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怎么……”方铭一脸无奈,制止的手抬起一半又放下了。
祝启见状,怒道:“怎么?吃你块糕点都不行?”
“没事没事,你吃吧,我明天再去买。”方铭给祝启倒了杯茶,好脾气道,“好吃吗?你尝尝蝴蝶酥,他们家的蝴蝶酥做的最好了。喜欢我就常买给你吃啊!”
“不够甜。”祝启喝了口温茶顺了顺气,勉强道,“但是还挺香。唔,鱼汤呢,你买饼了吗?我要泡饼吃。”
“买了买了,你吃完这块就别吃了,不然吃不下晚饭了。”方铭把糕点盒包好放到一旁的案桌上,去厨房端了一锅鱼汤来。鱼汤已经炖了两个时辰,里面放了一堆菜,最上面铺的是切成块刚下进去的饼。
祝启中午饭没吃,下午时还是顾学士看他可怜,怕他在御前饿得肚子咕咕叫失仪被砍头,塞给他一块桂花糕填了肚子。此时祝启一见着鱼汤上来,还没吃,光闻着味,人就有些不行了。他也顾不得和方铭抱怨这悲催的一天,先夹了一片鱼肉吃了。
方铭把面饼压到最底下入味,看着祝启埋头苦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要不要买匹马呢?感觉祝启每天在皇上跟前保证自己不出错不被砍头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再让他靠双脚走来走去,对他是不是也太残忍了?
方铭看了眼院子里,边吃边琢磨要把马厩搭在哪个角落。
吃完饭,祝启要爬去床上睡觉,被方铭给硬是拽到院子里溜达去了。
“当官太累了,不仅心累,身体也好累哦!我在皇上跟前足足站了一个时辰啊,动都不敢动,就看着他左一个右一个的摔折子,哇那架势,吓死人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这么生气?”
“啊,我没说吗?襄王反了,现在正在选出兵攻打叛军的将领呢。皇上的意思是要活捉,抓到京城关在眼皮子底下。”
“嗬,那还真是件大事啊!你也真够倒霉的,刚去御前就碰到这事。”方铭拍了拍祝启的头,“那你明天是不是也要晚出来?我还想带你去方弋家拜访呢,如果太晚的话,还是提前送个拜贴去比较好。”
“方弋是谁?你亲戚?”祝启茫然道。
“是早晨救了咱们一命的那个书生啊!笙童啊,你是不是真傻了?”方铭无力道。
“哦,他啊。”祝启撇撇嘴,“随你了,我现在没脑子想这些事。”
他连报复魏尤溪、寻找幕后黑手的心思都没了,祝启满脑子都是如何在不触怒圣颜的情况下辞职,要么换个安静的职位也好啊。好过这么提心吊胆,不知啥时候就被人咔嚓了。
☆、第七世(7)
方铭送走比前一天更加低沉、无精打采的祝启,怀揣着拜贴去了方弋家。
方弋不在,他家的老奴代收了拜贴,道方弋出门访友,下午便回,还客气地要留方铭吃晚饭,被方铭给婉拒了。
“我那朋友不晓得什么时候下班,怕耽误了方兄用饭。”
方铭回到家,把白帆给他的墨拿出来磨开了,练了会字,消磨了大半天的时间。
今天祝启出来得倒挺准时,方铭刚到宫门口就见着他出来了,但是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前一天还差。
“皇上杖毙了俩太监。”祝启低声道,“就在御书房外面。天,太可怕了。从今天起我要吃素,我要念佛!”
“皇上,脾气这么不好吗?”方铭忍不住问道。
“好不好的,也不会把奴才当人。”祝启苦笑道,“听顾学士那意思,咱们这皇上脾气已经够好啦,换了先皇,发起火来不死七八个那都不叫事,就是朝廷命官说杖毙也就杖毙了。当年为着这,百官没少死谏啊。”
方铭从柜子里翻出常服给祝启换上了,道:“我让厨房做了素面,你是先吃,还是先去方举人家里?”
