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无欺也不懊恼,一屁股坐在岳沉檀对面,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又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冲岳沉檀道:“岳兄你看,这回真的是我的面孔。”
岳沉檀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扫他一眼,没有说话。
见他没什么反应,贾无欺转了转了眼珠,有些苦恼道:“岳兄不说话,莫非是嫌弃我原本的模样吗。”他摸摸鼻子,“你们佛家不是讲究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嘛,岳兄若是嫌弃我的相貌,那可有违佛祖教义。”
岳沉檀将最后一口食物吞入腹中,拿起桌上的方巾擦了擦嘴角,方才慢条斯理道:“既然是空,自然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说罢,他起身离桌,真真是把贾无欺当做了空气一般。等他缓缓走到床边,才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道:“我吃完了。”
言下之意是,贾无欺该麻利滚了。
贾无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又不甘心,留又怕再次惹得岳沉檀像昨晚一样旧疾复发,思来想去,还是拿起桌上剩下的早饭,离开了房间。
等房门彻底合上,脚步声远,岳沉?7 说走就走,倒是够爽快。
没过多久,房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岳沉檀面色刚要缓和,凝神一听,神色复又沉了下去,那脚步虚浮,一听便是完全不会武功之人的。
“咚咚咚”,三声叩门声响起,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客官,楼下有个自称是龙渊山庄的人,要来探望客官,不知客官现下方不方便?”
“请他进来。”岳沉檀淡淡应道。
不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不过换了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口道:“岳少侠,在下龙渊山庄掩日,奉庄主之命前来迎接岳少侠入庄。”
“进来吧。”
岳沉檀话音刚落,一个身着褐色衣衫的人就闪身而入。这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混入人群中便再难寻得踪迹,唯一特别之处就是面上覆着一张乌黑的面具,将眼睛以下的面容全部遮住,只露出一双黑得浓鸷的双眼。他身上背着一柄长剑,没有花哨的剑鞘,只是拿褐色的粗布层层包裹着,剑穗上挂着一个小小的令牌,上书“掩日”二字,不知是意指剑名,还是表明剑主人的身份。
见到岳沉檀,那人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抱拳施礼后,立即道:“庄主命我前来迎接岳少侠,车马已在楼下备好。”
岳沉檀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随即道:“其他人可都到了”
“少林、武当、太冲、丐帮、剑舞门、砺峰山庄的各位英雄皆已到达,其余门派,也将在这一两日内抵达。”掩日规规矩矩道。
岳沉檀沉吟片刻:“少林一行中可有法严师兄?”
“正是法严法师为首。”掩日道。
法严和尚乃是少林罗汉堂首座,一身硬外功无人能敌,与少林北宗掌门天净大师,少林南宗掌门天玄大师,以及早已闭关多年的藏经阁首座渡苦和尚,并称为少林四大金刚。此番赏剑大会,少林派出法严和尚出席,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听完掩日的话,岳沉檀便道:“阁下稍等片刻,岳某收拾完东西,这就下去。”
掩日点点头,转身离开房间,末了还朝房顶瞧了一眼,究竟没再多说什么。
掩日前脚刚离开,后脚房顶上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之后,一只手从挪开的砖瓦空当探了出来,几颗还带着糖色热乎乎的栗子从天而降。
岳沉檀两指一夹,嗖嗖几声,栗子全都稳稳当当躺在了掌心里。感觉到手掌中的温度,本来冷冰冰的话语在嘴边盘旋半刻,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快尝尝,刚炒好的栗子,甜着呢。”贾无欺欢快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他跷着二郎腿,躺在屋顶上,透过空当,正好能看见他跷起来摇摇晃晃的一只脚。
