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倒是让他有些别扭。
萧昭严同棠珩造下的孽,也不能太牵连旁人。
看来改日,他还得同总管说一声,哪怕不多照拂些萧娴,也万万不能让她因罪臣之女这个身份遭到无端欺辱。
向来心软的棠遇如此琢磨着。
“殿下为何一人坐在这假山上借酒浇愁?”萧娴垂眼,掸了掸裙摆上的尘土,举手投足间依然有着贵女风范。
像是再次被戳中了痛处,棠遇的脸色一下苦了起来。颇有些暴躁的踢了踢脚边滚落的酒壶,他颓然的在树边坐了下来,“没什么……你下去吧。”
他也不知自己心烦些什么,只是莫名不快罢了。
萧娴眸色动了动,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吩咐,并未转身离开,反倒是缓步走到他身边,也提着裙摆坐下。
棠遇偏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习惯女子的突然靠近,微微蹙眉。
然而他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是被女子轻飘飘两句话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听说今日北燕大败,即位的新帝已向大晋和北齐送了降书。战事既停,奚小将军可是要回来了?”
奚息……
棠遇蹙着的眉渐渐松开,也不再介意女子的逾矩了,面上重新挂起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不断的叹气。
萧娴话虽是对棠遇说的,却没有直接看着他,反而一直平视着前方。
视线始终凝在某一处,声音里似乎总带着几分笑意,却不及眼底,“奴婢还听说,殿下同奚小将军是好友。奚小将军要回朝,殿下不是应当高兴么?”
高兴?
棠遇又重重的叹了口气,闷闷不乐,“自然应当高兴。”
“那殿下此刻又是在为何事忧心?”
棠遇本就十分委屈找不到人说,被萧娴用奚息这么一引,那满肚子的话竟是再也忍不了了。
“我今日去找皇兄,原本是想问奚息何时能回京,却不料皇兄竟是沉默不答。我又自请去那北疆接他回来,皇兄还因此呵斥了我……”
萧娴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想起白日里听到的消息。
——“攻破北燕王城那一役,领兵的奚小将军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
看来面前这位璟王殿下还被瞒在鼓里,一无所知啊。
她没再出声,只是静静听着棠遇微醉的叨念,足足听了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叹了口气。
棠遇噎了噎,被她莫名的叹气搞得有点不明所以,“你,你叹什么气?”
萧娴故作迟疑,没有立刻应声,“奴婢只是在担心……担心奚小将军的安危。”
安危??
棠遇愣住,连忙追问道,“什么意思……”
萧娴缓缓站起身,背朝着棠遇走了几步,“奚小将军此次在北齐领兵,奴婢担心,皇上会对他有所忌惮……”
棠遇松了口气,“这个自然不必担心……皇兄绝不会怀疑奚息……”
“是么?”
萧娴转身,深深的看了棠遇一眼,“看来是奴婢多虑了。皇上从前便坦荡磊落,哪怕坐上龙椅,想必心性也是不会变的……”
说罢,也不再多言,她俯身拾起一旁的灯笼,福了福身,“奴婢先告退了。”
棠遇怔在原地。
===
颜绾从棠观那里得知了北燕新帝即位的消息。
对此,她竟是有些不习惯。
毕竟从前,她向来是比棠观要更早知道这种大事的。
然而她也只是有片刻的不习惯。
转念一想,危楼的大部分人手都被她派出去寻软软,其余人都渐渐在做后撤的准备,怕是还没来得及向她回报这北燕的时局吧。
“北燕新帝是,是拓跋陵修?”
颜绾放下手中的小锄头,有些诧异的站起身望向棠观。
见她面上只有惊讶并无其他,棠观满意的收回视线,“恩。”
“那你是准备……收兵了?”
棠观挥退了宫女,在院中的藤榻上坐下,又自然的拉过颜绾,让她侧坐在了自己膝上,“你怎么想?”