“不吃了,去方家吧。我累的很,咱们早去早回,回来好睡觉。”祝启疲惫道。
方铭见状,也不好再劝。这个点去就怕上方弋吃饭,万一席上再来道醋溜排骨五花肉什么的,他真怕祝启见了当场吐出来。
“明天我就让人把马厩搭起来,买匹马,我每天骑着送你上下班。”
“唉。”祝启听到这个好消息,不怎么兴奋地兴奋了下。
到了方弋家,方铭上前一步敲了敲门,很快门便开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人出现在门口。
“我想也该是你们俩来了,吃晚饭了吗?一起吃吧。”于博笑眯眯道,看到后面祝启的脸色,惊讶道,“祝兄这是怎么了?”
“师兄?你和方兄认识?”方铭吃惊道。
“嗯,此次来京结识的。”于博还瞅着祝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祝启皱眉道:“你们在吃饭吗?那我不进去了,阿铭,我在门口等你。”
方铭被祝启的称呼雷了一下,祝启从来都是直呼他全名的,今天故意这么叫,难不成是叫给于博听的?
他默默地看了眼于博,果不其然看到于博眼神怪怪地看了自己一眼。
哼哼臭笙童,都蔫吧成这样了还使坏。
方弋见他们在门口半天不进来,好奇地走过来道:“饭菜都要凉了,你们快进来啊!”
“方兄,我们俩是特地来道谢的,略备薄礼,请笑纳。”方铭客客气气送上手里的东西,“你们在吃饭吧,那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方弋也看到了祝启的模样,了然道:“我还不知你们住哪呢?还想着哪天去找你们玩呢。”
“就是梨花巷十九号,门口有颗大枣树。”方铭道,又冲着于博歉意地笑了笑,“师兄有空也来坐坐啊。”
三人客气了几句,方铭便同祝启一起回去了。
“可不是我不帮你,你看祝启那脸色,我真不好留他。”回到饭桌边,看到于博沉着脸,方弋无奈道。
于博闷不吭声地吃了两口饭,看到一旁摆着的准备给祝启、方铭用的碗筷,心里一阵烦躁。
“你到底想做什么?”方弋好奇道。
“我想给祝大人说门亲。”于博慢吞吞道。
方弋好笑道:“你自己都还没着落呢,还给别人说亲?”
“当然不是我亲自出面,我就是在中间牵线搭桥下。”于博道。
“好吧,你想给他说门什么亲?”
“他的恩师,这一届的主考官,魏大人的幼女,魏宝珠。”于博回答道,嘴巴噙了丝意味不明的笑。
“我记得,祝启出身微寒,魏大人怕舍不得爱女下嫁吧。”方弋皱眉道。
“祝大人可是皇上点名召到御前伺候的人呢,还认了皇上的先生顾学士为师,他的前途无量,魏大人会不心动?这一届的状元、探花都已成亲,榜眼也已订亲,二甲、三甲里,既未成亲也未订亲、前途最光明的便是这位祝大人了。”
方弋盯了于博半响,才道:“阿裕,你到底想做什么?赵家可只剩你一个人了?于伯父一家冒着杀头的危险救了你,你可不能陷他们于险境啊!”
“我知道,我会很小心。不然魏尤溪现在早已没命了。”于博冷着脸道,“我和雅之的情意不比你和他之间的少,我已替了他的身份,自然会替他好好孝顺他爹娘的。”
方弋叹道:“你从小就是这样,打定了主意,谁劝也不听。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祝启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拿他做了报复魏尤溪的工具?”
