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观神色淡淡,转眼打量了几眼坐满宾客的大堂,“既然如此,便引路吧。”
说着,便不动声色护着颜绾上了楼。
刚一上楼,迎面却是走来两位从厢房内离开的客人。
那两人一见着小二便不由蹙眉唤住了他,“小二。”
“哎,两位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小二被唤住便停了下来,连带着后面四人也顿住了步子。
“小二,风烟醉今日是怎么了?”其中一人埋怨道,“酒不醇了,曲也不好听了,就连这气味都不对了……等等,你也是新来的吧?”
“还真是……风烟醉难道是要变卖了不成?你家掌柜呢,我要见莫掌柜。”
小二哎哟了一声,笑着打哈哈,“二位爷见谅……风烟醉出了些变故,已经没有什么莫掌柜了。如今的掌柜姓易。”
什么情况?!
颜绾眸中掠过一丝惊诧,但却又顾忌着身边的棠观,不敢向无暇求证。
棠观眉宇也是微凝。
换了掌柜……莫非意味着幕后主人也变了?
“原来是换了掌柜……”
那两人又面色不虞的叨叨了几句,下楼去了。
小二这才转身朝他们赔笑,“让几位久等了,这边请。”
这是颜绾到大晋以来,头一次在风烟醉进其他厢房。
进屋之前,她还是下意识往走廊尽头那间厢房瞥了一眼,却见那房门紧闭,里面也透不出什么光亮,像是无人在似的,心中更是起疑。
那间厢房是专属于她的。
虽然她从前不是每日都来这风烟醉,但莫云祁却是总让人在那厢房里点上灯,燃上熏香,以备不时之需。
可今日没有……
“看什么?”
顺着颜绾的视线看了看,棠观垂眼问道。
颜绾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但心里却是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
“几位请坐,可要上些酒菜?”
小二拿下肩头的抹布在桌上擦了擦。
棠观侧眼看向颜绾,颜绾眨巴眨巴眼回看向他。
两人莫名其妙对视了一阵,最终还是某位皇帝陛下败下阵来,“不必上酒,随意来些点心就好。”
“好嘞。”
小二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棠观唤住。
“等等,”他抬眼看向小二,面容冷峻,隐隐带着些迫人的威势,“你刚刚说,这里出了变故……从前的莫掌柜走了?”
小二点点头,“是啊,急急忙忙走的……”
顿了顿,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转移了话题,“啊,楼下还有活等着,小的就先下去了~”
说罢,他便再也不肯多说一句,端着一壶酒逃跑似的窜出了门外。
漏。洞。百。出。
颜绾握着茶盏的手逐渐收紧,眉眼间浮起些愠怒。
她竟不知,生门的业务竟已差到了如此地步?
风烟醉的莫掌柜离开,恰好在他们微服私访的这一日离开,还是“急急忙忙”离开。
如此的巧合……
棠观会信吗?
棠观蹙眉。
如此的巧合,他自然不信。
风烟醉的掌柜很可能是危楼中人,若昨日匆匆撤离是因为他,那必然是得了他要来此处的风声。但此事,他在今日之前便只告诉了颜绾一人。
如此想着,他低头抿茶,面上的神色愈发复杂。
☆、第2章 .27
第一四六章太医
那小二从厢房内一出来便径直朝走廊另一头走,拖着酒盏拐进了一间厢房。
这间同其他厢房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熏香的气味,也没有任何暖意,就连屋中的摆设也都是些颜色深重古朴的玩意。
正对着门的方向,身着黛色衣衫的萧娴坐在东坡椅上,手中捧着一茶盏。
茶盏中却并非茶,而是凉水。
她身边,莫云祁垂手立在一旁,神色中竟是隐隐透着些紧张。
小二一进屋便登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方才佝偻着腰的谄媚模样全没了。
将酒盏放下,他跪下回禀道,“楼主,一切都按照楼主吩咐的说了。”
萧娴面不改色,“风烟醉的人尽数换过了?”
