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认识我大哥的?”
苏三媛靠着石面呆坐,眼角懒散的瞟了他一眼。一双黑靴,月白色长袍,笑的一脸风骚。除了夜离,再无别人了。
夜离看了眼地上,脏兮兮的土,杂草丛生。
“这么脏,也坐得下,真亏你敢说自己是苏大小姐。”夜离抱胸站着,居高临下鄙夷苏三媛。
“呵,要你管着?”苏三媛双手枕着头,仰靠躺下,冲夜离扮鬼脸。
看得夜离反倒笑了,“刚刚不是问我跟你大哥怎么认识的吗?”扫视一圈周围,没有一处干净地方。
“我听着呢。”苏三媛半眯着眼。
“有一回我救了你大哥。”
苏三媛头也不抬,“你会这么好心?肯定是另有所图。”一双蝴蝶蹁跹在花丛间,忽高忽低,苏三媛看着蝴蝶,没仔细听周围的声音。
夜离笑了一声。
苏禾正巧走来,看着他们二人,笑道:“夜兄,看来你们认识?”
“不认识。”苏三媛先开口说道。话音落下,引得夜离笑道:“何止认识,我跟她也很熟。”
苏禾淡淡的笑着,“夜兄,随我过来书房。”
夜离看了眼36 苏三媛,“别躺那么脏的地方,一会虫子爬到身上了,脏死了。”说着,迈步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个男的,怎么能这么讲究呢?”
苏三媛摇摇头,仰望着碧空,白云散漫的拂过,不由想起那晚,白城安凉薄的笑容。闭目,能感同身受到那种,天地悠悠,孑然一身的孤独感。
日子过得飞快。
入画在一日夜里,诞下了一名小少爷,胖嘟嘟的。
苏三媛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次日清晨。屋子里格外热闹。入画躺在榻上,脸色憔悴却自带着幸福的笑容,苏直瞧了眼就让奶娘抱了出去。
自从那次提过要把景花送到入画身边被拒后,苏直也另外派了几个待得久的婆子侍候。杨氏在边上笑看着这一切,抬头看了眼苏三媛,走出去吩咐下人准备膳食。
入画坐了一会,人怏怏的躺在床上。
景花笑道:“以后得称姨娘了。”
“别闹我。”入画抿唇,淡淡的笑了笑。
边上婆子见了,催促道:“快让姨娘休息一会,以后多得是时候取笑。”婆子说了,众人一笑。入画含笑的看着婆子,嗔道:“一群人怎么都这副德行。”
入画性子好,又得老爷的宠,在下人中口碑不错,众人都愿意尽心的服侍她。
苏三媛见入画疲惫的闭目,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一时也不知道往哪儿去,索性雇佣了辆马车,往钱府做客。
树荫下,院内众姑娘提着毽子。有三两个丫头和声在边上数道:“……十八、十九、二十。”
引她们进来的婆子笑道:“平日里最多十五,今日倒能踢到二十了。”
钱芳婷正过来,听到奶娘的笑话,脸微红,笑道:“还笑话,明儿让你来踢十六下试试看。”
“哎呦呦,我这一身老骨头,能踢一下就阿弥陀佛了。哪里能跟你们这些小姑娘比?”
众人一笑。
太阳透过树缝隙,斑驳的影子,湖水被微风拂过涟漪。那边的几个丫头围着中间踢毽子的人,“……五、六、七。”
“会踢毽子吗?”钱芳婷笑问。
“不太会。”苏三媛饶有兴致的瞧着那边的热闹。廊檐下摆了一张桌子,钱芳婷拉着她的手,往哪儿走去。一边令人去煮茶来,一边说道:“那我们坐这儿瞧她们踢。”
说了又对众人道:“我今日可踢了二十了,记着啊。”
小丫环们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继续数着数。
“你大哥每日待着府里头,都在做什么?”
