。”
杜子淇推测那丫头大约是没什么事,不愿再和眼前这令人生厌的女子废话,便起身离开,那女子却突然尖声大呼道:“来人啊,抓贼啊!”
院中负责看守的老妈子此时听到呼声,连忙走近通过破窗查看。
杜子淇手疾眼快地给了那女子一掌,然后藏身在阴影里,等那婆子开门进来时,才趁其不备闪身而出。
片刻后,柴房里传出杀猪般的尖叫:“来人啊,杀人啦!”
一直低头疾奔的杜子淇暗自嘀咕,他刚才那一掌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估计那女子已经胸骨粉碎了吧。
不过那女子心思狠毒,留着也是祸害,若让她活着,要是透漏出自己曾经来过,搞不好要给那丫头惹麻烦,还是直接解决了好。
☆、第三十七章 你想死我还不想呢
不过,这一切杜子淇是不会告诉楚非绯的。
在杜子淇这短短二十年,却颇为传奇的生涯里,这种救人救错人的乌龙事还是头一次。更别提后来还为了这个惹了一身腥,不得不到处躲避,以至于躲到这个看似偏僻的小院,没想到竟然遇到这个丫头。
说起来,这一切还不都是这臭丫头闹的,要是她当初老老实实听他的话跑路了的话,至于有后来那些事吗?而他要不是为了要还她这个人情,又怎么会做出这种危害自身安危的事来,他可是杜子淇!用母亲的话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就是赔上整个地球,人类也赔不起!
杜子淇此时看着楚非绯那有些褪色却干净整洁的衣裙,一丝不乱的云鬓,因为一直在炉子边烤着而显得气色极佳的脸颊,心里的气愈加不顺了。
想来她口中的那位大少爷还真是挺照顾她的,看她的样子,她这一天过得挺不错。
而自己那番忙碌,愈加得显得可笑之极!
以着杜子淇骄傲的性子,他是断不可能向楚非绯解释的,更别提后面那件让他深以为耻的乌龙了。
所以在楚非绯问他为什么出现在此的时候,杜子淇的回答就是一声冷哼。
楚非绯心下一叹,隐隐觉得自己昨晚从荷花池救了这个公子哥,怕是给自己和陆坤找了个麻烦。这家伙本身就背景复杂,之前的表现也显得颇有心机,此时明明身上有伤还出来乱跑,显然不会是因为闷了闲逛。
至于他的目的,他不肯说,楚非绯自然也不会追问,只是觉得应该尽快和这个人撇清关系,不然恐怕真的会被他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