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相国到底是多年混迹朝堂之上,那份沉稳和心机,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虽然一开始因为关心则乱,有些失了分寸,但是很快就沉静下来。
沉吟了片刻,夏相国缓缓地抬起眼,目光冰冷地看向金嬷嬷:“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骗我?既然那位已经逃了出去,你又为何仍然将玉珠......你一直就故意在引我误会!”
金嬷嬷淡淡地望着竹帘外阴沉的天空,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错,若我不让相国你误会,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公主,放弃大规模的搜查,我家小主子又怎能安然长大呢?”
夏相国气得呼吸一滞,这么多年来,他背的骂名也够多了,不差这一个两个的,只是这金嬷嬷一直在这相府之中,只要不是瞎子,就应该看得出,他对于先帝骨血有多看重,多爱护,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唯一爱子用来冲喜......如今却仍然说出这种话来......
夏相国有些心伤心凉,半晌后方道:“既然如此,你索性一直瞒下去好了,为何如今又告诉我?怪不得那玉珠的教养你一点也不上心,却原来......”夏相国苦笑一声:“原来,这中间被耍得团团转的,只有我一人......”
金嬷嬷目光复杂地看了夏相国一眼,这么多年来,她冷眼看着,见夏相国对那玉珠真的是当做皇储来培养的,只看那亲自设计的园子,精心挑选做先生的鸿儒,吃穿用度无不是相府能做到的顶级。
更别提那少年俊杰的夏少元,见玉珠喜欢,就毫不犹豫地订给了玉珠。
十七年了,夏相国有空就过来考教玉珠的功课,时不时还用心给玉珠讲解天下大势,只可惜玉珠那孩子终归不是龙种,对夏相国的举动表面感激,心里其实厌恶不已,多次在自己面前抱怨。
玉珠的心思很直白,她的眼里就只有一个夏少元,只要有人敢挡了她的路,她心狠手辣,不计手段。
金嬷嬷冷冷地一笑,家雀就是家雀,就算是当做真凤来教养,仍然改不了低劣的本性。
一直以来,金嬷嬷就隐隐猜测,夏相国如此教养玉珠,怕是一直想恢复前朝,拥戴旧主的。
若是夏国涛想打着先帝骨血的旗子,争权夺利,应不会将玉珠向帝王的方向培养,而是将她养得愚昧痴蠢才对。
后来玉珠接连出事,金嬷嬷冷眼看着夏国涛几乎愁白了头,她想也许是时候告诉他了。
再后来她就发现了那件事......
夏相国冷静下来,坐在椅子上沉思,既然玉珠不是真凤,那么真凤又在哪里?看着金文婷的意思,真凤早就逃了出去,会不会现在已经长大成~人?
这金文婷选在此刻告诉他实情,可是因为她已经见到了真凤??
想到这里,夏相国突然想起,几个月前,他与那人接触时,那人言语间似乎就有小主子已经回归的意思,因为只是只言片语,双方又不能完全互相信任,夏国涛也就没有细问。
这么多年来,打着前朝公主的旗号造反的队伍多了,查清楚后,无不是假公主。
夏国涛当时十分笃定真公主就在自己的府中,以为那人口中的小主子无非又是一个西贝货,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是否那个才是真的先帝骨血?
冷静下来的夏相国,又恢复了自己两朝权相的风度,淡淡地一笑:“想必金嬷嬷已经见过真公主了吧?”
金嬷嬷也微笑:“不错。”
夏相国心中重重第一跳:“你可能确定,那就是......”
“十分确定。”金嬷嬷肯定地回答。
夏相国吃过一次亏,这次谨慎了许多:“你检查了凤印?有没有伪造的可能?”
金嬷嬷嗤地一笑:“绝无可能。那凤印的模子,在用到小主子身上后,立刻就毁了,这世上绝无第二个相同的凤印。”
夏相国微微点头:“也好,虽然白花了一番心血,但是先帝骨血总算是得以保留。”说到这里,夏相国迟疑了一下:“小主子现在可好?”
