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来老太太身边时,三小姐病过两次,和大小姐一样,是被屋内屋外夸张的温差和不流通的空气弄的。一开始三小姐强忍着,让江妈妈偷偷拿药丸给自己服了,硬是把病给顶回去了,没让老太太发现。
福禄院里也就金玉隐约察觉了什么,她可怜三小姐的不易,纵着江妈妈偷偷往院子里送药,没有告诉其他人。
后来老太太把小少爷讨过来养了,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小少爷就主要都是三小姐和蔡妈妈带着,王氏之前给小少爷的奶娘白氏连小少爷的边都沾不上了。
小少爷才一岁多,没有三小姐的忍功,难受了或者病了就哭闹不休。老太太嫌小少爷吵,让三小姐和蔡妈妈把小少爷带到偏屋去,三小姐就让江妈妈偷偷请了懂医术的婆子进来给小少爷看病。
上辈子也是如此,那个婆子专给小儿看病,医术不错,小少爷病了几次都是找的她。后来她给小少爷把身体调理得极健壮,在福禄院正屋那样极端的环境下都没再折腾病过,老太太也开始喜欢起这个懂事爱笑的小孙子了。
可惜这一次,阿又没打算继续帮着三小姐遮掩了,反正她笨嘛,请那婆子进来的时候,不小心让金玉瞧见了。
这次金玉可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江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往福禄院里送点药给三小姐就算了,现在竟然把一个府外的不知根底的婆子往院子带,这还得了!且小少爷是府里的独苗,他若初了什么岔子,她们这些院子里伺候的人一个都落不着好。
这事就被捅到大老爷跟前了,大老爷坐不住了,说小少爷年幼顽皮,在福禄院养着会妨碍老太太休息,硬是把儿子讨走了。
“我知道,你就是不放心老婆子带你儿子,就让那个王氏去养!好像她养的话小孩子就不会生病一样!”老太太脸上挂不住了,气呼呼道。
大老爷就跪在地上,赔笑道:“都是儿子的不是,生了个小阎王出来,闹得母亲白天晚上睡不好觉。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母亲您有火都冲着儿子发。”
老太太到底是心疼儿子,让大老爷起来了,然后把账都算在了王氏身上,还将隐瞒不报的三小姐和蔡妈妈骂了一顿。
大老爷却没把小少爷交还给王氏,而是自己带在身边养了。王氏对此松了口气,小少爷病殃殃的从老太太屋里出来?
经此一事,三小姐对这老太太更是赔了一百万个小心,哄了大半年才把老太太又哄回来,许她每月去大老爷住的致远轩看一次小少爷。
那之后,三小姐和蔡妈妈再有什么要事,也不敢托给阿又去做了。阿又乐得清闲,她宁可挨骂,也不想再搅进那些可能会丢命的事里面。
不一会,金玉来了,蔡妈妈在里面倒在床上不出来,三小姐道:“妈妈来事了,不太舒服,就不去老太太跟前伺候了。”
金玉便道:“今儿是有些冷呢,屋里是不是再拢个炭盆?”
三小姐笑着婉拒道:“不了,够暖和了。咱们走吧,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金玉便引着三小姐出去了,阿又放下帘子,回了里屋坐着。
蔡妈妈侧头看着阿又,见阿又呆呆的,有些伤心又有些茫然的样子,才闭眼继续养神了。
那之后,三小姐和蔡妈妈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多了,阿又基本上都是被打发去外间门口望风的。不过就是她们俩把阿又支开了,自己在里屋压低了声音商量事又怎样,三小姐要做什么,阿又都知道个大概。细节和上辈子应该会有所出入,但是大体的策略、方向是不变的。
三小姐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顾姨娘的死和太太有关。她只是过得太苦、太压抑了,主不主、仆不仆地过了这两年,所以想要寻个人去恨。老太太是她的亲祖母,大老爷是她的亲爹,只有太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同样是大老爷的枕边人,王氏金尊玉贵、仆妇成群,顾姨娘哪怕生了府里唯一的儿子,触怒了大老爷被打发去了庄子里,府里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人死了,儿女连个孝都无法戴,还要躲着人哭!
