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开口说话,就被朱祁镇从地上拉起身。朱祁镇说道:“朕不过随口一句,倒让你多想了!”
朱祁钰一脸惭愧,轻叹道:“若不是此番皇兄九五之尊身陷此等险境中,就是再借臣弟十颗脑袋,也不敢掺合这等事。”
朱祁镇含笑,心情大好。
伸手亲昵扯过朱祁钰的手,往那边摆设好的桌椅走去,“咱们兄弟,有多久没有痛饮过了?”
说话间,已倒了满满的两杯酒。一边举杯,一边感叹道:“自从朕登基之后,从未敢放纵性子,人人都道皇上好,却不知道九五之尊也有力不从心之处。稍有言行不慎,那群御史没一个让你好过!”
朱祁镇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朕身边没有可以仰赖之人,不过宠信几个宦官罢了,都道朕昏庸。他们呢?以为朕不知道,朝堂那帮人,私下里结党营私,也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
朱祁镇心里头烦闷,冷笑了几声,说道:“就好比那个杨士奇,辅佐了几朝君王,成日倚老卖老,最后杨稷杀人的事还被人蒙在鼓里。”
两人对饮喝了好几杯酒。
三更时分。
他们才各自散去。
五更时分上朝。朱祁镇喝了喝解酒汤,坐在龙椅上,神色淡漠。底下站了文武百官,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参奏瓦剌也先之事,有人主张对付瓦剌,有人主张赏赐讨好瓦剌……
二月份,寒意渐渐褪去。
几只鸟雀叽叽喳喳的跃上枝头树梢上,回廊下的小丫环更显得俏皮,有的趴在栏杆上,有的仰头看着树梢上,有人提着水桶,用抹布擦拭各处沾了灰尘的角落,偶尔回头朝着那边嬉闹的几个丫环看去。
景花走出来,说道:“安静些吧,成日里都不让人省心。”
几个嬉闹的丫环停下来,互相嘻嘻一笑,各自退了去。
苏三媛抄完的心经已经堆了好几本放在高柜上。时间随着抄写的数量不断增加,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一月有余了。外头关于她的传闻,也不知从何时起,无迹可寻了。苏三媛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每日无所事事。
苏禾带着墨玉,头一个过来看望她。
带来了一些关于白城安的八卦。苏三媛捧着热水杯,泛凉的双手才觉得暖了许多。白城安没事,江湖上关于白衣教谋反的呼声,越来越响。让苏三媛觉得恐惧不安的却是,梦境之中的事是真的,那么苏禾、白城安他们这群人,就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罪魁祸首!
苏三媛走神,想起了当初白城安搂着她,坐在屋檐上共赏星辰,那时候白城安替她搜寻江湖的奇人异事……怪不得好几次,都感觉白城安的神色异常,透着她看不透的忧愁。
苏禾被苏三媛直勾勾的眼神,看的俊颜上的笑意越发浓烈,调侃道:“一段时间就关傻了还得了。”
“没,就是看到大哥,觉得很开心。”苏三媛随口敷衍道。
苏禾起身,“改日再来瞧你。”
苏三媛起身相送到门外。等到他们身形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返身走进屋里。
墨玉回头,朝着苏三媛方向看了眼,说道:“少爷,我觉得大小姐变得有些古怪?”
苏禾脸上挂着笑容,说道:“说。”
墨玉面不改色,说道:“看少爷的眼神有些恍惚,好像有点怨少爷的意思。”
苏禾听了大笑,说道:“是你多心了。”
午后,天阴沉沉的。
苏三媛原本是要搬了桌椅出来晒太阳,没想到刚搬出来就变天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下起了雨。水声滴答滴答的,苏三媛便打消了搬进去的念头,闭目聆听着水花的声响。脑中好几回,都觉得有什么画面要冒出来了,又突然被头疼感觉拦截掉。
掌灯时分,苏三媛看到飘在半空中的一条手帕,猛地想起了很多关于原主的事情。
喜竹奔上去追逐那条手帕,蹲下身,从积水中捞出那条绣了荷花的手帕。感到异样,喜竹抬头就撞上了苏三媛的视线。
不知怎的,小姐柳眉紧蹙,没有先前的轻松懒散模样,就好像是什么事惹得小姐很烦恼。
喜竹移开脚步,就看到小姐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形移开。
难道刚刚捡手帕,还不慎招惹到了小姐?