小丫环端着茶上来,隔开了苏三媛的回答。钱碧芳绯红着脸颊,视线闪躲苏三媛含笑的目光,景花在边上起哄道:“大少爷天天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把姑娘娶来呢。”
苏三媛笑道:“就是景花说的这样。”
钱碧芳瞪着,“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苏三媛只得收敛笑意,正色道:“常跟一些江湖人来往,也不知道做什么,三天两头就往书房去找爹说话。”
“……二十五、二十六。”
那边的丫头们欢悦的数着数。
钱碧芳皱眉,笑道:“好不容易踢到的的数,又被她们超越过去了。”
苏三媛支着下巴,想起初次见面时,钱碧芳那股洒脱劲儿。想了想,好奇道:“碧儿姐姐,你跟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众人听到,悄悄竖起耳朵听,视线不时瞟过来看一眼。
钱碧芳起身,“就不告诉你们这些家伙。阿媛,跟我到屋里头,我只告诉你。”说着,往着屋里走去。
苏三媛起身,随了她一同进去。
两人爬上炕坐了。钱碧芳沉默了片刻,说道:“去年元宵节,我遇见苏禾三次,后来发现居然是世家之子,再后来就我爹就答应定亲的事儿了。”
苏三媛听得不过瘾,钱碧芳笑说:“其他的问你大哥去。”说话间,钱碧芳起身取了荷包过来,塞她手中。
“这个帮我给你大哥。上回见他那个荷包,有些旧了。”钱碧芳抓过一把瓜子,笑着磕瓜子,掩饰过羞涩。
苏三媛翻转着荷包,花样新鲜,绣了“福”字,边上几朵花点缀。
“你自己绣得?看得我也想要一个了。”苏三媛笑道。
“绣的不好看,你若想要,回头我让人给你绣一个,但是一样的却是没有的啊。”钱碧芳挑眉,神色严肃,“赶紧藏好,别让她们看到,一会又得多嘴笑话了。”
外头来人找钱碧芳。苏三媛已待了好长时间,见此便起身离开。
出去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蓝衣魁梧的男子,眉宇散着不怒而威的气势,脚步轻盈,由着一名小厮引路,与她错身过去。
“小姐,怎么了?”景花停下脚步。
苏三媛诧异的想道:这个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走了几步,苏三媛猛地顿住脚步,怔怔的看着那个蓝衣男子离去的方向。这个人,居然跟那本书中画的白衣教教主有七分相似!
☆、153 找我商量什么
捧着那本书,坐在榻上看了一上午。
纱窗外的阳光,照进屋,苏三媛倚靠着引枕,脸色阴沉。
翻来翻去,仍旧会在下一秒再翻回,不厌其烦的盯着那页白衣教教主画上的容颜。
眼角一点黑痣,眼神如鹰般犀利。
窗外飞过鸟雀,惊得树叶飒飒作响。翠香捧着一盒糕点进屋,轻叹息:“小姐,你究竟是看什么?怎么从昨夜就一直翻着这一页?”
苏三媛抿唇不语,复又抬头望着纱窗。随即坐起身,走了出去。
翠香忙将糕点放下,随着小姐出屋,迎面遇见景花进屋,再一抬头,小姐已经不知去向了。
“找我?”夜离笑问。
被派出去的婆子说道:“大小姐在荷花亭那边,说有事跟公子谈谈。”
夜离歪头,看着苏禾。苏禾淡淡道:“要拿那本书就去拿吧。看我面上,注意一下你那风流的言行。”
婆子听了,抬头瞟了眼夜离,年少俊俏的模样确实透着一股邪气,又不完全是风流的。正看着,冷不防被瞧见了,婆子忙低下头,觉得这夜公子的笑不似大少爷不温不愠的笑,夜公子的笑容,总让人看不出真假,就好像天生只有笑这个表情。
听见脚步声走过来。苏三媛歪过头看夜离,隔了十步距离远,速度慢得像只蜗牛。
夜离笑问道:“找我商量什么呢?”
苏三媛让那婆子离开,随手将拿着的书丢给夜离,“那本书给你,以后你随时告诉我,关于白衣教的事,特别是白城安的。”
夜离翻看几页,目光扫过一圈假山、亭子、院落、远处几间不知作何用处紧锁门的屋子。想了想,夜离笑叹道:“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要加多一条,那就是得我愿意讲的时候,才能讲。”
苏三媛看着夜离,突然觉得难受,泪水扑簌滚落,哽咽着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夜离先是一愣,随后走上前,用手卷成筒,轻轻拍着她身上。
“走开!”苏三媛红着眼,甩手拍开。
夜离笑意收敛,屈膝蹲在面前,静静看着她埋头痛哭。好半晌,被她哭得有些头疼,语气生涩道:“怎么样才不哭?你说吧。能做到我尽力去做!”