“是,都是些生面孔。”
莫云祁沉声回答。
“那位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反应?”萧娴凑近茶盏,轻抿了一口。
冷水入喉,登时心头一片清凉。
小二迟疑了片刻,眼角余光瞥了莫云祁一眼,“皇后娘娘……似乎有些不悦。”
萧娴唇角翘了翘,挥手吩咐他下去,转而又冲莫云祁温言道,“转告豆蔻,这次她消息来得及时,是立了功,立了功,便有赏。”
莫云祁应下,“是。只是属下有些不明白……就算皇帝微服私访,风烟醉里原先的人也绝不会露出破绽……楼主为何要……”
“为何要撤了他们?”萧娴起身,“我就是要换了这风烟醉的人,而且就是要让棠观知道,这里临时换了一拨人。”
说着,她推开对着风烟醉后院的窗户,感受着那迎面而来的春风,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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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风烟醉如此巧合的出了变动,属下怀疑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危楼的人了……便是有,恐怕也只是些小喽啰。”
陪同着棠观颜绾回长乐宫时,顾平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默。
半晌,颜绾才开口道,“如果不是巧合,那么长乐宫中……便有危楼的眼线。”
如今的状况,她只有先发制人才不至于被动。
棠观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恐怕不止是长乐宫。”
颜绾心塞的深吸了口气,刚要违心的说些什么,小腹却是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让她不由皱起了眉。
“怎么了?”
见状,棠观立刻将什么危楼什么风烟醉陆无悠抛到了脑后,紧张的问道。
颜绾原本还强咬牙忍着,然而下一刻小腹的疼痛竟是越发难忍,面色也渐渐变得惨白,“……”
棠观面色一沉,连忙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一边疾步朝殿中走,一边吩咐身后的无暇,“传姜太医。”
很快,无暇便从太医署请来了一位太医。
两人进殿时,棠观正蹙眉坐在榻边,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榻上腹痛难忍的颜绾,扣在榻沿的手微微收紧,手背上的骨节泛起青白。
“微臣于辞参见皇上。”
陌生的声音,十分年轻,并非姜太医。
棠观转头看了过来,没有见到姜太医,眉心更是皱成了川字,视线移向一旁的无暇,“姜太医呢?”
无暇面无表情,没有应声。
而那年轻太医伏身回答道,“启禀皇上,姜太医方才恰好去了昭仁宫请脉,不在太医署。微臣已经派人去请,但怕皇后娘娘这里等不及,便先赶过来看看。”
虽有些迟疑,但见颜绾面色惨白,棠观还是沉声道,“先诊脉。”
于辞垂头起身,从药箱中拿出丝线交给无暇,在离床榻十数步的距离坐下,悬丝诊脉。
片刻后,他抬眼朝无暇示意,随即收起了丝线,起身回禀,“皇上,娘娘只是忧思过重动了胎气,并无大碍。”
“只是动了胎气?”
棠观显然不信,望向于辞的眼神里带了些审视。‘
于辞坦然对上棠观的视线,“微臣这就下去开些方子,娘娘只要服下后,就不会再有腹痛之感。当然,皇上若信不过微臣,也可等姜太医诊过后再做决断。”
“皇上!”
