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对这个长子早就已经没了多少喜爱之情了,年幼的三皇子、四皇子看起来也更聪明伶俐一些。
果然,大皇子当了没两年太子,就被皇上寻了由头废了,圈禁在京郊一个行宫里。李妃也悬梁自尽了,她宫里的奴才全都跟着殉葬了。
三皇子被立为了太子,他的生母王美人也被封为贵妃。那个时候,琳琅没有意识到,王氏和李氏,是不一样的。
李氏聪明、识大体,也懂进退,最重要的是,她没什么野心。王氏却是个极有野心的女人,她要的不仅仅是太后之位,她要的是大周朝以后只有她一个太后。她才不愿意在自己当了太后、亲生儿子当了皇帝后,还要对另一个女人行妾礼。
皇上在临终前下旨,要求王氏殉葬,他也看透了这个女人的秉性。可惜,那时太极殿内外都已经被王氏和三皇子掌控,旨意被篡改了,琳琅被活着封入了棺椁里下葬了。
在越来越稀薄的黑暗中,琳琅挣扎着,求饶着,咒骂着,嘶喊着,然后她紧紧抓挠着喉咙,不甘地咽气了。
再醒过来,是晋安二十年的春天,还有半年,老皇帝就要驾崩了。
李氏的娘家已经开始发力,要把既不占嫡也不占长的夏侯仪拱上皇位。讽刺的是,李氏在王府时因为娘家而备受夏侯仪宠爱和信任,夏侯仪真的登基为帝后,曾经的恩爱便如过眼云烟,李家隐藏的能力就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之后李家的中流砥柱们被夏侯仪一一清算,李氏自尽,也不仅仅是因为唯一的儿子被关了起来形同废人。李家毁了,这个曾给李家带来无上荣耀和机遇的女儿,也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叫李氏来,我有话同她说。”琳琅吩咐道。
身边的人俱吃了一惊,年纪最大的宫女梅芝道:“王妃叫李侧妃,有什么事吗?”
琳琅便看着她,不说话,很快梅芝便低下头,面带惶恐道:“奴婢这就去请李侧妃。”
琳琅摸了摸脸,她果然是太好欺负了吧,连身边伺候的宫女听了她的吩咐,都敢质疑一声。自己这般软弱可欺,简直是在招呼外面那些恶狗来咬自己一口。
琳琅还在发着愣,一脸茫然却不忘恭敬的李侧妃便来了。她的体态还有些丰腴,自生了儿子后,李侧妃就一直没能恢复回少女时期的轻盈。
“妾身叩见王妃,王妃金安。”李侧妃笑着行了礼,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琳琅见了,刚想说的话就忘了,吩咐人端了凉茶来,让李侧妃坐了。李侧妃谢了恩,欠身坐了,身体微微往前,一副等着听琳琅训诫的样子。
这样不争不抢知书识礼的女人,琳琅是个男人也要心动,可惜夏侯仪不晓得珍惜。琳琅在心里先叹了一声,才开口道:“你以后就在我这正屋里管事吧,我是没精力自己管,但是听一听,提提意见还是可以的。”
李侧妃只愕然了一瞬,便立刻道:“王妃说这话,折煞妾身了,妾身一直就是代管府里事务,战战兢兢怕做错了事。王妃愿意屈尊指点妾身,妾身惶恐不已。”
琳琅摆摆手:“客套话不用说了,就从现在开始吧,有要回话的、拿对牌的,都让她们过来吧。”
李侧妃冲着贴身宫女飞燕干脆利落地一挥手,飞燕便如同她的名字一般,轻盈却迅捷地出去了,不一会就带来了一串管事婆子来。
那些婆子脸上俱是惊疑的神色,就是琳琅屋里的那些人,偷偷摸摸看着琳琅的眼神也都奇异得很。她们本以为王妃是隐忍了这几年,终于要发飙把李侧妃给踩下去,抖一抖王妃的威风了,结果琳琅竟真的只是听听而已,让她们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失望、挫败感。
李侧妃倒是很快恢复了淡定,她就和往常一样听取众人的回话,将活一件件指派下去。只是她每次说完话,都要探寻地看向琳琅,恭敬地问一声:“王妃觉得如何?”