颜绾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放松下来,靠进棠观怀里,沉吟道,“之前几月的战事太过惨烈,如今最是要休养生息韬光养晦,若不停战,怕是大晋也难以支撑更久……与其到了那时不得不收兵,倒不如此刻应了北燕的求和。”
像是没想到颜绾会说这些,棠观眸光微动,垂眼看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我本以为,你会用从前同陵修的情分劝我收兵。”
颜绾直起身,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陛下,你如今是皇帝了,得有一个皇帝的职业素养。”
“职业素养?”
棠观不解。
“两国交战是大事,怎么能因私人恩怨做出决断?这就是皇帝的职业素养。”
颜绾扬了扬下巴,振振有词。
棠观被逗乐了,紧抿的唇角有些绷不住,眉眼微弯,“原来如此……今日朝堂之上,又有臣子提出选秀以充后宫一事,你身为皇后,可要有些职业素养?”
什么?选秀?!
颜绾登时怒了,笑得咬牙切齿,“谁说皇后的职业素养是替你选妃了!”
棠观眯了眯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心情,“哦?”
颜绾蹭的站起身,双手覆在小腹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某位皇帝陛下,“皇后的职业素养……明明是诞下龙嗣!”
她很有职业素养的好不好?!
棠观一愣,抬眼看向颜绾那“母凭子贵”的骄横样,终于忍不住低低的笑了出声,“也不对。”
竟还敢反驳她?!
颜绾瞪眼,刚要开口,却是手腕一紧,重新被压回了藤榻上,“唔……”
唇上一凉。
“这才是皇后的职业素养。”
“……”
☆、第3章 .1(双更)
第一四八章蛛丝
吃饱了饭没事做的帝后二人,成功完成了日常打嘴仗任务,以及日常腻歪任务。
“说起来,今日又是什么人提起选秀一事了?”
闹腾完后,颜绾想起了这一茬。
“怎么了?”
“本宫要去他府上打击报复一番。”
一边说着,她一边起身走到了那株刚冒芽的天涯子旁边蹲下,眯了眯眼。
棠观好笑的勾了勾唇,视线追随着她落在那嫩芽上,顿了顿,“……这是什么?”
颜绾摸了摸那新芽,随口道,“一株奇花,名唤天涯子。”
“天涯子……”
棠观走近,“从何处弄来的?”
闻言,颜绾心里一咯噔,“唔,一朋友送我的。”
“朋友?”
棠观脑子里不知为何竟是一下浮现出自家皇后“前心上人”祁允的脸。
登时警觉,看向那花苗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这种来历不明的花种怎能随意种在长乐宫里……”
说着,某位皇帝陛下酸溜溜丢下一句,伸手探了过去,作势要拔花苗。
“哎哎哎——”
颜绾连忙张开手拦在了花苗前,“不行!这,这是我的宝贝!”
她精心呵护了这么多日,就想看它开花时究竟会不会有如云絮,哪里能让棠观就这么给毁了?
还宝贝?
棠观脸更黑了。
“陛下,娘娘……”
远远的,突然传来豆蔻的唤声,“顾平求见。”
闻言,颜绾连忙扬声道,“这就来。”
说罢便起身拉着棠观朝殿内走,“不过一株花而已……走吧……”
两人刚进殿,顾平便急匆匆的赶了进来,“陛下,娘娘……”
见状,棠观微微蹙眉,“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出什么事了?”
顾平看了一眼颜绾,似乎有些迟疑。
颜绾会意,不动声色的转身绕到屏风后,半倚在软榻上拿起方才看了一半的书卷,但耳朵却是竖了起来。
棠观转向顾平,颔首,“但说无妨。”
“陛下,属下刚刚得到消息,昨夜京城里有几位贵女同时被毁了容貌,京兆尹如今正在着手调查……”
毁容?!
颜绾一愣,拿着书卷的手蓦地顿住。
棠观面色一冷,“什么?”
