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一赌气,决定了乔妍的终身大事。乔妍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管用,被关到屋子里饿了三天,死心地换上了红嫁衣,被喜婆推着上了轿子。
乔宇从头到尾都没有吭过声,他瑟缩地站在一旁看着,看着他同母的亲姐姐被草草嫁了出去。乔妍离家前,讥讽地堆乔宇道:“你是不用怕落到我这样的田地的,你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呢!”
乔宇红着眼睛看着她,嘴唇微微动了动,他似是要说些什么,但是乔妍已经被推搡着出了门,乔宇发出的那点声音,被淹没在了嘈杂的喜乐声里。
两个月后,贾伦和乔妍抵达了云城。贾伦本来是有意在云城办一场婚礼的,但一路上乔妍的冷淡和回避他看得清楚,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贾伦对外说在苏州已经大办过婚礼了,只请了几个亲近的朋友吃了顿饭。
乔妍在路上就把乔老爷给她买的丫鬟红儿开了脸,塞到了贾伦的屋里,她是一点都不愿意去伺候这个老得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的。
贾家要比乔家富裕些,贾伦攀上了市舶司里的大人,有两艘船在海上跑货,家里多得是新奇玩意。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七慧,娶乔妍也是为了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不过贾伦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打算,能生儿子的女人多的是,他没必要天天去乔妍屋里碰一鼻子灰。
红儿很快就有孕了,贾伦如愿以偿在四十岁以前有了个儿子。他心思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也没想到要给即将及笄的女儿说人家。乔妍倒是想到了,但是她的心里,始终没有把贾家当做她的家,没有把这里的人当做她的亲人。贾伦都不关心自己亲生女儿的婚姻大事,她管那么多呢!
一日,市舶司的转运使夫人过寿,乔妍带着七慧上门祝贺。贾夫人该做的事乔妍倒都不含糊,这也是贾伦能容忍她冷淡的原因。转运使夫人似是很喜欢七慧,让她上前细细地看了好半天,才对乔妍道:“模样倒标志,可许了人家?”
“外子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想多留两年,还不曾许人呢。”乔妍回道。
转运使夫人便点点头,又看了七慧一眼,才让她坐回到乔妍身边。
没几日,贾伦就兴冲冲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转运使大人成亲多年无子,他的夫人有意在云城这些商客的女儿中选一个人聘为良妾。从夫人身边的婆子口中贾伦打探到,这些女孩里,她对七慧最为满意。
乔妍愣了下,想起转运使王贺的年纪,心里满是悲哀。她同情地看了一眼七慧,见七慧一直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裙子。
乔妍自己就曾经为着婚事要死要活,自然知道要防着七慧也闹这么一出。那毕竟是转运使大人,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惹怒了他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乔妍派了人盯紧了七慧,然后就发现七慧偷偷往外传的纸条。那明显是写给一个情郎的信,七慧和那人约定要私奔。
乔妍大吃一惊,幸好家里的下人没几个识字,也不怕他们谁偷偷打开看过。乔妍把纸条烧了,仿佛那是个惊世骇俗的罪证。
她是恨过继母的,也曾企图挑唆继母和父亲的关系,更是为了不嫁个不如意的男人而绝食上吊。嫁人后,她也一直逃避着作为一个妻子的很多责任。她以为自己这样就已经算是不贤惠、不识大体了,没想到七慧比她胆子更大,竟然还想着要私奔了!
这么丢人的事,这么离经叛道的话,七慧竟也干得出来?