豆蔻急急忙忙走了进来,指了指殿外,“皇上,顾平让奴婢进来通传一声,说是前方战况有变,璟王和安王还有安王世子已经进宫在御书房候着了。”
棠观抿唇,“让他们再等等……”
“……你先去吧。”
小腹的疼痛稍稍减弱,颜绾白着脸扯了扯棠观的衣角,“都说是战况了,耽搁不得。”
“……”
“我已经好多了……太医都说只是动了胎气,想必喝碗药苦一苦就没事了。”
棠观眉眼沉沉,口吻里多了些自责,“今日就不应带你去那风烟醉。”
嗯,对。
就不应该带她去,最好自己也不要去。
颜绾“虚弱”的狂点头。
“接下来几月绝不能再出宫了。”
棠观坚决的下了个死命令。
“喂……”
颜绾瞪眼,刚要抗争一番,腹部却是又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声音弱了下去。
棠观转身,从于辞身边走过时顿了顿,“你先下去开方子,”说着又朝门外走,边走边吩咐无暇,“熬好药后要等姜太医来确认。”
他一出门,顾平便立刻迎了上来,并非预想中的满脸急色,相反,面上竟是还带着些欣喜,“皇上。”
“长话短说。”
“是。”顾平连忙跟上棠观的步子朝长乐宫外走,“北燕大败,迁都汴城,从前的都城已被大军攻陷。迁都时,皇室内乱,燕皇遇刺,新帝临危受命。”
新帝……
棠观蓦地停下脚步,神色一滞。
顾平嗓音里的兴奋稍稍压下,“北燕新帝是五皇子,拓跋陵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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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
于辞将开好的方子交给了一旁候着的小宫女,细细嘱咐道,“第一次熬好后要将药汤倒出来再继续,一定要有人守在旁边,不可离开。”
“是。”
颜绾腹部的疼痛逐渐隐了下去,因此半撑着坐起身,将殿内所有无关人等都赶了出去,只留了豆蔻无暇。
“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色有些难看,却并非因为疼痛,而是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无暇没有应声。
豆蔻心头一咯噔,却是明知故问装起了傻,“怎,怎么了?”
颜绾皱眉,“风烟醉出了什么事?今日一进去,我便觉着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豆蔻啊了一声,恍然道,“娘娘方才一走,奴婢便传信去了风烟醉,让门主将人手全部撤了出来,以免被皇上发现端倪……”
见颜绾沉着脸,她才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难道……奴婢做错了么?奴婢以为……”
果真如此。
颜绾有些心塞的揉了揉太阳穴,打断了豆蔻,“依莫云祁的实力,便是棠观真去了,也无法在风烟醉中得到什么。你知不知道,反而是你这么着急忙慌的一撤,更会让他确认底细。”
闻言,豆蔻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以为……奴婢以为皇上来得突然,所以娘娘才来不及吩咐奴婢,这才……奴婢自作主张,还请楼……娘娘责罚!”
见她这么慌张的一跪,颜绾心里再大的怨气怒气都没了,声音不由放缓,“……起来吧。或许是我没说清楚,才让你会错了意……”
“谢娘娘……”
豆蔻低着头站起身。
“对了,软软那里可有消息了?”
心里一直放不下北齐,颜绾看向站在后面始终一言不发的无暇。
无暇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还没有。”
若是放在往常,这些小异样定不会逃过颜绾的眼睛。可都说一孕傻三年……
颜绾彻彻底底忽略了无暇和豆蔻的细微变化,只是心里沉了沉。
最近是怎么了……
软软的下落至今未明,豆蔻又传错了信。
危楼从前,并不会出现这些失误啊。
就在颜绾仔细想着该如何处理目前的局面时,殿外有一小宫女走近,悄悄在殿外唤了几声。
豆蔻不解的转头,便见那宫女手里端着一热气腾腾的药碗。
因为颜绾方才将人都支出去了的缘故,她大抵是不敢进来,这才对豆蔻抬了抬手里的碗。
见豆蔻终于走到了殿门口,小宫女福了福身,“豆蔻姐姐,刚刚姜太医身边的人来了,说方才去昭仁宫时,姜太医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摔得还不轻……怕是不能来给娘娘诊脉了。”
说着,将手里微微有些烫的药碗递给了豆蔻,“这是按照于太医的方子才熬好的药,”
豆蔻有些诧异的重复道,“摔了一跤?”
“是……”
“知道了。”
只是有那么片刻的诧异,豆蔻便登时反应过来,接过了那泛着苦涩气味的药碗。
打发了那宫女,她转身绕过屏风,走回颜绾身边轻声道,“娘娘,姜太医方才来得及摔了一跤,如今怕是来不了了……”
颜绾愣了愣,“摔了一跤?”