“据说是有奸人半夜潜进府邸,礼部侍郎府上的杜小姐,御史大夫府上的白小姐,还有太史令府上的周小姐……通通遭了奸人的毒手。清晨丫鬟进屋后,才发现这几位小姐侧脸皆是被人划了一刀……满是血迹……”
“……”
“所幸……没有伤及性命……”
“砰——”
只听得重重拍桌的一声,下一刻,颜绾便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疾步出了长乐宫。
“堂堂京城,天子脚下……”
她喃喃自语。
而且下手对象还是朝廷重臣的千金,这京城除了他们危楼,竟还有这么嚣张的贼子??
颜绾不由动了动手腕,用书卷敲了敲榻沿。
用刀划伤脸毁了容貌……
这听着,怎么像是女子报复的手段呢?
“豆蔻,无暇。”
她扬声唤道。
===
大理寺。
大理寺卿秦钧负手站在院中,眉心紧锁,垂眼看着一旁枝桠上的桃花花苞出神。
“大人。”
几个缁衣捕快疾步走了过来。
闻声,秦钧连忙转身,一见是他们便立刻迎了上去,“如何?可有进展?”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年龄稍长的那个被推了出来,硬着头皮道,“大人,卑职的确查出了一些线索,但……”
秦钧蹙眉,沉声催促,“什么线索?赶紧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这案子牵涉到了朝中几位重臣,估计已经惊动了皇上。他若是不能尽快结49 案,怕是这大理寺卿也做不下去了。
那捕快迟疑了片刻,“礼部侍郎府上的杜小姐,御史大夫府上的白小姐,还有太史令府上的周小姐……卑职查了查这三人近日的出行,几乎没有发现什么共通之处,除了……”
“除了什么?”秦钧追问道。
“都是朝臣之女……”
秦钧噎了噎,随即有些怒其不争的瞪了他一眼,“这还用你去调查?!”
“卑职查到……礼部侍郎、御史大夫还有太史令这三位大人唯一的共通点,是近日都曾向皇上进言选妃之事……”
说到这,那捕快下意识抬眼瞧了瞧秦钧的脸色。
秦钧一愣,“选妃……?”
“毁人容貌这一手段,看着的确有些像女子善妒所为……卑职担心,担心此案……”
说着,那捕快压低了声音,悄悄望了一眼紫禁城的方向,“……与宫中有关。”
秦钧神色骤沉,眼神登时凌厉的看了过来,“慎言!”
“……是。”
那捕快连忙噤了声。
秦钧收回视线,心里却不由将种种联系在一起思量了一番。
选秀……
毁容……
莫不是当真与后宫有关?
那这案子,究竟是查还是不查?
===
月黑风高,夜色浓重。
大学士府寂静的后院里,只听得夜风吹动的飒飒声。
阴森可怖的斑驳树影中,十数个黑衣人动也不动的伏在草丛中,面色肃然。
而为首的那个,正是顾平。
顾平抿唇,警觉的朝四周张望了一番,心中暗自琢磨。
那贼人当真会同皇上料想的一样,继续作祟么?
原本此事是应当交于大理寺严查的,但昨夜礼部侍郎、御史大夫和太史令府上都被用了十分难得的迷香。而这迷香,又偏偏是危楼曾经用过的,所以皇上才怀疑此事与危楼有关,派出了暗卫追查此事。
按照他们的推断,昨夜那三位大人唯一的共通点便是在不久前进言过选秀之事。
而除他们之外,还有几人也劝过皇上充实后宫……崔大学士便是其中一位。
今夜他们分头行动,他便带人在大学士府里守株待兔。
也不知是否能守到危楼中人,更不知若真是危楼派人做的,那目的又是为何……
正当顾平百思不得其解时,草丛外的不远处,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道鬼魅般的黑影。
那黑影先是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再转身一边查探身后有无异动,一边将那吹迷香的竹管收回了腰间。
见没有什么动静,他随即拿出一柄匕首,插|入了门缝中,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便将房门轻轻推了开来。
顾平眼神一凛,连忙朝身后递了一眼。
崔大学士的千金已经被转移到了别处,这贼人今日必定是无功而返。
而皇上已经下了令,让他们务必不要打草惊蛇,最好能顺着此事寻到幕后之人的下落。
果不其然,那黑影不多时便从房中闪身而出,重新掩上门,只在廊下顿了顿便足下轻点,又悄无声息的掠上屋檐。
顾平攥紧了手中的长剑,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等到那黑影就快离开视野时,才低声下令,“切记,不可打草惊蛇!追!”