苏三媛伸出手,“给我手帕。”
夜离掏出一条手帕,嫌弃的皱眉道:“那些丫环的手帕上回都给你了,这是我唯一的一条手帕。你要是拿去用了,我肯定是不能要的。”
苏三媛沉默,看着夜离,说道:“谁刚刚说,能做到的尽力去做?”
夜离随手将手帕丢过去,漫不经心道:“就这一条了,还是清香那拿的。”
苏三媛手一滞,将手帕重新丢回给夜离。从自己身上取出手帕胡乱抹了一把,哭腔说道:“我也没心思听了,你走吧。”
“恩?”夜离挑眉,一时摸不透女人心。
“我想起上回,那些人来追杀白城安……”苏三媛说着,回忆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那样一个风姿雅洁的男子,孤身坐在黑暗中,默默等待着生死的宣判。屋外的杀手闯进来,每一把锋利的刀都抵着他生命的喉结,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倒计时。
每一次记起,苏三媛都觉得心抽痛难受。特别是他等待宣判时的那双眼眸,清冷没有灵魂憩息。
苏三媛轻轻叹息:“我知道他好想离开白衣教,所以替他难过。”苏三媛也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态,闲谈着这几句闲话。
也不知道夜离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聆听着。苏三媛抬起头,看见夜离眉头轻微皱着,嘴角的笑容淡淡的。
沉默了好一会,夜离笑道:“月楼跟白衣教向来是死对头,跟我讲这些做什么?一旦上头有命令,我杀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苏三媛站起身,无话可回。正要离开,只听到后面淡淡的说道:“或许,我还会拿你当杀他的利刃。”
顿下脚步,苏三媛回头看着夜离,对视那一双深邃含笑的眸子。她知道夜离的话是真的。如果有那么一日,该怎么办?
苏三媛沉默。
“这之后关于白城安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夜离笑着,转身离开。
苏三媛看着夜离,轻声道:“如果那样的话,我会选择自裁,或是拉你陪葬。”
夜离隐约听到她说了什么,却听得不仔细。脚下的步子一顿,继续往前离开。
蓝天暗了下来,星辰黯然失色。
游鱼在水中无精打采,躲在暗处不露踪迹。苏三媛支着下巴,依靠着栏杆,静静呆看着水面,依稀觉得水中一轮清冷的月影边多了一道身形。
“姐姐,见你坐在这儿好久了,想什么心事呢?”
苏三媛回过神,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心里头一味地苦涩。能想什么?不过是感叹这个时空太多人的身不由己。如果是在现代,机会那么多,何必无时无刻赔上性命来博取利益呢?
或许,有朝一日能带着白城安回到前世就好了……
苏三媛自嘲地摇摇头。在古代已经过了大半年了,怎么可能还回的去了呢?
感觉到一抹狐疑目光始终定格在脸上,苏三媛回眸看苏允,声音有些鼻音,“突然好想祖母。一眨眼,祖母已经走了几个月了。”
“恩。”苏允低垂视线,心思复杂。
元姨娘走来,听见她们姐妹两谈话,不又勾起了往事的记忆。静静站在一边,视线环视周围,物依旧,人已不再。
“元姨娘。”苏三媛先发现。
“路过这儿,正要去禾儿那边看看。”元姨娘强装出一抹笑容。
苏三媛说道:“我要回去休息了,就不过去看大哥。”实在没什么心思,苏三媛起身绕过元姨娘离开。
元姨娘沉默了一会,追上道:“媛姐儿,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恩?什么话?”苏三媛顿住脚步,神色淡淡的,眼圈还有些红肿。
元姨娘思绪一沉,隔了片刻才说道:“听上回老爷讲过,让夫人那边替你寻一门夫家,可这连着好几日都没音信,你也要留些心思,毕竟女儿家最终的依靠,都是好夫君。”
“恩。”苏三媛漫不经心答应道。
元姨娘见她没有异样,才敢继续说道:“听禾儿讲起过,沈宅那位三爷性子浮躁些,却是个本性纯良之人,再加上沈宅又是亲戚,倒是不错的人选。”
苏三媛听了笑。回头原想跟苏允合作调侃元姨娘几句,却看见苏允脸色阴沉,声音冷冷道:“元姨娘,你让姑娘家做这种事,还有没有廉耻心!”