金嬷嬷微一迟疑:“也好,也不好,但是暂时安全。”
夏相国蹙起眉:“此事关系重大,如何能......”
“相国大人!”金嬷嬷冷冷地打断了夏国涛:“小主子的真实下落,你就不要问了,我也是偶然才见到,我想暗中一定还有保护小主子的同道,所以小主子的安全相国大人就不用担心了。”
夏国涛叹息一声:“我知你不相信我,但是这么年了,你还看不清吗?”
金嬷嬷淡淡地道:“我若是不相信你,就不会告诉你那玉珠是假的。”
夏相国盯了金嬷嬷半晌,心中不知道是应该觉得安慰,还是觉得可悲,好半天才道:“那玉珠的病可是你做的手脚?因为小主子已经找到,所以用不上这孩子,现在就动手除去?”
金嬷嬷皱皱眉:“我怎会做那种事?我选在现在告诉相国,是因为我怕相国又一时糊涂,用少元那孩子去冲喜。”
夏相国苦笑一声接着又是一声长叹。
金嬷嬷看了夏相国一眼,凤眼眯了眯:“夏相国,我实话说了吧,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家小主子看上你儿子了。少元那孩子虽然书呆子了些,但还是个不错的孩子,相国大人,我可是把话说明白了,这夏少元将来的婚事如何安排,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夏相国听罢,瞠目结舌。
☆、第八十八章 把她们都除了,不就没了
夏相国离开小院时,有些脚步虚浮,短短一刻钟内,消息接二连三地劈到他头上,让他措不及防下,一时也是思绪混乱。
先是自己苦心培养了十七年,险些把独子搭进去的公主是假的,接着又得知,真公主已然找到,目前安全。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位公主还早就见过爱子,并且芳心暗许。
夏相国一时只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所费的那些心血,竟然都是笑话。
脑子里纷纷扰扰的,一时欣喜,一时忧虑,最后安慰自己,好在真龙骨血总算是找到了,这下也算是大事可成,大业可期了......
正暗自喟叹间,前方树丛后突然闪出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夏相国抬头看去,脸色一沉:“怎么这么没规矩!”
对面的女子冷冷淡淡地道:“那晚我提出的条件,相国大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夏相国微微皱眉,看着对面的女子,高挑婀娜的身材,秀丽的五官,再加上清冷的气质,让本来只是中上之姿的女子,平添了一股动人心魄的韵味。
看到这女子,夏国涛的心里又是一阵心烦。
这又是个心思叵测的女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奢想着那泼天的富贵!
夏国涛心里一阵冷笑,进宫?那皇宫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好进的吗?更何况,此女来历不明,他又凭什么替她作保?
夏相国冷哼一声,一甩袍袖,迈步就走:“此事免谈。”
那女子却是身手矫捷,一闪身便堵住了夏国涛的去路:“相爷花了那么多功夫培养那玉珠表小姐,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送她进宫吗?如今这玉珠眼看就指望不上了,难道相爷就打算这样放弃了?”
夏国涛眉心微挑,送玉珠进宫?这是如何说起?
是了,他教导玉珠的那些东西,普通人家的女儿自然是不用学的,这女子不知他是在将玉珠当做未来的帝皇在培养,所以才会猜测,他这样教导玉珠,是为了进宫,争夺权势......
夏相国淡淡地嗤笑:“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能代替玉珠?”
对面的女子倒是毫不怯弱,坦然道:“在下要姿色有姿色,要头脑有头脑,要学识有学识,要手段有手段,夏相国觉得,这样的我,可值得相国冒险合作?”
夏国涛大约第一次见一个女子,这样毫无愧色,理所当然地夸赞自己,一时也是气乐了:“值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宫里一抓一大把,而且各个比你会讨皇帝喜欢。”
女子冷笑道:“很多么?把她们都除了,不就没了?”
夏相国面色微凝,好个毒辣的女子,心思狠毒,却又直言不讳,看其神色间,倒是坦坦荡荡,似乎并不以此为耻,观其言行,也是直来直去的做派,没有寻常女子的忸怩。且听她刚才自称在下,似乎也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女子,倒像是当做一个平等的对象,和他谈起生意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夏相国凝起眉头:“你混进相府又是什么目的?”