同样是大老爷的女儿,大小姐、二小姐过得才真叫小姐该过得日子,丫鬟奶妈婆子伺候着,想要什么和王氏撒撒娇,立时就有人送到跟前去。三小姐呢,在老太太身边起得比府里任何人都早,一整天都绷紧了弦不敢松,就是晚上睡着了,一只眼也要睁着落在老太太的身上。
阿又很多次想和三小姐说,她不必做到那样。三小姐是老太太的亲孙女,老太太便是宠她有别的心思,对她总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三小姐不必像个丫鬟一样去伺候老太太,甚至比金玉这样真正的大丫鬟更上心。
可是三小姐不会听,三小姐对老太太如此孝顺贴心,本就是有目的的。尤其是在顾姨娘死后,三小姐铁了心要报复王氏,她就更需要老太太的支持。
阿又有时候觉得,三小姐冷静、隐忍得不像一个小孩子,她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既不叫苦也不叫累,谁也无法动摇她的决定。
三小姐唯一表现得比较像人的时候,就是知道顾姨娘死时,那悲伤的神情。可也是顾姨娘的死,让三小姐走上了偏执的复仇之路。
☆、第四世(4)
这日,知府夫人下了帖子,请徐家的三位小姐和王氏上门做客。一同被邀请的,还有城里其他几户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知府夫人的两个儿子都还没有订亲,她这次举办赏花宴意欲何为,城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娘,我还用去吗?”大小姐静毓道,她是已经定了亲的,明年就要出门了。
“我不想去,去了被人品头论足,她是知府夫人又怎样,就能这样挑拣我们了?”二小姐静琇搂着王氏的胳膊,不满道。
“就当出门赏花散心了,别想太多。静仪从来没出过府,你们俩要好好照看她,别让她出了什么岔子,更不要让别人欺负了她,知道吗?”王氏叮嘱道。
大小姐道:“知道了,娘放心,有我看着妹妹们呢。”
二小姐撒娇道:“那您要给我做身新衣服,就和阿念之前从京里穿回来的那件一样,要窄袖罗裙,绣了牡丹花的!”
王氏道:“不能单给你一个人做,一会跟我去老太太屋里,听老太太怎么说。”
二小姐脸就垮了,道:“奶奶肯定说要不能标新立异,别人怎么穿咱们就怎么穿。”
“老太太又没说错,你穿那么出挑,就不怕给知府夫人选中了做儿媳妇?”王氏打趣道。
二小姐羞红了脸,跳起来跑了出去。
下午,王氏带着两个女儿去了福禄院。今天天气很好,外面一丝风也没有,老太太就带着三小姐在院子里坐着,见着她们,道:“是为了知府夫人的赏花宴来讨我这个老婆子的主意的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王氏笑道。
在老太太跟前,大小姐和二小姐同阿又一样,都成了锯嘴葫芦,一个赛一个的贞静。金玉拿了坐垫放在旁边的石凳上,请了王氏和两位小姐坐下。
“静仪这是头一次出门吧!”老太太望了一眼三小姐,见对方点了点头,才道,“给三个丫头都做一身新衣服吧,不要太打眼,就挑湖绿色的缎子,绣百合花样,又清爽又应景,怎样?”