琳琅便笑着回一句:“就这么办吧。”
两人重复着差不多的对话,一直到一个时辰后,晚膳时间到了。
府里今天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琳琅对李侧妃的欣赏,更多了一分。那些琐事让她来管,保准三天都分派不完,李侧妃却仿佛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似的,井井有条地把它们都梳理清楚了。
“不用陪我吃饭了,你也累了,在我这还要守规矩。回去歇着吧!”琳琅道。
“侍奉王妃是妾身的本分,妾身不累。”李侧妃忙道。
“侍奉王爷才是你最大的本分,去吧,别在我这杵着了。”琳琅道。
李侧妃看她神色不似在说反话,犹豫了下,道:“那妾身便告退了,谢王妃体恤。”
琳琅点点头,她只是想要压一压李侧妃,并不想给人穿小鞋,她也摆不出什么母夜叉的款来。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李侧妃在她眼皮子底下管事,让夏侯仪瞧着李侧妃也是个小可怜,在后宅里无法一手遮天。
说不定夏侯仪还能怜惜怜惜李侧妃,琳琅是一点也不介意当那个衬托李侧妃楚楚可怜的反面角色的。
夏侯仪回府后,听了管事的回禀,脸上划过一丝异色。他还真都要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个人呢,王妃突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是想要做什么?
皇上病重,李家的人在太医院里有人脉,递了消息来,道皇上的大限,就在今年了。
前面两个哥哥也掐得正火热,下面的皇后生的两个弟弟也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夏侯仪说不心动是假的,尤其是李家给他铺展出了一副诱人的前景后,他现在晚上都是一个人睡了,就怕睡着了说梦话让旁人听见了。
王妃总不会是听说了什么吧?
不可能,不可能啊!夏侯仪疑神疑鬼半响,抬脚去了琳琅的院子。走到半路他又停了,琳琅的半吊子水平夏侯仪比谁都清楚,许是人就是不甘心再当个摆设了,借李侧妃吹吹风头呢?
想到这,夏侯仪笑了笑,转头又去了李侧妃的院子。这府里的风要往哪刮,要看他往哪走。琳琅若是真的想做什么,光针对李侧妃没用,必须要把脑子动到他身上来。等琳琅自己送上门了,她到底想做什么,夏侯仪一瞧便知了。
☆、第六世(2)
结果半个月了,琳琅除了每天喊李氏去自己屋里坐一个时辰,瞧着她处理府里的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满府的人跟着提了半个月的心,一个个都无奈地想着,扶不起就是扶不起,王妃这个怂货,连句挑刺的话都不会说!
李氏对着琳琅倒比一开始坦然、轻松了许多,有时候上午都会带着儿子过来陪琳琅说话。偶尔下午没活的时候,她就带着绣筐坐在窗户边做绣活,琳琅就在一旁用笔描着花样子。
“王妃这笔意有些萧索了,画牡丹不太合适,要么试试松竹?”
这日,李氏看了半响琳琅作画,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琳琅侧头看了她一眼,见李氏面带微笑,手却是紧绷着的。李氏在害怕,怕自己生气。
琳琅这样想着,忍不住笑道:“我画了半天,怎么也画不好,还当自己手生了呢。你说的是,我约摸是病养久了,精气神也懈怠了。”
李氏坐过来了些,微微侧着身道:“今儿天气好,妾身扶王妃去院子里走走,瞧瞧那些真花去吧!”
琳琅道:“不用扶,我还没到那地步。府里哪的花开得最好看?”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李氏也随着站了起来,依然抬手虚虚扶了她一下,两人就往门外走去。
“西边水塘里荷花都开了,岸边还有杨柳树和桃树,王妃要去瞧瞧吗?”
