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吼得无比大声,一时夜空中寂静无声,几处灯火燃着,阑珊明灭,映出他俊俏的眉眼,还有那泼皮又坚定的神情。
南箓终是笑了,扔下剑:“好,我不杀他,深儿,到我这里来。”
浮生将罗明扶起,看了下伤势,竟是十分严重,心中万分愧疚,不知从何说起。
“小明……”
罗明拍开他的手,蹒跚着后退:“浮生,你真下定了决心与这疯魔在一起?”
“对不起,我……我并不想你伤心,但……”
罗明凄凄笑着,脸上挂着血迹,模样却十分悲悯:“哼哼,这或许,也是早已注定的命数,浮生,早晚有一日你会后悔,到你后悔那日,就去冥界的中曲之山找我。”
“我不会去的。”
罗明侧眸看他,依然是那凄凄的笑容:“你会去的,我在那等你。”
“小明……”
“浮生,”罗明手中凝聚出一个紫色的光球,映着他的笑容格外诡秘和悲伤,“离别前,我最后送你一个礼物,等你看清一切时,便知,为何浮生若梦。”
南箓看着,忽然脸色大变:“不……”
任他再快的速度再高深的修为术法,那个球在罗明掌心,轻轻一捏,成了无数碎片散落在空中,伴着星辰明月,渐渐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
“本来就属于你的东西,浮生,好好记住你今日的选择,我会在中曲之山等你。”
罗明最后都笑着,露出一种极是扭曲的笑容,蹒跚着离去,他背上的包袱绣有一朵紫色的花,那包袱已经很老,看不清是什么颜色,那朵花却一直栩栩如生。他们在魔都搬过许多次家,他每次都带着,浮生问那是什么花,罗明从未回答过。
长在深山的花朵,可常驻容颜,可起死回生,想来那就是紫罗芙罢。
南箓的神情还凝固在刚才那一刻,浮生从未见他露出过恐慌的表情,仿若要失去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南箓,你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南箓的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却恢复了往常:“深儿,你真愿意留在我身边?”
浮生点头:“愿意,自然愿意,不然老子早跟小明走了!”
南箓依然不确定地:“你说的是真的,永远跟我在一起?”
浮生用力地点头:“愿意愿意,老子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南箓静静看着他,眼里含了笑意,眸中红光幽幽,映着月色,那流溢的光彩简直令万物失色,红尘万丈也不过是他眸中的一瞥,惊华绝代,脸颊上的双月纹熠熠浮动光辉。
浮生看得痴了,他从不曾想,世间竟有如此美丽之颜色,而如此惊世之颜色,有一日会属于他。
即便是偷来的也值。
南箓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去罢。”
浮生用力回握住他:“好,我们回家。”
那一夜,浮生做了梦,很长很长的梦,那梦里到处流溢芬芳的花香,人界小小的镇子偶有艳丽花瓣从山的那边飘来,落在他算命的镜子上,镜子映出他俊俏的容颜,一双丹凤眼含着桃花,眼珠漆黑明亮,一个转眸一瞬凝目都是少年风姿,令人心醉。
猛一抬头,一方长桌前南箓变了容貌身形,美目深邃,却是面容冷淡,问他来算命数,他却是看得痴了,什么都未算出,便学着家乡北街上算命瞎子的口吻忽悠道,哎呀,姑娘乃仙人下凡,我们今日能在此相遇便是有仙缘。
女子容貌的南箓笑了,那眉眼也是漆黑,带着几分仙人的风姿,笑容却很无奈,转身走入茫茫人海中,他焦急地找,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背影,那样的明眸秋水墨玉寒,皎月清风世间仙。
而后来呢,他见到许许多多的人,遇到各色各样的事,红尘纷纷扰扰,世间芸芸众生,真是一个精彩而无奈的世界,那个世界里一直充满淡淡的蔷薇花香,他不断地寻找,或者抓住了,或者丢失了,都是南箓那抹令他惊艳的颜色。
在梦里,他们都叫他深儿,张至深,张小哥,张狐狸,一个甜甜的少女会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唤他深哥哥。
那真是一个繁复而神奇的世界,与魔界完全不同的乐园,没有悲伤,没有伤害,没有相互屠戮厮杀,只有幸福与欢乐。
那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浮生醒来时,依然不知真假,他是罗浮生还是张至深。
那又是一个奇怪的梦,因为他生来是魔,为何见到的都是人界繁华,他从未到过那传说中的乐园,也不会算卦卜命,罗明从不向他提起人界之事。
然而,他醒来时是如此的甜蜜,仿佛真是亲身经历过那样的幸福,如罗明所说,如果真有前世,那便是他的前世罢。
如此想来,他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南箓一直挂在嘴边的深儿就是他,他就是那深儿,无论梦里梦外,浮生如斯,他竟未偷得半寸光阴。
一切本就是他该有的。
“深儿在想什么,竟会如此开心?”南箓问道。
浮生转身趴在他身上,咬了他一口:“老子在想,你何时才肯让老子在上面!”