乔妍惧怕之余,心里隐隐有一丝钦佩。
她没有告诉贾伦这张纸条的事,贾伦要是知道了,七慧就只能剃发去做姑子了。这个男人对妻子和对女儿,可完全不是一个约束标准。也许他从来没有把妻子当成自家人吧,只要乔妍做得不太出格,在外面不丢他的脸,他对乔妍可以说得上是放任自流了。
反正乔妍怎么折腾也是在家里,不像七慧是要嫁出去的。
那个情郎的身份,乔妍也并不知道。她想着,七慧能认识到的肯定是贾家交际圈子里的男人,转运使大人要纳妾,这么大的事这个圈子里不可能没人知道,就是云城其他人都会有所耳闻。离下定还有足足三个月的时间,若是那个男人真的想娶七慧,只要在这事尘埃落定前遣媒婆上门提亲就是,那样还体面,总好过七慧主动约人去私奔。
七慧年纪还小,她不懂私奔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双方的家里都不会承认私奔了的男女,活着四处漂泊,死了都不能入祖坟。
不仅七慧在等,乔妍也在等。三个月后,王夫人遣的官媒上门了。乔妍失望地想着,这也许只是七慧的一厢情愿吧,那个男人要么不想娶她,要么不想得罪转运使大人。七慧倒是很平静,也许她发热的头脑已经冷了下来,和乔妍一样,只能选择认命地出嫁了。
结果,七慧在被抬入王家大门的轿子上自尽了,她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了解了自己的生命,也报复了她的父亲。
王贺一怒之下,收回了贾伦的公凭。贾家的船再出不了海,只能把船贱卖给了其他人。贾伦一下子老了十岁,他不可能认这个给家里招了大灾祸的女儿,七慧的尸体被人扔到了乱葬岗里。
乔妍偷偷派人去收了七慧的尸体,葬在了郊外。她心里是懊悔的,她没想到七慧的性子竟是这样烈。那个男人难道不知道七慧要嫁给王贺的消息?他为什么不来提亲?
红儿生的那个儿子也没活过两岁,他连大名都?0
接连经受了两个巨大的打击,贾伦也不年轻了,他一下子就跨了,病了大半年,管事、随从也跑了大半。等到贾伦养好病起来,看到被席卷一空的铺子和仓库,险些又躺回到床上。
乔妍是再不能当富家太太了,她与贾伦、红儿搬出了大宅子,离开了云城,去了一个镇子上,租了一个两间的小屋子住下。
白天贾伦出去跑跑货,做些小买卖,乔妍就和红儿在家里织布,三人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过了几年。其间红儿两次有孕,都没能保住,后来贾伦也死心了,每晚自己睡在外间,让红儿在屋里和乔妍一起睡。
红儿几次和乔妍说,让她写信给弟弟乔宇,借些银子给贾伦做东山再起的资本。乔老爷这个爹靠不住,但是乔宇已经十四了,怎么也能从家里弄点银子出来。
乔妍有些心动,却迟迟不肯写信。出门前她说了那样的话,她是恨弟弟的,恨弟弟为什么年纪那样小,那样无用,保不住自己这个姐姐。她也怕弟弟恨自己,自己写的信打了水漂,说不准还要被家里的那些人幸灾乐祸一顿。
就在乔妍迟疑间,贾伦在一次酒会上喝死了。那些狐朋狗友们推搡了一顿,凑了二十两丧葬费送了过来。
乔妍和红儿抱头大哭,她终于再没有矜持的资本,当晚就写了封信给乔宇,求他看在死去的娘的份上,拉这个可怜的姐姐一把。
葬了贾伦,她们两人只剩五两银子,交完租金,还只剩一两。马上就是数九寒天,若是信在路上耽搁了,若是乔宇没赶在大雪封路前动身,那他要来,只能等年后了。
红儿哭着让乔妍把自己卖了,好买点米面碳火过冬。乔妍不肯,她觉得自己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她不要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
隔壁的屠户李大年过四十没有成亲,他之前有意要娶红儿为妻,但是贾伦没有同意。后来红儿小产两次伤了身子,李大就再没提过这话了。
贾伦死后,李大就时不时过来占红儿的便宜。乔妍一开始还拿了凳子把人打出去,病倒后就只能让红儿把门窗从里关死了,不要随便放人进来。
这一日,乔妍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下午,醒来发现红儿不在屋里。她正疑惑间,听到门口吱呀一声,红儿拎着一个纸包偷偷摸摸进来了,见她睁着眼,还吃了一惊。
“你拿得什么?”乔妍疑惑道。
“给,给你买的药。”红儿结结巴巴道。
“你哪来的钱?”乔妍问道,最后的几十文钱刚买了糙米,家里已经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红儿不说话,乔妍看着红儿有些凌乱的头发,颤声道:“你,你是不是去了李大家?”