喜竹想了想,上前请安道:“小姐,奴婢犯了什么错误吗?”
☆、229 平顺镖局
苏三媛回过神,抿唇笑了。
看到小姐这番笑,喜竹心里头发毛。
怎么连日来都不见笑,这才问了一句,就笑了?难道刚刚那句话就那么好笑吗?还是小姐被关了,管傻了?
喜竹咽了咽唾沫,“小姐,奴婢是不是又犯错误了?”
苏三媛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平静的看着外面的那场雨。
似乎每场雨季都是属于多愁伤感的,往日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事情,在这一日总能莫名其妙的记起来。关于原主的记忆,苏三媛已经能全部知道了。翠香说的那件事有一部分是对的,还有一件事翠香隐瞒了没说。
那年,苏允哄骗原主出去门外,去见一个素未蒙面的斗笠男子。那时,斗笠男子要拖原主离开,翠香想要上前,被苏允硬生生拦住。就在对斗笠男子打昏之际,苏三媛看到跑出来的苏禾。
后来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原主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
再后来,就是被杨氏那一巴掌打死了。那段时日,原主精神恍惚,身上总觉得疼,一阵阵疼,就像给针一遍遍扎在身上,偶尔还能听到耳边传来风声,呼呼地,脚踩在地上,总觉得要飘荡起来了。
景花走上前,轮到她服侍小姐,正看到喜竹跪到地上,小姐一脸走神。
景花给喜竹眼神示意询问,喜竹只用手指点了点地上沾湿的手帕,不敢太过明显的去看景花。
苏三媛察觉到景花过来了,抬头看了眼景花跟跪地的喜竹。
“喜竹,起来吧。”
喜竹愣了下,小姐究竟是怎么了?想归想,借着景花的力,喜竹站起身。
苏三媛看向景花,问道:“最近有没有关于平顺镖局那边的消息传来?”
景花想了想,说道:“听说平顺镖局有人得了重病,不知道……不知道是哪一位。”如今平顺镖局就剩了平雨慧跟何千祥,其余镖师为了养家已经离开平顺镖局去其它地方讨生活了。
明明已经知道是何人生了重病,景花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苏三媛虽然被关了一个月,对于平顺镖局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再加上听到景花吞吞吐吐的模样,心里头一下便有了答案。本能的站起身,想要去瞧瞧平顺镖局,抬头望见外面漫天的雨水,念头便不由的压了压。
“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平顺镖局看看。”这是放出来的第一日,于理,不应该出府去。就算出府也不该太过张扬,苏三媛想了想,改口道:“我们明日去庵里烧柱香忏悔忏悔罪过,平顺镖局还是不去了。”
景花低头,不知道小姐所想,淡淡应了一声是,便不再多言。
次日,苏三媛向爹苏直请安之后,便将想要出府烧香忏悔的想法一一说了。苏直还再为那日的事气苏三媛,此时见苏三媛面色憔悴无血色,才十多岁的姑娘,一点精神都没有。心软下来,随口警告了几句,便允了苏三媛的请求。
随行的有小厮果子几人。
因提前派了景花过来,到了庵已经准备好了准备的拜佛之地。拜佛之地在内院,小厮果子几人不方便进入,便守着外头不许入内。苏三媛让景花守着,她独自换了一身男装,从内院后门出去,搭乘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一路直朝着平顺镖局驶去。
平顺镖局牌匾被卸下来,丢在门边。灰尘漫天飞,早已没有当初来时那番热闹场景,有的只剩下萧条冷清,这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有如此大的变化,让苏三媛有些不能接受。想起以前欢喜的平雨慧,好几个镖师在那边取笑平雨慧……
苏三媛返身将门掩上,提步朝着里头走去。
走了一段路,遇到平顺镖局的一名老仆,曾经蒙平顺镖局救命之恩,自愿留下来服侍。那老仆也认得苏三媛,不过苏三媛今日化成了公子,倒让老仆觉得陌生而又眼熟,轻声说道:“敢问这位公子是什么人?”