☆、154 替罪驱赶出府
一番话,堵住了元姨娘的话。元姨娘脸上的笑容一僵,住了嘴,垂手在边上。
许久,才轻声说道:“是我多嘴了。”
苏三媛静静凝视苏允。有些话过于伤人,何必呢?
苏允垂低头,撇开视线,漫不经心道:“我也是为姐姐好,她算什么……”
啪——
苏三媛扬起巴掌,毫无情面扇在苏允脸上。只看着苏允歪过头,一脸错愕,手抚着挨打处,怔怔的盯着。
元姨娘惊到,看着苏三媛扬在空中的手缓缓坠落,心跳突突的跳动,紧几步跑上前,“这是何苦呢?”
“假惺惺。”苏允哭着,一把推开元姨娘,跑远了。
原主从来没有动过宝贝妹妹一个耳刮子,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讲过。苏三媛轻轻叹息,伸出手扶着元姨娘,淡淡说道:“允儿那种性子,迟早要吃亏的。”
“可也不该这样的。”元姨娘摇摇头,望着远去的身影。
苏三媛沉默。刚刚苏允那句话,末音连着整句话说,便是“……她算什么东西。”这种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再说了,原主记忆里,元姨娘从来都是真心待她们姐妹二人,宁可自己省吃俭用留些月钱买好东西,也舍不得她们受半点委屈。
待主子一双女儿如此,已是仁至义尽了。
苏三媛摇摇头,捡起边上的灯笼,心绪杂乱。
次日,请安路上遇见。苏允脸上已看不出印子,只不过眼眸中锋芒毕露,甚至多了几分戾气一闪即逝。
见苏允几步离开。景花怔楞,扭头看小姐,同样神情漠然。
一路无言。直到回到屋里头,景花才偶尔听到姐妹们讲起,昨夜因元姨娘小姐打了三小姐一巴掌。
伺候的丫环婆子小心翼翼的,生恐受了心头赌了气的大小姐,拿她们撒气。
苏三媛坐在椅上,怀中抱着猫,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玩弄着它的耳朵,惹得猫扭头想咬人,最终换做乖巧的舔舔主子玉葱般的纤指。待了一会,许是觉得主子无趣,猫起身懒懒的跳下,一窜没了踪迹。
起身,喊了翠香进屋,倒了杯茶。
许是时光难熬,又或是心头诸事杂乱,理不出思绪。苏三媛觉得喉干舌燥,接过喝了几口,才觉得舒服许多。
夜间,听到外头几个丫环交谈,似乎猫消失了。
苏三媛睁着眼,觉得猫大概捉老鼠,迷了心性一时回不来。床帐周围一片漆黑,苏三媛又想起那双眼,淡漠没有丝毫的温度;该是经历过多少这样的夜晚,才会在倒下时,手还有试图去抓取最后的光源。
白城安是有恐惧的。苏三媛想着,心里头升起想要狠心与白城安撇清关系的想法又弱化了几分。因为白城安他也会悲伤的……
再过一年,该十七岁了!在这个时空里,应该算是比较尴尬的年纪了。
更何况,也不知道爹的纵容底线摆在哪?杨氏跟苏常悦又是什么打算,真不会在暗中使阴招吗?
不知不觉间天已亮起。苏三媛躺在床上,这几日没有睡好,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梳妆镜中,女子肤若凝脂,一双明亮的眸,闪动着惆怅情绪。苏三媛静静看着景花替她描画黛眉,涂上脂粉。那张憔悴的容颜,也渐渐地有了鲜明的颜色。
翠香拿着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小姐的长发。
“猫还没有回来吗?”苏三媛见外头静悄悄的,想起昨夜听到的,随口问道。
“平日里都知道回来的。”翠香弄好发髻,一边挑选着常戴的发簪,一边随口说道:“昨夜好多地方都找过了。最怕是溜了院墙出去,迷了路不知道回来。”
去过书房给爹请安后,便回来,正准备往杨氏那儿走去,华安院的一个粗实丫环跑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惧意。
“小姐,猫死了。”
苏三媛顿住脚步,脸上的笑容淡却了几分,神情错愕,琢磨着刚刚听到的那一袭话。怎么会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