岳沉檀无声地剥开一颗栗子,浅棕色的果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似乎在热情地甩着手绢,招呼着人们来将它吃掉。
咬了半颗咀嚼片刻,果然又糯又甜。
岳沉檀默默伸出手,把桌上剩下的栗子都剥了个一干二净。
“岳兄,你要去龙渊山庄,我也要去龙渊山庄,不如同行?”贾无欺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岳沉檀仔细品味着栗子的甘甜,没有理他。
“你去龙渊山庄可是为了参加那什么赏剑大会?”贾无欺也不管他有无回应,自顾自道,“你既知我的身份,我也不瞒你,我去龙渊山庄,可不是为赏剑去的。”
“摘星谷的人自然会去有摘星笺的地方。”岳沉檀淡淡道,似乎贾无欺的话并不让他意外。
“岳兄真是聪明机智,神武非常,一听就知道我前去所为何事。”贾无欺嘻嘻笑道,“这回我就是想瞒你,也确实没什么可瞒的,实际情形连我也不清楚,只知这龙渊山庄收到了摘星笺,可摘星笺是谁人所发,索取何物,皆一概不知。”
“哦?”岳沉檀不置可否道。
“所以,还请岳兄施以援手,助我破了此桩悬案。”
岳沉檀咽下最后一口栗子肉,不紧不慢道:“破案合该去找官府,何必到我这来多此一举。”
贾无欺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起身掀开几块砖块,从房顶跳了下来,直直看着岳沉檀道:“怎么能说多此一举,官府什么的我可不信,我只信岳兄。”
岳沉檀将桌上的栗子壳扫入掌中,起身扔掉,既不看他,也不答他。
贾无欺连忙蹿到岳沉檀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岳兄吃了我的栗子拿了我的壳,怎么也该对我表示表示吧?”
岳沉檀抬眼看他,沉静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随即归为平淡。他缓缓把袖子从贾无欺手中抽出来,然后道:“肉很香,壳很脆。”
说完,也不管贾无欺的反应,披上大氅,拎起包裹,推门而出。
肉很香?
壳很脆?
这算什么表示。
贾无欺撇撇嘴,百思不得其解,脚却没闲着,紧跟在岳沉檀身后,一同走出了房门。
第61回
进去时只看到一人,如今出来却有两人,掩日看见也不惊讶,只请两人上车入座。岳沉檀见贾无欺跟在他身后一同上车,倒也没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扫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一路上,尽是荒无人烟的雪原和连绵不绝的雪山,早春已至,却没有丝毫绿意。就在快要到达龙渊山庄时,气候却骤然变暖,四周景色也与之前浑然不同。鲜花遍地,碧草如茵,流水潺潺,赫然一副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景象。
一望无际的芳茵中间,铺有一条宽敞平坦的大道,大道的尽头,一座山庄临山而建,气势恢宏,壮丽堂皇之像难以描摹,正是大名鼎鼎的龙渊山庄。
龙渊山庄的头顶上,插着一柄巨大的石剑,远远看去,刃薄如纸,斜切入山体之中,剑柄高耸入云,与远山白云相得益彰。山庄中大大小小的楼阁庭院,每个屋顶上都配有一柄石剑,或立或卧,或斜插或横挑,姿态各有分别,剑身各不相同,十分别致。
通向山门的大道两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神器谱上各种兵器的雕像,赤铜打造,足有丈余高,或剑或棍,或斧或钺,傲然挺立于天地之间,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这铜像倒有些意思。”贾无欺掀开帘子望着窗外,摸了摸下巴道:“神器谱上的兵器年年变动,难不成这雕像也年年增减移位不成?”
“正是。”掩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乌黑的面具下传来。
“陆庄主也真不嫌麻烦。”贾无欺皱了皱鼻子道。
“自神器谱出世以来,虽有不少神兵利器现身江湖,但能入神器谱的极少,能改变神器谱顺序的更是少之又少。”掩日淡淡道。言下之意,即便有不少人觊觎神器谱的排位,也很少有能拿的出手的兵器来撼动它。
“哦?”贾无欺闻言感兴趣的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不知神器谱排名前三的是哪三种兵器?”
在神器谱上排位靠前,对武器的持有者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是神兵在手江湖扬名,坏的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端遭来危险的觊觎之心。因此要想稳坐神器谱排位靠前的宝座,不仅武器要一等一的好,身手也要一等一的高。
还未等掩日回答,马车从离山庄最近的三把武器前奔驰而过,但这已经足够贾无欺看清那三把武器的形态,竟有两把似曾相识。
“两柄剑,一把……”贾无欺回忆着那个怪异的造型,犹豫道,“难道那是一把扫帚?”