“呀!你不说我都忘了,府里还有荷花呢。记得还是刚入府的那年夏天,我让人弄了搜小船来,划到水中央去摘荷花和莲蓬,结果梅枝那蠢丫头还把裙子给打湿了,那可是新做的裙子!外面用的罩纱是宫里赏的茜色织金妆花纱做的,我就那么一匹,被那小蹄子讨了几尺去,结果刚一上身就弄湿了。这玩意沾水就不好看了,还没靠岸这丫头就开始掉金豆子,把她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琳琅说着,扭头去看梅枝,笑得合不拢嘴。
梅枝涨红了脸,道:“王妃取笑奴婢!都好几年前的事了,您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哎呀,那么名贵的料子,不仅你心疼,我也心疼啊,记得能不清楚吗。”琳琅对李氏道,“对了,我那料子还没用呢,明儿你叫个裁缝来,给我做成罩衫,赶着这两天热我穿了,不然就只能放到明年了。”
李氏道:“是,王妃要么再多做几身夏装吧,之前宫里新赏了两匹牡丹纹云锦,颜色也是您最喜欢的正红色。”
这样的颜色府里只有琳琅能穿,她不做新衣服,那两匹云锦也就只能放着。
“我久不出门,也不知道现在京里时兴什么款式了。”琳琅叹道。
“前年时兴宽袖长摆,现在又变回窄袖了,过年时贵妃娘娘在腰上坠了一圈金丝铃铛,被皇上夸过两句,现在京里的女人也喜欢在腰上坠各色铃铛了。”李氏想了想,道。
贵妃就是皇长子的生母,她和皇长子的下场,也不比李氏和废太子好多少。
琳琅在心里暗叹一声,走到水边时,见已经有机灵的下人划了小船过来。
“我就不上去了,梅枝,你去摘两朵荷花过来。这次可别再站不稳,弄湿了裙子咯!”琳琅笑着吩咐道。
梅枝笑道:“您就等好吧,奴婢这就去了。”
有婆子扶着梅枝上了船,梅枝在里面挑挑捡捡半天,折了一朵又觉得边上那朵更好看,不一会船上就堆了十几朵荷花和荷叶。
琳琅和李氏绕着岸边走了会,水塘连着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小河,从王府最西边一直延伸到最东边夏侯仪的书房外。琳琅远远瞧见了书房的院墙便停住了,她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我身子是真不中用了,这么几步就累成这样。”
“王妃是太久不出院子了,所以走几步才觉得累。您要是愿意,妾身每天都陪您逛逛这院子,没几天您就能健步如飞了。”李氏俏皮道。
琳琅捂嘴笑道:“你倒是飞几步给我瞧瞧?”
“妾身是飞不动,妾身身边这个宫女名唤飞燕,她倒是可以飞几步给王妃瞧瞧。”李氏指着飞燕道。
“罢了,她平时飞的样子我也不是没见过。我活了快二十年,还第一次见走路这么快的人,又快又稳,说话也伶俐,你教的好呀!”
“谢王妃夸奖!”李氏道。
“谢王妃夸奖!”飞燕也蹲了蹲,笑嘻嘻道。
琳琅是不太记得飞燕的下场的,她上辈子对李氏身边的人并不熟悉。不过李氏自尽,她身边的这些奴婢们也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行了,回吧,瞧瞧梅枝采的荷花去。”琳琅道,原路返回到停泊小船的码头边,见梅枝坐在那,一脸苦恼地看着满船的荷花,犹豫着不知该选那一朵好了。
“娘娘,您替奴婢选选,到底是这朵好还是这朵好?”梅枝见着琳琅,立刻站了起来,左右手各拿了一朵荷花晃了晃。
“你若喜欢,就都带回去,反正屋里空瓶多。”琳琅笑道,“你就是摆了满屋都行。”
梅枝喜道:“真的?娘娘您可金口玉言,不许反悔哦!”
琳琅一挥手,指了指满船的荷花道:“不反悔,都带回去摆了,拿宽口的瓶子放着,不够就在院子里弄几口水缸养着。你再去摘点荷叶回来吧!”
梅枝欢呼道:“娘娘千岁!娘娘万福!”