“他可不是全然无辜。”于博只说了一句,便露出不欲多谈的神色。
方弋有心再问,看见于博脸色,只好忍住,苦笑道:“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
于博听了,脸色舒缓许多,郑重道:“就是有,我也不会用你。此次进京来找你,已经是冒险之举了。”
“没什么冒险的,我和雅之本就是旧识,你进京不来找我,才是稀奇呢。”方弋不以为意道。
两人又说了会话,方弋以天色已晚为由,留于博宿在客房了。
梨花巷的方宅里,祝启盘腿坐在床上,一脸疑色地盯着方铭道:“怎么去哪都能碰到你师兄?他不会故意的吧。”
“方弋上午是去访友,估计访的就是他。”方铭拿了个小算盘在算买马搭马厩的钱,头也不抬道,“我师兄当年在京里待过两年,许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吧。就算我师兄故意的又咋滴,你我有什么可被他图的吗?”
祝启咬着嘴唇不吭声,方铭想到什么,抬起头看着他揶揄道:“哦,我忘了,你的确是有被他可图的地方,你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了啊!”
祝启哀叹一声躺倒下去:“别跟我提皇上,我快烦死啦!我都这么烦了,你师兄还非要跑出来在我眼前蹦哒!”
他明明是进京来报仇的啊!怎么现在稀里糊涂过成这个样子了呢?为什么那个揭发者不揭发他的身世了呢?为什么皇上非要挑上他当那出头的椽子呢?
早知道在琼林宴上他就该利利索索地用筷子戳死魏尤溪,然后就地伏法,好过现在这样提心吊胆、日日煎熬。
方铭收好算盘和钱袋,洗了手坐到祝启床边:“今儿还是在御前站了一天吗?”
“没,站了半天。下午就只有顾学士在御前侯着,我在偏殿里看了一下午的书。”祝启没精打采道。
方铭正给他揉小腿,闻言失笑道:“看书?你还看的进去?”
“不然呢,我也不晓得该做什么。我看屋里除了书就是书,就随便拿了本看嘛。看进去就忘了那俩太监的惨叫了。”祝启说完,顿了片刻,一脸仇恨地瞪着方铭,“我本来都忘了这事了,你非提,我一会还怎么睡觉啊!”
“好好好是我错,我今晚陪你睡好不啦?”方铭用哄孩子的语气道。
“你给我睡地上,不许铺地铺也不许盖被子!”祝启气呼呼道。
方铭卖力地给祝启揉了半天腿和肩膀,祝启被揉得昏昏欲睡,歪着头闭上了眼。方铭俯身看了他一会,见他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回屋洗了脚,换了木屐轻手轻脚又回来躺在了祝启身边。
半夜祝启被饿醒了,他晚饭没吃,就喝了两口豆浆。
屋子里黑漆漆的,祝启虽然知道糕点就在几步外的案桌上,却迟疑着不敢下地。
“方铭,你去把灯点上。”祝启推了推睡得正香的方铭,小声道。
“怎么,你要起夜啊?”方铭含糊不清道,抓了抓脸。
“你去把灯点上啊!”祝启略微大声地重复了遍。
方铭迷瞪着眼爬了起来,摸黑点了灯,就要去墙角拿夜壶。
“我不起夜,我就是饿了,找点吃的。”祝启见状赶忙道。
方铭便又迷瞪着眼回来了,路过案桌时把糕点盒拎了过来。
祝启吃了两口,盯着桌上的茶壶不吭声。方铭刚躺下,见状无奈地又起来给祝启倒水。
“让你吃口面你不吃,非要半夜折腾人。”方铭抱怨了句,抖开被子裹住两人,把祝启的衣领理整齐了,“水是不是凉了?厨房有热水,我去给你弄杯来?”
