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带着豆蔻急匆匆赶回风烟醉,径直上了二楼。
厢房的门一开,她们便瞧见那张颜绾常靠着的软塌上竟是坐了一有些面熟的女子。
而莫云祁竟是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似乎在向那女子汇报着什么。
女子一身荆钗布裙,面上未施粉黛,唇角噙着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无暇步子一顿,有那么一瞬竟仿佛是回到了四年前,四年前第一次见到颜绾时的模样。
好像……但又不那么像……
这女子的眼底比颜绾当初多了几分疏离,却又少了许多情绪。
豆蔻记性最好,最快想起了这面熟的女子是何人,不由脱口而出,“萧娴?”
莫云祁面色微变,呵斥道,“还不住口?怎能直呼楼主名讳?!”
无暇豆蔻皆是眸色一惊,“楼主?!”
萧娴缓缓起身,走到她们跟前,面上没有丝毫波动,依旧翘着唇角,看了莫云祁一眼,“这便是跟在皇后身边的两个侍女?”
无暇也不动声色的看向莫云祁。
莫云祁硬着头皮点头道,“是……无暇她还是死门门主。”
萧娴勾着唇点了点头,没再多和无暇豆蔻多说话,直接问道,“如今危楼在做什么?”
“回楼主,如今危楼的大部分人手都在北齐……寻找北齐公主。”
萧娴垂眼,笑意微敛,漫不经心的开口,“将人全部撤回京。”
“这怎么行……”豆蔻急了,“软软还没……啊!”
萧娴反手就是一耳光,面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起伏,就好像只是挥了挥衣袖似的。
豆蔻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踉跄了几步才被无暇扶稳。
“楼主恕罪。”
莫云祁连忙迎上了前,转头朝向豆蔻时,面上多了一抹厉色,“唯楼主之命是从,你是都忘了么?”
无暇面无表情。
豆蔻则是彻底懵了,虽然从之前的传信中她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却没想过竟是这样一出,“她是楼主……那,那小姐……”
萧娴勾唇,理了理衣袖,抬眼盯着豆蔻一字一句道,“我是危楼第二十五任楼主。”
说着,她再次抬起手。
刚刚才挨了耳光的豆蔻微微一颤,下意识朝无暇怀里缩了缩。
然而这一次,萧娴抬起的却是另一只手。
那手腕上,赫然是一只泛着光的玉镯,中指上还连着一枚湖蓝玉戒。
无暇冰冷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松开豆蔻,单膝跪了下去,“参见楼主。”
萧娴的视线落在那玉戒之上,补充道,“陆无悠已是过去式,从此与我危楼没有半分关系。”
豆蔻愣愣的也跪了下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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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
颜绾最近孕吐有了好转,但嗜睡却是越发严重了。这午后一睡下,再醒来便是暮色沉沉了。
“豆蔻?”
见殿中的光略有些暗沉,她一边唤了声,一边坐起身。
怎么都如此晚了也没人叫她?
“娘娘,娘娘有何吩咐?”
一小宫女闻声赶了进来。
颜绾愣了愣,“怎么是你?豆蔻呢?”
小宫女怯怯的开口,“豆蔻姐姐和无暇姐姐出去了……让奴婢照看娘娘。”
出去了?
这两人从前都是形影不离跟着自己的。难不成是自己今日刚说要放危楼众人自由,这俩丫头就溜出去玩了47 “是。”
小宫女赶忙退了下去,刚一转身,却是蓦地瞧见殿外走进的身影,连忙伏身,“皇上圣安。”
棠观负着手大步走了进来,束发的金冠在暮色中半明半昧,面上是惯常的冷峻。
这小宫女是新调来长乐宫的,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到皇上。
壮着胆子悄悄抬起眼,她便瞧见了传闻中凶神恶煞的皇上。
唔,皇上这脸虽然冷了点,但看着还是挺英俊的啊。
“起来吧。”
英俊的皇上从她身边径直走过,让她不由跟着扭过头。
只见冷着脸的皇上走到皇后面前时,神色虽没什么变化,但周身的寒意却是骤然一收,眉眼间平添一抹温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小宫女羡慕的眨了眨眼,连忙将烛火点亮后,才退出去将殿门掩上。
早就听说皇上很宠皇后,看来是真的。
“今日同清平阿遇有事商议,回来晚了。”
身为一个十足的妻控,某位皇帝陛下一进屋就开始禀明自己晚归的原因。
“恩。”
颜绾不甚在意的揉了揉眼,“没事……我也睡了一下午。”
棠观转身,从一旁拿起外衣给她披上,在床边坐下,“怎么?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姜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颜绾拢了拢外衣,“你方才说有事商议,是什么要事吗?”