“我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我的目的,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相国想要的无非是权势,我可以帮你得到,我所需要的,不过是请相爷给我一个进宫的身份,怎么样,这生意很划算吧?”那女子轻蔑地冷眼看着夏相国。
夏国涛心中一动,自古以来,后宫乱,则天下乱,现在的皇帝虽然昏庸,但至少也算勤勉,若是搅乱了他的后宫,这皇帝头尾自顾不暇,这天下,怕是也坐不稳了。
虽说不指望这一招来动摇伪帝的根本,但是这一招要是用好了,却也能事半功倍。
想到此处,夏国涛微微沉吟。
对面的女子有些不耐烦:“相国大人,这秀女的身份,我原也不是非要从相国府得来,随便杀个秀女冒充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到时候,再见相国大人时,可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夏国涛心里暗暗皱眉,此女言语间杀气太重,难道竟然是个杀手?
不过,既然是杀手,又非要进宫,该不会是为了行刺?
若是真的让她得了手......罢了,也算省了他们的气力。
想到这里,夏国涛淡淡地道:“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你随我去书房吧。”
此时,珠苑里,
御医们与夏少元都进了花厅,御医们对表小姐玉珠的病,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只有一位刚进太医院供职的年轻太医,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子,方子中用了几位行血通窍的药,都是用的以毒攻毒的法子,这方子可谓大胆之极,若是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夏少元沉着脸,听众位御医七嘴八舌地否决了那位年轻御医,却又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夏少元心中冷笑,转向那年轻大夫:“这方子,你有几成把握?”
年轻的御医恭恭敬敬地道:“这方子并不是卑职首创,而是卑职偶然从一个民间游医那里得来,听那位游医说,曾经用这个方子清了恶毒。至于有几成把握能治好表小姐,卑职实话实说,一成也无。”
话音一落,又是引起周围那些老御医的一阵围攻谴责,什么医道,仁心,说得头头是道,却对玉珠的病情半点用处也没有。
那年轻御医倒是沉得住气,被一众前辈围攻,也是不卑不亢,身姿挺得笔直,立在花厅中央,侃侃而谈地驳斥着那些指责。
既没有我行我素的傲慢,也没有对行业前辈的畏惧,宛如一棵挺且直的青松,立在危崖之上,任你风吹雨打,我自飒飒清风。
夏少元虽然此时心情沉重,也不禁对这位年轻御医起了钦羡结交之心。
当下离座,对那位年轻御医微微拱手:“敢为阁下怎么称呼?”
那御医连忙道:“不敢,卑职姓张,张守逸。”
在天佑王朝,太医院的院正算是正五品的官职,其下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御医和学医,八品,九品的都有,还有那些医吏,有的连品阶也算不上了。
所以夏少元这个翰林院的侍读,从三品,倒是比这厅里所有的御医的官职都要高,那些御医不管医术多么高明,真要论起品阶来,在夏少元这个年轻后生面前,各个都要自称卑职。
☆、第八十九章 青竹蛇儿口不及妇人心
珠苑的绣楼如今是泾渭分明的分为两边,一边人来人往,各个面色沉重。
另一侧,则相对要轻松很多,此时,珍珠表小姐的闺房里,珍珠穿着桃红色的里裳绸裤,一只脚翘在被子上,上面缠着厚厚的绑带。
一旁的大丫鬟英儿,不停地剥着桔子,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隔壁的热闹。
“您是没听到那御医的方子,真真是吓死个人,什么蝎尾,蛇蜕,光听就毒得不得了,这要是给人吃进去,还不立刻就七窍流血。”
珍珠身后靠着软垫,两只手也懒得动,只张着嘴等着英儿来喂,听到此处,嘴角微翘:“那最后那方子是用了没有?”
英儿用手帕沾了沾珍珠的嘴角:“还在争论呢,看少爷的样子,似乎是想用的,一群老御医跪地恳请少爷三思。”
正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低低的争吵声,珍珠一皱眉,扬声道:“干什么呢?我还没死呢!”