“不用了,都要五月份了,马上就要穿单衣了,喝口凉水又怎么了。”祝启道,三口两口把点心吃了,就着方铭的手漱了口。
方铭下地吹灭了灯,刚回到被窝里,祝启就钻了过来。
“睡吧睡吧。”方铭搂着他轻轻拍了两下,两人很快便又睡着了。
☆、第七世(8)
这一天皇上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祝启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在心里松了口气。
结果半个时辰后皇上笑眯眯地罢了两个三品大臣的官,祝启刚松下来的皮又紧了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躲在顾学士背后瑟瑟发抖。
顾学士似是感觉到什么,扭头看了他一眼,同皇上请了旨,依然让祝启回屋看书去了。
“陛下,要么给他换个地方待吧,您看他那胆子,不太适合御前伺候。”顾学士诚恳道。
“朕也没想到,他胆子能这么小。”皇上怅然道。
他沉默了片刻,对一旁立着的太监总管安康道:“他们昨晚去拜访的那个方弋,是什么来头?”
“回陛下,方弋是礼部左侍郎方群书的孙子,方大人病逝后,他们家就败落了,到方弋这代,就只剩一间老宅,两房下人了。三年前方弋刚中了举人,双亲就相继病逝了,一直到今年四月末他才出了孝。方公子和祝大人昨晚去方弋家拜访,是因为前一天他们二人出门路上险些被马伤了,是方弋拦了一下,两人才无恙的。”
皇上似笑非笑看了安康一眼:“这事,怎么不早报给朕?”
安康忙跪了下来,告罪道:“是奴才失察,请皇上责罚。”
“起来吧,下不为例。”皇上淡淡道。
安康擦了擦汗,谢恩起来了,小声补了句:“昨晚方弋家还有位客人,是一位落榜的举子,名叫于博。他的父亲是江西晋中知府于未暖,方家和于家是世交,这几年因着一个长居江西,一个长居京城,走动才少了些,但是每年过年时都会互赠年礼。”
“于博,这名字有点耳熟。”
“陛下忘了,当年先皇要给您选伴读,于博就曾经入选。后来因为他身子不好,大病了一场,名字就被先皇给抹了。”顾学士提醒道。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朕哪记得住?是最近朕才听说的,什么事来着?”皇上探寻地看向了安康。
安康忙道:“于博的启蒙先生斐然,后来去了大同,教了方公子两年。算起来,他们二人还是同门师兄弟呢。”
皇上这才恍然地点点头,疑惑道:“这么巧?”
“这世上,巧合的事多了。”安康赔笑道,“要么,奴才去查查?”
“查谁?于博、方弋还是斐然?”皇上冷笑,“朕让你查个祝启,你查到现在都没查出眉目来!”
安康又噗通一声跪下了,哀声道:“奴才死罪!奴才也没想到,当年认识祝娘子的人,竟都已经不在人世了。祝娘子更是一点口风都不露,奴才的人怕打草惊蛇,也不敢多问。都是奴才办事不力,奴才该死。”
顾学士道:“也许是因为祝启的生父来头不小,为了遮羞,这些人才都一个接一个离开了人世。祝娘子若不是因为逃得够快、逃得够远,多年来绝口不提这人的名字,也未必能活到现在。”
皇上摇头:“要灭口的话,早就灭了,怎么会拖拖拉拉灭了十几年?最近的那个香芹,还是祝启进京后没几天死的。”
顾学士只是为了把皇上的火从安康身上引开,目的已经达到,他便闭口不言了。
皇上沉吟半响,吩咐了声:“继续查。”
查祝启的身份不过是例行公事,结果越查却越让人迷糊。祝启生父到底是谁,如今便只有祝娘子才知道了,知情人一个个死亡,难道是有人故意隐瞒祝启的身世吗?
方铭明明是要骑马入京,骏马都买好了,被祝启主动找上,才改为乘船入京。祝启是因为囊中羞涩才找上了好说话的方铭分担路费和住宿费,还是他有什么别的念头?
不独祝启被一连串的疑团弄得头大,年轻的皇帝也被这些破事惹出了一肚子的火。
要么就把当事人都拎过来问个清楚好了。皇上破罐子破摔地想着,不过他也只能想想而已。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万一真的打草惊蛇,那真相他就更难查到了。
“不用给祝启换地方,就让他在朕眼皮子底下待着。朕倒要看看,他身边还能出什么幺蛾子。”皇上愤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