梅枝立刻让人把船里的荷花先找个篮子放好了,然后又去水池中继续摘荷叶和莲蓬去了。
“这丫头怎么这么喜欢荷花?当初真是起错名了,该叫她荷花,不该叫梅枝的。”琳琅往正院走着,边走边同李氏笑道,“本来想附庸风雅一回,想着梅花高洁,可惜这丫头和我一样,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
“娘娘说得哪里话?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也不比梅花逊色多少。梅枝姑娘活泼大方,也只有娘娘身边才能养出这样的人来,比妾身身边这只燕子讨喜稳重多了。”李氏回道。
琳琅就只笑不说话了,飞燕和梅枝的差距,大概就和李氏和她的差距一样大。真是什么主子养什么奴婢,李氏若不是出身太好,这个正妃的位子才轮不到她。大周一向不喜欢从名门贵女中挑媳妇的,李家是沾了个“清”字,李氏才能入王府当一个侧妃。
荷花谢后,琳琅院子里的花换成了海棠。天气更冷后,海棠换成了梅花,院子里瞧着一片喜色,就是这喜色有些清冷。
因为夏侯仪一直也没进过琳琅的院子,不管琳琅怎么折腾。当然,这是府里其他人的想法,他们觉得正妃这是在曲线救国,以不争之态行争之事实。
琳琅若说完全没什么想法,是假的。她也在心里打了几次腹稿,若是夏侯仪真的来了自己屋里,他会问什么,自己该答什么。倒不是说还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琳琅只是被上辈子的事提了醒,要记得多做几手准备,为自己多留几条路。
可夏侯仪久久不来,她也就歇了?2
十一月底,老皇帝开始昏迷,一天只有短短几炷香的时间是清醒的。那几个皇子在半个月前已经被老皇帝一个一个按下去了,只有夏侯仪能陪在他的身边侍疾。
下一任皇帝的人选已然呼之欲出,夏侯仪在宫里住了二十五天,待老皇帝驾崩后,他便被群臣簇拥着登了基。
琳琅、李氏这才被接入宫里,一个住入了昭阳殿,一个住进了毓秀宫。
封后大典结束后,琳琅便又称病了。这次是真病,大冬天的在外面冻了一天,不能吃不能喝,精神高度紧张地完成了一系列繁琐的礼仪,不仅琳琅,就是她身边的梅枝等人,也都快要受不了了。
“还是在娘娘身边舒坦,奴婢刚看到李妃身边的飞燕,那瘦得都只剩把骨头了。那几位太妃不是寻死就是生病,内务府的人也一个胜似一个滑头,到现在账本都没给李妃看,还天天和李妃哭穷呢。”梅枝拍了拍身上的雪,脱下斗篷递给一旁的小宫女,快步走进内殿熏笼边,一边烘烤着身体,一边同琳琅道。
“内务府如今领头的是谁?”琳琅问道。
梅枝想了半天,求助地看向秋棠。秋棠白了她一眼,才道:“总管是金宝,副总管是来福和庆喜,都是宫里的老人了。”
“把他们三个都宣过来,金宝跪在外殿,另外两个跪在院子里,跪两个时辰。记得和他们说,内务府若是离了他们三就什么事都办不了了,这也耽误了,那也出岔子了,那内务府就换人管吧。”琳琅懒洋洋道。
梅枝愣了,犹豫道:“娘娘,您刚入宫,根基未稳,这样不太好吧?”
“入宫多久才算稳?他们也是在试探呢,你退一步他们就进一步。想登高的人多的是,谁又能在这宫里一手遮天?我是让李妃管事,所以该给她壮声势时,我也不能当缩头乌龟。她已经够得罪人了,万一真被挤兑下去,换个人管事,我又能捞到什么好?”
梅枝只好道:“是,奴婢这就去。”
待到那三个总管跪完两个时辰,都被搀着跪到了暖阁门口同琳琅谢恩。
琳琅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回去好好办差。”
“是,奴才遵命。”金宝三人恭敬道。
琳琅一挥手,几个小太监把他们三人挨个架了出去。
梅枝担心的报复、反扑行为并没有发生,宫里的人一向欺软怕硬,皇帝对琳琅的做法也没有半点不满,李氏借着此事也终于站稳了脚,能指挥得动内务府的奴才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