南箓捧着他的脸,目光幽幽:“等你有本事在我上面时自然就在上面了。”
浮生立马拉下了脸:“下棋射箭骑马投壶打架,你哪样都赢我,就不能故意输一次!若是如此,老子岂不是永远都在下面!”
多么痛的领悟……
南箓笑:“你能看清这个事实,说明你很聪明。”
浮生:“……”
我咬!
他不依不饶地在南箓身上啃了几个牙印才肯罢休。
南箓沉默一阵后,小声地问:“你可有想起什么奇怪之事?”
浮生道:“有。”
南箓顿了一下,缓缓抬眼:“是什么?”
浮生继续扑倒在他身上撕衣服:“老子一定要在上面,今天就要在上面!你就从了大爷罢,乖箓儿……”说到后面,他已气势全无,可怜巴巴地望着南箓,就差没摇尾巴了。
南箓也伸手褪去他衣物,笑得不怀好意:“可以。”
“真的?”浮生两眼泛光,精神大振,仿若饿了十几天的小狗。
“如果你不介意他旁观的话。”
咦?
浮生往外看去,黑箬那木头脸直直站在寝宫不远处,目无表情地盯着他与南箓。
浮生立马软了,脸“唰”地红了,手也紧张得抖了:“你你你进来为何不打招呼!你看了多久!你你你的节操呢?”
“你对本座充耳不闻,本座对你也喜闻乐见,要那节操做甚么,你有意见?”
浮生一惊,才见南华女王悠闲地坐在桌旁托杯饮茶,动作从容,语速和缓,神态娴雅。
浮生:“……”
这回连身子也羞红了,他有意见,有很大意见!可又能怎样?女王你厉害!
黑箬小声靠近南华:“女王,两个成语都用错了。”
女王:“……”
继续悠闲喝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第二百零三章:友相酌
时光飞逝,浮生进得这魔宫也有小半年了,自打他入宫来,宫中的命案时有发生,死去的不仅是宫女侍卫,甚至一些出入的官员也难逃厄运,而凶手一直未找到。
近来宫中又死了一个宫女与一个侍卫,浮生想着鹿鸣独自在白麟宫,那家伙虽然可恶没心没肺,但好歹浮生有心,怕他孤独寂寞冷,便去走动走动。
然而浮生那欢欣雀跃的心呀,竟然有种回娘家的感觉,而且他还带了两坛子小酒,狠心从他的小金库选了一颗大大的银锭子当礼物。
浮生到得白麟宫时,难得地见鹿鸣在看书,是株林留下的,他在门口吹了声响亮口哨,大摇大摆走进去:“鹿鸣大爷在看书啊。”
鹿鸣给了他一个白眼:“你鹿大爷看本书很奇怪?”
浮生道:“看书不奇怪,奇怪的是你竟然认字。”
鹿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书丢在一边,看向外面天空:“今日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竟能让浮生贵人光临寒舍,莫非是那美人嫌腻了你,明日换大爷我去伺候?”
浮生手一挥:“你想都别想,他以后都是小爷我的了,你是派不上用场了。我回去让他与黑箬说说,早点放你出宫,免得在此白吃白喝白拿薪水,让你捡了好大一个便宜。”
鹿鸣道:“你连这点便宜都见不得我捡,心思这般坏。”
“魔宫虽大,终究没有外面世界大,你成日困在此处,难道不想出去?”
