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学士闻言,心里忍不住替祝启默哀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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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铭先去街上找了搭马厩的工匠,因为给的双份工钱,那人呼朋唤友叫了七八个人来,两个时辰不到就把马厩搭起来了。方铭满意地检查了下成品,把另一半工钱付了。
他吃过午饭,歇了会,去集市上买了马和一应的用具,还和那马贩子定好了价钱,每隔一天送批草料到家里来。
方铭看了看天色,直接骑着新买的马去了宫门口。今天祝启出来得也很准时,方铭扶着有些畏缩的祝启上了马鞍,自己跨上去坐在他后面,控着马绳往家走去。
“感觉怎么样?”方铭问道。
“呃,有点吓人。有点挤啊,你要么下去走?”祝启皱眉道。
“你好意思吗?这是我买的马啊!而且你会骑吗?”方铭翻了个白眼,不爽道。
“那你往后挪挪。”
“我就不,我就往前挤,你能把我咋滴?”
祝启气道:“你再这么不听话,我就辞退你!在宫里受气,出来还受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方铭这才服了软:“好好我往后挪挪,这不是想逗逗你,哄你开心么。”
“有你这么逗的吗?你是哄你自己开心吧!”祝启一针见血道。
方铭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今儿皇上又发火了吗?”
“发了,笑呵呵地发的火,罢了俩人的官。不过后来我就又去偏殿看书了,临走时顾学士还考了我几句,我都答出来了。”最后这一句,祝启说时声音里带了丝掩饰不住的得意,背脊也挺直了。
方铭忍笑道:“那他夸你了没?”
祝启沉默片刻,肩膀耷拉下来:“没有。”
“以后日子还长,你有的是机会。”方铭安慰道。
“不要机会,巴不得赶紧调走。”祝启蔫巴巴道。
快到方弋家时,他们碰到了刚刚离开的于博。他和方弋下了一天棋,下得头昏脑涨,要不是方铭主动打招呼,于博都没注意到这两人。
“师兄,要回啦?”
“……是,要回去了。”于博见他们俩共乘一骑,眼神更奇怪了。
等走远了,祝启才道:“你师兄为什么这么看我们俩?”
方铭道:“明知故问。”
“嘻嘻嘻嘻。”祝启恶作剧得逞般笑了起来,他故意扭头看着方铭道,“是他淫者见淫,关我什么事!”
“你先把你这一脸的坏笑收起来,再说不关你的事。”方铭头往前一敲,正敲在祝启的脑门上。
祝启哎哟一声,坐正了身子,抬手揉了揉额头:“你脑壳石头做的啊!死硬死硬的。”
到了家门口,方铭下马,把祝启半扶半抱地从马上弄了下来。
“我看他们都是踩凳子上下马的,你怎么不给我备个?”祝启抱怨道。
“老得走不动道的才踩凳子呢,你这么年轻,就不能自己练着上下马吗?”方铭好笑道,牵着马进了院子,把它栓到马厩里,叉了些草料到石槽里。
祝启好奇地在一旁看着,自己也试着叉了一堆,稀稀拉拉洒了一地。
“好了,别玩了,去洗手吃饭了。”方铭夺过叉子放到一边,推着祝启回屋了。
祝启洗过手,坐到桌前吃了两口,道:“怎么都是素菜?”
“你不是说要吃素了吗?”
“那你呢?你也不吃肉了?”
“我中午吃嘛,跟你一起就不吃了。怎么,想吃肉了吗?这么快就好了?”
祝启咬着筷子想了想,弱弱道:“还是,先吃几天素吧。”
“你在外面吃饭时,可不许咬筷子啊。”方铭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
“知道了,你跟我娘一样,天天念叨我。”祝启不耐烦道。
“你娘的生日是哪天?”方铭想起了什么,道。
“大年初一。等年底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带你认认人。等我死了,你自己个去找我娘,认错了人咋办?”祝启认真道。
方铭好笑道:“你怎么还惦记这事?哪有人老咒自己死的?”
“就当我未雨绸缪了。”祝启敷衍道。
晚上,祝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嘀咕道:“我怎么总觉得好像忘了啥事?”
“啥事?”?7
“我自上任后,好像还没给上司送过礼啊!”祝启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我先生说了,当了官要打点好上下,尤其是上!”
“你上司是谁?”方铭问道。
祝启愣了下,疑惑道:“我,现在是归翰林院管,我上司是翰林院的几位大人吗?”
“可你就在翰林院待了半天不到啊,你的上司难道不是顾学士和皇上吗?”方铭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懂,不然你找个人问问?”
“问、问谁呀?”祝启结结巴巴道,一想到要交际他就头疼。
“顾、顾学士?”方铭也结巴起来,勉强说出了个人选。
“那他肯定觉得我是个蝇营狗苟、醉心钻营的小人!不能问他!”祝启立刻道。
“那难道问皇上?”方铭反问道。
祝启闷声道:“就是打点,我也没钱啊!你的钱也不够给那些大人塞牙缝啊!”
两人对坐着苦恼了半天,方铭道:“反正这个官你也不想当,还打点什么呢?”