苏三媛恢复本来的女子声音说道:“我是苏府的大小姐苏三媛。今日不便,才化作公子身。”
当初关于苏三媛的传闻,闹得漫天飞,成了百姓茶余饭后唾弃咒骂的对象。不过这苏大小姐也无其他的过失,渐渐地,谣言便散却了,众人对咒骂苏三媛的事,也变得不感兴趣了。
老仆得知是苏三媛,心里头一阵阵感激涌上。
都不容易,还挂念着平顺镖局,可见跟里头那位主子的姐妹情谊是真的。并不像那些往日正人君子,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称兄道弟,关键时刻一个个避瘟神似得,躲到远远去了。
老仆想到如今平顺镖局萧条的境地,心里头很是难过,哀哀叹息,说道:“大小姐,你随我来吧。”
还没有踏进屋子,就听到屋内传来咳嗽的声音。
老仆推门进去,平雨慧趴在床沿,哭得眼睛红肿。何千祥则半坐起身,手握成拳头,猛地咳嗽了好几声,脸色憔悴无血色。肩膀上的伤口因阵阵剧烈地咳嗽,倒是伤口被扯裂,血液汩汩流出。
看得出来,何千祥在努力抑制咳嗽,他的双目不似当初见到的那般炯炯有神。发丝有几缕发白,长发披在身上,他搂着平雨慧,明明已经很难受了,却还是轻拍着平雨慧的背,安抚着平雨慧的情绪。
这段时日,红莲堂的人上门寻仇了两次。
何千祥护住平雨慧挨了一刀,又中了他们下的毒,病一日比一日重,时常咳嗽出血来。红莲堂似乎闹够了,也不再上门寻仇,平顺镖局这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老仆出声说明了苏三媛的到来。
平雨慧用手绢擦拭眼泪,强制止住泪水,抬头看苏三媛的一瞬间,一行清泪再次夺眶而出。看着苏三媛,平雨慧用哀伤的声音说道:“以前我总不相信那句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现在我才知道,人倒霉的时候,总会特别的倒霉,好像永远也挨不到尽头。”
以前那个欢乐的,无拘无束的,自由的平雨慧,说话做事大大咧咧的平雨慧,被藏起来了。看到这画面,苏三媛站在原地,久久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才能符合她心头的震撼与陌生感。
“我去那个地方找了好多次,都没有找到白城安。”平雨慧叹息,“你当初是怎么找到白城安的?”
何千祥扯住平雨慧的手,低声道:“别再纠缠这些江湖事了,放过你自己。”
☆、230 差点死了
平雨慧咬牙,扑到何千祥怀中,痛哭出声。
“我们不招惹,难道他们就能放过我们吗?还有你的毒,那些大夫都说了……无药可治。”平雨慧哽咽道:“你陪我的日子,一天少过一天了,以后没有你,我怎么办?”
何千祥拍抚着平雨慧,低声扯出一抹宠溺的笑容,“我命大,不会死的。”
平雨慧不听,已经紧紧搂住何千祥不肯撒手。
老仆低声道:“大小姐,你先做会,我出去给你倒一杯。”
苏三媛摆了摆手,上前几步,说道:“我知道一位大夫,可以碰碰运气请他来。”
平雨慧止住哭声,猛地去抓苏三媛的手,“那我们现在就去,先去就去请来!”不等人反应,平雨慧已经扯着苏三媛跑出去。
何千祥望着消失的两抹身形,侧头对老仆说道:“日后我不在,便把她送到苏大小姐身边去。”
老仆皱眉,说道:“那位苏大姑娘,恐怕自身都保了,怎么能将……”
何千祥勾唇笑了,淡淡说道:“她身边的大人物,不会让她轻易死去的。”
老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何千祥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这几日平雨慧时常在他身边哭,闹得他不放心睡觉。今日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会。何千祥觉得眼皮子重如千金之石压下来,四肢发麻,许是好就没有动过的缘故,何千祥想侧身,却发现,控制不了身体了。
能感觉到自身呼吸越来越薄弱了,何千祥生平第一次,觉得心都揪紧了,很想醒来,却怎么也挣扎不醒。
苏三媛带着平雨慧去了鹤年堂。幸运的是,在门外遇见了杨尘子跟葵巷。
回到平顺镖局的途中,平雨慧心里头觉得很不安,不断催促着车夫尽快。