鹿鸣沉默了一阵,道:“你来便是与我说这些?”
浮生哈哈笑道:“自然不是,许久不同你磕牙拌嘴,甚是想念,今日小爷我给你带了份大礼,看爷不乐死你!”
鹿鸣瞥一眼两个坛子:“不就是两坛酒,有何稀奇。”
浮生拍开一坛酒的封泥,顿时香气四溢:“此乃云骑部落进贡的玉醅酒,三年出十坛,难得佳酿,算你有口福。”
鹿鸣又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大爷我当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还是酒罢了。”
“你……”浮生被小小刺激一下,从怀里拿出被捂热的银锭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眉毛一挑,一副很大爷的模样看着鹿鸣,与那暴发户嫖妓炫富的表情特像。
鹿鸣拿他的白眼打量那白花花的银锭子,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成色不错,是孝敬大爷的么,那大爷我便笑纳了,算你还有点良心,大爷以前没白疼你。”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得了便宜还耍大爷!
浮生那得意立时被击得粉碎:“喂,说句谢谢你会死么!”
鹿鸣将银子收入怀中,理所当然:“会。”
“鹿鸣你真他娘不是好东西!”
鹿鸣道:“我一直就是个坏东西,你还巴巴地拿好东西来孝敬我,可见得你比我还是个坏东西。”
浮生:“……”
朝他丢了个白眼,乖乖闭嘴,他说啥都是磕碜自己。
浮生气呼呼倒了碗酒,那酒是金黄金黄的透明色,醇香扑鼻,喝在口中有股淡淡的甜劲,到了舌根便是辛辣的酒劲,喝到肚子里是凉凉的爽劲,再过一会便是火辣辣的烧劲,总之,便是后劲十足。
云骑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说的便是此酒,因此又名郁金香。
鹿鸣也不客气,同他喝了几碗,问道:“你今日来,真想让我出宫?”
浮生道:“这半年来魔宫命案不断,凶手无从捉拿,你留在这里着实危险,还不如出宫安全,若是哪天想与小爷我喝酒拌嘴,可随时进宫找爷,小爷我随时奉陪。”
鹿鸣的眼神暗了暗,红光伴着酒色,竟又翻了个白眼。
“浮生,你这朋友倒真是交得值了。”
浮生立马鼻孔朝天:“那还用说,在魔界,极少有像爷这般相貌品行极佳的男子,能与小爷为友,是你八辈子的福气!”
鹿鸣“切”了一声,又道:“你真决定要一直留在那南箓身边?”
浮生点头:“是。”
“炎弈当了一万八千年的魔王,转手却给了南箓,我听说,四年前的仙魔之战中他受了极重的伤,才将魔王之位给了他的姐姐南华。”
浮生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鹿鸣道:“他是前任魔王,你真如此爱他?”
“这与他魔王不魔王并无关系,小爷我只是爱他罢了。”
“你爱他什么?”
“只要是他,爷我什么都爱,即便他只是一个会发疯的魔,小爷我也认了!”
鹿鸣笑道:“你倒真是铁了心了,他是一只活了几千年的大魔头,见过的男女多了去,不过是玩玩你罢了。”
浮生得意道:“你不懂,他爱我,在很久以前就是了,这件事小爷我连他都不曾告诉,只告诉你一个,你千万莫说出去!”
鹿鸣皱眉:“大爷我才不信,你莫不是为了安慰自己的单相思。”
浮生道:“你爱信不信,反正你是去不了赤云宫了,准备卷好铺盖出宫罢。”
鹿鸣猛然喝了一大口酒,沉默了。
“你在想什么?”
鹿鸣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忽然抬头神秘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浮生眼睛一亮,凑过去:“什么秘密?”
鹿鸣笑得神秘,浮生等了许久,他却还不开金口。
“你到底说不说!”
鹿鸣又喝一口酒:“现在不是说的好时机,你明日酉时过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来了白麟宫,我便告诉你。”
浮生失望:“什么惊天秘密,还得天时地利与人和,就不能现在说。”
“今日我还没准备好,你明日再来,我保准让你吃一大惊,终生难忘。”
浮生白眼打量他:“就你,能有多大秘密。”
“少废话,明日不来算了。”
“来来,小爷我来!”