闻言,棠观的眸色微滞,但也是滞了一瞬。
今日顾平从慕容斐那里回来了,回来后才敢将那日不敢说出口的话道了个干净。
说是亲耳听见风烟醉给皇后传消息,又是亲眼见皇后进出风烟醉……
见棠观默不作声,颜绾一怔,“真出了什么大事?是棠珩,还是北燕?”
“都有,但不是什么大事。”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启唇,“棠珩已到了并州,据张敞所说,他倒还安分。北燕那里……阿遇一直在催我将奚息讨要回来。”
颜绾松了口气,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试探性的问道,“你……可派人打听过软软的消息?”
她其实一直有些担心,担心棠观也知道软软出了事,派人去接应然后和危楼中人撞上。
一听她提起软软,棠观面上微微起了一丝波澜,“……之前的确有,后来听说她在北齐宫中安然无恙,那些探子便回来了。”
颜绾垂头恩了一声,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下床想叫宫女传膳,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棠观略低沉的声音。
“其实今日,我们还谈了些别的。”
“哦?”
“我们还谈了……风烟醉。”
最后三个字,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颜绾总觉得他说的格外清楚格外用力,心里一咯噔,竟是半天没敢转身。
“风……烟醉?”
颜绾调整好了面上的表情才转回身,“陛下你似乎说过,风烟醉是危楼的势力?”
陛下……
他的阿绾只有在心虚时,才会略讨好的唤他殿下陛下……
棠观眸色深深,“我们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暂时不能打草惊蛇。你……可去过那风烟醉?觉得那里如何?”
颜绾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子,别开眼,“去倒是……去过。不过只在大厅听过曲,那里的曲挺好的……”
见她甚至躲避开了自己的目光,棠观心中更是一沉,起身走到她身前,垂眼看她,“改日我想微服去那风烟醉走走,可要与我同去?”
去风烟醉……去风烟醉……
颜绾咬着唇仔细斟酌了一会儿,扬起嘴角,“唔,许久没出宫了,那便随你一起去好了……”
亲眼盯着总比在宫中等死强。
这回颜绾的眉眼间倒是有些坦然。
棠观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拉进怀里,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他的阿绾,究竟和风烟醉有没有关系?
若是有,她在危楼中又是个什么身份?难不成,她是陆无悠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如果当真是陆无悠的人,那时至今日,她从未害过自己,还怀了他的孩子,是否意味着……她已经因为自己同危楼一刀两断了?
此刻的棠观,只脑补出了自家皇后是个为陆无悠所逼,最后却改过自新、弃暗投明的小角色。从未想过风烟醉怎会向一个小角色传递消息……
“陛,陛下,”颜绾推了推棠观,小声道,“我有些饿了。”
棠观敛眸回神,松开了手,“我也还未用膳,吩咐她们传膳吧。”
“恩恩。”
颜绾点头,“豆……”
豆字一出口,她才想起刚刚那小宫女说过的话。也不知无暇和豆蔻回来了没有……
“豆蔻和无暇呢?”
棠观也终于意识到今日这长乐宫似乎少了什么,蹙眉环顾了一下四周,“不是让她们一定要寸步不离的照看你么?”