祝启拍了下头:“对哦!但是这样会不会得罪人?他们会不会给我小鞋穿?”
“你在皇上跟前,他们咋给你小鞋穿?”
“我又不在皇上跟前待一辈子。”祝启说到这,哆嗦了下,“我不会在皇上跟前待一辈子吧!”
“说不定哦!”方铭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道。
祝启扑过去掐着方铭脖子摇来摇去:“乌鸦嘴!让你乌鸦嘴!”
方铭轻松把祝启压倒在床上,右手在祝启双眼上一拂:“闭眼,睡觉。”
手拂过,露出祝启一双睁得圆圆的眼:“不许你再咒我!”
“那你也不许再咒自己!”方铭立刻道。
祝启瞪了他半天,泄气了,不情愿道:“好。”
方铭这才满意地起身,拍了拍祝启的脸:“乖。”
☆、第七世(9)
大周官员十日一休沐,每月的初十、二十、三十休息。
祝启从五月二十五日开始上班,煎熬了五天终于可以松快一下了。眼看着下班的时辰一点点临近,祝启的心也越飘越高,手里的书都有些看不进去了。
顾学士比前两天早了一刻钟回来,他问了祝启两句看书的进度,就放祝启离开了。祝启强忍着雀跃的心,努力让自己不要走得太快。
啦啦啦啦休沐啦!
祝启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离神武门还剩几十丈时,魏尤溪刚刚从太极宫里出来,他远远地看见了祝启,有意站在门口等了等。
“下官见过魏大人。”祝启脸僵了僵,只觉得好像突然被喂了一坨狗屎。
“祝大人,明日休沐,可有安排了?”魏尤溪见祝启动作僵硬,只当他是紧张了,好脾气地笑了笑。
“有了。”祝启干巴巴道。
魏尤溪被祝启的不上道惊了下,他剩下的话便不想说了。魏尤溪皮笑肉不笑了几声,背着手走了。
“下官恭送大人。”祝启不敢失礼,拱手送了送,等到魏尤溪走远了,才直起了身,一脸菜色地往宫门外走去。
方铭在门口等得正无聊,拿了个小刷子在那刷马。有个侍卫抱着胳膊在一旁看了半天,忍不住上前比划道:“你要顺着它毛的纹理刷,要这样,这样刷出来才好看。”
“我就是顺着纹理刷的啊,不就是这样刷吗?”
侍卫索性夺过方铭手里的刷子,示范了几下:“懂了吗?这样刷,你那样刷毛会燥的。”
方铭嘀咕道:“感觉和我刚才那样没什么区别啊。”
侍卫连叹朽木不可雕,同情地拍了拍马头:“你这么跟了这么个主人?”
“你真可怜它,就帮我刷马好了。”方铭道。
侍卫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家里难道连个马夫都没有吗?”
“没有啊,我家大人可穷了,小厮、马夫、幕僚都是我兼任的。”方铭作抹泪状。
“你家大人是谁啊?”这次侍卫同情的对象换成了方铭。
“翰林院的祝大人。”
一听到翰林院这三个字,侍卫立刻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他拍了拍方铭的肩膀,安慰道:“那是个清贵的地方,历任内阁大员可都是从翰林院里出来的。”
“可我家大人他不懂交际啊,他现在连自己上司是谁都弄不清楚呢。”方铭可怜兮兮道。
侍卫吃惊道:“什、什么?这都能弄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职位,隶属哪个部门啊?”
“这,不知道啊。”方铭茫然道。
侍卫也是服气了,把方铭口中的祝大人直接划拉到死读书读死人、这辈子都升迁无望的穷酸官员名单里了。
这时祝启黑着脸出来了,方铭冲着侍卫拱拱手,牵着马迎了过去:“大人,上马吧。”
祝启被扶上了马,冷不丁看到旁边一个高个侍卫正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立刻怒视方铭道:“你又和人说我坏话了?”
“哪有,我向来是实话实说的。”方铭无辜道,坐到祝启身后,“你怎么脸色又这么难看?”
“刚看到魏、魏大人了。”祝启没好气道,他差点又直呼魏尤溪的大名了。
“他怎么你了?”
“他问我明天休沐有啥打算,估计是想请我去他家吧。”
方铭乐道:“这不挺好吗?他竟愿意屈尊结交你,你可终于能沾点御前伺候的光了。”
“我说我有计划了,他就不高兴地走了。”
方铭沉默了半响,猜测道:“是不是顾学士和他不对付?你已入了顾学士的门,就不好再亲近他了?”
祝启配合着点点头,方铭自己想了个理由,倒省得他动脑子了。
方铭便道:“那你就跟着顾学士好好混吧,不过对着魏大人也不能失礼哦!”
“知道了,你以为我几岁啊,这种事用不着你叮嘱。”
“好好好,是我多嘴。”方铭笑道,“那明天你到底什么计划?问你好几遍了你也不说,难道还想给我个惊喜啊?”