“娘说的是,儿媳刚让人给三个丫头各打了两对银耳坠和发簪,配这新衣服,是不是正好?”王氏道。
老太太颔首道:“再带一对银镯子就好了,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们,就是不带首饰也好看。”
王氏见老太太没有别的吩咐了,就留了两个女儿在那陪老太太说话,自己先回来了。她让人叫了绣娘来,细细地把老太太说的衣服样式告诉了绣娘,让她十天内必须要赶出来。
绣娘拍着胸脯保证八天就能完成,王氏道:“十天就好,我没那么赶时间,你可不能为了赶工期,拿些破烂布糊弄我。”
“太太,您在我这绣坊都买了十年衣服了,我们的衣服怎样您还不知道吗?”绣娘叫屈道。
“好了,先去账房领定金,十天后你亲自把衣服送来。”王氏道。
绣娘笑着应了,跟着画眉出去了。
“太太,您这么不给自己也做件新衣服呢?”喜鹊问道。
“老太太不说,我也不敢擅作主张。而且我衣服也够穿,倒是你,这身衣服穿两年了吧,怎么不见你穿今年给你新做的那件?”王氏瞥了眼喜鹊,道。
喜鹊瞅了眼自己身上,笑道:“都两年了吗?奴婢也不记得了,这上面绣的就是喜鹊,奴婢喜欢,没事就爱捡出来穿。”
王氏道:“花样是好,但是颜色有些沉了。你喜欢喜鹊,我就让她们再给你做两身绣喜鹊的衣服,不能让你白服侍我一场。”
喜鹊忙道:“那奴婢就先谢过太太了,太太可别忘了呀!”
“什么什么?要给谁做新衣服了?太太,奴婢也要,您可不要厚此薄彼呀!”画眉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她一溜小跑进了屋,蹲在王氏腿边一边给她捶腿一边谄媚笑道,“太太,奴婢可也服侍了您一场呢!”
王氏用帕子捂着嘴道:“一说到做新衣服打新首饰,你就比谁都积极,是要打扮给谁瞧啊?”
“当然是给太太瞧了,太太您总不喜欢奴婢灰头土脸地在您跟前晃吧!”画眉笑嘻嘻道。
这话却触动了喜鹊藏在心底的心事,她寻了个无人的时候,拉着画眉道:“你这丫头可真是大了,心思也活了,以前不见你那么爱打扮呀?”
“怎么了,我又没用你的胭脂,也没抢你的衣服穿,你管我呀!”画眉道。
“你,不会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喜鹊怀疑道。
画眉愣了下,反应过来,冷笑道:“你放心,就是太太让我去伺候老爷,我也不会去的。”
“为什么?”喜鹊奇道。
“没有为什么,人各有志,你愿意去当通房当姨娘,你当去,我不去。”画眉道,抬脚要走,被喜鹊给硬拽了回来。
“你,你说什么呢!谁要当姨娘了?我,我不都是为了太太。只要太太膝下有了儿子,我就是死了也能闭眼了。太太若真的不想留我,我就出府去,随便找条江找条河跳进去。”喜鹊急道。
画眉无奈道:“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要去寻死?太太的意思你还看不明白?她就是要给老爷塞人,也不会从自己身边选。”
“那难道从别的院子里选?她们心里哪里会有太太?再出来一个顾姨娘、夏姨娘,太太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画眉道:“罢了,我不和你说了,你是说不明白的。我只告诉你一句,别自作主张,不然就是太太能容你,我也容不了你。”
画眉气呼呼地去厨房吩咐晚饭了,走到半路,一个小丫头从斜里蹿了出来,吓了她一跳。
“呀,是画眉姐姐呀。”阿又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讪讪道。
“你找我妹有事?”画眉一看阿又的神色,就猜到她在想什么,没好气道。
“有,有一点。”阿又吞吞吐吐道。
“什么事?”
阿又犹豫了下,道:“三小姐出门,她的意思是,带银玉去,不带我。”
“谁让你又笨又呆的,人也认不全,还爱迷路。”画眉笑道,“你还是在家里乖乖待着吧,等她们回来跟你讲,在知府府里都见着了什么人,赏到了什么花。”
阿又委屈到:“可明明是我先到的小姐身边,现在什么都让银玉占了先,蔡妈妈还认了银玉做干女儿呢!”
画眉奇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知府夫人的帖子送来没多久。蔡妈妈还是躲着我认的,我又不会吃这个醋,我有我自己的娘,没想过要再认个干娘。”
画眉追问道:“蔡妈妈就认了银玉做干女儿?”