等他们到了时候,何千祥已经停止了呼吸。身体也开始逐渐泛凉。平雨慧想哭,被苏三媛跟葵巷合力拉出了屋,杨尘子则留了老仆在屋内作伴,开始对何千祥进行针黹。银针扎了好几处穴位。杨尘子又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一粒药丸,这种药丸用了十年才研制出两粒,有起死回生之效。
平雨慧扑在苏三媛怀中哭。
这段时日来的种种打击,是因为有何千祥在她身边,才能支撑下来的。不敢想象何千祥要是从她生命之中被夺走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平雨慧哭累了,最终靠在苏三媛肩上昏迷过去了。
杨尘子用了两炷香的时辰,才从里头走了出来。
葵巷端了水上前,杨尘子摆了摆拒绝,侧头看到苏三媛,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苏三媛跟她祖母年轻时候装扮男装模样何其相似。杨尘子说道:“已经没事了,那姑娘在什么地方?我替她顺道把把脉。”
苏三媛在前引路,刚刚平雨慧昏倒,她跟葵巷合力将她送到耳房。此时平雨慧躺在榻上睡得很不安稳,不时地呓语几句。
杨尘子用手绢搭在平雨慧手腕,随后才替她把脉。
许久过后,才站起身,“这姑娘身子已经有喜了。不过忧虑太重,又没有好好调理身子,再这样下去,恐怕孩子是保不住的。”
老仆先露出喜色,随后皱眉,心跳突突的。很紧张的看着杨尘子,多次解释道:“平顺镖局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恐怕很难叫她不悲伤。”
杨尘子颌首赞同他的话,抬头环视了眼四周围,关于平顺镖局的遭遇,他也有所耳闻。为医者,不会放弃任何一位病者。这使得杨尘子无法对何千祥以及平雨慧的事坐视不管。杨尘子主动问道:“方便我们师徒二人在这里住下吗?”
老仆转忧为喜,立马说道:“有有,老奴这就去准备屋子。”
平雨慧睁开眼,扯住苏三媛的手,未语先落泪说道:“师兄他……他怎么样了?”
杨尘子出声道:“他已经没事了,身上的毒解了,日后加以调养,便无大碍。主要是姑娘你。”
平雨慧听到何千祥没事,心总算放下来了。
杨尘子见平雨慧没有听到似的,神色轻松,继续说道:“姑娘有喜脉了,再这样郁郁寡欢,不好好调养身子,恐怕孩子会保不住。”
平雨慧怔鄂,抬头定定看着杨尘子,喃喃道:“我有喜脉了?”
想到当初恐惧何千祥会像其他人一样都离开平顺镖局,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有婚约,平雨慧借着灌酒那日,主动献身何千祥。想起那件事,平雨慧脸颊绯红,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众人,“这事我知道了。我师兄他真的没事了?”
老仆进来,笑道:“千真万确,老奴刚刚还听到千祥叫了一声。”
平雨慧笑道:“平日里不见师兄叫的模样,怎么这位大夫有这么神的本事,有机会定要教教我。”
杨尘子抚着山羊胡须,面上染着浅浅的笑容,点了点头,算是允诺了她这个小小的请求。
若是学医的料,多收一名弟子又有何妨?若不是学医的料,就当积阴德,教了她几招救命之术,往后也能帮助其他人的性命,那倒也是一桩好事。
苏三媛见出来的时间过长了,也该回去庵里。
同平雨慧和老仆两人说了以后,苏三媛便退出去,见杨尘子随着她一道出来,苏三媛便知道杨尘子有话要问她,苏三媛领着杨尘子到一处无人之地,主动说道:“关于祖母那件事,背后的事情,牵扯到苏府太多的人了。我无能为力。”
杨尘子启唇,轻声问道:“有何人?”
苏三媛道:“你知道了之后,又能如何?”
杨尘子叹息,甩袖离开,留了一句惆怅之语,“罢了,当初没能保护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也没能及时出现。你们苏府的事,至此我不再多问吧。”
苏三媛登上马车。
回到庵里,换回了女装,已经夜幕降临整座山了。果子几人几次想要得知内院的动静,都被庵里的师父们阻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