红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你再不吃药的话,会死的。再过一两个月,再撑一两个月,宇少爷就来了!”
乔妍捶着床沿,嘶喊道:“这算什么?你这算什么?他要是真聘了你去,哪怕是当妾也好。你这样算什么呢?算什么呢?有了李大,就有张大,这条街这么多人,都看着咱们这俩寡妇呢!”
两个人一个跪在地上,一个趴下床上,都哭得喘不过气来。为什么日子会被自己过成这个样子?乔妍绝望地想着,若是早几年她就给弟弟写信,若是她没有烧了那张纸条,一切都会不一样。
乔妍到底是没等到乔宇来的那天。
李大和几个朋友喝醉了酒,半夜来砸她们家的门。红儿在门边苦苦哀求,求李大先把那些人带到隔壁,她一会就去。
乔妍在床上气得双目圆睁,她厉声道:“你去什么?不许你去!报官!我们报官!”
不堪入耳的骂声和调笑声传来,李大终于把门给砸开了。红儿尖叫一声要往屋里跑,被抓住头发往外拖去。乔妍听到动静,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起来,扑到外间骂道:“放开她!你们这是强抢民女!”
“什么民女,就是一个贱货。”李大轻蔑道,把红儿抗到肩上,大步走了出去。
一个青皮上下打量了乔妍一眼,嫌弃她病病殃殃疯疯癫癫的,踢了她一脚,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乔妍被踢到地上,爬了出去。她听到隔壁红儿的哭声,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有人入室抢人啊!来人啊!来人啊!”
乔妍之前猜得没错,红儿没有去找李大前,街上还当她们俩是寡妇。可红儿去找了李大,后面又有了别的人,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街上都默认了红儿是个暗娼,谁也不会来管她的闲事。
“有没有人管?有没有人管啊?有没有人?有……”
乔妍张大了嘴,仰面躺在地上,一只手不甘地向空中伸着。
然后,她的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这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这两天写的,过年一直在看剧和小说,所以没怎么写。以后应该就固定在这个点发文了
和上一个故事一样,乔妍是早早死掉的一个炮灰反派,重生后才发现上辈子很多事都并不简单。这个故事应该会写比较长,从冰山一角开始写起,会有好几个包袱,最大的那个当然是最后才会抖出来。
☆、第八世(2)
“太太,甲板上风大,咱们回屋吧!”
“屋里太闷,我再站会。”
话音才落,天空就传来雷声,要下雨了。
红儿忍笑道:“太太,回屋吧!”