“在家睡大觉,睡到自然醒。”祝启回答道。
“就这?”方铭难以置信道,“不出去吃顿好的?我馆子都选了好几个,就等着你挑了。”
“懒得动嘛,你能叫他们把菜送到家吗?”祝启道。
方铭无奈道:“好吧,加点钱,让他们送到家。”
祝启嘿嘿笑了笑:“那我想吃天和斋的素火腿和香椿鱼。”
方铭好笑道:“行,明上午去订菜。刚还黑着脸,一说到吃就笑了。”
祝启心道,还不是被你熏陶的,他上辈子哪那么爱吃啊。
魏尤溪回到家,见着夫人期待的眼神,无奈道:“还是换个吧,这小子实在是太不上道了。宝珠跟了他,可有的苦头吃。”
“可是明年皇上就要选妃了,宝珠年纪正好,家世、样貌又好,妾是真担心她被选进宫里。”魏夫人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这要真是生了个儿子,她和小皇子还能有命吗?你也看到皇上护着太子那架势了,刚登基位子都没坐稳呢,都能为了太子杀了那么多人,关公公都折在他手里了,更何况我的宝珠呢。”
“你这么又提这事。”魏尤溪斥道,“这没影的事,你想这么多,说不定宝珠就入不了宫呢。”
“妾不管,反正今年宝珠必须要把婚事给议定了。”魏夫人咬牙道,“不上道又怎么了?年纪轻轻中了进士,还去了御前伺候,前途怎么可能差?你就是嫌他出身低,看不上这个女婿!”
魏尤溪头疼道:“谁嫌他了?我有说一句嫌他的话吗?”
魏夫人却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模样:“宝琴嫁了太子的舅舅,说着体面风光,可她在王家过得什么日子?太婆婆、婆婆、妯娌一大堆,整日整日地在人前立规矩,都怀了两胎了,一个都没保住!王旭也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对着宝琴不是打就是骂!他们不就是仗着太子,才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宝琴吗?我已经对不起宝琴了,不能再折进去个宝珠!祝启出身低才好呢,他才不敢欺负宝珠,只会供着我女儿。有你这个老丈人在,你扶他一把,他的前途不就有了吗?”
魏尤溪道:“那个许夫人在你跟前说了多少祝启的好话,你这么向着他?”
“谁向着祝启了?他算哪根葱?妾向着的是宝珠,是你女儿!”魏夫人道,捂着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要是京里还能挑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妾何苦只盯着祝启看?家世好的咱要不起,家世差的,要么没功名,要么是个废物。祝启模样也好,学问也好,不就是穷了点吗?要的不就是他这个穷嘛!咱们宝珠的陪嫁,养十个祝启也养得起!”
魏尤溪的几个儿女全是魏夫人生的,他对着这个结发老妻一向是极敬重的。两年前他不顾魏夫人的反对,为了次子的前途把长女嫁给了王旭,结果让长女在王家吃尽苦头。魏宝琴自落了第二胎,就一直卧床不起,魏夫人去瞧了一次,在王家时还一直忍着,上了马车后就哭个不停,回家足足哭了一晚上,哭得魏尤溪坐立不安,赌咒发誓次女宝珠的婚事全由魏夫人做主,魏夫人看中了谁,他就想尽办法把人弄来做女婿。
一见魏夫人又哭了,魏尤溪只好服软道:“好好好,就要祝启,咱们宝珠就嫁定了祝启。我这就让人去上门提亲,好不好?”
“不行,我们宝珠是女孩,要提亲也是他提亲。”魏夫人立刻道,“让人去和祝启透个风,他若识相就该请了官媒来提亲!”
“他在京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找谁去和他说呢?”魏尤溪苦恼道。这个人嘴巴必须紧,万一不成,也不会到处去说嘴。
“就让许夫人的公子去说,许公子也在翰林院任职呢。”魏夫人眼睛一亮,道。
魏尤溪点头:“那你去同许夫人说,她起的头,就该她去做这事。”
半个时辰后,许宅某院子中,许阶匆匆进了一间房,冲着里面坐着的人乐道:“成了,那老太婆刚找了我娘,我娘喊了我去,让我去和祝启说呢!她们俩也是好大的脸,祝启如今是顾学士的学生,前途无量,倒成了她们召之即来的女婿了。听她们那口气,好像祝启能娶那个魏宝珠,是攒了八辈子的福气呢!”
于博含笑道:“反正是如了你的愿了,你不用娶那魏宝珠,受那老太婆的气了。”
许阶长出一口气,道:“可不是么!当年她们俩说要把魏宝琴嫁我,结果太子出生了,王旭成了香饽饽,让我逃过了一劫。谁成想,湘君去世了,我娘竟想把魏宝珠聘给我做填房!幸好你买通了那个神算子,说我和魏宝珠八字不合,又给我推荐了这么个顶包的好人选,才让兄弟我逃出生天!”
“你可别露了相,这婚事一日不议定,你就还有可能要娶魏宝珠啊。”于博吓唬他道。
许阶缩了缩脖子,看了看外面,道:“我明天就去和祝启说,你和我一起来吧,帮我说道说道。”
于博迟疑道:“万一祝启不愿意呢?他若知道是我举荐的他,迁怒于我,我和我师弟还要不要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