“那是渡苦师伯的武器。”一路上闭目静修的岳沉檀终于睁开了眼,闷嘴葫芦终究还是开了口。
“渡苦?”贾无欺转转眼珠,“莫非是那个不扫屋前不扫天下的渡苦大师?”
“正是。”掩日答道,“渡苦大师的扫帚在神器谱上位居榜首,接下来的两柄却是难较高下,不分轩轾。”
贾无欺想了想,了然道:“那两柄剑是梅独凛的无鞘剑和洛十诫的阴阳双剑。”
掩日点了点头,说话间,马车速度减缓,终于在山庄门前稳稳停了下来。贾无欺先一步从车上跳下,伸出手,期期艾艾地等着岳沉檀出来。
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岳沉檀径自避开了他的手,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这个人一样,与他擦肩而过。
“哎,你等等我。”贾无欺看着岳沉檀背影,无奈地耙了耙头,深吸一口气跟了过去。
没想到走进山庄没几步,一个浑身酒气的人跌跌撞撞地从影壁后窜了出来,一手拎着酒葫芦,一手还抓着人。
巧的是,这两个人,贾无欺居然都认识。
大白天都能喝得醉醺醺的人,自然是裘万盏,而他抓着的那个人,竟然是剑舞门门主,厉嫣。
“放开我!”虽然极力克制,厉嫣白皙的脸也因为怒气涨得通红,一只手紧紧按在剑鞘上。若不是顾忌自己与对方的身份,恐怕早就拔剑斩向了那只不安分的手。
裘万盏对对方的怒意浑然不觉,一边仰头灌着酒,一边说着醉酒胡话,一会儿小美人一会儿小兄弟,双眼迷蒙舌头发直,可那只抓着厉嫣的手,却是怎么也不松开。
“裘长老。”看到眼前这一幕,带路的掩日停下了脚步,朝裘万盏道,“厉门主乃是庄主贵客,还请裘长老——”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裘万盏仿佛清醒了一般,一个激灵绷直了身体,看了看厉嫣,再看了看眼前三人,兀地松开手,在众人毫无防备之下,朝贾无欺迎面栽了过来。
“……”贾无欺双手扶着裘万盏的身体,此人似乎完全醉死了过去,浑身上下无处不松懈,没一个地方使得上力,整个人完全靠贾无欺勉力支撑才没有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穿着打扮与掩日无二,乌黑面具覆在脸上,堪堪露出一双眼睛,只是剑穗上的令牌刻着“断水”二字。
“你带岳少侠一行去见庄主,我先将厉门主带回客房休息,稍后便到。”掩日对断水说道。
断水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引着岳沉檀三人离开,只剩下掩日和厉嫣两人留在原地。
“厉门主,”像是吞入了沙砾一般,掩日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声色,“请随我来。”
厉嫣冷冷看了他一眼,掉头便走。
“厉门主。”掩日像是极力隐忍什么,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磨蹭什么,你不是要带路吗,还不快走。”厉嫣终于停下脚步,瞪了他一眼。那口气实在是不客气,表情也实在是不和气,但掩日却如蒙大赦般,眉间的沟壑浅了几分,匆匆忙忙地朝厉嫣走去。
贾无欺扛着烂醉如泥的裘万盏,跟在岳沉檀身后走进大堂的时候,大堂两侧已经坐满了人。还没等他看清在座之人的面孔,先前还醉如死猪的人突然弹了起来,站直了身体,没事人一般朝座上之人打着哈哈道:“不好意思,裘某来晚了,让各位久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堂而皇之的坐到了丐帮一行之中,面对贾无欺杀人般的视线,只是摸了摸鼻子,面上毫无愧色。
“无妨,来晚了不打紧,只要裘长老还清醒着就好。”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大堂正中传来。贾无欺抬头一看,说话之人虽已人至中年,却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毫无苍老衰败之色,修为可见一般,这人正是龙渊山庄的庄主陆长岐。
陆长岐含笑看了裘万盏一眼,复又把视线落在岳沉檀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岳沉檀岳少侠了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陆庄主谬赞。”岳沉檀淡淡道,不卑不亢,不惊不喜。