魔界的太阳落得早,夕阳将天际染红片刻,星子便已撒上天幕,红月明亮,又是一个夜晚到来,耶梦伽罗发出淡淡红光,整个夜色都是昏暗的红。
魔宫灯火万千,浮生提着灯笼到了白麟宫,守门的侍卫不知去了何处,宫门前挂着两盏红亮灯笼,将影子拉得极长,树上不知名的鸟儿闻得脚步声,扑腾着冲向布满星子的天际。
“鹿鸣,鹿鸣?”
浮生入得宫殿内,竟不见鹿鸣身影,几盏油灯微弱的光芒照得屋中昏昏暗暗,他沿回廊走到鹿鸣房外,扣了扣,那门竟没有上阀,屋中一片黑暗。
“鹿鸣,你在么?”
回答他的是一片空荡的沉寂。
浮生退了几步,回头望去,星幕之下整个白麟宫都笼罩一片黑暗的气息,没有半点生机,仿若一座死宫。
他想起宫中不停发生的命案,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凉到了心里,急忙往外跑去,手中的灯笼晃晃荡荡,映出长长的影子忽明忽暗。
“鹿鸣,鹿鸣,你在哪儿?有没有危险?”
叫声回荡在漆黑的殿落屋角,越发显得寂寞,浮生跑得更急。
白麟宫虽不大,但浮生的术法被禁,踉跄跑着,竟觉得没有尽头。
穿过回廊就是前殿,他刚拐弯,眼前忽然一黑,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浮生正对上一双瞪圆的大眼,那双眼早已没有光彩,却是突暴得很,血红眼珠旁布满密密血丝,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恐惧。
浮生“啊”地一声往后退,灯笼照亮了眼睛周围部分,那是一副宫女打扮的尸体,悬挂在门栏上,除了那双暗红眼中的恐惧外,整张脸已经血肉模糊,不辨模样,暗红的血水顺着嘴巴鼻子流向眼睛额头,滴落在地。
那浓郁的血腥味仿若有生命般不断膨胀,进入浮生的肺腑,翻搅着他的肠胃,一阵呕吐感汹涌而来,浮生转身就跑,猛然撞入另一双赤红的眸中。
“啊啊啊!!!”
南箓回到赤云宫时找了一圈也不见浮生,问守在宫门的侍卫,也道未曾见过。南箓眉心一皱,转身走向寝宫,西墙的花梨木柜子后有个暗格,移动墙角的香炉,那柜子慢慢移了出来,里面金银器具,珍宝古玩一件也未少。
浮生并未打算离去。
那极有的可能便是……
南箓将柜子移回原位,急忙向外走去,洁白的长衣拂动殿阁红云垂帘,仿若狂风骤起。
浮生跌倒在地上,灯笼早已滚在一边,手掌忽然摸到一滩粘稠的液体,抬起一看,竟是那死尸流下的血,他不敢再退,却又看不清前面到底是什么。
脚步声渐近,浮生越发紧张,额头身上早已全是冷汗。
那脚步声走得极缓慢,细弱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么缓慢的每一步,对浮生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他想起身后的尸体,双手在地上乱摸,希望可以找到什么武器。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滚落的灯笼拉出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矮,竟是捡起那灯笼,举高照亮自己的脸,赤红眸子泛着暖黄的光芒,嘴边挂着奇怪微笑,正对着浮生。
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鹿……鹿鸣?”
浮生捏紧的心微微一松,疑惑却越来越大。
鹿鸣笑道:“瞧把你吓得。”
浮生腿软地爬起来,与他保持距离:“你这是何意思?”
鹿鸣用一种怪异的柔声道:“浮生你莫怕,你且仔细瞧她,这是多么完美的艺术品,我弄了一个时辰才将她做得如此完美,还错过了迎接你。”
“原来魔宫的凶手是你!”
第二百零四章:求不得
鹿鸣一如往常的模样,玩笑般:“我说要告诉你一个终生难忘的秘密,你觉得够不够分量?不过你永远也不可能将这秘密说出去了,很快,你便会和她一样,不,我会让你成为比她更完美的艺术品。”