乔妍无奈道:“天也赶我。”
她扶着红儿回了屋,途经贾伦的房间时,见门开着,便往里瞅了一眼。贾伦今年才三十六,看着可比上辈子最后那几年年轻、精神许多,乔妍重生后第一次见他,曾经的嫌弃、恶心离奇地都没了。她竟然还觉得贾伦长得蛮不错,这个想法把乔妍吓坏了,让她躲到甲板上稳了半天心神。
仔细想想,贾伦能白手起家混到云城十大富商之一,落魄后也没有自暴自弃,捡起年轻时走街串巷的生意企图攒点资本东山再起,他是有过人之处的。自己上辈子一直嫌他年纪大,都没有看到贾伦的这些优点。
不过贾伦优点再多,乔妍上辈子不想被他碰给他生儿子,这辈子照样这么想。
乔老爷还晓得让女儿做妻,贾伦就把女儿送人当妾了。在这方面,贾伦连乔老爷都不如。但是贾伦好歹还知道挑一挑对方的门第,乔老爷听都不听,一赌气就把女儿许了出去。这俩渣爹在这方面也真是半斤八两,乌鸦不要笑猪黑。
乔妍想要进去同贾伦说话的念头便歇了,她才坐到自己屋里,就见贾伦进来了。
“刚怎么不进去坐坐?”贾伦问道。
“怕老爷忙,打扰您正事。”乔妍忙站了起来,让红儿给贾伦倒了茶,亲自捧到贾伦手边。
没了男人才晓得男人的重要性,上辈子乔妍死前深深地明白了这句话。她如今是巴不得贾伦多活两年,就是贾家再倒一次她也不怕,只要贾伦还在。
乔妍这两天一直对贾伦很冷淡,新婚第一晚和一个死人一样横在床上,第二天一早就给红儿开了脸。贾伦心道乔妍虽说在未婚少女里算大龄青年了,但和自己比依然是个小姑娘,嫁给自己心里有怨气是自然的,虽说多少有些不开心,但也能理解。
如今看着乔妍主动给自己奉茶,贾伦有些受宠若惊:“这种事让下人做就是了。”
“这是妾身的分内事。”
这话听得贾伦很受用,他也不挑剔乔妍坐得有些远了,笑眯眯地喝了茶,道:“刚在甲板上想什么那么入神?我从你身边过你也没看到。”
乔妍吃了一惊,看来红儿一眼,见红儿脸上也满是讶然和忐忑。
“妾身真没发现老爷来了,您也不出声。”乔妍忙道,心想自己刚才有那么入神吗?
贾伦就笑笑没说话,他还以为乔妍是故意的,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主动打招呼。
“妾身在想妾身的弟弟。”乔妍老实道,她一直在想,乔宇到底收没收到自己的信,他到底会不会来。
“你弟弟,我记得今年,八岁了,是吧?”贾伦想了想,道。
“是,七月刚过的生日。”乔妍道。
红儿见他们俩聊得貌似还不错的样子,猜着老爷许是打算歇在这屋,便悄悄地往外走去,顺带把门也轻轻关上了。
乔妍听到动静,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心里就是一咯噔。她瞥了贾伦一眼,贾伦赞了句:“这丫头挺有眼色,不愧是你的人。”
要不是乔妍重生的时候红儿已经成了通房丫头,她是有心把人留着以后许给好人家做媳妇的。就是现在,她也想着要把红儿嫁出去,大不了多给点嫁妆,多的是人愿意娶,选个老实本分的就好。
她一直是对红儿有愧的,她是个没用的太太,红儿跟着她也享多少福。贾家还富裕时,就是她也是贾伦养着的,乔妍也没那个脸觉得红儿穿金戴银是沾了自己的光。贾家落魄后,红儿吃的苦就更不用说了,后来为了给自己买药……
不行,她以后要和红儿说清楚,她和贾伦要怎样不用红儿操心,别这么体贴主动地给他们俩提供独处的机会!
乔妍抬起头,冲着贾伦尴尬地笑了笑,捂着心口道:“妾身刚在甲板上吹了半天风,许是着凉了,不太舒服。今晚还让红儿服侍老爷吧。”
贾伦轻轻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道:“你嫌我老?”
乔妍到底是在市井里待了几年,索性放开了道:“不是老爷的问题,是妾身自己的问题。妾身这方面不行,谁来了都不行,潘安来了妾身也是不行!所以妾身才拖到这么大年纪才成亲,老爷您若是嫌妾身不行,您就休了妾身吧,是我们乔家理亏!”
贾伦闻言睁大了眼,他只听说过女人不能生的,还没听说过女人不行的。而且男人不行他知道,女人不行是怎么个不行法?
贾伦想起第一晚乔妍那死尸样,原来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行啊。
“这,哪有这么严重了,刚过门就说什么休不休的,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贾伦摇了摇头,乔妍的话太过离奇,把他给唬住了,倒没起什么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