这时,外间守门的萍儿委委屈屈地绕过屏风,进来禀告道:“小姐,是那边的翠玉,非要见小姐,奴婢说小姐现在正在休息,她不肯,还想强闯。”
珍珠脸色微变,还未答话,一个丫头已经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萍儿大惊就要阻拦,也被她一把推到一边。
那丫头冲到珍珠床前,扑通一声跪倒,哭道:“珍珠表小姐,您要救救奴婢啊!”
珍珠连忙挥手示意萍儿去将门关好,守好大门,然后才转向跪在地上的丫头,咬着牙低声道:“你作死么?现在过来做什么?不是说了,让你近几日都不要过来?”
地上的丫头,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也算出挑,葱花绿的裙子配着鹅黄色的坎肩,看上去也算清新可人。只是那张脸上,此时布满了惊惧,还未张口,眼泪就淌了下来:“珍珠表小姐,那边的御医现在提出要验毒,若是让他们知道是奴婢下的毒,少元少爷一定会扒了奴婢的皮的。”
珍珠脸色先是一白,接着又浮现出一丝阴狠:“怕什么,你不是说那是苗疆的毒,这些汉人的御医怎么会查出来。再说,你自己不招,他们又怎么会怀疑到你?”
翠玉抽泣道:“怕就怕,那些御医能查出这是苗疆的毒,咱们园子近期去过巫医馆的只有奴婢,到时要是怀疑到奴婢......”翠玉说到这里,抬起眼睛,紧紧地盯着珍珠:“奴婢和玉珠表小姐无冤无仇,自是不会去害她,到时,怕是要怀疑珍珠表小姐......”
翠玉的话还没说完,珍珠就挥起手,狠狠地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该死的贱婢,居然敢威胁我。”
珍珠一条腿不能动,使不上什么力气,翠玉也只是被打得脸歪向一边,但是珍珠小指上那长长的指甲,却在翠玉白净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旁的大丫鬟英儿微微皱眉,扶着珍珠劝慰道:“小姐,当心身子,这丫头蠢,别和她一般见识。”
翠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再看手指上隐隐的血迹,以为自己破了相,一直依仗的东西就这么毁了,当下也是疯了,尖叫一声,站起来就向床~上的珍珠扑了过去:“你这个狠毒的恶妇,我和你拼了!”
英儿唬了一跳,忙探身拦着,抱住翠玉:“你疯了吗?你还要不要命了!”
珍珠也没想到翠玉竟然敢和她动手,吓了一跳,拖着自己的伤腿缩到床角,又不敢大声唤人,只是小声呵斥道:“大胆的贱婢,你这是要死么?”
翠玉挣扎着哭道:“要不是你说能让我跟了少元少爷,我又怎么会听了你的鬼话,去给玉珠表小姐下毒,如今我是活不成了,不如拉了你这个恶妇一起去,也算是给相府清了一个祸害!”
珍珠一边示意英儿捂住翠玉的嘴,一边急道:“胡说什么,谁说你就死定了。”
翠玉一听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倒是一下子冷静下来,睁着泪眼看着珍珠:“珍珠表小姐有办法救奴婢?”
珍珠冷笑道:“我自是有办法,但是我又凭什么救你。你便去告诉那些人是我指使你下的毒,看看可有人相信?人人都知道玉珠和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倒是你这个狐媚子,玉珠倒是说了几次要撵你出去,要说你是怀恨在心才下了毒,怕是十个人到有九个相信吧?”
翠玉呆了呆,浑身一软,瘫在地上,不断地磕头道:“求珍珠表小姐救救奴婢,翠玉要是能逃过这一劫,以后一定只听珍珠表小姐的吩咐,绝不敢有二心。”
珍珠面上显出一丝厌恶的冷笑,缓了缓才道:“要我救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替我办一件事。”
翠玉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看着那面色阴狠的珍珠表小姐,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才是一个蛇蝎心肠的美女蛇,当初她怎么会鬼迷心窍,相信这个女人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