仿佛一阵强风骤然拂过,草丛被吹得哗哗作响,下一刻,已经完全没了顾平等人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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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一早已废弃的宅院里,一道黑影忽的从墙头一跃而下。
“门主。”
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单膝跪下,朝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人唤了一声。
那男人一袭青色劲装,木簪束发,手执洞箫。
蔽月的轻云渐渐散开,男人转身,一张其貌不扬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僵硬。
“事情办得如何?”
声音温润清朗,竟是和那张脸有些不匹配。
“属下去了大学士府上,但那崔小姐……并不在房中。”
黑衣人顿了顿,垂眼道,“属下没能完成任务,还请门主责罚。”
顾平带着一小队暗卫无声无息的跟了上前,在院外寻了个隐蔽的藏身处。
而顾平的视线恰好能透过墙上的小缝隙看清院内的状况,当看清那正面对着院门方向的青衣人时,他蓦地瞪大双眼,眸底掠过一丝惊骇。
祁……允……?
祁允?!!!
皇后当年在并州遇见的祁允?!所谓的“心上人”?!
“没能完成任务?我危楼何时失过手?!”
祁允面上覆着一层薄怒,“楼主吩咐,今晚一定要让那崔大小姐毁了容貌,给那位大学士一个教训,别再起将女儿送入宫的心思……你失了手,按照死门的规矩,便应当即刻自裁,怎么还有脸到这来复命?!”
黑衣人垂头,沉默了片刻,手腕一翻,便握紧了匕首,“属下……遵命!”
语毕,他扬起匕首……
“当——”
一道摄人的寒光闪过,猛地将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击落。
顾平收回刚射出暗器的手,带着身后暗卫迅速冲了进去。
匕首落地,黑衣人惊得转过头,见顾平等人一下包围了宅院,脸色瞬间变了,“跟踪?”
顿了顿,他连忙起身护住祁允,“门主!属下护您离开!”
祁允垂下眼,神色虽也有些慌张,但却比黑衣人要淡定许多,仿佛对此事并未太过惊讶。
“祁允?”
顾平沉着脸走近,“你竟是危楼的门主?”
祁允抬眼看了看顾平,一言不发。
见状,顾平皱眉,冷声下令,“留活口!两个一起带回宫!”
“是!”
第一四九章马迹
夜色愈加深重,长乐宫的侧殿里早就熄了灯,只有正殿里还亮着微弱的烛火。
不知从哪里刮起一阵风,将后院的花花草草吹得东倒西歪,不安分的摇晃起来,那株尚是嫩芽的天涯子在草丛里格外显眼。
正殿内,颜绾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始终都无法入睡。
今夜棠观说是有要紧的政务,需连夜处理,所以留在了紫宸殿,只派徐承德过来通传了一声。
也不知是怎的,颜绾听着殿外时不时穿过的瑟瑟风声,竟是突然有些不安,心砰砰直跳,仿佛有什么难以预料的意外已经渐渐逼近,让她喘不过气来。
半拥着衾被坐起身,她转头朝窗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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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皇上……”
顾平捂着粗粗包扎过的手臂进了殿,唇色微微有些发白,还没走几步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见状,棠观面色凛然,放下手中还未批阅完的奏折,疾步走了过来,朝一旁的徐承德吩咐,“宣太医。”
徐承德从诧异中回过神,急忙应声要去。
暗卫的武功都不低,是什么人才会将顾平伤成这样?
“徐公公不必了。”顾平出声拦住了徐承德,转头看向棠观,“皇上,只是小伤而已,再说已经包扎过了。卑职有要事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