他这份沉着稳当倒让陆长岐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赞许,随即陆长岐看向贾无欺,疑惑道:“不知这位少侠是……”
“我……”
贾无欺张口就要编个身份,没想到却被岳沉檀突然打断,只听岳沉檀道:“这位是落霜楼的伙计,这几日雇来照顾我的起居。”
陆长岐上上下下看了看贾无欺,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道:“岳少侠可是身体不适?我这山庄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若岳少侠需要,只管挑几个丫鬟小厮伺候。”
贾无欺闻言心头一紧,要是岳沉檀就坡下驴真应了下来,难不成自己就要打铺盖卷原路返回了?出来的匆忙,易容的工具都没随身携带,要想换个身份混进山庄里来,他还真得再回一次播仙镇。
正暗自担心着,岳沉檀却开口了:“无妨,不是什么大事。出家之人本不该讲究这些,只是旧疾发作,不得已而为之。”说着,他看了贾无欺一眼,继续道,“这伙计照顾我多日,各项杂务皆已熟悉,这次贸然让他与我一同前来,还请陆庄主见谅。”
陆长岐闻言,也不强求,点点头道:“什么见谅不见谅,岳少侠不必客气。既是用的顺手可心,岳少侠愿意留他就留他吧。”
旁人听着倒没什么,这话落在贾无欺耳里,琢磨片刻,可就是五味杂陈了。这陆大庄主话里话外把他当个物件用来用去的确实让人不豫,可说他可心,自然可的是岳沉檀的心,这又让他心情好转了几分。
还没等他高兴片刻,一个熟悉冰冷的声音就从大堂一侧传来:“阁下有些眼熟。”还是那么毫无温度,还是那么冰泉冷涩,可偏偏就是这样无情无感的声音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说话人的身上——孤绝寒绝,只有梅独凛。
“这位,”贾无欺张了张嘴,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客官,小的何德何能能入了您的眼呢。”
说完这话,他看到岳沉檀凉凉扫了他一眼。
谄媚太过?
要不再多说几句?
可惜梅独凛没给他这个机会,无视贾无欺的回答,他直直盯着贾无欺的面孔道:“阁下姓名。”
“……”贾无欺试着与他对视片刻,只觉寒气逼人,杀气袭面,立刻避开了视线道:“吴七。”
“吴七?”梅独凛重复了一遍,不知是不是贾无欺看花了眼,对方紧绷的唇线似乎弯了一下,但转瞬即逝。
“不错。”梅独凛说出这两个字后,再没了下文。
什么不错?名字不错还是人不错?难不成是功夫不错?在座众人皆摸不着头脑,唯有岳沉檀看了贾无欺一眼,意味深长。
第62回
进去时只看到一人,如今出来却有两人,掩日看见也不惊讶,只请两人上车入座。岳沉檀见贾无欺跟在他身后一同上车,倒也没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扫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一路上,尽是荒无人烟的雪原和连绵不绝的雪山,早春已至,却没有丝毫绿意。就在快要到达龙渊山庄时,气候却骤然变暖,四周景色也与之前浑然不同。鲜花遍地,碧草如茵,流水潺潺,赫然一副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景象。
一望无际的芳茵中间,铺有一条宽敞平坦的大道,大道的尽头,一座山庄临山而建,气势恢宏,壮丽堂皇之像难以描摹,正是大名鼎鼎的龙渊山庄。
龙渊山庄的头顶上,插着一柄巨大的石剑,远远看去,刃薄如纸,斜切入山体之中,剑柄高耸入云,与远山白云相得益彰。山庄中大大小小的楼阁庭院,每个屋顶上都配有一柄石剑,或立或卧,或斜插或横挑,姿态各有分别,剑身各不相同,十分别致。
通向山门的大道两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神器谱上各种兵器的雕像,赤铜打造,足有丈余高,或剑或棍,或斧或钺,傲然挺立于天地之间,威风凛凛,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