“嗯,还给了银玉一对镶了红宝石的耳坠呢!”阿又一脸羡慕道。
画眉脸色未变,心里却咯噔一下。
红宝石的耳坠何其珍贵,老太太只喜欢金银首饰,不爱宝石,她是不会赏三小姐和蔡妈妈这种东西的。那这耳坠,极有可能是王氏赏了顾姨娘,顾姨娘又给了三小姐的那对。如此贵重的东西,蔡妈妈怎么会给了一个丫鬟?
“你没看错?真的是红宝石的?”
“千真万确!银玉都舍不得戴,放在了荷包里。”
画眉点了点阿又的额头,道:“行了,别嫉妒了。银玉有本事,能跟三小姐出门,能认蔡妈妈做干亲,能得一对红宝石耳坠。你没本事,就老老实实当你的小丫鬟,不生事不惹祸,府里也亏待不了你。回去吧,这事别和别人说,背后嚼舌根,可是府里的大忌。”
阿又捂着嘴,瞪圆了眼睛道:“我不说了,姐姐你可别告诉别人。”
画眉笑道:“去吧,我的嘴可比你的严实多了。”
阿又小跑着走了,画眉看着她的背影,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第四世(5)
“去叫个晚饭,你还叫这么半天,又是哪个妈妈拉着你给你喂好吃的了?喜鹊,去,掰开她的嘴让我瞧瞧,都偷着咱们吃了什么山珍海味了。”
画眉躲开喜鹊的手,跑到王氏身边道:“太太,奴婢是让正事给耽误了。”
“什么正事啊,说来听听。”王氏不以为意道。
“太太,咱们府里,还有谁有镶了红宝石的首饰吗?”
王氏的笑容淡了下去,喜鹊怕王氏想起之前顾姨娘要仗着有孕要走了她首饰的事不高兴了,忙喝止画眉道:“怎的突然问这个?这算哪门子的正事?”
王氏抬起手,喜鹊见状只好住了嘴,瞪了画眉一眼。
“老太太是不喜欢宝石的,弟妹常年不在府里,府里除了我,还真没谁能用得起红宝石。我也就只打了那么一套,耳坠给了顾姨娘,还有两颗小的宝石,各镶在一支金簪子上赏了你们俩。”
“那便是了,三小姐的奶妈蔡妈妈认了老太太身边的银玉做干女儿,给了银玉一对镶了红宝石的耳坠呢!”
喜鹊吃惊道:“什么?不可能,她疯了?三小姐也不管管她?”
王氏直起了身,问画眉道:“你听谁说的?”
“就是三小姐跟前的那个傻丫头,阿又,她亲眼看见的。”
“她认得红宝石?”喜鹊皱眉道,“别是看岔了吧!”
“不会看岔的,奴婢妹妹八哥之前讨了太太给我的那根簪子戴,阿又是见过的。奴婢刚去二门处问了,昨晚银玉回了趟家,府里其他人也都没听说过银玉认了蔡妈妈做干娘的事。奴婢已经让人去打听银玉家里的事了。”画眉道。
王氏轻声道:“顾姨娘死后,她身边的人收拾屋子时,发现她好些首饰都不见了,那耳坠也没了。应该是她出府前,偷着留给了三丫头,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追究。”
“三小姐,知道顾姨娘没了的事吗?”喜鹊犹豫了下,道。
“反正消息我是报给老太太了,老太太说没说,我也不能问。”王氏叹了口气。
两日后,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银玉的哥哥在外面欠了一百多两的赌债,差点被人砍了手。就在两天前,他们家把这赌债全给还上了,然后一家子都搬走了。”画眉冷着脸道,“银玉是八岁时被买进来的,老太太体恤她,许她每隔几个月回家一趟。”
“三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喜鹊倒吸一口气道。
“阿又说,三小姐下个月去知府府里赴宴,打算带着银玉去。”画眉慢吞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