豆蔻干笑,“姜太医也太不小心,他这年纪摔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要在床榻上躺数月了……”
颜绾挑眉,也替姜太医的老胳膊老腿担心了一回。
“娘娘,药来了……”豆蔻将药碗递上前,低声补充了一句,“于辞是危楼的人。”
于辞是危楼的人……
这也就意味着他是绝对安全的。
颜绾颔首,正要接过碗,却是被无暇劈手夺了过去。
☆、第2章 .28
第一四七章挑拨
颜绾一怔,不解的抬眼望向无暇,“……怎么了?”
而豆蔻面上更是闪过一丝明晃晃的惊慌。
无暇冷冷的扫了豆蔻一眼,将那药碗朝自己的方向凑近了些,微不可察的顿了顿,那股子中药的气味就随着热气袅袅上升,在她鼻端绕了绕。
下一刻,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将手中的药碗拿开,但却也没立即递给颜绾。
而是沉声朝豆蔻说道,“药还烫着,如何能给娘娘喝?”
豆蔻脸色更加难看,干瞪着无暇却又偏偏说不出话。
见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颜绾也莫名感到了一阵蜜汁尴尬,连忙打圆场,伸手去接那药碗,“咳……没关系。我皮糙肉厚的,哪有那么娇贵。”
说罢,便凑到碗沿试了试,觉着不太烫后才蹙眉憋着气将那药一口饮尽了。
无暇眸光动了动,却没再阻拦。
把空药碗重新递给了豆蔻,颜绾抿唇,擦了擦嘴边的残汁,叹了口气,抬眼望向殿外紫宸殿的方向,小声自言自语道,“……他怕是已经对我起疑心了吧?”
说着,她转眼又望向豆蔻无暇,郑重嘱咐,“接下来,除了去北齐继续寻找软软的,留在京中的人……万万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只要不被棠观抓住把柄,只要等找到软软……
一切就会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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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王府。
“吁——”
一身明紫色衣衫,玉簪束发的棠遇在王府门前勒紧了缰绳,
“王爷……?”
门口的侍卫眼睁睁瞧着方才出门还兴冲冲的璟王殿下满脸怨愤冲进了府内。
“王爷这是怎么了?”
“看着好像挺委屈的?”
“走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不知道啊。”
王府后院。
棠遇半屈着条腿坐在假山之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搭在膝盖上支着侧脸,发间的玉簪不知被扔到哪儿去了,长发四散开来。
假山周围,有不少空酒壶,在斑驳的树影里被扔了一地。月色如水,都未能点亮棠遇眸底的烁烁光华。
“唉……”
叹了口气,棠遇仰头将那酒壶里的残酒一饮而尽。
重重的抖了抖手腕,直到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他才一挥手,将那酒壶径直从假山上扔了下去。
“啊。”
酒壶闷声落地,却引得一陌生女声的惊呼,随即便是灯笼掉落的声响。
棠遇一惊,醉的酒全醒了,垂眼看向山下,见一丫鬟吓得跌坐在了地上,连忙纵身向下一跃,翩然落地。
“没事吧?”
那一身黛色衣衫、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抬起脸……
眉眼温娴,神色端方,正是之前被充作官府杂役的萧娴。
“萧大小姐?”
棠遇借着月色看清萧娴面容时微微一怔。
“璟王殿下。”
萧娴半撑着站了起来,朝他垂头福了福身,“萧娴已非什么千金小姐,殿下如此称呼着实不敢当……”
棠遇哦了一声,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他俯身拾起灯笼,递还给了萧娴。
他隐约记着,萧娴当初不是被充作官府杂役了么?
萧娴神色无波的接过灯笼,淡淡开口,“王府总管在衙门的杂役里挑了些新人,奴婢便是其中一个。”
“那你娘……”
“王府的月俸比衙门要多不少,足够奴婢和奴婢的娘亲存活。”
棠遇悻悻的点了点头。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位曾经的萧家大小姐,棠珩的表妹竟是沦落到在他府上做了粗使丫鬟,一口一个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