颜绾干笑,“我在昭仁宫落下些东西,吩咐她们去取,方才给忘了……咳,来人。”
几个小宫女垂首敛目疾步走了进来,“皇上,娘娘。”
“传膳。”
☆、第2章 .24
第一四三章花种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长乐宫中便有了动静。
徐承德带着几个内侍轻手轻脚的进了殿,而宫女们则在殿外候着,趁着殿门被推开时瞧了一眼,便见里面光线昏暗,不由起疑。
“豆蔻姐姐……”
恰好豆蔻从一旁的侧殿里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一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小宫女悄悄唤了一声。
豆蔻顶着两个黑眼圈,心情似乎有些欠佳,“怎么了?”
“咱们不用进去伺候娘娘么?”
照理说皇后娘娘是应该赶在皇上前头梳洗完毕,然后再伺候皇上的……
可如今徐公公都进殿了,娘娘怎么还不唤她们进去?
豆蔻揉了揉酸痛的后颈,朝紧闭着的殿门瞧了一眼,然后又有些奇怪的瞥了瞥那聚在殿门前的宫女们,“这个点娘娘正当做梦呢?你们都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小宫女们目瞪口呆,“可,可皇上……”
“皇上不是有徐公公么?他向来不让宫女伺候,更何况是在这长乐宫?”
豆蔻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宫女们面面相觑,“娘娘一直,一直都这样?皇上不会怪罪么?”
“从前没有身孕时,娘娘就起的晚。如今有了身孕,更是要拖到日上三竿了。至于皇上怪罪……”
豆蔻反手指了指殿门,“你没见着皇上为了让娘娘好好睡,都没怎么点灯么?”
“……”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
小宫女们一脸发现新大陆的震惊表情,世界观仿佛有些被颠覆了。
“吱呀——”殿门从内被轻轻推开。
已经换好朝服的棠观走了出来,脚步几乎没有什么声音,身后跟着同样大气不敢出的内侍们。
宫女们连忙噤了声,垂头福身。
豆蔻也跟着行了个礼,“皇上。”
棠观走到她身前时步伐微顿,看了她一眼,“今日姜太医会来请脉,可不能再让她睡到晌午了。”
“是。”
棠观离开后,整个长乐宫便又恢复了一片沉寂,仿佛刚刚那一出不过是“睡梦”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聚在殿前的宫女们松了口气,窃窃私语起来。
“皇上待咱们娘娘真好,每晚都宿在长乐宫……”明明娘娘怀有身孕都不能侍寝。
“……皇上也没别的地方去啊。”豆蔻挑眉浇了盆冷水。
“……那就更说明皇上待娘娘好了啊!后宫就娘娘一人,这可是史无前例啊!”
“日久才见人心。”豆蔻忍不住又浇了盆冷水。
“听说朝堂上也有劝皇上选妃以充后宫的,都被皇上否了。”
“先帝尸骨未寒,皇上此时选妃是为不孝。”第三盆冷水。
“……”
“行了都别做梦了,皇上待娘娘好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散了散了……”豆蔻大姐大似的挥了挥手。
她怎么就这么看不得这些小宫女对皇上的盲目崇拜呢?
真没见过世面。
“可……”宫女们为难了,“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娘娘还没起,就算她们想做些最基本的清扫怕是也会打扰娘娘。
豆蔻皱眉,张了张唇,又闭上。
沉思了半晌,她认真的给了一个好建议,“……回去补觉吧?”
“……”
===
没有辜负棠观所托,豆蔻最终在姜太医来之前把颜绾从床上拖了起来。
姜太医请完脉道了声一切安好便回他的太医署去了。
最近的差事当真是轻松,除了每日给宫中几位太妃请脉,再给长乐宫的皇后娘娘安安胎,便没什么要费心的了。
好久没有如此宽心,今日他必定要找隔壁老李头喝喝酒。
长乐宫已经有了些苏醒的□□,颜绾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扮到后院“巡视”,想要再作弄些花花草草,身后还跟着一大票无所事事的宫人。
“说吧,昨日去哪儿了?”
用小锄头敲了敲土,颜绾偏头,眯眼看向无暇和豆蔻,“恩?”
无暇始终面无表情,所以看不出什么变化。
但豆蔻脸上却是明显有一抹异样闪过,“唔,其实……我们出了一次宫……”
“出宫?”颜绾诧异的直起身,将手中的小锄头交给了一旁的宫女,“你们出宫做什么?”
豆蔻看了无暇一眼,无暇却一直垂着眼没有回应。
“其实是……家里传来消息,”豆蔻犹豫着开口,“家里说得了一十分珍奇的玩意。”
家里?
见她神色似有闪躲,颜绾了然,定然是指风烟醉,“既然是家里传了消息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她不过是疑惑的口吻,落进豆蔻耳里却是变成了诘责。
“娘娘恕罪……”
豆蔻有些诚惶的跪了下去。
这长乐宫中的人尚且不知颜绾的脾性,只知颜绾十分重视豆蔻。见豆蔻一跪,那些宫女也不明所以的纷纷跪了下来,“娘娘息怒。”
“……”
颜绾嘴角抽了抽。
这是什么状况,要让不知情的人进来一看,还以为她要在长乐宫里大开杀戒了……
微微俯身,她将豆蔻扶了起来,“我并非责怪你,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说着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都起来。”
说来也奇怪,豆蔻这丫头从前说话都百无禁忌的,怎的今日倒是畏首畏尾起来?
豆蔻咬了咬唇,“其实……是家里寻到了一上好的花种,让奴婢和无暇去领,想要悄悄种在后院给娘娘您一个惊喜……”
尽管此话有些许破绽,但鉴于豆蔻没有说谎的前科,颜绾并未起疑,只是挑了挑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是要给惊喜,怎么能现在就告诉我呢?”
“……”
“你应该宁死不屈懂吗?”
颜绾语重心长的教导了一番,话锋急转,“……所以,这奇花到底是什么?”
豆蔻噎了噎,“不是说要宁死不……”
最后一个“屈”字被颜绾如炬的目光吓了回去,乖乖解释道,“此花名唤天涯子,是朵奇花,据说开花时有如云絮。家里也是好不容易才寻来一株……”
天涯子……
倒是闻所未闻。
颜绾饶有兴致的笑了,“从未见过,不妨种来试试……家里有心了。”
说着,她笑容却是一顿,“……花呢?”
说了这么半天,花种她还没见着呢……
豆蔻连忙转头看向无暇。
无暇冷冷的盯了她一眼,直到盯得她心虚的别开眼才堪堪收回视线,走到颜绾面前摊开掌心,赫然是一颗颜色奇特的花种。
颜绾接过花种,细细的端详了一会儿,展颜,“那就种这里吧。”
===
北齐。
城郊外的密林,枯枝还未长出绿色,横斜的枝影交错在一起,又是月黑风高,尤显阴森可怖。
一黑衣少年屈膝坐在树边,颊边挂了彩,左手手臂似乎受了伤,有些脱力的垂在一侧。
就在他身边,坐着一用黑布蒙眼的女孩。
“你是不是受伤了?”
女孩蹙眉问道,嗓音虽冷,但却隐隐透着些着急。
黑衣少年垂头看了一眼左臂被浸湿的衣衫,又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树枝,避而不答,“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应。”
他在闯出城躲进这片林子时,一路都留下了只有危楼死门能发现的记号。
女孩置若罔闻,重复道,“我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少年低头,视线在女孩眼前碍事的黑布上停留了片刻,嗓音如眸色一般清冷,“你难道眼盲么?”
“……”
女孩咬牙,抬手便是一掌。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自己不想用这双眼睛……
少年的左臂虽受了伤,但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缓,没有闪躲,而是顺势捉住女孩的手腕,制住了她的所有动作,“别动。”
女孩自然不肯妥协,依旧挣扎着,就连牵动了少年的伤处还毫不自知。
伤处传来一阵痛感,少年终于皱了皱眉,定定的看向身前的女孩。
若早知当初选拔是为了保护这位北齐公主,他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